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潛熱 第十三章

五司令沉重地把頭點瞭一點,說,「他就是這麼一個意思。其實他也想把事情給辦完再休養,可是他身子原本就病弱,自從到瞭濟南,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緣故,病忽然來得很沉重,在醫院裡用盡一切方法治療,也還是下不得床。要是為瞭一個兵工廠,把他這條命給折騰沒瞭,叫人怎麼忍心?所以他如今,是把一切都轉交到我手上瞭。他和貴集團的合作,本來就是代表著白傢。現在不過是換一個代表,本質上還是白傢和貴集團的合作,這一點是未曾改變的。至於貴集團在合作中所占的利益,絕不會有任何減損。安德魯先生,你以為如何?」

安德魯沉吟片刻,才道,「身體是一切的前提。宣先生既然需要休養,那麼接下來的合作,白司令來談也是可以的。」

五司令大喜,「這樣極好。安德魯先生,貴集團承諾為兵工廠提供的那些武器設計圖,我希望可以先看一看。」

安德魯笑著說,「白司令,不要心急。博特四型手槍和7012曲設步兵炮的設計圖,我們已經準備好瞭……」

五司令一聽,真是驚而且喜。

博特四型手槍自然是好東西,那7012曲設步兵炮更是不曾料到的。若白傢能制造出這種輕迫擊炮,每個步兵大隊配上三門,不!哪怕兩門。那也能把對手轟得嗷嗷叫!

到那時,白傢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沒想到宣懷風這樣本事,哄得洋人連曲設步兵炮的設計圖都肯拿出來。

雖說白雪嵐那小兔崽子,為瞭一個男人鬧得雞飛狗走,很不長進。但如今一想,還不能不佩服他識得珠玉。

五司令正心花怒放,又聽安德魯慢條斯理地,把後面的半截話說道,「……隻要宣先生完成他對尼爾?懷特先生的承諾,我就會派人送到濟南。」

五司令有些措手不及,脫口問,「什麼承諾?宣副官不是已經和你們討論好瞭,歐瑪六成,白傢四成?」

安德魯說,「六成,那是對兵工廠收益的分配。除此之外,宣先生另外做瞭一個私人承諾。我們集團的副總裁尼爾?懷特先生,正在等待宣先生履行承諾。」

五司令默默想瞭片刻,鄭重地說,「宣副官現在病情太重,然而我知道他的為人,答應瞭別人什麼,是一定會做到的。不妨這樣,我們這邊先繼續,等宣副官稍好一些……」

他還在說著,安德魯那顆金色的腦袋,就在左右搖動瞭,完全是一種不同意的表情。

五司令在戰場上殺伐決斷,隨手槍斃幾個人,那是很在行,但和洋人打交道的次數卻不多。

心想,這洋人也是人,自然也是愛錢的。是瞭,這要先擺出一個為難的姿態來,好撈幾個錢。

便很爽快地說,「安德魯先生放心。白傢對這個合作很看重,早準備瞭一筆私人勞務費,絕不讓安德魯先生白辛苦一趟。」

安德魯臉色一變道,「白司令,我們的合作並非私人性質。我代表著歐瑪集團,這毋庸置疑!」

五司令聽他聲音都沉瞭下來,仿佛有一種被侮辱的氣惱,知道自己想錯瞭,忙將話頭轉回來,笑道,「當然,當然。我們對歐瑪集團是很尊重的。剛才所說的勞務費,隻是中國做生意合作的一個慣例,完全沒有別的意思。不過,關於宣副官那個私人承諾,我們還是商量商量,總有一個解決的方法。」

安德魯卻不想談下去瞭,站起身來兩手一攤,「抱歉,宣先生的承諾兌現,是我們合作的前提。在此之前,我無能為力。」

主人傢站起來,這是再明顯不過的送客瞭。

五司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若要發怒,這洋人背後是歐瑪集團,惹翻瞭他,就等於斷送瞭兵工廠;若要說軟話,不但自己說不出口,而且看他那堅決的樣子,就算說瞭也難保有效用。一時無法,隻能忍著脾氣,站起來和安德魯握手告辭。

出瞭金龍大飯店,五司令上瞭轎車,一張臉黑得如鍋底般,司機請示要上哪,他隻是鼓著腮幫子磨牙,沒有說話。

可是這轎車停在大飯店門前,不得到主人傢的吩咐,司機沒個目標,是不好開車的,等瞭一會不見指示,隻能再向他低聲問,「司令,是回大宅嗎?」

五司令驀地爆發起來,「他媽的回大宅去做什麼?去醫院!」

司機問哪一所醫院。

五司令罵道,「豬腦子!除瞭那姓宣住的,還有哪個醫院?」

司機便趕緊把引擎發動起來,一氣開到宣懷風所在的醫院。

五司令到瞭病房,又是一通亂敲,硬把白雪嵐從病房裡敲出來,帶到走廊角落裡,一站住就說,「那歐瑪集團的代表,很不好對付。」

白雪嵐笑道,「我也料到,不到金龍大飯店碰一回釘子,五叔是不甘心的。果然白走一趟不是?美國人重視契約精神,合約既然是和懷風簽的,沒有懷風同意,他們不能承認。還是我說的,等懷風傷好些,和韓小姐交接瞭再談。」

