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淬鏡 第五十一章

濟南府因為小清河的緣故,水路上已經便利,自打膠濟鐵路建成,水路和陸路交匯起來,成為一個偌大的交通運輸網。

歷來都說路通則財通,這話是不假的。

因為很好來往,出行和運貨都方便,許多經營傢看中這塊寶地,便攜傢帶口,拿著所有的錢財到這來開辦工廠。那許多有勢力的人,就算不常住於此,為瞭政治上方便往來,當然,也為瞭顯出身份,也必定在這裡花一個大價錢,來置辦公館。

如此一個繁華而重要的地方,各方勢力交錯著,貿然帶許多兵進城是不成的。

因此白雪嵐到瞭濟南城附近,不忙進城去,命令眾人在城外停下,把藍大胡子叫瞭來,要他先把騎兵近衛營的人拉回駐地去,又和藍大胡子商量一些別的事。

宣懷風趁著這點空當,也從自己坐的馬車裡下來,順著車隊緩緩走瞭小半圈,看見孫副官正從其中一輛馬車裡下來透氣,便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他。

孫副官抬頭看見他,問,「你怎麼在這?總長呢?」

宣懷風說,「他和藍大胡子商量事情去瞭。我不必在一旁聽,所以隨便走走。」

孫副官哦瞭一聲。

他下車來,其實是想去瞧瞧另一輛馬車上的冷寧芳,但是看著宣懷風說瞭一句無幹系的話,仍是站在原處,不走,不覺有些奇怪,稍想瞭想,忽然又有些明白瞭,對宣懷風笑道,「既然你是隨便走走,何妨我們做個伴,在山坡上散散步?」

這話正合宣懷風的心意,點頭答應。

兩人一邊看著風景,一邊走到山坡南邊,把車隊遠遠落在身後,不再聽見喧鬧的人聲,隻有坡上的冷風,有一陣沒一陣地迎面吹著。

宣懷風拿手攏瞭攏披風,淡淡地說,「一路過來,許多地方下雪,可這濟南卻不見雪,隻是幹冷。聽說你在濟南府是待過一些時日的,這地方究竟如何?」

孫副官望瞭望他,臉上微笑。

宣懷風被他這仿佛猜到瞭誰的心思的微笑,弄得有些不自在,苦笑道,「為什麼沉默?我問的問題,是什麼軍事機密嗎?」

孫副官說,「我就是在琢磨,你問的到底是天氣呢,還是什麼別的?這濟南府裡,關於天氣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幾個。若是關於白傢的問題,我大概也能回答幾個。我猜,你是看見要到總長傢裡瞭,心中有些不安罷。」

宣懷風被他一語道破,更多瞭三分窘迫,這一刻並沒有風吹來,他還是像感到寒冷似的,又去攏瞭一下披風的領口,然後,慢慢地搓著雙手。

心裡想問些什麼,但張開嘴,又發現並不知道究竟要問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想聽如何的答案。

默然一會,才找到一個話問,「等一下休息完瞭,恐怕就要進城瞭。你覺得,我是在馬車裡好,還是騎馬好?」

孫副官啞然失笑,搖頭說,「我是再怎麼猜,也猜不到你問這麼一個不著頭腦的事。你特意地約瞭我出來,就是問這個?然而這種雞毛蒜皮,又值得你問?」

宣懷風正色道,「你以為我是敷衍,不然,我是認真在請教你。我的心情,我以為你是知道一點的。頭一次跟總長回老傢,我不想做出不得當的事,傷瞭總長的顏面。所以我做再小的事,也要多想一想。」

孫副官問,「那坐馬車如何?騎馬又如何?」

宣懷風說,「以我副官的職責,總長騎馬,我自然應該騎馬在後面伴隨著,這才是下屬的模樣。但你我都是副官,你在馬車裡,不曾露面,我卻騎瞭馬隨著長官,我又唯恐有出風頭的嫌疑。」

孫副官笑嘆道,「我真對你服氣。白傢的人還沒有開始批判你,你自己就先審查起自己來瞭。如此憂讒畏譏,恐怕你沒有幾天,就要憂愁得病倒。」

話才說話,忽然聽見一人問,「誰病倒瞭?」

原來白雪嵐找不到宣懷風,聽手下說他和孫副官往山坡這邊散心去瞭,便也找瞭來。

他到瞭兩人跟前,先拿一根指頭,點點宣懷風的鼻尖,「你行動倒是快,我和別人交代兩句話,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你在馬車上瞭。要散心不要緊,可為什麼不先和我打個招呼?」

轉頭望瞭孫副官,又提起剛才聽見的那個話,「剛才你說誰憂愁得病倒?」

宣懷風怕難為情,趁著白雪嵐不註意,對孫副官打個眼色。

孫副官臉色很平靜,卻故意漏過瞭白雪嵐的問題,笑著回答,「報告總長,宣副官正和我說,他有些拿不準,等一下進城,是該坐馬車呢?還是騎馬呢?」

白雪嵐笑道,「這點子事,也值得考慮?」

剛一說,心裡驀地一動,已經明白瞭宣懷風的心事。

便頓時把笑容斂去瞭,露出一種溫柔而謹慎的神情,抓起宣懷風一隻手,緊緊地一握,低聲說,「我看你一路上很沉靜的樣子,以為你膽氣很壯,便沒有多顧慮。也對,你這次要見我傢裡人,怎麼會不緊張?」

孫副官見白雪嵐去握宣懷風的手,知道眼前馬上要變一個二人世界瞭,便輕咳一聲,裝作看山坡另一邊風景,兩手負在背後,不緊不慢地走開瞭。

宣懷風等孫副官走瞭,才問,「你傢裡……」

隻說瞭三個字,便停頓瞭。

默然良久,才苦笑瞭一下,說,「我們這情形,有悖人倫。你傢裡要是反對,那也是理所當然。」

白雪嵐嘆瞭一口氣,「也是。」

宣懷風原指望他能給自己兩句有信心的話,不料白雪嵐竟隨意用這兩個字來附和,心不由沉甸甸地往下一墜。

他的一隻手是被白雪嵐握住的,此時覺得一陣發燙,忍不住就一抽。

白雪嵐早提防著他的舉動瞭,馬上把他更抓緊瞭,臉上逸出一絲笑意,「躲什麼?我們是葫蘆牽到冬瓜架裡,早就牽扯不清瞭。我知道,現在的局勢有些叫人為難,但我就隻給你一句萬用萬靈的話。」

宣懷風一怔,不由問,「什麼話?」

白雪嵐看他很乖地站著不動的,臉上笑容更深,索性兩手把他一抱,嘴唇貼到他耳垂邊,灼熱地吐出氣息,「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

李之儀這句詩,他將最後三個字截去瞭,隻說到定不負就打住。

宣懷風聽在耳裡,反而更感覺出一種堅定的意味。

肺腑裡蕩漾出酸酸熱熱的霧氣,把這「不負」的意思,下意識地反復咀嚼著,半晌沒有聲響。

白雪嵐看他不做聲,問,「我這句話,不中聽嗎?」

宣懷風鄭重地點瞭點頭,「不,這是很好的。」

後面還有一些話要說,剛到唇邊,忽見一個護兵朝這邊走過來。兩人之間的私話,他不願讓別人聽見,把話咽瞭回去,又趕緊掙開白雪嵐的臂膀。

兩人都站得筆直的。

護兵到瞭白雪嵐跟前請示,「總長,藍營長帶著他的人走瞭。我們也出發嗎?」

白雪嵐抬頭看著天色說,「現在進城,還能趕得及午飯。你去告訴眾人,準備出發。」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