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殘更不寐 第七章

莫名其妙帶瞭一身重傷的鳳鳴,終於從昏迷中醒來,而且成瞭一個主動喝藥的好寶寶,這著實讓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松瞭一口氣。

對一個重傷之人來說,鳳鳴擁有幾乎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好的療傷條件。

居住環境,是以華麗優美奢侈著稱的永殷王宮。

醫療人員,是西雷和蕭傢兩邊精挑細選的最高明的大夫。

藥品方面,為瞭他的身體,容恬有什麼是不舍得買的?蕭傢寶庫天下聞名,裡面藏的各種百年一遇,千年一收的珍稀藥物,有什麼是不能花在少主身上的?

自從鳳鳴倒下,蕭傢資源就充分發揮瞭用處,別的不說,光是調理元氣的人參就保證瞭供應,尋常富貴人傢都難以覓到的上等雪上老參,像胡蘿卜一樣不吝嗇地用,源源不斷灌到鳳鳴飽經風霜的小身板裡。

確實為鳳鳴的身體康復立下不容忽視的功勞。

至於護理團隊,那更瞭不起瞭,以西雷王容恬為首,大侍女秋藍為輔,在這兩人照顧下,鳳鳴吃瞭睡,睡瞭吃,活得比春風愛撫下的小白豬還舒坦。

如此良好的條件下,鳳鳴的身體正以令人欣慰的速度不斷好轉。

而當他終於可以在床上坐起來,眉飛色舞地向容恬和一幹忠心耿耿的下屬們講述自己跌宕起伏的經歷時……

「什麼?!鳴王你在離王寢宮裡向離王提出瞭決鬥?」

「什麼?!鳴王你咬瞭離王一口?」

「什麼?!鳴王你和離王鬥劍?」

「什麼?!什麼?!鳴王你刺中瞭離王?!!!」

整場講述中,「什麼」的驚叫此起彼伏,如果這個時代有眼鏡,一定已經乒乒乓乓跌碎瞭一地。

若言的實力,大傢就算沒有親自領教過,聽也聽說過,那叫一個深不可測,完全和西雷王算得上是一個檔次。

而鳴王(少主)的功夫,相比於蕭傢殺手團從小訓練出來的精英們,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普通。

實力如此懸殊,眼前這一位還敢宣戰,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撲上去,挑釁離王,這不但是悍勇,簡直……簡直就是神勇!

這是一件不可思議卻又激動人心的事。

夢中相遇,對強者宣戰,百折不撓,誓不低頭。

秋藍沉浸在對鳴王的敬服和仰慕中,蕭傢人沉浸在「我們少主總算有蕭傢人的血性」的欣慰激動中,連容虎都忍不住偷偷感慨,鳴王這次總算沒有在離王面前露怯,沒有丟大王和西雷的臉面。

捅離王?

捅得好啊!

