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對流 第十二章

廖翰飛被他一嗆,丟瞭很大的面子,當場就要發怒。幸好和他同來的一個廖傢軍隊裡的孫旅長,是個有戰鬥經驗的人,一看左右,自己這方來得倉促,帶的士兵不管是人數還是軍事素質上,都比不過對方,連忙暗中一扯廖翰飛,上前對蔣副連長說,「老兄,我們的確是代表白傢來的。因為時間太急,沒來得及要手令,這個荒僻地方,也沒有電話。不過你想一想道理,你剛才來的路上,派人回去向白傢打電話報告,要不是白傢告訴我們,我們怎麼這麼巧,就知道趕來這?」

其實蔣副連長看他們這模樣,也猜到他們也許說的是真話,但他對於和廖傢合作,一向肚子裡有些意見,如今廖翰飛他們拿不出證據,自己不接受的理由很充分,也就完全置之不理,冷哼著說,「你哪裡知道的消息,我管不著。總之你們不能在這裡逗留,馬上給我離開。」

廖翰飛少爺以為自己對這個土丘八,已經很夠意思瞭,這時脾氣實在忍不住,怒罵,「要我離開?作你的青天白日夢!你算什麼玩意,不過是白傢的一條狗!」

蔣副連長頓時大怒,「你們這些廖傢的雜種,前年偷襲我們的陣地,把我們的弟兄當狗一樣打死,這筆血債,還沒機會和你們算,如今還要欺辱到我頭上!姓廖的,你看清楚,就算是狗,也能把仇人咬出幾個血洞!」

打瞭個強悍的手勢,吼道,「兄弟們,繳瞭他們的械!」

他手下這些士兵出自加強連,都是從普通士兵裡精心挑選出來的,又經過比常人更多的訓練,素質相當不錯。而且面對的又是老仇人廖傢,長官一聲令下,士兵們那暢快簡直不可形容,都氣勢洶洶地端槍沖上來。

廖翰飛還要拔手槍,孫旅長眼疾手快,一巴掌打掉他的槍,低聲說,「不要輕舉妄動,要是他們失心瘋殺人,隻有我們吃大虧。」

廖傢士兵們見對方勢大,又沒有上頭命令,當然也不反抗。一會工夫,居然真被繳瞭械。

廖翰飛被兩個白傢兵看守住,氣得牙癢癢,威脅說,「姓蔣的,你現在隻管得意。我看你回去怎麼向上頭交代!」

蔣副連長鄙夷笑道,「我交代不交代,你管不著。倒是你這麼不中用,回去要不要向廖議長交代?是瞭,上回你輸瞭八十萬,打折瞭一條腿,這回丟瞭你父親一個大面子,這剩下的一條腿,恐怕也要交代。隻是下次再出一個紕漏,那可怎麼辦?兩條腿已經瞭帳,隻能用中間那條腿來抵。你那些漂亮的姨娘,怕是要委屈死啦!」

白傢這邊的士兵們覺得長官說得有趣,哈哈大笑,氣得廖翰飛和手下們直瞪眼,紛紛回罵,「操你媽的王八羔子!回去就知道瞭!等著吃槍子吧!」

他們手頭沒有槍械,嘴皮子上不肯認輸,少不得要挨白傢士兵幾槍柄,連廖翰飛也難免挨瞭一下打,痛得他連文明杖也失手掉在地上,顫巍巍地罵道,「連傷患也打,真不是人!」

蔣副連長也知道,破壞瞭兩傢和平的關系,回去恐怕要挨罵,不過看著廖傢大少爺灰頭土臉,對這些大兵來說滋味極好,回去就算要挨十來鞭也是劃算的,隻要不被槍斃就成。至於槍斃?隻不過讓廖傢丟點面子,自己跟瞭老爺子快二十年,他必不會為瞭這要自己的命。

現在見手下的士兵越發來勁,連廖翰飛也打瞭,忙喝止道,「夠瞭!去做正經事。你們幾個,找東西來把他們捆瞭。剩下的跟我進林子找人。陽小夏,有發現沒有?」

叫陽小夏的士兵,正是那開轎車的司機,能給長官開轎車,自然是長官信得過的心腹。他在宣懷風的槍口下撒謊說沒瞭汽油,又裝出怕死的模樣,趁機逃跑,可見機敏。這時他已在林子入口的地裡扒拉瞭半天,跑過來報告說,「人肯定是跑進林子瞭。他大概受過一些指點,還想掩蓋腳印呢,隻是學得實在太皮毛。」