他屢屢把韓傢的人掛在嘴上,五司令極不樂意,故意避開韓小姐的話題,便問,「我自然知道合約是宣副官簽的,隻是,合約上究竟有哪些條款呢?」

白雪嵐便一笑,反問他,「五叔難道還沒有把合約拿去?我以為五叔生瞭氣,恐怕是要回去抄我的傢瞭。」

五司令老臉一紅,訕笑道,「你這孩子不懂事,難道我也不懂事。你是我親侄子,我再生氣,也不至於抄你的傢。再說,我拿著那合約做什麼?有瞭合約,洋人也未必和我合作。」

白雪嵐氣定神閑地點點頭,「是這個道理。合約拿到五叔手上,那沒有用,歐瑪集團認的是人,又不是一張紙。」

五司令摸著腦袋,做出一個煩惱的姿態,說,「如今我自然知道他們認的是宣副官,隻不知宣副官給瞭他們什麼承諾?什麼時候兌現?那些洋人急得很,總是在追問。還說,要辦兵工廠,非要宣副官把這個承諾先做到不可。」

白雪嵐心裡微動,頓時泛上些狐疑來,面上卻不在意地笑道,「哦,他們急得很?那不錯,就讓他們先急一急,日後有條件也好談。隻是他們究竟怎麼個著急的模樣?那代表是怎麼對五叔說的?」

五司令皺著眉道,「他是說宣副官做瞭一個私人承諾,歐瑪集團的人一直就等著這個,是個叫什麼懷特的。」

白雪嵐是護食的天性,對那些被宣懷風的魅力所俘虜的,總是想接近宣懷風的人,向來帶著敵意,聽見懷特二字,更加引起瞭註意,便問,「是尼爾?懷特?」

五司令忙說,「就是這洋名字,尼爾?懷特。說是歐瑪集團的副總裁。」

白雪嵐見他把尼爾?懷特的職位也說瞭出來,知道確有其事,想起五司令復述的話,問,「那代表說,宣副官對尼爾?懷特有一個私人承諾?」

五司令說,「是的。」

白雪嵐又問一句,「五叔,果然是私人,不是公事上的?你不要記錯瞭。」

五司令拍著胸口說,「當面說的話,才不到半個鐘頭,我絕不能記錯。怎麼?難道這個私人承諾,竟連你也不知道?」

白雪嵐從容地說,「知是知道的,也隻是懷風答應他同學的一件小事。我本以為早就兌現瞭,沒想到懷風還拖著。不怪他,我忽然把他從首都帶到老傢來,大概就因為這樣耽擱瞭。」

五司令說,「既然是小事,就叫他快兌現瞭,不要再拖延人傢。白傢的將來,都指望這兵工廠呢。」

白雪嵐淡淡道,「話又繞回來瞭,我已經說過,懷風在白傢挨瞭打,兵工廠從此和白傢沒有幹系。兌現不兌現的,礙著白傢什麼?」

把手腕抬起來,對著金表瞄一眼,說,「醫生到鐘點查房,我該回去瞭。」

說著把身一轉。

五司令連叫幾聲,也沒把白雪嵐叫住,眼睜睜看著白雪嵐回到走廊盡頭,打開病房門走進去,那門重新關起來,身影就消失瞭。

五司令在原處站瞭片刻,看著那扇關緊的房門,恨不得上去把那門砸爛。可是縱使砸爛瞭門,又能如何?白雪嵐那強驢脾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這是舉傢知道的。

五司令往日折服人的手段,放在他這兇悍的侄兒身上,似乎都隻會讓事情弄糟糕罷瞭。左思右想瞭好一會,始終拿不出一條妙計來,最後也隻能先回去。

出瞭醫院,坐上轎車,五司令心中的煩躁卻未曾消減一分。

這是怎麼瞭?很有指望的一件好事,老天爺不給面子,變成瞭一個拆也拆不開的爛魚頭。

又想,在金龍大飯店和安德魯的一番談話,原本不知道底細也就算瞭,如今知道,這兵工廠打算制造的不是尋常貨色,而是博特四型手槍和7012曲設步兵炮,那吃的虧更大。

早知道,還不如不走這一趟的好,知道得越多,懊惱就越添瞭幾分。

而且賠上臉面,什麼也沒撈著,還碰瞭洋人一鼻子灰。

然而,為什麼該自己碰一鼻子灰呢?打傷姓宣的是三哥,自己實在沒做錯一件事。

他這樣想著,不由覺得自己委屈,為著白傢東奔西走,費心費力,倒要受窩囊氣。可他們白傢的人,天生的骨頭裡都裝著驕狂自傲,對於委屈這種別扭的情緒,一向承載不住。那委屈在腸胃裡稍一醞釀,不免就釀出怒火來。