唯獨容恬半天不發一言。

其他人很快察覺低氣壓詭異地籠罩頭頂,心裡一凜,收斂瞭臉上的表情。

「鳴王,奴婢出去瞧瞧煎藥。」秋藍屈膝行禮告退。

「屬下到時間檢查各處哨崗瞭。」容虎沉著告退。

昭夢庵帶著孔葉心,朝鳳鳴點點頭就無聲溜瞭。

曲邁琢磨著這是自傢少主,可不能讓西雷王隨便欺負,自己還是留下來給少主壯膽吧,正要開口表忠心,卻看見鳳鳴對自己使眼色。

少主,你要我走的。

等一下挨瞭西雷王教訓,吃瞭虧,可不要怪我沒義氣丟下你。

曲邁搖搖頭,一瘸一拐到門外站崗去瞭。

大傢都走瞭,鳳鳴當然也感覺到火山爆發前的寂靜,偷偷窺探容恬的臉色。

正巧容恬的目光也正朝他射來,裡面毫無疑問藏著慍怒。

鳳鳴在心底做個鬼臉,立即露出最有殺傷力的,無辜又可愛的表情,「容恬,你生氣瞭?」

「你說呢?」西雷王冷冷的反問。

鳳鳴縮縮脖子。

所有人走後,室內安靜得叫人不禁有一絲緊張。

不知多久,容恬才問,「你確定自己身上的心毒已經解瞭嗎?」

鳳鳴正等著狂風驟雨、雷霆之怒,或者至少打一頓屁股,沒先到隻等到這麼一個問題,愕然後點頭說,「確定。當若言咬掉,啊不,是扯掉那個……那個東西之後,我真正的感覺到掙脫瞭一直束縛我的噩夢。」

容恬問,「你這個說法,有什麼憑據嗎?」

鳳鳴皺眉思索著道,「這種事能拿出什麼憑據,純粹就是一種感覺。例如我以前頭疼,現在我不頭疼瞭,隻有我自己最清楚疼還是不疼。心毒是下在我身上的,我很清晰的感到那個心毒已經不再能影響我瞭。」

容恬頜首,「你說的有道理。既然你這麼有把握心毒已解,那麼我們總算可以松一口氣。」

真正松瞭一口氣的,其實是鳳鳴。

他開始還一副老實乖巧的模樣,現在見容恬態度不錯,心上懸著的一塊石頭下瞭地,旁邊又沒有電燈泡一樣的下屬和侍女,自然想和容恬親昵。

任性地伸手去拽容恬的腰帶,把他拉得和自己更靠近一點,笑嘻嘻問,「從我這身傷痕可以推斷出,陽魂相遇,夢中受到的傷害也會體現在現實身體中。我既然傷得又斷骨又吐血的,那若言傷勢又會有多重?不,我猜他可能已經死瞭。因為我很肯定最後那一劍,絕對刺穿瞭他的心臟。」

「從你這身傷痕推斷?」容恬掃他一眼,「這身傷痕在你心目中,很榮耀,是嗎?」

淡而遠的眼神,讓鳳鳴微微心悸。

鳳鳴暗罵自己豬頭,明明氣氛好轉,還不怕死地往網裡撞,主動提什麼傷痕。

他撓瞭撓頭,討好的說,「不要生氣,我不是好好的醒過來瞭嗎?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若言是不是真的出事瞭?離國如果內部大亂,對你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好……」

話未說完,抓著的袖角忽然從掌中抽開瞭,

「容恬?」

鳳鳴愕然看著容恬轉身,沉默地向房外走去。

容恬走後,鳳鳴反省瞭很久。

思前想後,容恬生氣的最大理由,就是自己虎頭虎腦地和劍術心計都比自己高上幾籌的若言來瞭一場決鬥——可能會導致自己死掉的決鬥。

容恬對自己的憐惜疼愛之心,鳳鳴非常清楚。

可是……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中瞭心毒,被困在若言的寢宮裡,總要面對困境嘛。」

「不反抗,難道等著那男人把我吃得骨頭都不剩嗎?」

「再說,任何人都有氣昏頭的時候,我當時也是氣昏瞭頭,腦子一懵就熱血上湧瞭。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一個屠殺瞭很多無辜性命的屠夫,儈子手。」

「我要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報仇。」

「就算是死,能夠拉著若言一起死,也算賺到瞭。」

「不但賺到瞭,還幫容恬統一天下掃去瞭一個最大的障礙。」

「與其不死不活地被困在一個噩夢裡,我寧願和若言同歸於盡。」

「寧願拼上我這條小命。」

「綜上所述……我這樣做,其實也不算錯,對吧?尤其在結局是一個好結局的情況下……」

「如果鳴王你真的覺得自己這麼有道理,那又何必自己對著自己嘮叨這大半天,更不用為瞭大王的態度而惴惴不安。」秋藍幫他掖著錦被,嘟囔道,「其實,鳴王心裡很明白,大王生氣,有大王的道理。在大王眼裡,別的都可以原諒,但鳴王不拿自己的命當一回事,這個大王絕不會輕易原諒。」

鳳鳴哭笑不得,「秋藍,我是傷員耶,你給我打點同情分總可以吧。我發現你現在說話越來越老實瞭,簡直就像另一個秋……」

驀地停瞭,臉色黯淡下來。

秋藍心想,往日我當然不會把話說得如此直接,因為秋月是我們三人中最心直口快的,不好聽的話讓她說就好瞭。

但現在鳳鳴身邊,三大侍女去其二,這種直言忠諫的話,秋藍不說,讓誰來說?

