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凝華 第二十五章

她到瞭宣懷風面前,低聲說,「勞駕,這裡人多,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和你說上幾句話?」

宋壬這時也走過來瞭,問,「宣副官,是現在就要走嗎?」

宣懷風說,「再等一會罷,我這有瞭一件事情。」

宋壬朝那女子打量兩眼,看著不像有危險,就退開瞭。

宣懷風聽那女子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隻是想不起來,看她遮遮掩掩,應該有難言之隱,就說,「請你跟我來。」

把那女子又引到二樓的辦公室,請她坐下,問,「要喝什麼嗎?」

女子說,「千萬別麻煩,我到這裡來,是滿懷羞愧的,萬萬不敢充當客人。」

說著,才把大洋裝帽子脫下來,露出俏麗的臉蛋。

宣懷風回憶一下,想起來瞭,可不就是曾在春香公園湖畔有過一面之緣的綠芙蓉?

那一次,她和年亮富肆無忌憚的親昵,可是看在宣懷風眼裡的。所以宣懷風一見綠芙蓉,便想到他姐夫;一想到他姐夫,難免就想起他姐姐。

心裡便是針紮般的痛。

因此,縱使宣懷風是講究紳士風度的留洋青年,也無法做出好客的禮數瞭,沉下臉說,「原來是你。你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事,請直說罷。」

綠芙蓉早料到自己的到來不受歡迎,低聲說,「不敢相瞞,我這次來,是想見一見我的親人。」

宣懷風說,「你的親人在戒毒院嗎?這我卻不知道。如果是要見病人,今天就是傢屬見面日,你和院裡的護士說就行,不需要特意來找我。請你去一樓的大廳自行辦理罷。」

綠芙蓉說,「這裡頭有個緣故。我傢裡人送到戒毒院,是一個秘密。所以她們進來時,托瞭一位熟人,轉輾請您幫的忙。如今雖有傢屬見面會,但那是公開的行動,我瞅見還有記者拍照呢。要是我能像其他人那樣露面,又何至於要千辛萬苦偷偷地送她們進來?我隻求能悄悄見她們一面,別驚動別人才好。」

宣懷風恍然。

原來當日年亮富親自來求,說要秘密送進戒毒院的,就是綠芙蓉的傢人。

那就可見年亮富和綠芙蓉的關系,是何等親密瞭。

宣懷風問,「你在戒毒院的親人,是一個母親帶兩個女兒吧?」

綠芙蓉忙道,「正是。亮富他……」

趕緊一停,訥訥地改口說,「……年處長,他送過來時,幫我媽媽和妹妹們取瞭遮掩的名字,我媽改叫瞭莫華,我兩個妹妹改叫瞭趙芙,趙蓉。」

宣懷風思忖一下,唇角露出一絲苦笑,說,「二人名字連起來,就是芙蓉,而且又是我那姐夫專程帶上門的。我真是個傻子,這麼明顯的意思,硬是沒聽出來。」

作為年亮富的夫人的弟弟,自己居然不自覺下,給姐姐的敵人幫瞭忙,滿心不是滋味。

他和白雪嵐的事,已經是對不起姐姐的一樁;如今給綠芙蓉辦事,又是對不起姐姐的一樁。

心裡的愧疚,是越發深而苦澀瞭。

可是,以宣懷風的風度,對著委屈俯首的一個弱女子,讓他做出為難人的舉動,他又實在做不出來,所以隻有嘆氣。

綠芙蓉大概猜到他的意思,頭越發垂得低瞭,哀哀地說,「宣副官,我是一個下賤的女子,你看不起我,我心裡清楚。我做瞭不堪的事,對不住年太太,自然也對不起你。不過我看過戒毒院的宣傳單子,上面說,每個人隻要有不再受毒品控制的決心,那就是一件善事,不是嗎?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會不要這張臉,低三下四地來求您通融。我要做這種秘密的姿態,不是我故弄玄虛,實在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被人逼到絕路,連求一絲的喘息都不能的……」

宣懷風看她臉上,眼淚連串滴下來,像確實有說不出的苦楚。

宣懷風問,「你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介意我問一問嗎?」

綠芙蓉身子一顫,眼淚滾下來更快瞭,哽咽著說,「您別問瞭,總之都是命。我受瞭壞人的蠱惑,墮落到泥潭裡,能咒罵的,隻有不中用的自己。世上若有後悔藥,便要割我身上的肉來換,我也願意啊……」

宣懷風見她如此悔不當初,雖不恥其行,難免又覺得她可憐。

再說,站在戒毒院的立場上,傢屬要求見病人,是應有的,綠芙蓉所求,不過是隱秘一點罷瞭,有何苦為難?

宣懷風嘆一口氣,語氣便沒有起初那樣硬瞭,說,「別哭瞭。你母親和妹妹既是我叫住進來的,如今你要見,我也隻好替你們安排瞭。」

綠芙蓉驚喜地抬起頭來,「真的?謝謝,謝謝!宣副官,我承你一個大人情。」

宣懷風說,「不是什麼大事。我不想你我之間,有不必要的交情,所以,請你也不必承我的情。」

綠芙蓉做戲子的人,雖是滿臉淚痕,終究伶俐,趕緊說,「明白的,見得我傢裡人平安,絕不敢再來打擾您。」

宣懷風便拿起電話,撥到戒毒院的管理處,指著三個病人的名字,詢問住哪一間病房。不一會,就得瞭答復。宣懷風把電話放下,對綠芙蓉說,「問到瞭,她們住在五樓的二號病房,正好在同一處。你不想驚動人,我找一套護士衣服給你穿上,你裝作是個新來的護士,跟我到病房看一看她們罷。」

