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河中屍

齊夢麟和連書躡手躡腳地摸到羅疏的廂房外,二人各自用手指輕輕捅破窗戶紙,瞇著眼往屋內窺視。

這時就見那羅疏在銅盆內洗過手,踱瞭幾步走到桌邊,從茶焐子裡取出暖壺給自己倒瞭一杯熱茶。她在倒茶時恰好瞥見桌子上用鎮紙壓著的書卷,不由雙眉一蹙放下瞭暖壺,一邊喝著茶一邊伸手拿過書卷,細看那書頁上的文字。

屋外的齊夢麟一見羅疏喝瞭茶,又拿起瞭他的小黃書,便認定自己已經勝券在握,臉上不禁擠出一抹小人得志的竊喜。

哪知才過瞭一眨眼的功夫,就見那羅疏臉色一變,竟一把砸瞭手中的茶杯,揚聲怒道:“哪個下三濫往茶裡下藥的人,給我出來!”

齊夢麟聽見她的喝罵,忍不住渾身一激靈,縮瞭縮脖子,心下暗忖道:“罵這麼兇,傻子才現身呢!”

這時就見那羅疏雙頰緋紅,也不知是因為藥性發作,還是因為急怒攻心。她見無人回應,料想使壞的人還藏在暗處窺伺,便幹脆點起油燈,將手中那卷《金-瓶-梅》放在火上灼燒起來。

齊夢麟萬萬沒料到羅疏會來這麼一手,立時心疼得身子往前一撲,好容易才十指撓墻地按捺下來,咬著牙恨道:“簡直暴殄天物!連《金-瓶-梅》都舍得燒,他還是不是男人?”

就連一旁的連書也有些目不忍睹,忍不住悄悄問齊夢麟道:“公子,咱們要不要進去?再遲一會兒書就要被她燒完啦!那一卷好貴的!”

“你懂什麼?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燒書就是為瞭把我們引出來,我才不會中計!”齊夢麟低著聲從牙縫裡答道。

連書何曾見識過如此沉得住氣的齊夢麟,眨眨眼驚訝地問:“公子您不心疼?”

怎麼可能不心疼!他心疼得都要吐血瞭!齊夢麟牙齒咬得咯咯響,又怕丟面子,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沒事,反正這一卷已經被我翻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瞭!”

一旁的連書還沒來得及接話,這時就見羅疏已經將燒瞭一半的書扔進火盆,徑自疾步跑出廂房。

齊夢麟見羅疏忽然往外跑,頓時來瞭精神,扯起連書遠遠地跟上,一邊跑一邊盯著羅疏的背影,這時候終於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娘娘腔怎麼回事?跑步的樣子這麼怪……”

偏偏這時連書又開始扯他後腿,在他身後越落越遠,上氣不接下氣地告饒:“公子,我跑不動瞭,這銅鑼好重,我肚子也好餓……”

“人矮腿短,就是不中用!”齊夢麟一聽連書抱怨,氣就不打一處來,“算瞭,我先在前面盯著,你慢慢追,等聽到我大叫時,一定要狠狠敲鑼趕到我身邊啊,不許誤事!”

那連書趕忙答應瞭一聲,彎著腰留在原地大喘氣。

齊夢麟便一路獨自跟著羅疏,追到最後才發現她跑到瞭一處僻靜的河灘邊,蹲下身捧著水往臉上潑。

齊夢麟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很是幸災樂禍地看著被自己捉弄的羅疏,直到看見羅疏脫下靴子往水裡走時,才頓時傻瞭眼。

原來羅疏腳上穿的皂靴,其實是一雙套靴。這時就見她脫下靴子,從中竟露出一雙隻有女人才穿得下的青色弓鞋。

齊夢麟不禁雙目圓瞠,眼睜睜看著那雙屬於女人的小腳輕巧地踩進水中,一步一步往河心走。直到那清澈的河水漫過羅疏的腰,他才險險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痛恨的娘娘腔竟然是個女人!

“嗬,這倒有些意思瞭……”他盯著羅疏的背影喃喃自語瞭一句,隨即不假思索地走向河灘,故意高聲喝道,“原來你竟然是個女人!”

站在水中的羅疏聽見齊夢麟的吆喝,便緩緩回過身與他對視。這時冷水消解瞭她體內的藥性,隻有沾著水珠的臉頰上還留著一抹胭紅,硬是給滿面怒色的羅疏添上瞭一絲媚意。

她就這樣站在及腰深的碧水中,像極瞭亟待索命的女妖。

這份泛著寒意的艷色,即便是尋慣瞭花、問遍瞭柳的齊夢麟也難得一見,於是他的喉頭忍不住艱澀地一滾,咽瞭口唾沫。

這時就見羅疏緩緩上岸,一路面不改色地走到齊夢麟面前,一邊彎腰撿起皂靴往腳上套,一邊低著頭淡淡道:“怪瞭,我有說過自己是男人嗎?”

