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必戰

【原文】

凡興師深入敵境,若彼堅壁不與我戰,欲老我師,當攻其君主,搗其巢穴,截其歸路,斷其糧草,彼必不得已而須戰,我以銳卒擊之,可敗。法曰:「我欲戰,敵雖深溝高壘,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

三國,魏明帝景初二年,召司馬懿於長安,使將兵往遼東討公孫淵。帝曰:「四千里征伐,雖雲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度淵以何計得策?」懿曰:「棄城預走,上計也;〔據遼水以〕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擒耳。」曰:「三者何出?」懿曰:「唯明君能量彼我,預有所棄,此非淵所及也。」曰:「往還幾日?」對曰:「往百日,還百日,攻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一年足矣。」遂進兵。淵遣將帥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諸將欲擊之,懿曰:「此欲老吾兵,攻之正墮其計。此王邑所以恥過昆陽也。彼大眾在此,巢穴空虛。直抵襄平,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賊盡銳赴之。懿潛濟以出其北,棄賊直趨襄平;賊將戰敗,懿圍襄平。諸將請攻之,懿不聽。陳珪曰:「昔攻上庸,旬日之半破堅城,斬孟達。今日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之。」懿曰:「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吾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較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而計糧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而雨水乃爾,攻具不設,促之何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憂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恃其眾,故雖饑困,不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若求小利而驚之,非計也。」既而雨霽,造攻具攻之,矢石如雨,糧盡窘急,人相食,乃使其將王健、柳甫乞降,請解圍,當君臣面縛,懿〔不許,〕皆斬之。淵突圍而走,懿復追及梁水上殺之,遼地悉平。

【譯文】

大凡出兵深入敵境作戰,如果敵人固守營壘而不同我決戰,企圖以此疲憊拖垮我軍,對此我軍應當轉攻其國君所在之處,搗毀其後方老巢,阻截其退歸之路,切斷其糧草供應,迫使敵人不得不脫離營壘而出戰,我乘機以精銳部隊進擊它,就可以打敗敵人。誠如兵法所說:「我軍要想與敵決戰,敵人即使憑據深溝高壘,但也不得不脫離營壘而同我決戰,這是由於我軍攻擊其必然回救之處的緣故。」三國魏景初二年,明帝曹叡把太尉司馬懿從長安召回京師洛陽,命他率軍前往遼東征討公孫淵。魏明帝問道:「四千里遠征作戰,雖說要用奇謀取勝,但也要有足夠的兵力,不應當過於計較軍費開支的多少。據你推測,公孫淵將採取什麼樣的計謀對策?」司馬懿回答說:「放棄城邑而預先逃走,這是上策;憑據遼水以抗拒我軍,這是中策;坐守襄平而單純防禦,這是他成為俘虜的最下策。」明帝問:「這三種計策,公孫淵將會採用哪一種呢?」司馬懿答道:「只有賢明智慧之人才能正確估量敵我力量的對比,並能預先對所用計策作出正確取捨,而這並不是公孫淵所能做到的。」明帝又問:「此次出征往返將用多少天?」司馬懿回答說:「去時行軍一百天,回來路上一百天,進攻作戰一百天,用六十天進行休整。這樣,一年時間足夠了。」於是,司馬懿率軍向遼東進發。公孫淵派遣部將率領數萬步騎兵進駐遼隧,構築圍牆塹壕二十餘里,以此抵禦司馬懿進攻。魏軍諸將都想立即發起進攻,但司馬懿卻說:「敵人構築防禦陣地,這是企圖長期拖住和疲憊我軍,進攻它正好落入其圈套。這正是王莽時期王邑不肯繞過昆陽堅城而強攻硬打,幾乎導致全軍覆沒的嚴重教訓。敵人主力集中在這裡,其老巢必定空虛,我軍捨此不攻而直搗襄平,出乎敵人的意料之外,打敗公孫淵是必定無疑的。」於是,便命令魏軍多插旗幟,偽裝成要出擊敵人陣地之南端的樣子,將敵人的全部精銳吸引到這裡。司馬懿卻率領大軍偷偷越過遼隧向北,放棄眼前敵人不打而直趨襄平,一路打敗敵將的攔截,順利地完成了對襄平的包圍。這時,眾將又請求迅速攻城,但司馬懿均未同意。隨軍司馬陳珪提出疑問說:「以往您率軍攻打上庸,只用了五天即破城殺了孟達。如今長途跋涉而來,卻變得安穩緩慢起來,對此,我實在有些迷惑不解。」司馬懿耐心解釋說:「上庸之戰,孟達當時兵少而糧食夠吃一年,我軍將士數相當孟達軍的四倍,但糧食則不夠一個月食用,以僅有一個月存糧的部隊去與有一年存糧的敵人相較量,怎麼可以不採取速戰速決?用四倍於敵的兵力去打擊敵人,即使損失一半兵力而戰勝了敵人,還是應當干的。因為,這不是從計較人員傷亡,而是從計較糧食多少這一情況出發,所採取的作戰行動。如今的形勢是敵眾我寡、敵饑我飽,加之大雨不停,攻城器械未備,似此而急忙進攻又有什麼作為呢?我軍從京師洛陽出發以來,我所擔心的不是敵人向我軍進攻,而是擔心敵人不戰而逃。現在敵人的糧食將要用盡,而我軍對敵尚未完成合圍之勢;如果採取掠奪其牛馬、抄取其柴草,那麼,這就無異於驅使敵人逃跑。戰爭是一種詭詐多變的行動,善於因變制敵才能取勝。敵人憑恃其兵多,因此雖已處於飢餓困難的境地,但卻仍然不肯束手待斃。對於此種敵人,我們應當偽裝成無能為力的樣子穩住它。如果我們貪求小利而驚跑他們,這不是好的計謀所為。」不久,雨過天晴,司馬懿令部隊製作攻城器械,並迅速發起進攻,箭飛如雨,攻勢迅猛。城中敵人頓時陷於糧盡的困難境地,飢餓嚴重以至發生人吃人現象。公孫淵窘急無奈,便派部將王建、柳甫出城乞降,請求解除對襄平城的圍困,並表示公孫淵君臣一定自縛前來請罪歸附。但司馬懿斷然拒絕,並將王、柳二將殺掉。公孫淵見派將乞降未成,便突圍而逃;司馬懿揮軍緊追,趕到梁水岸邊將其擊殺。至此,遼東地區完全平定。

