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危險的畫本

    第八章危險的畫本

    1

    「這個……是送給你的,不久就要過生日了嘛。」

    從浴室走出來,野崎從提包中抽出一個扁平的紙袋遞了過來。

    野崎的個頭兒高,所以酒店的浴衣就顯得很短小。

    在表示好意的時候總做成道歉似的表情是這個男人的習慣。

    「啊?什麼?」

    潤子感到非常迷惑,伸出手去接過了紙袋——

    他弄錯人了吧?——

    離潤子的生日還有三個月呢。

    潤子用小拇指剝開紙袋的封口,裡面原來是兩本兒童讀物。

    「啊,這是什麼呀?」

    過幾天就是潤子女兒的生日了,野崎還記著花惠的生日,這讓潤子感到有些意外。

    潤子和女兒花惠兩個人生活,母女家庭生活的種種是潤子一直有意迴避的話題,不知什麼時候洩露了女兒的生日。

    「她是雙子座的吧。」

    「嗯。」

    「快九歲了吧?」

    「哎……」

    一本書的封面上寫著「美女與野獸」的標題,隨便一翻就能看見書中有很多漂亮的插圖。

    「啊,真漂亮!」

    「漢字有的很難,但是都有注音……插圖也很美。」

    「果然。」

    這是一個法國童話,美女許身於野獸的故事。書中另外還有兩個童話:《沉睡森林的美女》和《藍鬍子》。

    年紀尚幼的花惠對於男女之間的情愛到底瞭解多少,潤子不清楚。

    另一本書名叫做「檸檬變金錢」,好像是外國畫本的譯本,副標題是「經濟學入門」,看這個標題不像少兒讀物呀。

    打開一看才知道,原來內容是雙色印刷的漫畫,插圖還有旁白,而且很簡單。

    「假如你有一個檸檬,如果不進行任何加工的話,那它就只是一個檸檬。如果把它搾成汁,再加上水和砂糖,結果就變成了檸檬果汁。檸檬、水和砂糖是原料。這時瓊尼走了過來,問你:『檸檬果汁多少錢一杯?』『六十日元一杯。』如果你回答了,那就是你為檸檬果汁定的價格。如果瓊尼付了六十日元給你,那你就把一杯檸檬果汁賣給了他。瓊尼是消費者,檸檬果汁叫做商品。」

    「原料」、「價格」、「消費者」、「商品」都用加粗加黑的字體印刷著,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經濟學入門」。

    「還有這種書?」

    「挺有意思吧。」

    野崎坐在床邊點了一支香煙。這個男人是商社裡的調查員,兩年前潤子認識他的時候,他在一家經濟研究所工作。

    窗外是五光十色的街燈夜景,從這裡可以看見另一家酒店的窗戶。電視塔上的紅燈一亮一滅地閃爍著。和野崎相會的時候,窗外總是這樣一幅風景。

    「孩子能看懂嗎?」

    「應該能看懂,我家兒子正在讀這本書。」

    潤子忽然想起來,野崎有一個比自己女兒稍大一點的兒子。

    「是嗎?」

    「也許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很高興,你那麼為我費心。」

    「哪裡哪裡,都是非常便宜的禮物,去書店的時候想起來的……」

    在床頭櫃的煙灰缸裡掐滅煙頭,野崎爬上床來,毛毯中的香水氣味擴散開來。

    「上高中的時候,我也看過一本名叫《經濟學入門》的書。」

    那是新書出版社出版的書,封面的設計非常新奇,潤子一直記憶猶新。

    「是嗎?」

    「但是父親看到後,說那種書不能讀……」

    「為什麼呢?」

    「他說那是馬克思主義。」

    「啊。」

    「那是蘇聯書的譯本,父親說:『不要看那種思想過激的書。』」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你父親很古板嘛。」

    「我上高中的時候,不到二十年前吧。」

    「是嗎?但我就沒被這樣責罵過,看來你的家教很嚴格。」

    「還好。」

    潤子的父親是一名警官,萬事因循守舊,持家非常嚴謹。他對「紅」的東西諱莫如深。

    那本書確實是蘇聯共產黨編的書,是社會課的老師推薦給學生們讀的,潤子在讀之前也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內容。只是從學習的角度出發開始讀的。