說來有趣,有著同樣履行職責,直言忠諫的想法的人,還有秋藍的老公——容虎。

想起死去的秋月,還有遠至土月族的秋星,秋藍也感哀傷,嘆瞭一口氣,考慮到鳳鳴的傷勢,收斂瞭感傷之態。

斜坐在床邊,幫鳳鳴麻利地梳著長長黑發,低聲問,「如果大王一直不肯理會鳴王,鳴王怎麼辦?」

鳳鳴驚駭道,「不會嚴重到這個程度吧?」

秋藍說,「這隻是奴婢白擔心的話。大王一向離不開鳴王,少見一眼都不行,現在鳴王受著傷,大王就算再生氣,也許過幾個時辰就忍不住要來看你瞭。」

鳳鳴為瞭加大心理安慰而用力點頭,「一定是的。」

「不過看大王的樣子,這次生氣和往常不同。好像真的很生氣。」

「…………」

「鳴王?你怎麼不說話瞭?」

「秋藍,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容恬派來恐嚇我的?如果是,拜托你快點去告訴他,我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瞭,受到教訓瞭,叫他回來吧。」

但秋藍並不是容恬派來恐嚇的。

實際上,容恬自從離開瞭房間,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樣的狀況,對躺在病床上的鳳鳴來說,簡直是天塌瞭下來。

第一天他還勉強忍著、等著,晚上睡一會,醒一會,稍微聽見一點動靜,就把耷拉的眼皮撐開,看看是不是容恬來瞭。

到瞭第二天,他就掙紮著要下床。

兩個大夫慌地攔住他說,「傷勢未穩,絕對不能下床。」

他們攔不住時,秋藍容虎曲邁都跑瞭來,齊心協力把鳳鳴給按住瞭。

蕭傢的大夫顯得尤其緊張,說瞭一堆尋常人不懂的醫經,總結說,「少主肺傷嚴重,必須靜養,現在胡鬧,恐怕又會咳血不止。」

一句話把曲邁說得緊張起來,恨不得拿繩子把鳳鳴捆在床上。

他沒把鳳鳴捆在床上,倒把自己捆在鳳鳴床邊瞭,把他磨得光亮的劍往鳳鳴面前一亮,一臉認真地說,「少主,大夫沒點頭之前,你要是腳尖挨瞭地面,我就以死謝罪。」

容虎幫忙按住鳳鳴,擺出老師的氣勢,「鳴王是要去見大王。但鳴王應該知道大王為什麼生氣,如今鳴王不顧傷勢,硬要跑過去,難道大王就能高興?恐怕他隻會更惱怒鳴王一點。」

秋藍紅著眼圈勸道,「鳴王你不要急,大王說不定等會就來瞭。要是你跑瞭,大王正好過來,豈不是錯過瞭?」

有這麼三個門神在身邊,鳳鳴說又說不過,打更打不過,躺在床上,急得抓心撓肺,見人就吩咐,「你去和容恬說,我知道錯瞭,我想他瞭。」

派去瞭不知多少人,消息卻如石沉大海。

不知道的,還以為西雷王已經到瞭千萬裡外,豈知他其實就在同一座宮殿裡。

連續兩天下來,鳳鳴那裡鬧得雞飛狗走,他本來就是個病人,心情不好,連帶著食欲不振,到瞭第三天,喝下半碗苦藥,想著自己被容恬拋棄瞭,心酸難抑,猛地哇哇吐瞭出來,吐完還難受地咳瞭幾聲。