蔣副連長問,「你自問能在林子裡找到他嗎?」

陽小夏呵的一聲笑道,「那一定。林子裡的泥土更軟,他再掩飾也藏不住。」

蔣副連長說,「這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要亂誇海口。」

陽小夏很有自信地拍胸口保證,「我敢立軍令狀,隻要他在裡頭,絕對能找到。我說汽車沒油,這人完全的相信,可見他十足是個雛兒,沒有一點經驗。這樣的人都抓不住,我也不敢說自己當過偵察兵瞭。」

蔣副連長沒好氣,罵道,「媽的小混蛋,繞著彎罵我呢。他是個雛兒,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跑瞭。你他娘的欠揍不是?」

於是讓陽小夏指路,帶著士兵們往林子裡去。

不料剛往裡頭走瞭兩步,外頭留下的看守廖翰飛等人的士兵們忽然嚷起來,「報告長官,又有一輛汽車來瞭!」

蔣副連長以為是廖傢派救兵來瞭,趕緊又走出林子。沒想到汽車到瞭眼前停下,車頭畫的卻是白傢的標記,白天賜從車裡下來。他因為這兩天挨瞭五司令的狠打,一隻眼睛腫得發黑,一隻手杵著文明杖,另一隻手,還被一個年輕漂亮的丫頭攙著。

廖翰飛正垂頭喪氣,看見白天賜,眼睛大放光芒,扯著喉嚨叫起來,「你來得好!白傢的兵造反瞭,我說我來和白傢合作,他就是不信,還毆打我!你們白傢的餉銀,就養這種目中無人的東西?」

白天賜沉下臉,問蔣副連長,「這是怎麼回事?」

蔣副連長說,「他是廖傢的人,說奉白傢的命令,又拿不出證據。我以為他有陰謀,繳瞭他們的械,打算交給總督發落。」

他話音剛落,白天賜啪地一下,狠狠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將一個東西丟到他跟前,罵道,「你算什麼不上臺面的玩意,就算有陰謀,也用不到你身上。兩傢好不容易才和平下來,你竟敢扣押廖傢的少爺,安的什麼心?要是爺爺在,馬上就能槍斃你。松綁,把槍還給他們。」

蔣副連長一個大男人,當著自己的士兵挨耳光,簡直是奇恥大辱。心忖,你雖然是老爺子的親孫子,但畢竟不是老爺子。白雪嵐好歹還是個軍長,你連軍長也不是,憑什麼指揮我?

他正要做點反應,目光忽然落到地上,這才看清剛才白天賜丟過來的,是一張方方正正的硬紙片。蔣副連長心裡一頓,撿起來瞧瞧,蓋著熟悉的印章,正是白總督的命令函。白天賜既能拿出這東西,蔣副連長已知道,自己是無法對抗瞭,頂到嗓子眼的那股氣,隻能硬生生吞瞭回去,命令手下,「照他說的做。」

白傢眾兵都一臉憤憤,但長官有命令,隻能無可奈何解除包圍,把槍還給廖傢眾人。

廖翰飛見白天賜一露面就反轉瞭局面,若不是腿傷未愈,幾乎要從地上一躍而起,撿瞭文明杖,踱到白天賜跟前說,「你這次可來得真及時。不過你身上的傷很重,怎麼親自過來瞭?」

白天賜把他往旁邊拉瞭兩步,壓低聲說,「那該死的王八蛋,把我們剩下的兩個秘密倉庫都掏瞭。」

廖翰飛渾身一震,「白雪嵐?」

白天賜說,「除瞭他還有誰?這麼秘密的地方,還都在城外,虧他怎麼查出來的?小王八下手真狠,搶瞭錢,海洛因燒得一點不剩,還大開殺戒。偏偏日本那邊新派來的八橋先生,因為近期交易出瞭太多事故,這次親自來辦貨物交接……」

話未說完,廖翰飛臉色大變道,「糟糕!最近損失極大,就指望他們弄點錢來。這金主如果死瞭,真要絕瞭我的路。」

白天賜說,「你別急。這次總算我們運氣不錯,八橋先生被手下冒死救瞭出來。他的手下雖然死光瞭,但他是活瞭下來。」

廖翰飛說,「那要趕緊派人把他保護起來。」

白天賜說,「還用你說?我是為什麼出城一趟?他如今就在我的車裡。」

說著,領著廖翰飛到瞭自己的汽車旁,對著車窗裡說,「八橋先生,這就是我們合作的廖翰飛。知道你出事,他十分氣憤,現在正在佈置人手抓捕一個人。那個人,是很受白雪嵐器重的副官。」