五司令一想兵工廠,就感到委屈,再想兵工廠從自己手上,要轉到韓傢手上去,日後見著韓傢恐怕要矮一個頭,則感到憤怒。

而且這憤怒,簡直是從車上一直延續到傢門瞭。

白天賜這時候,穿的一身很漂亮的西裝,脖子上打著蝴蝶領結,手裡提著一根文明杖,打扮得很漂亮的要出門。從客廳經過,恰好看見他父親從對面廊上來,而且那臉色,完全是鐵青的難看。

白天賜心忖,老頭子不知哪裡遇瞭不如意,心緒這樣差,自己可不要撞在槍口上。

他便緊急轉身,要溜到客廳側門那頭去。

才邁開一步,身後五司令問,「到哪去?」

白天賜聽他那聲音,顯然是生著很大的氣,這時哪敢湊父親跟前去討打,隻當沒聽見,快步地往前又走瞭五、六步。

五司令為著兵工廠的事生氣,既氣白老三亂打人,連累自己遭殃,又氣白雪嵐吃白傢的飯,胳膊肘卻往外拐,這些憤怒的火焰,本沒有點燃到兒子身上去。

隻是白天賜這麼越叫越跑,倒把五司令的許多氣,頓時都轉移瞭目標,心想,好哇!洋人不把老子放在眼裡,老子的哥哥、侄子不把老子放在眼裡,如今連你小子,也敢不把老子當一回事瞭!

忽然又想,兵工廠受到阻礙,是因為宣懷風挨瞭打。宣懷風挨打,是因為白雪嵐挨打。白雪嵐挨打,固然是白老三親自動的手,但攛掇白老三,除瞭眼前這孽障還有誰?

原來都是這小混蛋拉的屎,要老子來擦!

五司令氣一上來,聲音驀然提高,厲喝起來,「白天賜,你再敢挪一步!」

這一喝非同小可,全大宅都傳遍瞭似的,簷旁樹上掛的許多小冰棱,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白天賜眼見躲不過,再要勉強逃出去,把父親惹翻瞭,回傢時必也要領一頓嚴厲的傢法。因此不敢再走,轉過身,慢慢挨到五司令面前,臉上堆著笑說,「父親回來瞭。我約瞭朋友,急著出門,倒是不留神,沒瞧見您老人傢。」

五司令揚手一個耳光,啪地甩在他臉上,指著他鼻子罵,「你不是沒瞧見,你是瞎瞭眼!你如今和廖傢的打得火熱,又認識瞭幾個外國人,以為很瞭不起,恨不得我早死瞭不是?」

白天賜被打得一邊耳朵嗡嗡亂響,手裡那根雪白的文明杖,早掉在瞭地上,哭喪著臉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您老人傢在外頭辦事不順心,何苦拿我撒氣。」

五司令罵說,「我為什麼不順心?我為著這個傢,在外頭和人傢賠笑臉,愁得頭發都白瞭。你倒好,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但不幫忙,還給老子扯後腿!我他媽的能順心嗎?」

說完,舉起手又要打。

不料五太太剛才聽見五司令那一聲大吼,也忙從屋裡趕瞭過來,這時剛好到瞭,瞧見兒子挨打,那簡直是拿斧頭劈她下半輩子的依靠,便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抱住瞭五司令的胳膊央求,「司令,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五司令氣呼呼道,「上次老子就要教訓他,被你攔住,讓他逃瞭。這次老子非打他個半死不可!」

五太太連說「打不得」,又回頭對她兒子問,「你做什麼惹你老子生氣?」

白天賜委屈地說,「什麼也沒做。他心緒不好,拿我撒氣。」

五太太啐兒子一口道,「你傻嗎?明知道老子心緒不好,也不知道避一避。等你老子消瞭氣,你再過來領罪。快走罷!」

白天賜得瞭母親這一句,正是逃走的良機,連地上的文明杖也不去撿,捂著被打腫的臉,撒開腳就跑瞭。

五司令叫道,「小王八蛋!你給我站住!」

待要去追,卻被太太把一個胳膊抱個死緊。

五司令好不容易甩開五太太的手,白天賜已經跑到院墻那邊,沒瞭蹤跡。五司令料想再追也追不上,滿肚子惱火,便又一抬手,往太太臉上狠狠地甩瞭一記耳光,罵道,「你這婊子養的好兒子!」

