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讀城記》,再寫《品人錄》,似乎順理成章。
如果說,城市是一本打開的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讀法,那麼,人物就是一幅展開的畫,誰都可以鑒賞品評。但,正如讀城的關鍵在於讀,品人的關鍵也在於品。讀,要讀出品位;品,要品出滋味。總之,要能說出點名堂來。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國歷來就有品評人物的傳統。孔子就曾品評過不少人,包括他的學生。孔子的品評,以精練準確見長,言簡意賅,一語中的,比如「由也果」(子路果敢)、「賜也達」(子貢通達)、「求也藝」(冉有多才)、「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可以當領導)等等。孔子認為,仁者愛人,智者知人。品評人物,在他那裡是一種智慧的表現。
這種智慧在魏晉時期就變成了美。魏晉是品評人物風氣最甚的時代。一部《世說新語》,幾乎就是一部古代的《品人錄》。那時的批評家,多半以一種詩性的智慧來看待人物,因此癡迷沉醉,一往情深:「蕭蕭如松下風」,「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巖巖如孤松之獨立」,「偎俄若玉山之將崩」。這種對優秀人物的傾心仰慕,乃是所謂魏晉風度中最感人的部分。
自然也不乏幽默睿智的。比如說見夏侯玄「如入宗廟,琅琅但見禮樂器」;見鍾會,則「如觀武庫,但睹矛戟」。後來魯迅先生比較陳獨秀與胡適,便有異曲同工之妙。先生在《憶劉半農君》一文中說:「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裡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瞭然,用不著捉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地關著門,門上粘一條小紙條道:『內無武器,請勿疑慮。』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 ——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總不免要側著頭想一想。」這樣的人物品評,誰說不是藝術,不是哲學?
可惜,我們的大學裡,不管是文學系、藝術系,還是哲學系、歷史系,都不開人物品評課,更沒有這個專業。報紙和刊物,自然也只有文學批評、藝術批評而沒有人物批評。或者只有人物傳記、人物故事,沒有人物鑒賞。其實,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最有鑒賞價值的。品酒,品茶,品畫,品詩,何如品人?
於是就有這本《品人錄》。
或許有人要問,你這本書,是歷史家言,還是小說家言?我要說,既非歷史家言,也非小說家言。因為每一史實,都有史料為據,沒有一件事是我編的。而且所據之史,也多為正史,很少用野史的材料,以免唐突古人,因此不是小說家言。不過,史家重在記,本書則重在品。每一篇都是人物的品評,不是人物傳記。對於人物的心理,亦多推測,因此又不是歷史家言。總之,正如讀城不是說城,品人也不是記人。對於這些大家都很熟悉的人物,相信讀者不會僅僅滿足於記述和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