這話很給廖翰飛面子,廖翰飛忙拿出很有氣魄的樣子說,「你放心,這口氣,我一定會為八橋先生出。他不但是白雪嵐的副官,而且是他的愛人。他在白雪嵐眼裡,比心臟還珍貴。」

八橋何彥雖然遭到襲擊,因為手下忠誠護主,並沒有受太大的傷,隻是擦傷瞭幾處。白天賜親自來接應,他已經稍覺滿意,現在聽見說馬上就要抓捕白雪嵐極重視的人,以為廖傢很有行動力。日本人好禮節,對合作的夥伴尤其如是,聽瞭他們的話,不能繼續坐著,便打開車門走出來,首先對著廖翰飛,就是一個九十度鞠躬,認真地說瞭一句「謝謝」。

然後又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問,「請問你們說的人,是宣懷風君?」

白天賜說,「是的。你也知道他?」

八橋何彥說,「知道的。這個人在首都,開瞭一個戒毒院,還在報紙上做宣傳。他做的一些事情,很打擊我們的生意。所以,我們對他做過一點研究。」

廖翰飛笑道,「那很巧,我們廖傢也對他做過一份研究呢。等我們把他抓來,可以更仔細地進行另一番研究。」

八橋何彥有些詫異,不由問,「你們是想活抓?」

廖翰飛說,「那是當然。抓瞭他,白雪嵐就隻能任我們開價瞭。」

八橋何彥想瞭想,鄭重地建議道,「我們的資料,告訴我們,這人不容易活抓。他遇過幾次襲擊,都是因為對方想活抓,而錯過殺他的機會。我建議隻要可能,直接殺瞭他。」

廖翰飛對宣懷風懷著極大的不可言的興趣,隻想要活抓,而且正為此興奮著,對八橋所言心中大不以為然,但日本人是他們種植的海洛因的大買主,可謂衣食父母,不能得罪,因此嘴上並不反駁,轉頭對白天賜問,「你既然是去接應八橋先生,怎麼又趕到這裡來瞭?」

白天賜說,「我剛和你打完電話,就接瞭他打電話來求救,所以我不得不馬上出城。偏這麼巧,接瞭人回城時,瞧見你的汽車停在路邊。你既然在這,那姓宣的一定也在這瞭。你有把握抓住他嗎?」

廖翰飛說,「人一定就在林子裡,要不是那土佬兵,早該抓住瞭。」

白天賜急道,「那你還有閑心和我扯這些?快去找,再晚可要讓他跑瞭。」

廖翰飛氣定神閑地說,「這倒不怕。我出發時,另叫瞭一隊人馬埋伏在林子另一邊。他要往那邊跑,正要落入我的網中。白雪嵐這位副官,最近做瞭許多事,是十二分的得罪瞭我。我很願意讓他在林子裡提心吊膽個一會,想像落在我手裡,要受怎樣的對待。等我真把他抓來,要讓他知道,他是完全想錯瞭。我對待他的手段,要比他想像的狠上十倍。」

白天賜說,「光想有什麼用,趕緊抓到手再說罷。」

廖翰飛覺得時間也差不多瞭,便吆喝手下進林子搜人。白天賜剛才教訓瞭蔣副連長一頓,已命人把蔣副連長押到後面,暫時看管起來,不過蔣副連長帶來的士兵,是派得上用場的。白天賜便吩咐那些士兵和自己帶來的這些人,「你們都聽廖少爺的指揮。抓到宣懷風,人人有賞。」

白天賜的人也罷瞭,加強連那些士兵,剛剛給廖翰飛瞧瞭顏色,現在自己卻要聽廖翰飛指揮,比吃瞭一隻蒼蠅還難受,隻是長官都被看管瞭,自己還能如何?一個個耷拉著肩膀,跟在廖翰飛後面進林。

白天賜見八橋何彥也似乎要進去的樣子,忙說,「八橋先生,你剛剛才受過驚,還是留在車裡休息比較好。」

八橋何彥正色道,「白先生,我們日本人絕不懦弱。白雪嵐殺瞭我忠誠的部下,現在,我要看著他最重要的部下死去。我的手槍在不久前的混亂中失落瞭,請你給我一把手槍。如果有機會,也許我會親自為我的部下報仇。」

白天賜又勸瞭兩句,見他態度還是很堅決,不好太拂逆他的意思,隻好叫人給他一把手槍,提醒說,「那個人槍法很好,請你多加小心。我這裡有很多手下,請你讓他們探路,你跟在後面比較安全。」

八橋也知道他是好意,朝他把頭點一點,謹慎地跟在眾人後面,看來是將白天賜的話聽進去瞭。

話說宣懷風躲在樹葉堆下,早以為他們要進來搜查,偏偏等來等去,總不見開始。他握著槍的手,早已繃得微微發酸,終是忍不住松開,暫且把槍放在地上,默默地揉揉手腕,心裡想,對方大概被什麼耽擱住瞭,這耽擱他們的人,大概是白雪嵐罷?