曲邁看著他那淒慘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猛地蹦起來,對容虎咬著牙說,「你看著我傢少主。」

拿著明晃晃的劍就沖瞭出去。

容虎一瞧不對勁,忙對秋藍說,「你看著鳴王。」

追在曲邁身後。

容恬連續三天沒去瞧鳳鳴,不能說不懸心。

他這樣做,一方面當然是要給鳳鳴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另一方面,卻是考慮到鳳鳴的傷勢。

自從鳳鳴中毒,容恬連日來憂愁煩惱,面上不動聲色,內裡卻知道自己心緒極亂,壓抑的情緒無從宣泄,已不知道累積到瞭什麼地步。

你知道我每晚守在你身邊,那種擔憂的心情嗎?

你知道我每時每刻,都擔心你不再醒過來的心情嗎?

你知道我在處理事情時,隻要有一點心神異樣,立即就擔心你又出瞭事的心情嗎?

我的心情,你知道嗎!

結果你告訴我,你在夢中不但沒有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反而不顧死活,向你絕不可能戰勝的若言挑戰。

不惜以命搏命……

看著鳳鳴那張藏不住幾分得意的,甚至還等著容恬誇獎的笑臉,那一刻,容恬內心積壓的情緒熔巖般滾灼沸騰,差點當場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真害怕自己會忍不住,狠狠給鳳鳴一耳光。

容恬低頭,看著自己舒展開的手掌。

修長有力的五指,掌心被劍柄磨出薄薄繭子,這樣強壯的手,要是一時控制不住,揮在重傷未愈的鳳鳴臉上,這後果……

容恬把手緩緩緊攥成拳,不去想象那可怕的後果。

這傢夥,這次真是把他給惹火瞭。

還是分開幾天,彼此冷靜一下。

至少,自己需要冷靜。

「西雷王!」隨著一聲怒喝,曲邁猶如憤怒的天神一樣闖進屋裡,手裡還提著充滿威脅的劍,「別以為你是個王就瞭不起,我們蕭傢什麼時候怕過權貴?你把我們少主折磨得死去活來,到底想怎麼樣?他的傷勢萬一惡化,我不管他喜歡你還是你喜歡他,必定把你碎屍萬段!」

話音剛落,容虎匆匆趕來。

「住手!你瘋瞭嗎?」

容虎把曲邁指向容恬的劍強行奪下,對曲邁冷聲喝道,「大王隻是沒露面,鳴王就已經這樣瞭。你萬一真的傷瞭大王,鳴王會怎麼樣?你想過沒有?」

曲邁一怔。

這個問題,倒是要仔細想一想。

以少主對西雷王這看重的樣子,大概會傷心得死過去,又活過來,再死過去吧。

「鳳鳴傷勢惡化瞭?」容恬在書桌的另一邊沉聲問。

他這幾天雖然沒有過去,但每天早中晚都有聽下屬報告鳳鳴的狀況,怎麼忽然就惡化瞭?

曲邁粗聲粗氣地說,「你存心讓他心裡不痛快,不讓他安心養傷,傷勢當然就惡化瞭。剛剛他好不容易喝瞭一點藥汁,竟然……」

容恬本要處之泰然,但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處之泰然,不禁關切,「說下去。」

「他就竟然吐……」曲邁打算說吐瞭藥汁出來的,註意到容恬神色,一咬牙,接下去說,「吐血瞭!」

「鳳鳴吐血瞭?」

「是啊。大夫說過很多次,他肺臟傷得很重,不可動氣,必須靜養。結果這幾天他飯也不吃,藥也不喝,今天好不容易灌瞭他幾勺藥,他忽然就吐血瞭,吐瞭半床都是。要不然我為什麼要過來找你算賬?」

容恬聽得心內大震,轉頭目視容虎,「是這樣嗎?」

曲邁一個勁地給容虎使眼色。

容虎也正擔心這樣的僵局,萬一再多鬧幾天,鳴王傷勢真的惡化怎麼辦?