    那本書當然不合潤子的胃口,因為當時她喜歡讀的書是《飄》、《大地》、《茶花女》……之類的小說。《經濟學入門》只看了十來頁,沒怎麼看懂就隨手放在書桌上了,結果被父親看見就劈頭蓋腦地罵了潤子一頓。

    「父親說這是危險的書。」

    「危險的書?」

    野崎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了潤子的乳房,在手碰到乳頭的那一剎那,潤子的身子倏地一震。

    「至少這兩本不是危險的書。」

    男人拿起毛毯上的兩本書,咚咚兩聲扔到了沙發上。

    男人用腳分開了女人的雙腿,兩對嘴唇重合到了一起。一種靜靜的興奮從身體深處湧起。

    在肉體充斥著興奮的同時,潤子用頭腦的一個角落思考著:——

    如果父親看到現在的我,他的臉上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呢?——

    但是,父親已經不在了,在任何事情上都順從父親的母親也去世了,和父親一樣認真古板的弟弟住在名古屋。已經沒有人能夠干涉潤子的生活方式了。

    男人愛撫的手滑向了潤子的下腹,剛才漸冷下來的餘燼再次燃起了火焰——

    父親也是這樣愛撫母親的嗎?——

    從他威嚴冷峻的表情怎麼也無法和這件事聯想到一起。

    但是,夫婦哪兒有不做愛的呢?

    在被快感洗禮的頭腦中,依然呆呆地想像著父母抱合在一起的樣子。

    「點蠟燭吧。」

    潤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坐在餐桌前,花惠點燃了蛋糕上的九支蠟燭然後關了房間的燈。

    「HAPPYBIRTHDAYTOYOU……」母女二人合唱生日歌。

    吧唧吧唧,唱完是稀稀落落的鼓掌聲——只有兩個人的生日晚會——

    花惠會不會想她爸爸呢?——

    2

    並排搖晃的蠟燭火焰,讓潤子想起了不願想起的事情。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最後連丈夫也死了。丈夫死於突然事故,在警察醫院潤子見到了丈夫死時那慘不忍睹的樣子。

    潤子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交通事故這樣一種悲慘的事情,但是從沒想過它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那時花惠才只有四歲呀……