繼而又笑著,自己把頭輕輕一搖。

人真是習慣的動物,被白雪嵐搭救慣瞭,現在無緣無故,也把事情想到他身上。自己也是一個大男人,卻總把希望寄托到另一個男人身上,真有點不像話。

正這樣想著,忽然有一點動靜傳來,仿佛樹枝被人拿東西拂開。宣懷風心裡一緊,忙又把手槍撿在手上,屏著呼吸,從枝椏的縫隙裡往外看。

一些人從西邊過來,有的穿著白傢軍裝,有的穿著廖傢軍裝。長槍已上瞭刺刀,一邊走,一邊往這邊草叢裡紮一紮,那邊樹杈裡掃一掃。

隻聽見廖翰飛的聲音問,「看見人沒有?」

有人答說,「連個人影也沒有。」

廖翰飛說,「他跑不遠,隻怕就躲在附近。八橋先生,你喜歡打獵嗎?」

一個男人回答說,「打獵很好,我喜歡。」

廖翰飛笑道,「那你要好好享受這一隻美麗的獵物啦。」

宣懷風伏在地上,頭垂得低低的,目光所及,隻能看見七八雙腳。心裡隻盼望這些腳快點從面前走過去,可是這些腳的主人,似乎對附近很感興趣,非要仔細地搜索一番,他們一時分開,一時集合,好不容易這批走瞭過去,宣懷風才松瞭一口氣,忽然又來瞭一批。

有人命令,「那邊好幾棵大樹,很可以藏身,你們幾個去搜一搜。」

又有人回答說,「剛才看過瞭,那邊沒有呢。」

發命令的人似乎很不高興,罵道,「你他媽的,不聽指揮嗎?要你們去,你們就別偷懶!」

宣懷風看那幾雙裹著行軍帶的腳,應該是幾個士兵,一路撥打著草叢樹葉,一邊走過來。幸而他們搜查的地方,離自己藏身的地方還有七八步。宣懷風緊緊貼在地上,聽著那刺刀撥打枝葉的聲音,心臟怦怦亂跳。

忽然噗拉一下,草裡竄出個東西,把幾個士兵嚇瞭老大一跳。定睛一看,那灰色的東西一蹦老遠,驚慌失措地沖進另一片草叢去瞭。

就有人笑道,「這可好,真是打獵來瞭,好大一隻野兔。」

另一個人說,「索性抓回去,打個牙祭也不錯。」

接著就有一個人說,「陽小夏,你還和副連長拍胸口,說準找著人,原來是吹牛。上頭說瞭,抓到有賞。你真有本事,怎麼不去抓人,反在這磨蹭,打野兔的主意?」

陽小夏說,「沒吹牛。可我這軍令狀,是給副連長立的,憑什麼給姓廖的幫忙?他們這些人不知道什麼叫講信用,不要我抓瞭人,賞錢拿不到,還要挨他們一個大耳光。」

說著,忽然「咦」瞭一聲。

原來他一邊說話,一邊尋找野兔的蹤影,不知不覺已走到宣懷風藏身之處,腳往樹葉堆上一踩,踩得裡面支撐的枝椏卡拉卡拉地響。這人是山裡獵戶出來的,腳下感覺不對,不由咦瞭出來。

宣懷風心裡大叫糟糕,這些雖然是白傢士兵,看來也不能不動手瞭。自己以一對多,要想控制著隻打手腳,不傷性命,恐怕做不到。

一咬牙,正要跳起來開槍,卻聽那邊又跑過來幾個人,大聲問,「有什麼發現沒有?」

宣懷風更叫苦不迭,他們人多,又站得有近有遠,就算自己陡然發難,也爭取不到多少時間。躊躇間一不小心,肩膀一動,掩蓋在上面的一根枝葉掉下來,露出半邊手臂。

宣懷風下意識地頭一抬,目光竟和陽小夏對上瞭,當場認出來,這就是使詐逃出去通風報信的那個司機。

宣懷風這一愣神間,那陽小夏也不知什麼緣故,像根本沒瞧見他似的,對後頭回答說,「什麼也沒有。唉,那野兔也不知跑哪去瞭。該死的,這野草上面許多刺,你們別過來啦。」

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像拍打褲腿上沾的草刺,隨手把地上亂草落葉抓瞭兩三大把,全蓋在宣懷風身上。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