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潛熱 第十六章

所幸宣懷風當時在病床,正作一個側身的姿勢,白雪嵐壓下來時,並不曾直壓在胸膛那斷裂的肋骨上。隻是白雪嵐骨硬肉實,即使身上沒有傷口,被他如此一砸,也會覺得疼。

因此宣懷風剛才那一聲,一半是猝不及防,一半也是真疼。

他見白雪嵐變瞭臉色,心裡一緊,很懊惱自己怎麼這樣不沉著,不過略一點事,就叫出聲音來。身上作痛的地方,本待要伸手去揉一揉,此刻看白雪嵐緊張地打量著自己,就不好去揉瞭,強笑道,「你放心,傷口一點也沒有壓到。」

白雪嵐問,「沒有壓到,那你剛才怎麼叫瞭?」

宣懷風說,「你忽然一跌,嚇瞭我一跳,所以才叫的。」

白雪嵐說,「我不信,你給我瞧瞧。」

往前湊過來。

病人服前襟的鈕扣,是早就解開瞭的。白雪嵐把左襟一掀,往宣懷風肋下看。那內裡的骨頭裂傷,在外頭是很難看出來的,自被三司令踢瞭後,在醫院休養這些天,時時用上好的散瘀秘藥來敷,連瘀青也早已散盡,現在哪能看出什麼?

視線望去,就是怵目驚心的雪白,薄薄的肌膚,包裹出一點肋骨的輪廓。大概是沒瞭衣料的遮掩,生瞭涼意,那胸膛微微顫抖。白雪嵐盯著那微顫的白皙柔軟,不禁舌幹唇燥起來。

小手指一動,想摩挲那片軟滑的晶瑩,忽然動作又一頓。

心想,他這瘦弱身體,平時就算沒有傷病,做得稍有點力道,也要在床上躺個一、兩天才能緩過來。現在傷還沒好全,何必硬要招惹他?萬一把他剛痊愈的傷口弄裂瞭,不但我不能盡情,還要他受罪。

何況,我的理智隻要沾瞭他的身,總會來一個大放假,次數不論多寡,動作不顧輕重,總沒有一個控制。譬如剛才,就是一時忘情,連力道也控制不好,竟跌到他身上,若不是幸運,恐怕已經把他給弄傷瞭。

不行,我必須把自己管得嚴格一點才行。

於是狠狠地一咬舌頭,借著那點痛,驅趕下腹不安分的熱流。又一咬牙,兩手用力地把宣懷風的衣襟合攏起來,遮掩住胸膛的雪白。

宣懷風以為他總還要繼續胡鬧的,見他這樣作為,不由奇怪,半仰著頭瞅他。這唇紅齒白的俊俏,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一點詫異,直直地盯著人瞧,說不出的無辜誘人。

白雪嵐和他對瞭一眼,仿佛又血熱起來,更是連他的臉都不能瞧瞭,索性端正著臉,轉頭看向對面白墻,摸索到白棉被,拉到宣懷風脖頸處,把宣懷風蓋個嚴嚴實實。

宣懷風問,「這是做什麼?我臉上長瞭什麼怪東西,你連看都不敢看嗎?」

白雪嵐下半身猶在狠狠地發脹,怕自己回頭,和宣懷風調笑兩句,要控制不住。故此,隻裝做欣賞那無一物的白墻,嘴裡說,「還說我管得寬,你自己又如何?我眼睛瞧哪裡,也要向你請示嗎?」

人在忍耐欲望時,聲音難免會不自然,聽在宣懷風耳裡,便以為他這樣生硬的說話,有要打冷戰的意思。

宣懷風心忖,剛才阻瞭他的興致,他大概是不高興瞭。

然而自己叫一下,也是因為事出突然,並非故意要表示拒絕。何況又和他解釋瞭,說並不曾壓到傷口,這難道不是自己主動示好的意思嗎?

做到這個地步,他也要和自己生氣,那就有些過分瞭。

再聯想到自己剛受傷醒來時,白雪嵐足足耍瞭好幾天的脾氣,心想,兩人要一輩子在一起,這樣錙銖必較,有什麼意思?