    「開燈,切蛋糕吧。」

    花惠吹熄了蠟燭,打開燈,開始切蛋糕。

    「生日快樂!又大了一歲,以後可要好好努力呀。這個,是媽媽答應你的禮物。」

    潤子從紙袋裡拿出一個綁著漂亮綵帶的禮品盒子,遞給了花惠。

    花惠想要的是一個手提袋。

    最近,在小學生中好像也開始流行拎手提袋。買玩具手提袋,花惠肯定不滿意,而潤子又不想給她買大人式樣的。於是逛了三家商場,特意找了這樣一款適合少兒使用的手提袋。

    花惠非常小心仔細地剝著盒子上的包裝紙,然後打開盒蓋。

    「啊!真漂亮!」

    手提袋是酒紅色的,拎帶很長,不僅可以用手提著,還可以挎在肩膀上。

    花惠挎著它歪著脖子給媽媽看,然後又跑到鏡子面前轉了一個圈兒,最後心滿意足地跑回到媽媽身邊:「謝謝媽媽!」

    「還有這個……」潤子拿出那兩本書。

    「咦?還有附加禮物?」

    「嗯。」

    書店紙袋的封口已經被潤子拆開,花惠一手托著蛋糕,用另外一隻手抽出書來。

    花惠先打開了《美女與野獸》然後翻看了幾張插圖,又把視線轉移到了另外一本書上。花惠的臉上露出了稍稍迷惑的表情——

    可能看不懂——

    花惠是個喜歡看書的孩子,媽媽深夜很晚回來的時候,花惠就乖乖地讀書等媽媽回來。

    但是,《經濟學入門》是花惠目前還沒接觸過的類別,翻看了兩三頁之後,又拿起了《美女與野獸》。

    「媽媽,這兩個字怎麼念?」

    「YESHOU。」

    「野獸?是什麼東西?」

    「就是全身長毛、四足走路的動物,不是動物園裡那些……而是在原野上跑的。比如獅子啦、老虎啦……不過這本書裡說的野獸是指魔怪,看!這有插圖。」

    「媽媽已經讀過了嗎?」

    「媽媽沒讀過,但是大概知道一點。你讀完後給媽媽講好嗎?」

    「嗯……」

    看著孩子聽話的樣子,母親滿足地把蛋糕送到嘴邊,又喝了一口不加糖的紅茶。潤子今年三十三歲,雖然對於自己的容貌比較有自信,但還是不希望發胖,所以在飲食上非常注意。

    「好,那你去客廳讀書吧。」

    時針指向了八點,生日晚會簡單地結束了。

    潤子開始收拾餐桌,花惠肩上挎著手提袋拿著書去客廳了。首先開始讀的還是《美女與野獸》,因為《經濟學入門》的插圖沒那麼漂亮。

    潤子在洗盤子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當時全家人住在父親單位的公房裡,生活並不富裕。與那時相比,花惠現在每天的生活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奢侈,食物、衣服、住房……各個方面都相差很多,這也許就是時代的變化吧。

    潤子一直和弟弟住一個房間,直到很大的時候。第一次來月經後,母親才慌忙把潤子帶到自己的房間裡睡,而父親和母親則是分房間住的。

    有時晚上醒來的時候,潤子會發現母親不見了——

    是去了父親的房間吧——

    潤子想,父親的房間在二樓,有時母親會去父親的房間,早晨再早早地回到潤子身邊。

    潤子明白其中的含義,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只有一次,潤子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探聽樓上的動靜,地板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這樣說起來,潤子還曾經在父親放西裝的壁櫥抽屜裡發現過奇怪的照片——

    那是男女糾纏在一起的照片……

    現在想起來,那可能是當警官的父親利用職權弄到的——

    父親怎麼會收藏那種東西呢?——

    當時,著實把潤子嚇壞了,難道父親還有什麼特殊的愛好?

    母親皮膚白皙光潔,身體線條非常優美,是個美人,雖然已過四十,但是乳房依然豐滿挺拔。父親和母親到底是怎樣一對夫婦呢?

    幼時的記憶就像深褐色的老照片一樣,烙印在腦海裡。當各種事聯繫到一起的時候,也許就會發現:——

    啊,難道是做那種事嗎?——

    總有一天會認識到曾經發生的事情。那是不是花惠以後也會回憶起現在的生活而聯想到什麼呢?

    突然,花惠開始大聲讀書:

    「……第二天早晨,商人在鈴聲中睜開了眼睛,桌子上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旁邊還放著一束鮮紅的玫瑰花,散發著濃郁的芳……濃郁的芳……媽媽!這個字怎麼讀?」

    原來大聲讀出來是為了吸引媽媽的注意。

    「哪個字?」

    「這個。」

    「啊,這個字念XIANG,你的同學佐佐木香的『香』就是這個字。」

    「哦,原來是這樣。」

    花惠又回到客廳繼續讀書——

    美女與野獸……——

    仔細想一想,這個童話的題目總讓人感覺有些奇怪。不知不覺就會讓人聯想到性。女人都喜歡自己是美女,而男人不正是野獸嗎?這不是「性」在人類潛在意識的反映嗎?——

    討厭!——

    被男人分開大腿——這種事不管潤子經歷過多少次,她都不習慣。潤子把視線移到了牆上的日曆,有些日子下面標有幾何圖形,共有三種圖形。

    潤子確認了一下日曆上明天的記號:——

    明天下午三點——

    「全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在聽到這話之前,潤子已經把眼睛閉上了,有微弱的光線從窗簾的下擺漏進來,所以並不是完全的黑暗。

    和奈良岡相會大多是在下午,市中心的一所公寓。而外面,所有的人都正在忙碌地工作著……

    奈良岡是一家紙張批發公司的老闆,家在靜岡,由於業務上的關係經常來東京出差,於是租了一間公寓,也許是為了和潤子幽會而準備的吧……

    奈良岡的愛撫方式與野崎有所不同,即使閉上眼睛,潤子也能感覺到他在用哪個部位進行愛撫。奈良岡馬上快到五十歲了,對於侍侯女人非常老練,開始時的前戲總是細緻入微,在過了某一個瞬間之後,他會變得有點粗暴,在之前的這段愛撫也許被他看作是性的一種儀式,也許是用來鼓勵自己的。

