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十章

這夜,白雪嵐比往日更不容人違拗,將宣懷風敲骨吸髓不說,也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也不知把被褥濕瞭幾回,總算鳴金收瞭兵,摟著宣懷風倒在床上,兩人俱氣喘籲籲,渾身汗濕。

過一會,喘得平復瞭些,白雪嵐下床,也不喚人,自己到浴室裡打開熱水龍頭,放瞭滿滿的一桶熱水,再出來找宣懷風。

宣懷風下身一片脹麻,略動一動,就覺得渾身骨頭散瞭似的,白雪嵐在他身上一沾,他就做出一個要蜷到被子裡去的姿勢,嘴裡含混地說些什麼,大概是不要人碰的意思。

白雪嵐說,「你這會子圖受用,明天肚子疼起來可不好玩。乖,我抱瞭你去。」

把宣懷風打橫抱起,放進浴桶裡。自己也把身上衣裳褪瞭,坐瞭進去。那浴桶雖大,兩個成年的男子一同進去,也擠得滿滿當當,熱水溢出桶沿,浸得浴室的地磚上都是水。

白雪嵐並不理會那些,在熱水裡和宣懷風腿貼著腿,手臂貼著手臂,甚是舒服,後來索性又在浴桶裡慢慢騰挪,換瞭個姿勢,讓宣懷風坐在自己腿上,從後面抱著宣懷風的腰,讓他後腦枕在自己左肩上。

熱氣縈繞,暖玉在懷,人是無法不愜意的。白雪嵐隻覺此時身心都和宣懷風靠得極近,這些日來的煩惱一掃而空,竟是自個兒哼起瞭《牡丹亭》,「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宣懷風雖然倦極,但被他又抱又泡,終究不能成眠。人挨在白雪嵐身上,感到他胸膛有力的一上一下起伏,心裡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這人真是得意忘形,如此可惡地害得人手軟腳軟,他居然還樂得唱起歌來。

宣懷風被熱水泡瞭片刻,漸恢復瞭一點精神,耳後低沉的曲調直送到腦際,詞雲,「見瞭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這雖是自己平日喜歡的《牡丹亭》,但這一段說的正是兩人纏綿淫戲,宣懷風剛剛才被他野獸般地狠狠吃過一頓,難堪的地方酸痛異常,聽得實在尷尬,忍不住說,「別唱瞭。」

白雪嵐從後面抱著他,看不見他睜開眼,還以為他早倦得睡著瞭,聽見他說話,便有些高興,忙問,「好些沒有?」

這種事,哪有一時半刻就能好?宣懷風懶得答這些沒意思的話,有氣無力地說,「你瘋也瘋夠瞭,壞事也做瞭,心滿意足沒有?」

白雪嵐說,「寶貝,我和你在一起,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滿足極瞭。」

宣懷風說,「那今晚的事,你就打算這樣模糊過去嗎?」

身後的白雪嵐便一陣沉默。

宣懷風嘆道,「我看你這樣子,大概那個人在你心中分量不輕。你放心,我從不勉強人。你現在不說,以後我再也不問瞭。」

說完,又是一陣疲倦襲上來,便閉瞭雙眼,把頭往後一靠,靜靜偎依著白雪嵐。

過瞭好一會,白雪嵐嘆道,「我那時和她做朋友,愛她敬她寵她,實在是已把她當成未來的妻子。爺爺派我出門辦一件事,我原打算回來就到她傢提親,沒想到,再回來時,她已經應承瞭廖傢的親事,做瞭廖翰飛的女人。」

宣懷風心裡猛地一緊,卻並沒有動作,眼睛卻仍是閉著,聽他往下講。

白雪嵐苦笑道,「愛一個人,是一件神聖的事。可愛上一個脆弱易變的人,那是我白雪嵐瞎瞭眼。從那日起,我存心做一個花花公子,和美人玩笑,但再也不放一點在心上。不想再愛誰瞭。我是一個把愛視若千斤的人,我若愛上一個人,這千斤之愛就要一點不剩的全傾給他。他要匹配得起,承受得住,縱使面對天底下最大的艱難,摧金折玉,也不會屈服,不會舍我而去。這樣的人,叫我上哪去找?沒這樣的人,我一腔深愛又值得給誰?還是遊戲人間,渾渾噩噩地,孤獨寂寞地終老就好。」

宣懷風聽他說得感傷,便是一陣心疼,心裡說,你怎會孤獨寂寞地終老,不是有我在嗎?可一想今日對白太太說要離開,又覺得後怕,隻差一點,自己就要辜負他瞭。

滿腹的話不知從哪一句說起,他隻好什麼也不說瞭,在水裡摸索到白雪嵐摟住自己的手,輕輕地握瞭握。

白雪嵐仿佛受瞭極大鼓勵似的,猛地把他抱得更緊,低低地喘息瞭幾下,說,「你不必說,我明白的。」

片刻,又發誓一般的沉聲說,「我這人有千般不好,常常做事很混蛋,但我對你是絕不會動搖的。從前的也好,將來的也好,除瞭你,我眼裡沒有別人。這一點,你一定要信我。」

宣懷風一顆心,舒舒服服地安定下來。原本他也是疲倦的,但此時的疲倦卻透著愜意,身體四肢不自主地放松瞭,把白雪嵐壯實的身體當一個信得過的肉墊子,雙眼閉上,也不知才幾個呼吸,就昏昏睡瞭。自然還是白雪嵐把他從浴桶裡抱起來,擦身,上床,蓋被。