果然像鳴王說的,愛情使人盲目,大王再英明,隻要遇到鳴王的事就會不夠理智。

做下屬的,這時候就赴湯蹈火地改變僵局吧?

「是的。」容虎硬著頭皮回答,「鳴王吐血瞭。」

「而你竟然現在才說!」容恬一聲怒喝,風風火火地沖出門去瞭。

但關心則亂。

或者是,在目光從鳳鳴身上移開的那個時候開始,心就已經成瞭亂麻。

堂堂一國之主,而且是當時兩傑之一,就被一個沒什麼技術含量的謊話激得霍霍然到瞭三天未曾踏足的鳳鳴房間門口。

但容恬畢竟是容恬,瞧見門口的侍衛、進出的侍仆們臉色如常,並沒有如臨大敵的慌張,頓時明白過來。

自己……居然上當瞭。

「啊!是大王!」正在沉吟是否折回去,秋藍已經瞅見他的身影,如同見瞭真神,趕緊過來掀簾子,眼圈一紅道,「大王總算來瞭,可把鳴王急壞瞭。大王不知道,他剛剛難受,把喝下的藥又吐瞭。」

原來吐的是藥,不是血。

可是,也夠讓人心疼的。

秋藍把簾子挑得高高的,等著容恬跨進門去,滿臉懇求之色。

在簾子的那一頭,一個越發瘦弱的身影似乎察覺到他的到來,掙紮著從床上撐起來,伸著脖子叫,「容恬,容恬……」

容恬聽得心臟發緊。

嘆一口氣,終於還是走瞭進去。

「容恬!」眼簾裡終於出現日思夜想的身影,鳳鳴大叫一聲,醞釀瞭三日的委屈、痛苦、心酸,翻江倒海,差點哭出來。

他扒開錦被要下床,床兩邊的大夫急忙按著他,「別激動!別下床!」

鳳鳴也不敢在容恬面前對大夫任性,抬頭用烏黑眼珠看著容恬,每個毛孔都散發著可憐兮兮的氣息。

「你們都下去。」

遣退大夫和侍女們,容恬緩步走到床邊。

剛剛坐下,鳳鳴就像唯恐他會消失一樣,緊緊把他抱住瞭。

「不可以這樣!以後都不可以這樣!」鳳鳴想表現得堅強一點,但失而復得的感覺如此厚重深沉,聲音不知不覺就哽咽瞭,兩條細胳膊牢牢錮住容恬的脖子,「我吃瞭這麼多苦,受瞭這麼重的傷,你這麼對我……你就這麼對我……」

容恬心腸陡然發軟,舉起手剛要愛撫鳳鳴的黑發,忽然又一硬。

這小傢夥每次都讓自己擔憂不已,惹瞭事就靠耍可愛扮可憐,蒙混過關,一旦大難消弭,很快又會任性地重施故技。

別的事任性就算瞭,性命大事怎麼可以兒戲?

這次他能活著醒過來,下次呢?