想著想著,便有些灰心。

宣懷風也就不說話瞭,躺在床上,把眼睛閉上,隻裝做要睡。雖說裝睡,腦子卻清醒得很,想瞧瞧白雪嵐有沒有別的舉動。

等瞭一會,聽見一點輕微舉動,像是椅子在地板上輕輕一劃,又有腳步聲,大概白雪嵐站起來,走到窗臺那頭去瞭。宣懷風知道他是個很警覺的人,不敢把眼睛打開偷瞧,隻能憑聲音猜他的動靜。

一會,又聽見腳步聲仿佛到瞭床邊。一陣熱氣,輕輕地吐到臉上,仿佛白雪嵐低瞭頭過來,把臉靠得很近瞭。

宣懷風心想,大概他要有點小動作。這人脾氣太大瞭,他要對別人如何都行,別人違逆他一點,就是犯瞭天條。

不行,我非要糾正一下。

他要是碰我一點,我就立即翻過身去,拿背對著他,給他一個示威。讓他知道,不能總把小性子使在我身上,隻要是個人,總會有抵抗的。

可等瞭好一會,隻察覺那熱熱的氣息和自己靠得極近,似乎呼吸也急促瞭,卻不見白雪嵐有其他動作。宣懷風已經選擇瞭裝睡,無論如何也不好忽然睜開眼睛,那不是曝露瞭自己的心思嗎?所以心裡再疑惑,也要繼續閉著眼睛,隻是不知為何,心臟卻忍不住怦怦亂跳起來。

正有些焦躁,想著,要裝到什麼時候才好?

幸好這時,敲門聲仿佛救星一樣的來瞭。

有人在外頭敲門,報告說,「總長,有您的一個電話。」

宣懷風知道,外頭伺候的這些人,是受瞭好幾方的派遣。有白雪嵐父親派過來的,有白太太娘傢裡派過來的,還有五司令派過來的,這些人對著白雪嵐,都稱呼做「十三少」。隻有白雪嵐自己從首都帶過來的人,才會稱他為「總長」。

此刻聽這個稱呼,就知道報告的人,一定是白雪嵐自己的手下瞭。報告的電話,大概也和白雪嵐吩咐的事有關。

果不其然,白雪嵐聽見報告,就走出去聽電話瞭。

宣懷風聽見房門關上,知道白雪嵐走瞭,才睜開眼睛,坐起來。看一眼空空的病房,剛才怦怦亂跳的心,好像忽然又沉寂下去似的,而且有些沉甸甸的意思。

他嘆瞭一口氣,因著心裡一點焦躁,覺得房間也是悶悶的瞭。便下床,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窗簾拉開大半,又把玻璃窗打開一扇來。

這特殊病房,因為每天的住院費,要比普通病房貴出十二、三倍,為著一個物有所值的意思,醫院是不吝惜的。貼著墻過的熱水氣管子,二十四小時滿滿開著,就算外面是大雪天,隻要窗戶關緊,再加厚窗簾隔瞭冷熱,病人就算穿得單薄些,在病房裡總不會凍著。