    然後,奈良岡像劈開樹枝一樣分開潤子的雙腿。

    3

    「討厭……」

    潤子感到羞辱。

    結果,雙腿還是被分開了——

    美女與野獸?——

    這時,潤子頭腦中出現了女兒的畫本。溫熱的部分感覺到了男人的嘴唇和舌頭,這是奈良岡獨有的愛撫方式。

    而潤子的頭腦中則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女兒花惠——

    她現在正在讀書吧——

    女兒用加餐的零用錢買了炸雞塊放在桌子上,留給經常回家很晚的媽媽吃——

    還是女孩子好——

    知道心疼媽媽——

    明天一定要把花惠的好朋友請到家裡來,再好好給她開一次生日晚會——

    想到這,潤子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在這樣的瞬間,女人竟然想著如此的事情,不知道男人是否能夠覺察得到——

    快感也是有的,但不像雜誌或其他書上寫的那樣強烈和陶醉——

    那是真的嗎?——

    奈良岡爬上潤子的身子,像打招呼一樣分別含住兩個乳頭,然後伸過脖子吮吸著潤子的嘴唇,下面深深地進入了潤子的私處。

    床在震顫,潤子的聯想又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她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自己在樓梯上聽到的喘息聲和床板的咯吱聲……

    在感受快感的同時,還保持著某一部分的清醒,潤子總是這樣的。

    父母的身體重合在一起的樣子又浮現在潤子的腦海中,帶著陳舊的深褐色,而實際上潤子並沒有真正看見過,只是空想而已……

    已經很晚了,母親還要去洗澡,一般這樣的夜晚,母親都會在深夜離開房間——

    啊,是這樣——

    明白母親當時的行為,是在潤子結婚以後——

    母親的裸體很動人,我到她那個年紀恐怕無法保持那麼美麗的身體——

    正在這樣胡思亂想著,男人的動作突然停止了,潤子能夠感覺到一股白色的粘液在下腹部蔓延。然後,男人的身體重重地壓了下來。

    遠處傳來了急救車的警笛聲。

    耳邊清靜下來之後,外面街上的聲音可以隱約聽見——

    大家都在工作吧——

    稍侍休息之後,男人起身默默地走進了浴室。

    潤子也出汗了。

    奈良岡披著浴巾出來後,潤子問:「怎麼?出汗了嗎?」

    男人有著圓溜溜的肩膀和突起的腹部,也許是注意到了潤子的視線,奈良岡連忙往回收了收腹,這就是中年男人的虛榮心。

    「嗯,有點熱。」說完他用浴巾裹住了身體。

    「今天老師表揚我了。」花惠敲著書無所謂地說。這時潤子正在鏡子前整理衣妝——

    我剛才一直在這,怎麼這會兒才想起說這話——

    花惠表現出無所謂時,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真的不在乎,第二種則可能隱藏了某種喜悅。

    被老師表揚,心裡肯定高興著呢。

    「為什麼呢?」潤子也學著花惠,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問道。

    煤氣公司約好中午來調試煤氣表,可是他們遲到了好幾個小時,下午五點才完工——

    坐出租車去可能還來得及——

    今天的日曆下面標著一個三角形符號,表示下午六點和森在赤阪的酒店約會。

    森是一個非常守時的人。約會時,野崎一般都會遲到,而奈良岡則要求不太嚴格——

    必須得快點!——

    但是,準備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的母親,對孩子的態度不能太著急。而且……聽聽也不妨,沒準是有趣的話題呢……

    「我把這本書帶到學校去了。」

    花惠拿出的那本書是《檸檬變金錢》。

    「是嗎?」

    「老師說:『看漫畫,就要看這種漫畫。』」花惠得意得鼻孔都脹大起來。

    按照花惠平時的習慣應該更喜歡《美女與野獸》才對呀。

    「是嗎?」

    「老師還讓我明天在大家面前發言呢。」

    「講什麼?」

    「這本書裡的故事。」

    潤子並沒有仔細看那本書,只知道裡面多處用黑體字印刷著「勞動」、「經營」、「貸款」、「失業」等詞彙,而且主人公用檸檬製作檸檬果汁出售,肯定是介紹經營原理的書。

    「我不喜歡在大家面前說話,今天再好好看看,明天給大家講。」

    從她的口吻中一點也感覺不到不喜歡的意思。

    花惠是個老實的孩子,但是在大家面前說話卻一點也不差。登上講台,開始時還有些害羞,一旦找到感覺之後就會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