綠芙蓉滿眼都是感激,站起來搓著衣角說,「宣副官,你這樣幫忙……」

宣懷風打手勢制止瞭她,說,「不幫誰的忙,做公務罷瞭,換瞭另一人來,我也同樣處置。」

他把綠芙蓉領到護士休息室裡,指示兩句,自己就站在休息室外等。片刻,綠芙蓉就穿瞭一套護士衣服出來。宣懷風把綠芙蓉帶上五樓,到瞭二號病房門外。

宣懷風說,「就在裡頭瞭,你進去吧,我在外頭幫你看一看。」

綠芙蓉不敢遲疑,連忙開房門進去瞭。

宣懷風站在門外,不多時,就聽見一陣女子的哭聲,嚶嚶從裡頭傳出來。

他往裡頭張望一眼,病房裡三個形容憔悴的女病人並一個綠芙蓉,抱做一團,哭得甚為悲切。

隱約誰在抱怨戒毒辛苦,受不住,就聽綠芙蓉哭罵道,「戒這癮頭要吃苦,難道抽那害人的玩意就不吃苦?當初你們是怎樣指天指地的發誓詛咒要戒?我又怎樣冒著險,怎樣求人,才讓你們能到這來?我沒日沒夜地受著痛苦,是為你們才活的,你們要是不爭氣,我何苦還活著受罪?不如一起摟著,投瞭河幹凈!」

宣懷風聽見這番話,感到一絲欣慰。綠芙蓉別的行為不去評論,支持傢裡人戒毒這件事上,態度卻是很明確的,可見怎樣墮落的人,總有其善的一面。

偷聽別人母女之間的談話,畢竟不是道德的事,宣懷風略一聽,就重新把房門悄悄掩上瞭。

剛轉過頭,眼簾卻有一張離得極近的臉霍然跳進來!

宣懷風吃瞭一驚,定眼一看,原來是費風。不知什麼時候到瞭走廊這頭,走路一點聲響也沒有。

他看著費風,費風也打量他,問,「鬼鬼祟祟在偷看什麼?」

說著就要去開病房的門。

宣懷風攔住他說,「別去。病人傢屬來瞭,母女抱頭痛哭呢,你一進去,仔細打擾瞭人傢。」

費風聽瞭,居然立即對他責怪起來,「你怎麼回事?早對你說瞭,這病房裡母女三的狀況不同別人,如果傢屬來瞭,千萬問清楚些。你倒好,直接就帶著來見病人瞭,也不知會我一下。」

宣懷風一愣,果然記起從前費風叮囑過這樣一件事,自己居然一時忘瞭。

心裡生出愧意,道歉說,「是我不好,真的沒記住。以後請你一頓館子,做賠禮罷。」

費風嫌棄道,「誰吃那些油膩膩的中國館子?沒營養,又不衛生。你以後請我一頓楓山番菜館的大菜得瞭。」

宣懷風說,「那也行。」

費風說,「這樣就說定瞭。這些女人要哭到什麼時候?治療的事不能耽擱,我可不耐煩等待這樣久。我要進去瞭,你別再攔著我。」

宣懷風無奈,說,「要進就進吧。不過,先和你求個情,今天來探訪的傢屬,因為一些特殊的緣故,要保守秘密。我這就先走瞭,她留在這裡,你有什麼要問的,隻管問她,隻一條,請你也為她保守秘密,別宣傳出去。」

費風冷笑道,「我整日忙都忙死瞭,還有宣傳的工夫?你以為我是那位愛誇誇其談的記者萬山先生嗎?」

說完,也不顧裡頭女子們正流淚訴懷,扭開門把,徑直進瞭去。

宣懷風本就不欲和綠芙蓉多打交道,既叮囑瞭費風,便不再留下,自己下樓去找宋壬。

不料宋壬卻不在,宣懷風問宋壬去哪瞭,護兵們都不說話地偷笑著。

宣懷風問,「你們這神情,古古怪怪的,難道是總長有電話打過來,叫宋壬去做什麼秘密活動瞭?」

又問瞭一聲,才有一個站在一旁的戒毒院裡打雜的人笑著說,「宣副官,實話告訴您,宋隊長喝光瞭兩缸子冷茶,拉肚子瞭,這會正蹲茅廁呢。這些護兵大爺們想著您是斯文人,告訴你這些粗話,怕不文雅。」

宣懷風這才明白,對護兵們說,「原來是這個。你們一個個壯得像牛一樣,居然有這麼細的女人心思?」

護兵們紛紛說,「咱們都是大老爺們,哪知道這些小肚雞腸的玩意。不過怕挨總長的鞭子罷瞭。總長說宣副官是斯文人,在您面前說話要謹慎些,誰要跟著您出門,讓您難堪瞭,回去總長要揍人的。」

宣懷風窘迫起來,說,「就知道瞎嚷嚷。」

因為要等宋壬回來,就拉過一張椅子坐瞭,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沒想到目光往報紙上一掃,首先見到一個頭條,寫的是「火車大劫案」。

宣懷風略略讀瞭幾行,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驀地神色一變,叫瞭一聲,「哎呀!」

正巧宋壬回到這頭來,聽見宣懷風驚叫,像腳上裝瞭彈簧似的,直蹦到他跟前,緊地問,「宣副官,您怎樣?哪裡不舒服?」

宣懷風指著報紙說,「我一個熟人遇上劫火車的惡匪,受傷住瞭醫院,我竟一點也不知道。不行,我非去瞧瞧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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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護法的幫助下,終於把文檔找回來瞭,松瞭一口氣

弄弄會繼續盡快填的!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