宣懷風沒有料到房內外溫度差別如此之大,窗戶打開,一陣冷風進來,凍得他一個激靈,連打瞭兩個噴嚏。

正要尋一件厚衣服穿上,忽然聽見身後一點聲音,像是有人扭動門把,打開瞭門。

宣懷風想,一定是白雪嵐接完電話回來瞭。

這可好,剛才他走的時候,已經滿肚子不高興,現在偏又讓他抓到自己開窗戶吹冷風,等一會板起臉,教訓起自己不懂愛惜身體來,倒是無話可反駁。

轉身一看,卻有點驚訝。

來的不是白雪嵐,卻是有幾日沒露面的孫副官。

孫副官進瞭門,見宣懷風穿著一件單薄的病人服,站在打開的窗戶前,也忙緊張起來,「宣副官,你是忘瞭自己是個病人嗎?這麼冷的天,連胡子大漢也不敢這樣逞強。」

趕緊走過來,把窗戶給關嚴瞭,又拉簾子。

宣懷風在床邊坐瞭,拿棉被在身上一裹,笑道,「孫副官,你不要向總長打報告。」

孫副官怕他冷到瞭,伸手想給他探一探熱,隻一低頭,見他剛才被冷風拂過,頰上雪白裡透著一抹淡紅,眼睛也是盈潤的,所謂容色動人,大概如是瞭。想到總長護食的癖性,自己雖是總長的心腹,也還是避諱一點的好。所以便不好去摸宣懷風的額頭瞭,將手縮回去,倒瞭一杯七成溫的水來,遞給宣懷風說,「既然怕我打報告,你又為何這樣不愛惜身體?我說一句話,你不要生氣。我以為總長越看重你,怕你有病痛,你就越不在意自己受傷生病似的。大概世上已經有一個操心你的人瞭,所以你大可不必為自己操心。」

宣懷風想不到,這樣一件小事,引出這樣一頂帽子來,待要反駁,剛才又確實被抓瞭現行。

不由悶悶的,沉默下來。

孫副官見他不說話,也怕自己說重瞭,便笑道,「對不住,是我忍不住,多這麼一句嘴。你看,總長怕你一個人在病房裡,叫我來陪你解悶,不料我一多嘴,倒讓你添瞭氣。我這個差事辦得很糟,也請你不要向總長打報告。大傢彼此掩飾掩飾,你看如何?」

輕松的幾句話,算是把場面圓瞭回來。

宣懷風並不是氣性大的人,同僚有緩和的意思,他絕不會窮追猛打,便笑瞭笑說,「倒不是生氣,我是怕你誤會我瞭。我覺得房間裡太悶,想開窗戶透一透氣,想不到外面的風這樣冷。實在隻吹瞭一下子,你就進來瞭。說到因為有一個為我操心的人,我就不在意自己受傷生病,我哪有這個意思?」

孫副官用手一邊揉太陽穴,一邊說,「是的,是的。我把話說莽撞瞭。我知道你是大度的人,大概不至於對我很怪罪。」

宣懷風見他揉太陽穴的動作,好像很疲倦的樣子,往他眼睛裡一瞧,眼眶裡佈著幾條血絲,便問,「你往日說話做事,一向很周到的,怎麼今天像有些精神不濟?多日不見你,都忙些什麼?要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孫副官呵地笑道,「你快點把傷養好,就是幫大忙瞭。」

宣懷風說,「這是敷衍人的話瞭。那你究竟這幾天,在忙什麼呢?」

孫副官又隻是一笑。

宣懷風端著那杯溫水,兩手慢慢地打著轉搓著,好半天,喝上一口,忽然微笑瞭,說,「我在這病房裡,就算不查其事,大約也能嗅到一點味道。你辦的事,想來是總長吩咐過,不能和我說,那就不說罷。隻是如今,外頭的形勢如何,總要讓我知道一二。」

孫副官問,「外頭的形勢,總長沒有和你說嗎?」

他這一句,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是婉拒。既然總長沒有說,那麼他做下屬的,自然也不好開口。

宣懷風嘆道,「我們這位總長,殺伐決斷是厲害的,可他總以為把一個人的眼睛蒙上,叫他一物也不見,就是對一個人好。其實這偌大世界,用一個金魚玻璃缸罩起來,就可以變得安全嗎?何況,誰願意做那一條被罩起來的金魚呢?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聽起來很優美,放在一個人身上,時時遇上這樣的處境,那有多難受?我現在,就是雲深不知處,所以才寄望於你我的友情,和我說幾句真話。」

孫副官想,他把話說到這個推心置腹的分上,如果沒有一點回應,未免無情。但總長那邊,自然是如他所說的,恨不得把金魚玻璃罩制造個十七、八層來,讓自己這無瑕的寶物,不要接觸一丁點世俗的煩惱才好。

