第六部 凝華 第十九章

兩人經過一番談判,總算達成協議。白雪嵐一時沉靜下來,細思經過,自己原是堅決要把心上人保護起來的,被宣懷風七拐八拐地談心,最後竟是遂瞭他的心願,可見宣懷風對付自己,也是有些手腕的,偏這用的又是光明正大的陽謀,令人不得不佩服。

一瞧掛鐘,時間也差不多瞭。

宣懷風早就穿著整齊,白雪嵐便去換瞭一套海關衙門的制服,兩人一道往外去。到瞭大門,宋壬早就等著瞭,見到宣懷風跟著白雪嵐一道出來,倒露出詫異,走到白雪嵐身旁低聲問,「總長,宣副官今天也去?」

宣懷風偏偏聽見瞭,把臉往宋壬那一扭,淡淡問,「怎麼?我不能去?」

宋壬頓時尷尬起來,隻拿眼睛瞟白雪嵐。

白雪嵐對宋壬板著臉說,「做什麼擺出這模樣?自然是他也要去瞭。有什麼可驚訝?」

宋壬心想,昨天還再三叮囑,說去英國大使館談判的事絕不能叫宣副官知道,現在倒好,全反過去瞭,倒像是我弄錯瞭什麼。不過這些話,當然是不敢對白雪嵐抱怨的,還是手腳利落得開瞭車門,請兩人上車。

白公館三輛轎車,中間那輛林肯牌的,後座坐瞭白雪嵐和宣懷風,前座是司機和宋壬,另外前後兩輛轎車,都坐瞭護兵。

宋壬一打招呼,三輛汽車發動起來,一條直線似的,向英國大使館的方向駛去瞭。

?

快到地方上,遠遠就瞧見一棟恢弘建築物上,高高飄揚著好大一幅米字旗,那就是英國駐中國的大使館所在瞭。白公館三輛轎車徐徐靠近,在大門就被金發碧眼的拿槍士兵攔瞭,嘰裡咕嚕說瞭一串。

宋壬一個字也聽不懂,正幹著急,後頭宣懷風搖下車窗,探出頭說,「他說不是大使館的汽車,不許開到裡頭去。我們就在路邊停吧。」

宋壬低罵道,「他奶奶的,我們中國人的地方,他倒得意,這不許那不許,以為這是他們皇帝的皇宮嗎?」

宣懷風說,「到瞭他們的地方,就按照他們的指示辦吧。」

三輛汽車停在大使館門外的路邊,眾人都下瞭車。要進門時,又遇到瞭阻攔。宣懷風和守門的士兵交談瞭兩句,對白雪嵐說,「要進去,須得有通行證。你過來之前,有沒有準備?」

白雪嵐說,「這時間地點,都是英國人定的,何曾給過什麼通行證?很好,這是要給我們下馬威瞭。」

宋壬等護兵,素日都敬畏佩服白雪嵐,見他如今也要受英國人的氣,都一臉憤慨。

宣懷風又和守門的士兵聊瞭兩句,大概因為他英文說得地道,兼又年輕俊美,風度翩翩,那原本跋扈囂張的英國士兵,漸漸顏色也和緩起來,說瞭一會,和身邊的夥伴交代一聲,竟是向門裡頭走瞭。

宣懷風說,「他願意幫我們去請能說得上話的人來。」

不一會,那英國士兵走回來,身後跟瞭一個三十來歲的穿西裝的中國人。到瞭跟前,中國人自稱姓胡,是在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身上也有著翻譯的名號。

胡翻譯說,「中國海關今天來人,通行證是已經備下瞭的。」

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印刷得精美的小紙張,瞅著上面的名姓問,「哪一位是中國海關的白總長?」

白雪嵐說,「我就是。」

胡翻譯把通行證遞一張給白雪嵐,白雪嵐收瞭。

胡翻譯說,「還有一位,是中國海關的宣懷風副官?」

宣懷風應瞭,也接瞭通行證。

胡翻譯說,「那好,兩位隨我進來罷。」

宋壬說,「等等,那我們呢?」

胡翻譯說,「你們幾位,勞駕在外頭等瞭。」

宋壬說,「不行,我們有保護的責任,總長和宣副官到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這是規矩。」