容恬深邃黑眸中掠過一絲堅決,原本要撫摸鳳鳴的手,變成按在鳳鳴肩上,硬著心腸一推,緊貼著的兩人頓時分開一點距離。

容恬沉聲道,「鳳鳴,我有話對你說。」

鳳鳴受慣容恬寵溺,歷來隻有被容恬抱著摟著的份,哪裡試過被推開的滋味。

一離開容恬懷抱,仿佛這半輩子的崢嶸都落瞭空,鳳鳴怔怔坐在床上,活像課堂上受瞭戒尺驚嚇,不敢不專註於老師講課的小孩。

「我們分開幾天瞭?」容恬問。

「三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三天,就是九個秋。

「有什麼感覺?」

「很難受,很痛苦,很……傷心。容恬……你為什麼這樣對我?」鳳鳴低著頭,無精打采地喃喃,「我覺得睡瞭一覺醒過來,你就不像從前的容恬瞭。」

從前的容恬不會這樣對我。

明知道我受瞭重傷,把我丟下幾天,死活不管不問。

「就算我有錯……」

「誰也沒說你有錯。」容恬道,「為無辜者討回公道,向強者挑戰,堅韌執著,血戰到底,說起來,確實是男兒身上令人稱道的優秀品質。」

「那你為什麼發這麼大脾氣?」

雖然是責問,但鳳鳴聲音放得很低。

容恬好不容易來瞭,他不敢冒險耍任性把他又氣走。

這好像是第一次,鳳鳴把姿態放得很低很低,求著容恬留下來。

是的,第一次。

他不想又和容恬分開,但是,容恬也必須講道理,今天這個道理,要講清楚。

「我發脾氣瞭嗎?」容恬平淡地反問。

鳳鳴愕然地看著他。

跑瞭三天,還不發脾氣?那什麼才叫發脾氣?

「你是想說,我走瞭三天,那就是發脾氣,對嗎?」容恬不等他說,自己先說瞭。

鳳鳴點頭。

「我走瞭三天,你很難受,所以覺得我是在懲罰你?」

鳳鳴繼續點頭。

對!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這樣做,是為瞭彼此都好。至少,讓你先習慣一下我們的離別。」

鳳鳴從容恬的字裡行間聽出意味,渾身巨震,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沉默讓房間的空氣變得冰冷僵硬,令人無法呼吸。

就在鳳鳴的肺部幾乎因缺氧而真正來一次吐血時,容恬才吐出否定的答案,「不,不是分手。」

鳳鳴隻覺得繃緊的神經松下來,舒出一口氣。

也不知為何,眼眶不經意地濡濕。

容恬打定主意要兇他兇到底的,瞥到他如斯可憐可愛,不禁躊躇片刻,鎖起眉心,最後還是伸手把他攬在懷裡。

鳳鳴如遇大赦,立即像在寒冬找到窩的小兔子一樣,盡可能地縮在他懷裡。

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莫過於容恬的體溫和強壯的臂彎。

「鳳鳴,你還記得當年在土月族,若言帶兵包圍瞭我們。那一次,你以為我死在若言的箭下。」

鳳鳴心下凜然,不知道為什麼容恬要忽然提起這事。

那是鳳鳴今生再也不想回憶的過往,即使隻是回憶,得知容恬死訊時的疼痛也足以撕心裂肺,並非血淋淋,卻是連哭也找不到眼淚的空洞和絕望。

「三日不見,算不上什麼。隻有生死,才是人世間最大的別離。」容恬挑起他因為消瘦而變尖的下巴,看進他的眼睛,「你想今生再也見不到我嗎?」

鳳鳴一臉驚恐,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容恬沒有表情的俊臉,終於綻出一絲柔情,低聲說,「那你就必須活著,我們都必須活著。」

鳳鳴經他一番敲打,已經化身為天底下最溫馴最聽話的小兔子,恨不得兩隻耳朵高高豎起,把容恬說的每一個字都刻到腦子裡,聞言用力點頭,表示明白。

「即使有天神的慈愛照拂,人的生命依然很脆弱。一個人要活著很難,要死卻太容易瞭。」容恬緩緩道,「有受瞭羞辱,憤而自盡的;有遭到冤屈,以死明志的;有遇見不平之事,逞強出頭,一死博取身後名的;有正義滿懷,怒火滿腔,腦子發熱就什麼都忘瞭,見到敵人不顧實力懸殊,舉劍挑戰的……」淡淡掃一眼鳳鳴。

目光雖不嚴厲,但也瞧得鳳鳴羞愧得兩腮泛紅。

「……我總是在想,這些人,是不是世上就沒有他們在乎留戀的人,所以,他們才會把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