一個是信任自己的上司,一個是推心置腹的同僚,自己夾在中間,真是為難。

便長長地嘆瞭一口氣,含糊地說,「此山非仙山,如果到處都是毒蛇猛獸,雲深不知處,也未必是一件壞事。豈不聞古人說得好,眼不見,心不煩。」

宣懷風直看到孫副官臉上來,動容道,「自安兄,你這個話,讓我很心驚。既然有毒蛇猛獸,你還要我蒙著眼睛去探路嗎?」

孫副官沉默著。

宣懷風又道,「要是冷小姐也身陷在麻煩中,她不願牽連你,極力地瞞住你。你以為我是該幫助她來瞞你呢?還是幫著你弄明白呢?」

他提起冷小姐,孫副官心裡一動,記起薑傢堡來。雖說最後出手的是總長,但沒有眼前這位急公好義,在總長面前敲邊鼓,未必就有如今局面。

自己是欠著他很大一個人情的。

再說瞭,總長接下來要做的一些事,冒著很大風險,自己頗有不贊成之處。要是有這一位周旋一二,倒是不錯。

他沉吟時,宣懷風把眼睛盯著他,一隻手把身上裹著的棉被扯回床上,在床邊坐直瞭身子,露出期待的樣子。

孫副官說,「這是做什麼?就算我不招供,你不來拷問我,倒要掀瞭棉被,讓自己受凍嗎?」

宣懷風說,「哪裡。我心裡有些急,背上冒汗。」

孫副官嘆道,「如今我知道,怎麼總長對你要這樣仔細瞭,實在少管一點都不成。」

見椅背上搭著一件羊毛大衣,也不管是白雪嵐的還是宣懷風的,先拿瞭來,叫宣懷風披在身上,才沉吟著道,「我們從首都來的路上,火車受到襲擊,那是有人不要總長活著到濟南來。」

宣懷風心臟怦地一跳,隔瞭片刻,才道,「我原也有些疑惑,隻以為自己多心,就沒有多嘴。首都到濟南的火車,偏就那麼巧,我們坐的那一趟,被土匪當作瞭目標。原來如此。」

孫副官既然開始說瞭,也沒有掩藏的必要,和盤托出道,「也不止火車那一次。你還記得薑傢堡,忽然有土匪來圍攻?那是兩撥。綁票的是一撥,在外頭就被總長帶人打發得差不多瞭。那麼另外一撥,卻是沖著什麼來?原就是劫火車的那夥,追殺到薑傢堡。你說,若為瞭劫財,能這麼大雪天裡,狠追幾十裡地?」

宣懷風想著那天夜裡,白雪嵐和自己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雪走在往薑傢堡的路上,身後原來追著殺氣騰騰的一隊人馬,便覺一陣心驚。

那些人,不但帶著刀槍,甚至連洋炮都預備上瞭,可見殺意是如何的堅決。而且那股殺意,是直沖著白雪嵐而來。

一想及此,宣懷風的脖頸,便似有一道熱血箭似的激著往上,沉聲道,「怪不得,他有一回對我說,回瞭老傢,他要殺人。當時我還想勸他來著。現在想起來,我倒是糊塗。別人用這樣歹毒的手段來對付他,我不但不幫著他還擊,還要阻撓他,我真不像話瞭。別說是他,就是我,也絕不能饒過這些惡徒!然而,究竟是哪些人,這樣仇恨他,要這樣千裡追殺呢?」

孫副官說,「仇當然有一些,隻是說到底,不過是為著自己的利益罷瞭。這裡頭故事太大,真說起來,要翻幾十年的老帳,我一時半刻也向你敘說不清。你就記住一句話,這濟南城裡,想要總長死的人,不是一、兩個。恐怕我們剛從首都出發的那一刻,他們已經聯合起來,做一個結盟瞭。」

宣懷風臉上露出擔憂來,問,「總長怎麼說?他那樣一個人,知道有人要害自己,絕不會沒有一個計劃的。」

孫副官說,「計劃自然是有的,隻是也需要一步步看著情況來做,沒有一蹴而就的事。然而……」

說到這裡,他忽然就停瞭。

拿眼一瞅宣懷風,露出一個苦笑。

宣懷風對他這種眼光,是有所認識的,便問,「又是我拖瞭後腿嗎?」

孫副官忙說,「不是,不是。你在危急之時,把總長搶救回來,那是很好的。要是總長那天回不過氣息來,就算一萬個計劃,也是無用。你當然是做得很好。」

他嘴上說著很好,但觀其神情,卻哪裡有半點好?分明是憂慮至極。

宣懷風打量他一眼,心裡自然明白,也不兜圈子,直言想問,「是不是總長和他父親鬧脾氣,要脫離白傢的事?這是因我的緣故。」

孫副官原不好說,看他自己提瞭出來,就說道,「到瞭這分上,我也不藏掖瞭。實不相瞞,我對總長這個舉動,很不以為然。如今都什麼局勢瞭,外面虎視眈眈,卻為瞭這麼一件事和傢庭鬧決裂。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