胡翻譯似笑非笑,說,「規矩,你抬頭瞧瞧,樓頂飄著的是什麼旗?你要講的是哪一國的規矩?」

宋壬還要再說,白雪嵐攔瞭,淡淡道,「犯不著。今天是來論理,不是來吵架。」

胡翻譯說,「到底是海關總長,明白道理。白總長,宣副官,請隨我來。」

宋壬等人,隻好眼睜睜看著白雪嵐和宣懷風經過金發碧眼士兵的崗哨,往裡頭去瞭。兩人跟著胡翻譯進瞭大門,走瞭一段路,又是一處崗哨。

胡翻譯停下,說,「兩位,大使館在安全方面做得比外頭嚴密,見大使先生之前,必須先搜身。」

宣懷風說,「為瞭安全原因,要我們把自衛的武器交出,也就交出罷。但我們都是海關總署的人員,有著正當的身份,何以要搜身?難道進這英國大使館的,人人都要搜身?」

胡翻譯說,「宣副官,我瞭解你們是政府的官員。可是上頭有這樣吩咐,我總不能不聽從。若是您二位不肯合作,這裡面你是進不去的。」

白雪嵐說,「搜就搜罷。」

自行先把腰間槍套的手槍掏出來,遞瞭出去。宣懷風見此,隻能配合,他在白雪嵐的熏陶下,穿著海關制服,都是帶手槍的,便也掏瞭手槍交給對方的士兵。

士兵們又在他們身上搜索一番,見除瞭一疊文件,別無可威脅之物,這才放行。

胡翻譯在前頭帶路,白雪嵐在後面,和宣懷風並肩走,低聲說,「早說瞭,何苦跟著我來受這番氣。現在知道滋味,後悔瞭嗎?」

宣懷風說,「不就是共榮辱的滋味嗎?有什麼可後悔?」

白雪嵐心裡一熱,悄悄握住宣懷風的手,用力緊一緊,才松開瞭。

英國是世界大國,這大使館也頗有氣派,占地不少。胡翻譯領著他們經過長廊,拐瞭幾拐,才到瞭一個客廳門前,回過身來說,「大使先生已經在裡面等著兩位瞭,請。」

推開廳門,白雪嵐和宣懷風走進去,才發現等著他們的又何止一個英國大使。除瞭這位大使先生坐在正中央外,他身後還有兩位,一人是手裡拿著筆的書記官似的人員,還有一人,卻是安傑爾.查特斯。

瞧這陣勢,儼然有點三堂會審的意思。

白宣二人到瞭大使面前,先報瞭身份。在胡翻譯的幫助下,這位英國的外交傢擺出嚴肅的面孔說,「白先生,請你到這裡,是為瞭一件嚴重的殺人案。我國傢一位善良的公民,在中國被謀殺身亡。這個事件,今天必須調查清楚。」

白雪嵐說,「協助貴國調查,我是願意的。」

大使說,「很好,那就開始吧。」

他身後的書記官慢條斯理走上前,清清嗓子,正要說話,忽然篤篤兩下,有人敲門進來。原來是一個大使館的人員,稟報有一位中國外交部姓李的處長來瞭,問要不要請進來。

大使吩咐一聲,工作人員不一會就把人領瞭到屋裡。

李處長應該也是留過洋的外交部精英,說一口流利的英文,見瞭大使,先熱情地寒暄幾句,又說,「我這次是奉敝國白總理的命令,前來協助,大使先生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除此之外,我就是一個公正客觀的見證人立場。」

大使還沒說話,他身邊的查特斯插進來說,「我們英國信奉法律精神。貴政府既然承諾公正客觀,那對兩國的關系,有良好的作用。」

李處長說,「我這一趟來,正是為著兩國的友好。」

接下來,不用大使親自主持,自然有書記官代勞,把早已準備好的證人一一叫到房裡,展開詢問。

這些證人,無非是金德爾診所的女秘書和病人,口風幾乎一致,都說納普原本在診所裡工作,忽然被穿著海關制服的兇暴男人綁架瞭,又有醫院裡一些目擊者,證實是白雪嵐一腳踹向納普,導致納普受傷送醫。

他們的回答,都被書記官記錄在紙上。

後來,宣懷風的老熟人,金德爾醫生也被請瞭進來,他所講述的,也和其他人說的差不多。

書記官問,「金德爾醫生,你剛才說,納普曾經被這位白先生請到公館,給這位宣先生看病,是嗎?」

金德爾說,「是的。」

書記官又問,「請問,以你豐富的經驗判斷,納普這一次的出診,對病人起到瞭積極效果嗎?」

沉默片刻,金德爾臉色沉重地嘆氣,「上帝原諒我,我實在不願對已逝的人,說任何一個令他聲譽受損的字。可是,一個醫生,必須有職業道德,必須說實話。那麼,很遺憾,我不得不說,我認為納普最開始對宣先生的診斷,是錯誤的。」