    以後讓她做播音員怎麼樣?——

    潤子甚至這樣想過。

    「那不挺好嗎?加油啊!今晚媽媽不會回來太晚,回來教你講書上的故事。」

    「太好了!做買賣的人實際上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是啊,製作、出售……然後付給勞動者工資。」

    潤子戴上圍巾,穿上薄大衣,必須得出發了。「檸檬變金錢」的方法還是回來再研究吧。

    「晚飯在桌子上,有飯團,蔬菜沙拉在冰箱裡,湯要放在火上熱熱再喝。」

    「知道了。」

    每次都是這樣,花惠早已習慣了。

    「那我出去了,再見!」

    卡嚓,門鎖上後,潤子一路小跑出了公寓大樓,運氣不錯一出大門就遇到一輛空著的出租車。

    「到赤阪,麻煩您開快一點。」

    目前是五點三十八分,如果道路不太擁擠的話,按時到達還是有希望的。不過在車裡著急也是沒有用的。於是潤子靠在靠背上,開始回想起剛才和花惠的對話來——

    經濟學?適合花惠嗎?——

    潤子自己也讀過蘇聯版的《經濟學入門》,但是完全不能勾起她的興趣,但是,花惠的父親……可是大學經濟學專業畢業的呀……——

    小孩子一般會喜歡英語、化學之類的學科——

    但是,對於孩子選擇學科來說,與其說先天的天賦重要,不如說後天的影響起到更大的作用。比如,孩子喜歡某個學科的任課老師,或者在某科的考試上得到高分而受到老師表揚,這些都有可能引導孩子喜歡上這個科目。

    4

    「今天路上的車不算多。」司機的話打破了潤子的思路。

    「啊,是啊。」

    進入青山大道後稍微有些堵車,結果遲到了十分鐘,還算不長。

    森已經在焦急地等待了,煙灰缸裡已經堆積了好幾個煙蒂了。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啊,是嗎?吃晚飯了嗎?」

    「你呢?」

    「我還沒吃。」

    「我也沒吃呢。」

    「吃壽司行嗎?」

    「嗯……」

    森是個大忙人,連幽會也不用太長的時間。六點相會,七點上床,九點分手……

    野崎和奈良岡也同樣是很忙的商人,但是他們並不像森這樣對時間要求如此嚴格。至少和潤子相會這段時間會很放鬆地慢慢來。

    酒店的地下一層有家壽司店,兩個人就草草吃了些壽司,吃完後森用筷子在桌子上寫了房間的號碼「3536」。隨後先乘電梯上樓了,讓潤子隨後再上來。

    「喝點什麼?」快速換上浴衣的森站在冰箱前問潤子。

    「不要了。」

    「那我先洗澡了。」

    潤子聽著浴室淋浴的水聲,向窗外眺望,從這裡可以看見另外一家酒店的窗戶,下周要在那和野崎相會。

    水聲很快就停止了。

    該潤子洗了,當潤子洗完回到房間的時候,森正在用英語打電話,聽起來他的英語很流利。

    「你的英語一直學的很好嗎?」

    「我只是不討厭學英語而已。」

    「一開始我遇到了一個非常討厭的英語老師,所以就失去興趣了……」

    「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就遇到了一位好老師。」

    「你在大學學的是法律吧?」

    「嗯。」

    「為什麼要選擇法律呢?」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低年級的基礎課主要學經濟學和法律,高年級選擇專業時我還是覺得法律更適合我,於是就學法律了。」

    「這樣就決定了一生的方向。」

    「經濟學和法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經濟學都學些什麼呢?」

    森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精英們的臉上經常掛著的那種笑容,但是潤子並不討厭這種笑容,因為男人還是自信一點的好。

    「這個嘛,用一句話很難概括,怎麼問這個。」

    「沒什麼。」

    森突然用吃驚的眼神看著潤子,「你的孩子還小吧,是女孩子?」

    森是個直覺很靈敏的人,他看出了潤子在為孩子的將來著想,即使猜得不準確也八九不離十。

    「嗯……」

    「你的孩子她喜歡什麼?」

    和森交往了一年時間,但他對花惠的事還是一無所知,和他說說也無妨。

    「現在她喜歡讀童話,有時還自己編故事。」

    「將來想當小說家嗎?」

    「沒想過。」

    「我的女兒就讀文學專業……」

    「是嗎?在哪所大學?」

    「東京女子大學。」

    「真了不起!」

    「但是我反對她學文學。女子大學,除了文學專業就是家政專業,我還是希望她學些對將來走入社會更有用的專業。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不如學法律、會計之類的好。」