【賞析】

本篇以《必戰》為題,乃取「攻其必救」之義,其要旨是闡述在深入敵境作戰的條件下,打敗堅壁不戰之敵的指導原則。它認為,凡是深入敵國境內作戰,對於那些固守堅城不與我決戰的敵人,應當採取「攻其必救」的指導原則,迫使敵人脫離堅城與我決戰,我就可以打敗敵人。本篇所論「攻其君主,搗其巢穴」,這既是敵人君王所在的要害去處,又是敵人必然極力回救的地方。只有攻敵所必救之處,才能調動堅壁不戰之敵脫離固壘於運動中聚而殲之。因此,「攻其必救」的原則,在古代戰爭中是常為兵家所採用的調動敵人、殲滅敵人的正確作戰原則。三國時期魏將司馬懿平定公孫淵的遼東之戰,就是運用「攻其必救」指導原則取勝的典型戰例。魏明帝景初二年(公元238年),大將司馬懿奉命率軍進討雄據遼東的割據勢力公孫洲。對於東進來攻的魏軍,公孫淵派重兵固守遼隧堅城不與魏軍決戰,企圖消耗和拖垮魏軍,主帥司馬懿識破其陰謀,力排眾議,果斷決定避開強點遼隧堅城不攻,直搗公孫淵的所在地且守備薄弱的襄平城,並根據「賊眾我寡,賊饑我飽」的實際情況,集中兵力對襄平實施四面包圍,迫使公孫淵在「糧盡窘急,人相食」的嚴重危困形勢下,不得不棄襄平而出逃。司馬懿乘勢揮軍追擊,於運動中一舉殲滅了公孫淵。戰後,司馬懿在回答部將陳珪所提疑問時,把昔攻上庸之戰(即平定孟達之戰,詳見前《速戰》史例),與今攻襄平之戰所採取的不同作戰原則和戰法,加以分析比較後指出說:「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而已。這是完全符合戰爭客觀規律和作戰實際需要的真知灼見。從敵情實際出發,區別不同情況,因變而制敵,這既是軍事家司馬懿用兵的突出特點,又是他前後奪取兩戰勝利的重要原因。

《百戰奇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