五太太伺候五司令多年,從姨太太做到太太,早摸熟瞭五司令的脾氣。他這人,火氣上來時,恨不得槍斃人,火氣消瞭,也就沒什麼大不瞭。因此五司令惱火打人,隻要避過火山口,就得活路。

她見丈夫現在生著氣,知道是不能招惹的,挨瞭一個耳光,非但不敢抱怨,反而賠著笑說,「司令打得對,都是我沒把兒子管教好。司令以後抽出一點空來,多調教他兩句,這孩子也就長進瞭。」

五司令睨著眼問,「你這是埋怨我總在外頭,把兒子丟下不管?」

五太太忙道,「絕不敢埋怨,司令日理萬機,還不是為著這個傢?像我們這些無用的婦人,待在傢裡吃幹飯,還敢發牢騷,那真是良心讓狗給吃瞭。」

五司令哼道,「這一句,倒還聽得過去。」

五太太看他的意思,大概有點緩和瞭,暗中松瞭一口氣,臉上更加堆上笑來問,「司令吃過飯瞭嗎?我叫廚房做飯送過來,我伺候司令吃一點罷。」

五司令拿手在肚子上一摸,嘿瞭一聲,說,「連午飯都沒吃呢,這才想起來。」

五太太笑道,「怪不得,人餓瞭,虛火是要上來的,也就容易生氣瞭。」

便喚一個聽差來,挑著五司令愛吃的菜點瞭四、五個,吩咐廚房趕緊做瞭送來,又小心翼翼地扶著五司令到飯廳去,命人打溫熱的毛巾把來,親自給五司令把臉仔細地擦幹凈瞭,再親自捧熱茶來給他飲。

五司令發瞭一通火,甩瞭兩個耳光,再經太太如此一番奉承伺候,火氣也就下去瞭。等熱飯菜送上來時,臉上也有瞭笑容,拿筷子點著五太太的臉說,「幹吃飯,沒多大趣味,你給我唱一個拿手的。」

五太太笑道,「有些日子沒唱瞭,也不知嗓子開不開得瞭。既是司令要聽,再怎麼也得獻醜。」

說著,就叫丫鬟到自己屋裡取瞭琵琶來。

五太太把那琵琶抱在懷裡,翁次翁次地調瞭一回弦,便唱起來,「晚風吹行舟,花路入……」

一句還沒唱完,五司令拿著筷子在碗上重重一敲,不高興地說,「唱這些掃胃口的假斯文做什麼?就唱你拿手的,我記得那什麼一頭青絲如墨染,就很不錯。」

五太太不由臉一紅,心想,這是過去在窯子裡唱的淫曲,從前當姨太太時,唱幾句討丈夫一個高興也沒什麼,如今都做瞭太太,怎麼還好唱呢?於是強笑著搪塞,「好久不曾唱的,都忘詞瞭。唱一個別的好不好?」

五司令冷笑道,「你是忘瞭詞嗎?我看你是當瞭太太,忘瞭自己是打哪裡出來的。要是叫你在別人面前唱,你面子下不來,不肯唱,我不怪你,其實,你被我扶正瞭,我自然不會叫你在別人跟前唱這個。如今就我們兩個,你做婊子也好,做姨太太也好,做太太也好,都是伺候老子的。叫你唱一個讓你男人高興,又怎麼瞭?呵,你倒對著我擺太太架子。」

說著,臉色越發沉瞭下去。

恰好又想起另一件事來,便質問起五太太,「我聽說你吩咐瞭帳房,姨太太們在衣料鞋襪店裡簽的帳,隻要超過五十塊,都要經你過目。你不點頭,帳房裡就不給她們填帳,要她們從自己的月銀裡償還,有這回事沒有?我在外頭辛苦,掙著錢養傢,倒不知錢都到哪裡去瞭,養的幾個女人,連衣料鞋襪的帳都付不起。傳出去,我還有臉嗎?」

五太太一驚。

自己昨天才發的話,如何就到司令耳朵裡去瞭?不必問,定是那讀過書的狐貍精做耗,在司令耳根子邊添油加醋地抱怨。

五太太忙解釋說,「說是有說這麼一句,不過,不問過司令的同意,我是不敢莽撞的。大概帳房錯會瞭我的意思,急忙就實行起來。再說,我也是為著傢計,如今姨太太們花錢,都是幾百幾百的灑,我也是替司令省儉……」

五司令斷喝道,「得瞭!你以為當瞭太太,就一步登天,想如何就如何啦?告訴你,你但凡老實些,老子也懶得計較。你要是整天憋這些主意,把老子的宅子弄得像個鬥雞窩似的,老子能攆你去給丫鬟倒洗腳水!」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