    潤子合上浴衣的前襟思考著——

    這就是他的風格——

    現實主義者,對於森來說,只有「有用」的才是「有價值」的。

    森的視線移到了床邊的表上——

    他很在乎時間——

    一如往常,森用很直接的動作抱住潤子的肩膀,然後把她放倒在床上。把這種野獸般的行為變成溫柔的儀式就是潤子所要做的。

    快感的深度有著微妙的差異。

    最安心的是被奈良岡抱著的時候……因為他很老練,知道女人更需要什麼。

    野崎不錯,和潤子的年齡差不多,於是上床這件事顯得相對比較自然,有點戀人的感覺……

    森,他做得很直爽,也有很合拍的時候。

    潤子數著男人的呼吸,同時想著花惠——

    現在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家讀書呢吧——

    潤子閉上眼睛,在肉慾的海洋中浮現出「價格」、「貸款」、「資本」等詞語。這時男人的身體忽然僵住了,那白色粘液的印象侵蝕了這些詞語。

    十分鐘後,森已經開始穿衣服了。

    潤子出了一身汗,也在收拾著準備回家。

    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花惠還沒有睡。

    「功課溫習完了嗎?」

    「嗯。」

    花惠正在讀《經濟學入門》,也許森說的對,應該讓這孩子學一些對將來有用的知識。不過這些都還是很遙遠的事情,但文學、家政這些科目真的很難自立。

    突然,潤子想起了母親背著大包袱出門的情景,當時弟弟考上了私立大學……

    很久以後,潤子才知道,母親是去當鋪當東西換錢。

    那段時間家裡特別窮,潤子掙的錢還不夠養活自己——

    我不會選擇父母那種生活方式——

    在丈夫死的時候,潤子這樣想。即使認真地面對人生、認真地過日子,如果沒有錢的話那也不會快樂。既然都是過一輩子,何不過得快活一些、過得優雅一點。潤子雖然對父母有一定的敬愛之情,但同時也有逆反心理,她不想選擇父母那樣的生活方式。

    「魚販從批發市場上買進魚,然後再以更高的價格賣出,是吧,媽媽。」花惠一邊看書一邊問。

    「是啊,他們買進很多魚,然後一點點賣給主婦們。」

    「今天,和美同學在大家面前講了雜貨店是怎麼做生意的。」和美家是開雜貨店的。

    「是嗎?」

    「醫生是賣藥的,對嗎?」

    「醫生是賣藥,但為病人診斷疾病也是他們的工作。」

    「聽說中島同學的爸爸是個律師。」

    「是嗎?」

    「媽媽,律師是賣什麼的?」

    這個問題稍微有點難度。

    「審判……審判你明白嗎?」

    「嗯。」

    「在被審判的人當中,有真正的壞人,也有不壞而被懷疑是壞人的人,律師就是為這些人辯護的,說明他們不是壞人。」

    「那是賣什麼的呢?」

    「他們賣的不是有形的物品,而是通過學習法律,賣自己的知識,和學校的老師差不多。老師學習很多知識,然後教學生,他們就是把自己的知識作為商品出售的。」

    也許有點牽強——

    這麼說,父親是警官,一定抓過犯人——

    小時候,潤子家附近住著一個律師,一段時間父親見了他總是低頭迴避,潤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孩提時感覺奇怪的事情,都會在長大以後的某一天醒悟過來,明白其中隱藏的意思。

    花惠還在讀《經濟學入門》,如何賣檸檬,如何賺到錢,花惠正在學習經濟學的基礎知識……

    「媽媽。」

    花惠的眼睛離開書本,用認真的目光看著母親。也許以後的什麼時候,花惠也會想起今天晚上的情景,在深褐色的回憶之中……

    《經濟學入門》果然是一本危險的書。

    「媽媽,媽媽你是靠賣什麼養活我們倆的呢?」
《風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