書記官說,「宣先生的病情,是因為納普的錯誤診斷,延誤治療,而變得嚴重?」

金德爾說,「是的。後來宣先生住進瞭醫院,病情也一直惡化,到瞭最危險的境地。」

書記官似乎抓到瞭要點,竟說出一句,「宣先生的性命,差點因為納普而葬送。那麼,他對納普展開報復,指示白先生把納普毆打至重傷亡命,也是合乎邏輯的瞭。」

一旁的白雪嵐和宣懷風,眼神電光火石間一碰。

英國人竟是在打這李代桃僵的主意。

金德爾吃瞭一大驚,搖頭說,「白先生是宣先生的上司,他怎麼可能指示自己的上司?而且,當納普受到傷害時,宣先生還處於昏迷狀態。納普的死亡,白先生是加害人,這毫無疑問,願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如果說受到宣先生的指示,這顯然是荒謬的!」

書記官卻不理會他的反對,朝他一點頭,說,「金德爾先生,感謝你提供的證詞。現在,你可以先下去瞭。」

金德爾還想說什麼,但書記官既然叫他下去,總不能站著不動,反而嚷嚷起來,失瞭英國紳士的風度,隻能皺著眉頭離開。

至此,詢問暫時告一段落,房中俱沉默著,隻聽見書記官在紙上刷刷寫著。書記官寫完後,把記錄所得遞給查特斯。

查特斯掃瞭一眼,對他姐夫說,「大使先生,經過詢問,事情經過已經清楚。納普的誤診,導致宣懷風病情惡化。宣懷風因此指示白雪嵐踢傷納普。納普送院後傷重而亡。據這樣看,宣懷風是教唆者,而白雪嵐是執行者,兩人都應該為納普的死亡負責。當然,宣懷風作為教唆者,所負的責任更大一點。」

說著,瞥宣懷風一眼。

查特斯以為,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宣懷風從證人變成瞭教唆殺人者,一定會驚慌失措,對自己露出求救的眼神。

不料,宣懷風從證人們說話開始,除瞭偶爾和白雪嵐對一對眼神,便沒有別的行動。到瞭此刻,仍保持著一副令人又愛又恨的孤傲面孔,越發勾起查特斯要占有他的欲望。

想到宣懷風一旦被視為罪犯,關押在大使館裡等待宣判,那就是徹底落入自己控制,查特斯的心一片灼熱。

大使聽瞭查特斯的總結,先往李處長身上瞧一眼,問,「對於這個結果,中國方面有什麼看法?」

李處長不敢怠慢,斟酌片刻,說,「有這麼多善良人作證,結果當然可信。納普先生的死亡,敝國深感遺憾,希望他能在天堂安息。不過,現在大使先生對於這兩位,到底打算如何呢?總不能都押上法庭,接受審判吧?須知道,這位白總長,是中國海關最重要的官員,同時還是白總理的親戚。而大使館方面給過承諾,隻要白總長把宣懷風帶來,白總長在納普的死亡上犯的那些過錯,就可以得到原諒。」

其實,在中國這動亂和機遇並存的國度,普通英國公民的死亡也並非那般罕見,一般而言,大使館的處理方式也就是借著機會,再在中國政府身上壓榨出一筆財富罷瞭。

隻是這次因為事涉海關,又讓大使的小舅子查特斯覬覦上瞭宣懷風,才故意把事情鬧大,要一石二鳥。整個計劃都是查特斯想出來的,謀劃之初,當然也就想好瞭如何做最後的處理。

因此大使並不躊躇,轉過臉,對查特斯把頭矜持地點瞭點。

查特斯就代替瞭大使,侃侃回答李處長說,「本來以我國的規則,他們兩人都必須等待法庭嚴厲的審判。可是,你說的這些,我們也有所考慮。所以大使先生的處理,采取瞭變通。這一位……」

他朝宣懷風一指,說,「是我國公民死亡的主要負責人,他必須在認罪書上簽字,而且作出聲明,願意離開中國,去死者的祖國,英國,接受自己的命運。從現在到他被送去英國這段時間,他的行動自由,受英國大使館控制。」

李處長問,「那白總長呢?」

查特斯說,「隻要他辭去海關總長的職務,承諾以後對大英帝國保持足夠的尊敬,我們將不予追究。」

李處長剛要表示滿意,忽然一個古怪的笑聲傳來。

眾人驚愕,轉頭往笑聲的來處看,原來是白雪嵐。

白雪嵐一邊笑,一邊對身旁的宣懷風說,「懷風,這就是英國人奉為圭臬的法律精神,可夠公正的。我們在這站瞭老半天,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成瞭殺人的唆使者和執行者。人傢連認罪書都早早準備好瞭,你簽還是不簽呢?」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