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二十六章

一夜睡得很是香甜,次日太陽照進窗戶,宣懷風還躺在床上。

忽然,外面砰砰一陣槍響,頓時將宣懷風驚醒過來,擁被翻坐起來。

白雪嵐剛好從外頭回來,忙快步到床前坐下,安慰說,「莫慌,沒什麼大事,老太太在外頭祭死人呢,把那幾個土匪活口處置瞭。」

隔著睡衣料子摸摸宣懷風的背,微有些喘息不安,顯然是被嚇著瞭,便有點著惱。

正巧薑傢堡來瞭人說,「老太太有事,請白十三少過去一趟。」

白雪嵐沒好氣道,「沒見正忙著呢?要說你們老太太,一個女人,脾氣也夠大的。拿活土匪祭死人,一刀子割瞭頭也就算瞭,大清早的,開的哪門子槍?倒把我的人嚇瞭一個大跳。」

那過來請白雪嵐的,也是個沒見識,不像公館裡那些聽差會嬉皮笑臉的說話磨蹭,見白雪嵐這樣不高興,便回去報告瞭。

宣懷風昨日經瞭槍戰,又是未睡醒時聽見聲響,嚇的確是嚇瞭一跳,但也不過片刻就明白過來瞭,問白雪嵐,「昨天抓的那幾個,就這樣殺瞭?也不經一點程序嗎?」

白雪嵐說,「你還當這是首都?這種沒王法的地方,隻能按當地的規矩辦。土匪手底下不留情,你也難叫這些被禍害的人傢慈悲。」

宣懷風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在英國留學那陣子,看著人傢的社會,雖也知道有不完美處,可至少表面上看著是文明的。怎麼自己的祖國,倒是滿目蒼夷,人總要殺人呢?

他嘆瞭一聲,也沒再說什麼,隻是換個話題問,「你那幾個活口都交給老太太瞭嗎?那麼說,是審出個結果瞭?」

白雪嵐無可無不可地說,「土匪這玩意,不是這個山的,就是那個坳的。」

宣懷風問,「那攻打薑傢堡的,和綁架薑傢大少爺的,是同一夥嗎?」

白雪嵐說,「不是。昨天你見到的這一夥,是廢石崖那頭的,勢力比較大。不過遇上我們,他們也就真的廢瞭。」

宣懷風說,「果然有些勢力,至少我看他們用的那一門洋炮,就是挺先進的型號,政府軍也未必有這樣好的裝備。」

白雪嵐哼道,「一門洋炮,瞭不起嗎?等我們把兵工廠建起來,洋炮要多少有多少。別光坐在床上說話瞭,把衣裳換上。今天和他們打個招呼,我們就走。」

宣懷風問,「走到哪去?」

白雪嵐笑著往他筆挺的鼻梁上輕輕一點,「又裝什麼糊塗?當然你是要跟我傢去的。」

一提這事,宣懷風心裡就有些不踏實,強笑著說瞭一句什麼,從床上起來,取瞭厚衣服,到後頭換衣服。白雪嵐要摸進來,被他一把推到外頭去瞭。

剛拿著厚長褲要穿,薑傢派來的人又來瞭一個,站在門外說,「白十三少,老太太請你無論如何去一趟。」

白雪嵐皺眉問,「什麼事,要這樣三番二次地來叫?」

那人說,「我哪裡知道?反正老太太看起來是著急的,我們大少奶奶也在那等著。」

宣懷風從屏風後頭探出半張臉,對白雪嵐說,「我看她們是有正事找你,你就別拿喬,走一趟罷。要不,我陪你去。」

白雪嵐說,「我就恨這鄉下做派,你給他幫一次忙罷,以後什麼雞毛蒜皮都找上你。外頭冷,你也不要去瞭,我這就過去看看。」

等宣懷風把褲子穿好瞭出來,白雪嵐已經跟著那人走瞭。

宣懷風有些不放心,便也想去瞧一瞧,房門一開,迎面就是一陣冷風卷進來,凍得他連打瞭幾個噴嚏。

孫副官正巧也往這裡來,看瞭就說,「今天可不比昨天出太陽,溫度又降瞭許多呢,外頭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乞丐。別站在門口瞭,快到裡面去罷。」