宣懷風忙問,「什麼事?」

孫副官說,「就為總長說要開宗祠改姓,司令怕他爭取到支持,壯瞭他的膽氣,已經開始打埋伏瞭。」

他伸出幾根指頭,一一數道,「潘何兩位師長,還有一位宋旅長,一位司馬教練官,這些都是和總長交情不錯,手裡有實力,又在白傢長輩面前說得上話的,這幾日就要被調到地方上,司令不許他們留在濟南城裡。這些人,本是總長的計劃發動時,很重要的助力,現在叫我們怎麼辦?就連藍大胡子那個騎兵營,因為司令知道他和總長交情極好,也尋一個借口,要趕到通口縣去拉練兩個月。」

宣懷風臉色微變,「這可糟糕至極。外敵還沒有發動,倒是他自己的父親,要砍瞭他的左膀右臂去。」

孫副官說,「總長正和司令鬥氣,要他向司令把事情說明瞭,求一個援助,他是萬萬不肯的。然而在這濟南地方上,總長要和那些人對抗,不靠白傢,難道靠我們這幾十號從首都帶來的人嗎?總長做事,我一向是欽佩的。但這一次,我實在覺得他失瞭分寸。」

宣懷風不禁焦急起來,問他說,「你怎麼不勸他一勸?」

孫副官嘆道,「勸瞭多少次,沒一點用。他犯瞭倔脾氣,勢必要為你出一口氣的。我想在他那裡,大約還有一番考慮,擔心若讓你白挨瞭打,不做出些大反應來,以後別人隻當他不稀罕你,更有人要背著他壓迫你瞭。所以他寧可落個四面楚歌的局面,也不要疏忽這一回。」

宣懷風已急得坐不住瞭,站起來,連連跌足嘆道,「糊塗,糊塗。」

孫副官也說,「實在是糊塗。我想,也許總長心裡也明白,這局勢是很糟糕瞭,但為著宣副官你不能受委屈,隻能咬碎瞭牙,也不肯退一步。可是不退這一步,若把傢庭這份力量給拋棄瞭,又怎麼把局面扭轉過來?到瞭如今,竟是動彈不得。所以他最近心裡是很煩惱的,大概也會脾氣很壞。」

宣懷風說,「果然,他這陣子,簡直是陰晴不定,一點小事都要惹他生氣的。」

孫副官說,「沒法子。也就勞你多擔待一點罷。要是能常常給他一些撫慰,那是最好。他心情好瞭,也許他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人不焦躁時,腦子總靈光點。」

宣懷風聽著「給他一些撫慰」這話,不知為何就想到別處去瞭,臉頰一陣微熱。

赧然之間,想到白雪嵐剛才離開,乃是敗興而去,便生出一股深深的愧疚來。

宣懷風啊宣懷風,他是為瞭你,才陷身在險惡的泥沼中。

他在險惡中,還要處處顧著你的安危。然而,你又為這人做瞭什麼?

軍事力量上的幫助,你固然是做不到。

若說精神上的撫慰,你不但無所慰藉,而且還要因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就和他生悶氣,增加他精神上的苦楚。

若說身體上的撫慰,那原就是你作為愛人,應讓他感受到的快樂,但你為什麼總要端著那不值錢的矜持,來讓他難受呢?就在今天,你才忤瞭他的意,掃瞭他的興頭,可你不但不自省,還要在肚子裡埋怨他。

你口口聲聲說,愛情是平等的,他這樣對你,而你這樣待他,這難道是公平的嗎?

你享受著他的種種好處,卻總挑剔他的小毛病,自以為自己是高尚正義的,這又何其的卑劣?

宣懷風一念至此,越發懊悔自責,甚至於對自己的人格,都要徹底的鄙視起來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