「不是不是,我在乎留戀你,真的。」鳳鳴小聲申辯。

容恬低頭凝視他,良久,嘆道,「以後再面臨這種抉擇,想一想當初你接到我死訊時的心情,那也是你一旦出事,我接到消息時的心情。而這種絕望,會伴隨我一生。」

鳳鳴自從和若言決鬥瞭一場,早就打定主意要成長起來,像容恬一樣剛毅強大,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懦弱的亂掉眼淚。

所以容恬消失三天,他就算再痛苦再難受,也撐著沒有哭過。

但現在聽見容恬這聲嘆息,什麼剛毅強大都化為烏有,仿佛自己默默死在若言夢中,和容恬天人永隔的慘事真的發生瞭,而且無可挽回,瞬間心痛到瞭極點。

淚珠跌出眼眶。

鳳鳴死死抱著容恬脖子哭道,「我不要!我不要!」

外面的人正忐忑不安地揣測屋內形勢,忽然聽見鳳鳴在裡面淒慘哭叫,曲邁一個激靈,暗忖好啊!你這西雷混賬王難道還敢打我們蕭傢少主?

曲邁一腳踹開門,餓瘋瞭的豹子一樣竄進去,大喝道,「少主別怕!屬下來瞭!」

到屋裡一看。

容恬坐在床邊,鳳鳴坐在容恬懷裡,兩人正緊緊抱著一團。

聽見後面動靜,鳳鳴茫然轉過頭來,雙眸好像兔眼睛一樣哭得通紅,眼角猶帶著淚珠,驚訝地瞪著曲邁。

曲邁也瞪著他。

下一秒,容虎從門外追進來,氣急敗壞地拽著曲邁的後衣領出去瞭。

臨走還不忘順手關上被曲邁踹開瞭的房門。

經過這麼一鬧,鳳鳴也不好意思再哭。

被屬下看見自己哭得慘兮兮的臉,真的……挺丟臉的。

房裡剩下一對小情人,甜膩地卿卿我我。

「以後還任性嗎?」容恬用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拭鳳鳴臉上的淚痕。

「不忍心。」

「乖嗎?」

「乖。」

「那先喝藥吧?」

「啊?可是已經喝過瞭呀。我這幾天很配合,都是主動喝的,不信問秋藍。」

「知道你有喝。」容恬瞥他一眼,「可剛才你把喝下去的藥吐出來瞭,有沒有這回事?」

鳳鳴今非昔比,已經不懼怕喝那麼幾口苦藥汁瞭。

但成長也有成長的煩惱,似乎這麼一成長,就等於把討好處,講條件的大好時機都失去瞭?

「藥可以喝,但是要有糖果。」

「糖果?」

「咳,這個。」鳳鳴指指容恬形狀完美的薄唇。

想表現得雲淡風輕,但從耳後根紅到脖子的臉,已經暴露他心裡的緊張和靦腆。

唉,要比臉皮厚,真是拍馬也趕不上容恬啊。

怎麼他每次都可以很風流倜儻、瀟灑自在地,宛如談論天氣一樣,臉不改色地向自己提出親吻、抱抱、次數、姿勢……的要求呢?

「三日不見,想念本王的吻瞭?」容恬非常享受鳳鳴赧然的主動,微笑著問,「那你先說說,本王的吻有多讓你舒服,是喜歡舔你的牙床呢,還是咬你的舌尖?」

鳳鳴被調戲得渾身發熱,大為窘迫,正要不甘心地抗議,忽然臉色一變,軟軟趴在容恬身上,蹙眉說,「哎呀,胸口好悶,我是傷員。不好!肺又痛瞭,可能要吐血瞭。快!人工呼吸!人工……唔唔——!」

期待的吻,帶著他最愛的男人的氣息,終於覆上瞭他的雙唇。

濃烈、掠奪、肆意、占有……

若輕若重地咬著舌尖,激起身體陣陣顫栗。

如蜜,如糖果。

甜度剛剛好,很配苦口良藥。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