把宣懷風帶進屋裡,把房門關上,自己也打瞭一個噴嚏。

宣懷風問,「你過來做什麼呢?」

孫副官說,「總長哪裡去瞭?薑傢有件要緊事,想和他商議,要我過來請他。」

宣懷風便把來過兩個人,白雪嵐已經過去瞭的話說瞭,不禁好奇,「到底什麼事這樣急?」

孫副官說,「那位大少爺,瞧起來不太好,高燒一直不退。」

宣懷風一愣,問,「是傷口感染嗎?」

孫副官把頭點瞭一點,沉聲說,「大概是這樣瞭。」

宣懷風聽他話裡透著沉重,心微微往下一沉,半晌,嘆瞭一口氣,「這事,少奶奶知道嗎?」

孫副官說,「她照顧著自己的丈夫,還能不知道嗎?自然是傷心得不行。這也是人之常情,年輕夫妻,好不容易從土匪那裡活回來瞭,誰料又耽擱在這不起眼的腿傷上?」

說著,把頭一抬,瞅著宣懷風看,像在猶豫著什麼。

孫副官正要說話,房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瞭。

白雪嵐從外頭走進來,用力拍著大衣上脖子一圈狐貍毛上沾著的雪片,一臉不耐煩地說,「晦氣,晦氣。前頭還說告辭歸傢呢,眼前就忽然下起這麼大雪。」

一抬眼,見孫副官也在,便問,「你怎麼來瞭?正好,我不在,怕懷風一個人悶呢,有你陪他說說話也好。」

孫副官忙站起來,關心地問,「總長是從老太太那頭過來嗎?事情商議得如何?」

白雪嵐說,「有什麼好商議的?我又不是神仙,吹口氣就能變出個孫猴子。」

他看宣懷風站得近,起瞭促狹心,要把冰冷的手往宣懷風脖子裡伸。

虧得宣懷風機警,一偏頭閃開瞭,往桌子後面退開兩步,蹙眉道,「你這人,什麼時候也不老實點。究竟老太太請你過去是什麼事?你姐夫的身體,真的不大好瞭嗎?」

白雪嵐伸瞭兩次手,見宣懷風都躲開瞭,嘆一口氣,在桌旁坐下,翹起二郎腿說,「他是多半沒指望瞭,腿傷發炎很嚴重。昨天我救著他時,他還能坐起能說話的,今天卻燒得這樣昏沉。」

宣懷風問,「請醫生瞭沒有?」

白雪嵐說,「這偏僻地方,也就請的兩個土大夫。說是現在把傷腿鋸瞭,也許還能救。若論這一點,我也是贊成的。可老太太不聽人勸,一聽要鋸瞭她兒子的腿,就頑固起來。對瞭,你知道今天早上,她為什麼非殺瞭那幾個土匪?我以為她祭那些被土匪打死的人呢,原來是為瞭給她大兒子驅邪氣。這鄉下老婆子,做事夠邪乎的。」

孫副官忍不住走前一步說,「大概是她見大少爺病沉重瞭,一時病急亂投醫,慈母愛子,也這無可厚非。隻是……總長,未必要鋸瞭腿吧?依屬下的看法,若有盤尼西林,十有八九是能救的。」

白雪嵐驀地沉默,好一會,抬起眼來,對著孫副官打量,冷笑著說,「我就說邪門,我那姐姐雖說讀過幾本書,但盤尼西林這種冷門東西,她是不該懂的。怎麼她有這樣的知識,要那老婆子叫我過去,再三地向我討要呢?原來根子出在我自己的人身上。」

孫副官被他這樣銳利的眼神盯著,臉上白一陣青一陣,勉強穩住瞭,低聲央求道,「總長,小姐是個年輕婦人,你叫她一聲姐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做寡婦。」

白雪嵐問,「你怎麼知道我這趟回來,帶瞭盤尼西林?」

孫副官也不隱瞞,回答說,「總長這趟的行李,是我安排到火車上的,自然我要先做一番檢查。有一個小皮箱子裡,裝的兩劑盤尼西林,這我是認得的。」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