第二日醒來,宣懷風一睜眼,入目就是熟悉的臉。原來他夜裡翻身,和白雪嵐睡瞭個面對面。眼睛睜開來,愛人的眼耳口鼻,很近的細看,沒一個地方不討人喜歡。

宣懷風也沒有要緊事要辦,索性多看一會,原來白雪嵐的睫毛也是極長,這樣長的睫毛,原該襯得眼神柔和,為什麼平日看起來卻比一般人要威嚴十倍?大概是睫毛的顏色太深黑的緣故。

正想要不要伸手研究一二,白雪嵐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來,笑道,「你就隻呆看嗎?我等著你動手,等得鼻子癢癢,可你就是不動,我真裝不下去瞭。」

宣懷風和他目光一對,想起昨晚他說的那些話來,胸膛裡脹暖脹暖的,覺得彼此之間在精神上更親近瞭。知道自己對此人而言是極重要的,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但也因為說不出,所以反而故意把昨晚的事都壓住瞭不提,隻挑著閑話說,「原來你早醒瞭,安瞭陷阱等我呢。我就奇怪,平時你總起得比我早,今天倒睡瞭一個懶覺。」

白雪嵐說,「今天也該讓我睡遲一點,昨天戰況太激烈。我們打瞭究竟幾場,你數瞭沒數?」

宣懷風大為窘迫,往白雪嵐腮幫上狠狠扭瞭一把,坐起來就往床下去。

可他睡在裡頭,白雪嵐睡外頭,要越過這道封鎖線談何容易。白雪嵐一下就把他攔住瞭,不正經地笑道,「有的事,果然是做得說不得。不要生氣,二十六殺豬割肉,你昨天讓我吃飽瞭,我今天也弄點好東西你吃。」

宣懷風說,「別鬧,我身上還在疼呢。」

白雪嵐說,「身上還在疼,你剛剛倒還敢撩撥我。疼得怎麼樣瞭?昨天洗完澡我給你擦瞭藥,我瞧瞧消腫瞭沒有。」

宣懷風驚叫道,「你別亂來!這一大早的!」

野兒聽見屋子有人說話,知道他們醒瞭,推門進來伺候,隻見簾帳半垂,一半被子墜在地上,枕頭也掉瞭一個在床腳,兩個穿著長睡衣的人糾纏成一團,輕輕「呀」瞭一聲,嗔笑道,「我以後不進這屋子瞭。」

說著就要轉身出去。

白雪嵐一手抓著宣懷風,不許他跑,一邊對野兒說,「站住。我們隻是開個玩笑,並沒有做別的,你出去幹什麼?以後日子長著呢,你要是連這也見不得,那可以卷包袱走瞭。」

野兒便又走回來,兩手叉腰道,「好沒良心。昨天要不是我趕緊出去迎著,一路給你看著,隻怕他心裡一嘀咕,半路就溜瞭,你還能見著他嗎?如今你們好瞭,用不著我,就要趕我走。」

宣懷風這時候掙脫瞭白雪嵐的手,趿著棉拖鞋走到一旁櫃子上拿熱水瓶。

白雪嵐忙跟過去攔著,「放瞭一個晚上,早沒有熱氣瞭,別喝這個。」

對野兒瞪眼說,「還不拿熱水來?沒點眼色。」

宣懷風卻又對白雪嵐瞪眼,「一早起來吆喝人,你心虛什麼?」

野兒原本鼓著腮幫子要頂嘴來著,見宣懷風教訓白雪嵐,噗哧一下笑出來,「好罷,都請坐著,我取熱水來伺候。對瞭,太太昨晚派人來打聽過,我答說你們很好,說瞭一會話,都睡下瞭。剛才太太又派人送瞭一份膏藥來,說等宣副官醒瞭,讓他擦手上的傷。」

白雪嵐等野兒去後,嘀咕說,「母親也太偏心,我臉上這麼大一個巴掌印,怎麼沒我一份膏藥?」

一句話說得宣懷風不好意思起來,對白雪嵐淺笑道,「都是我對不住。母親給我的膏藥,我也不敢用瞭,留著你罷。」

白雪嵐笑道,「我也就這麼一說,你不要當真。要是真的不用,傷口不能快好,等母親問出來,我又有一頓罵要挨。」

又談起今天是辦年貨的日子,街上必定熱鬧,天氣也不錯,該到外面逛逛才好。宣懷風說,「正是,我們也該給自己放一天假,到外頭走走。」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