她這一份從容冷漠,令剛剛回過神的齊夢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狼狽,於是心頭瞬間火冒三丈,他忍不住拽著羅疏的衣襟迫她起身,與自己面對面四目相對:“你!你一天到晚傲氣什麼?不過是一個女人,信不信我立刻辦瞭你?”

羅疏聽瞭他外強中幹的恐嚇,卻是毫無懼意地輕蔑一笑:“原來隻要是女人,羅疏這種歪瓜裂棗都能有齊小衙內眷顧,真是不勝榮幸。”

齊夢麟聞言一怔,瞬間像醒悟瞭什麼似的,立刻松開雙手放瞭羅疏,還故作嫌棄地在褲腿上揩瞭揩手,撇著嘴道:“你想得美!國色天香的美人,老子從小見得多瞭,哪會稀罕你這種姿色?”

“是啊,齊小衙內您這樣的大人物,必然眼高於頂,羅疏豈敢妄想這等福分?”這時羅疏扯瞭扯唇角,不想與他再生瓜葛,徑自濕漉漉地往縣衙走。

“喂,”齊夢麟見她要走,忍不住轉身望著她的背影,高聲問道,“韓慕之知道你是女人嗎?”

他這一嗓子動靜不小,羅疏卻像沒聽見他的問話似的,腳步一刻不停,須臾便已走遠。

齊夢麟見那羅疏處事不驚,無論怎樣捉弄,橫豎一副不肯搭理自己的模樣,頓時覺得好生沒趣,索性臭起一張臉,沿著河灘往下遊悻悻閑晃去瞭。

仲春的河岸桃紅柳綠、風光宜人,倒是挺適合剛剛吃瞭癟的齊夢麟遣懷寄興。一時他的眼中便隻有美景,竟忘瞭落在身後的連書,徑自撿瞭石子去蘆葦蕩邊砸水鳥,卻不料才走幾步,就遠遠看見一條白花花的東西浮在水面上。

齊夢麟是南方人,因而第一眼以為那是條死掉的白鱀,哪知再定睛一看,便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殺豬一般驚叫起來。

正在歇腳的連書這時遠遠聽見自傢公子的慘叫聲,立刻從褲腰帶裡拔出棒槌,一路“鏘鏘”敲著銅鑼往叫聲處走,還唯恐天下不亂地迭聲高喊:“快來看啊!快來看啊!”

原本安靜的河灘終於因為連書的賣力吆喝而熱鬧起來,附近的漁夫浣女被銅鑼聲吸引,三三兩兩聚攏到河邊,就看見瞭癱坐在地上狂吐不止的齊夢麟。

連書一看自傢公子吐得七葷八素,卻左右不見羅疏的身影,這時才知不妙,趕緊丟瞭銅鑼跑到齊夢麟身邊,慌慌張張地扶著他問:“公子,您沒事吧?!”

“河裡……有死人……”面色煞白的齊夢麟隻來得及說完這一句,便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發現浮屍的事很快便驚動瞭縣衙,仵作領著幾個民壯火速趕到現場,先是從河中撈出一具男人的裸屍,接著便找來兩張擔架,一張抬屍體、一張抬昏倒的齊夢麟,一群人鳴鑼開道,在老百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下返回縣衙。

被嚇飛三魂七魄的齊夢麟在寅賓館裡躺瞭半天,方才神魂歸竅,一驚一乍地從噩夢中醒來。他一睜眼便看見羅疏坐在自己床前,胃裡頓時又翻騰起來,胡亂揮著手想攆她走:“你走開,別碰我,你跟死人一起洗過澡瞭……”

羅疏沒好氣地看著齊夢麟,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放心吧,我泡水的地方在上遊,水不臟。”

齊夢麟這才驚魂稍定,心有餘悸地看著羅疏問:“你來這兒做什麼?是韓慕之喊你來關心我的?不必瞭,我半條命都快嚇沒瞭,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您以為我願意來這兒?”羅疏冷著一張臉,公事公辦地問齊夢麟,“齊公子您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我隻是因公辦案,來問問您發現屍體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其他可疑的人或事?”

“就那一具惡心的屍體,還不夠可疑嗎!”齊夢麟鐵青著一張臉,高聲嚷嚷道,“那一具屍體光溜溜地泡在水裡,被水草掛著,嘔……我今晚鐵定要做惡夢瞭!”

羅疏見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心知此刻也問不出什麼來,便趁著連書端壓驚湯進門的空當,起身退出瞭廂房。

羅疏回到二堂時,韓慕之和陳梅卿正在討論案情,因此一見她進堂便問道:“可有問到什麼?”

《風月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