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因心無所恃 被迫隨遇而安]
64 升起的新星
魔盒的用戶數暴漲，又獲得高摩的投資，郭鑫年一躍成為互聯網新星。
溫迪積極運作，為郭鑫年爭取全國互聯網論壇的主講嘉賓資格，這聽起來不算什麼，其實卻難如登山。如同往年一樣，在開幕式和閉幕式上，將有重量級人士進行主題演講，雲滄海、李無覓和馬幻城是常客，偶爾也會邀請國內企業界僅有的幾個教父級人物發表演講，為了接地氣，每年也會邀請一兩位新人。
今年的新秀是剛剛在納斯達克上市的飛虎董事長洪業。他大學畢業後入職一家軟件公司，一九九八年創立不管三七二十一網，二○○二年用八千萬美元賣給一家國際互聯網企業，二○○六年創建飛虎，顛覆了互聯網安全行業，迅速成為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安全供應商。這種資格，僅僅是全國互聯網論壇的後起之秀，會議的層級可見一斑！
即便魔盒日益火爆，郭鑫年遠遠達不到這種規格，溫迪卻辦成了。首先，高摩是全國互聯網論壇的核心贊助商之一，份量十足。其次，魔盒冉冉升起，街上到處可以看見舉著手機在嘴邊說話的年輕人，他們都是魔盒用戶。當然，最重要的是溫迪長袖善舞，極善公關。她先從外圍摸索資料，請局內人出謀劃策，穿針引線進入高層，建立同盟，有人說自己好話，還有人貶低對手。溫迪是此中高手，她又極有本錢，該接近的時候絕對做足，該抽身而退的時候，抽刀斷水毫無牽掛。郭鑫年陪她出席過酒局，大為驚訝，得此賢內助，何愁天下不定？
郭鑫年是極客，對於社交沒多大興趣。溫迪也看出來，將他帶到陽台，委身於懷，獻上熱辣辣的長吻，消融了他的不耐，然後輕輕說道：「dear，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
「還不如路邊的燒烤，都在裝，shit。」郭鑫年不改本色，直言不諱。
「dear，你是創始人，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讓你在這裡浪費時間，我特別怕你不開心。」溫迪極為聰明，絕不在這種場合爭執，用手撫摸著郭鑫年的胸口，軟化著他的情緒。半年的健身房時間，他恢復了強壯的胸肌，溫迪極其喜歡，說道：「不過，有我在，你可以去吃燒烤啦。」
郭鑫年興奮，但把溫迪獨自留在酒會上，既內疚又不放心，又為她的通情達理感到高興。自從獲得投資之後，他好久沒有泡在辦公室，和楊洋陽和盧卡在一起通宵加班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這裡，只是有的時候，必須做些不喜歡的事情。」溫迪輕吻郭鑫年額頭，將她送到電梯廳，貼在他耳邊輕輕說道：「那個英國回來的紅二代好討厭，一直要送我回家。」
「哪個？不行，我留下。」郭鑫年踏入電梯的右腳又回來，氣咻咻地返回晚宴，溫迪跟在後面，眼睛笑成一道線。她懂得管理情緒的方法，自能融化郭鑫年的不耐煩，再提起那個紅二代，讓郭鑫年擔憂，於是他只好乖乖地跟著自己，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那個紅二代，整個晚上。
幾天之後，郭鑫年得到正式通知，成為全國互聯網論壇的主講嘉賓，記者發佈會和主題演講的規格，與雲滄海、李無覓和馬幻城等人並駕齊驅。楊洋陽得知這個消息，不得不佩服，稱讚道：「溫迪的交際手法，連林佳玲都比不了。」
林佳玲的氣質和氣場都是一流，那麼溫迪豈不是超一流？郭鑫年很開心。其實，楊洋陽的言下之意是，肯犧牲的女人最可怕，尤其是肯犧牲的美女，更可怕的是樂於犧牲的美女，溫迪就是後者。楊洋陽默默觀察著溫迪，可以讓郭鑫年沾光，吃虧絕對不行，她悄悄替他把關，絕不讓郭鑫年沉迷於溫迪。溫迪使用高摩資源幫助魔盒，有利無害，而且她劣跡未顯，攻擊別人反而自毀形象。郭鑫年現在根本聽不進去，反而傷害友情。楊洋陽只需冷眼旁觀，反而時不時地對溫迪給出好評，觀察著，等待著。
楊洋陽知道，郭鑫年愛的是那藍，不是溫迪，這事還沒完。
第八屆全國互聯網論壇隆重開幕，郭鑫年作為主講嘉賓，嘗盡成功人士的甜酸苦辣。
第一天是新聞媒體日，他被媒體包圍著，追逐著。他對繁文縟節一概無所謂，溫迪便按照自己的模式安排一切。他牛仔褲搭配西服上衣，袖子挽在胳膊肘，是學生會幹部的典型裝扮。他已經被媒體罩上一層光環，這副打扮投了觀眾的胃口，每到一處都能激起歡呼的聲音。溫迪陪著頭昏腦漲的郭鑫年接受採訪，掌聲和鮮花圍繞。他是被自己挖掘出來，又屬於自己的成功的創業者，這是溫迪的夢想。溫迪分享著發現郭鑫年的過程，談到減肥茶的風波，包括至今都沒有恢復的駕照，引起記者的陣陣哄笑。
一名女記者忽然打斷溫迪：「在您口中，郭先生這麼渾渾噩噩，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為什麼如此成功？」
「我喜歡你的問題。」溫迪甜甜一笑，問道：「有男朋友嗎？」女記者搖頭，溫迪繼續說道，「記住，找一個專注的男人，不要找那些繡花枕頭，面面俱到，其實將寶貴的精力和時間分散。他不笨，只是過於專注，忽略了其他。」溫迪對自己的選擇充滿驕傲，在無意中失言。
記者卻不是省油的燈：「這麼說，郭先生是您男朋友？」
郭鑫年開心地眨眨眼睛，女記者毫不留情地追問：「溫小姐，你是高摩的投資人，與創業者戀愛，是否恰當？」
新聞採訪暴露出這樣的消息，十分意外，傳回公司如何是好？溫迪卻不擔心，這就是她要的效果。媒體對八卦的熱情遠遠超過創業，這麼一來，魔盒的曝光率大增。溫迪把戲演足，抓礦泉水送到口中，裝作慌張之中，一小口水珠濺落在領口。郭鑫年取來紙巾，輕輕拭去水滴，彷彿證明和溫迪的戀情。郭鑫年替溫迪回答女記者：「謝謝您的提問，我們獲得高摩的投資，是因為用戶的喜愛，不是因為戀情。猜猜，魔盒今天又增加了多少粉絲？」
女記者不接這個話題，向身後一退，看似追問其實卻是宣佈：「高摩投資魔盒，其實是投資人給男朋友投資，是嗎？」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挖掘魔盒的投資人，根本不認識郭先生，您想多了。」溫迪爆出猛料，達到目標，毫不驚慌地站起來宣佈記者會結束，她不否認自己和郭鑫年的戀人關係。現在投資確定，戀愛沒有什麼不可以，即便高摩也管不著。他和羅維隱瞞了三年，那種滋味苦不堪言。
女記者聽得明白，走到門口舉起手機，說道：「我口述，你記錄，趕上這一期，題目，嗯，我想想，《流量還是戀情？獲得投資的秘訣》。」
記者散去，溫迪抬眼之間，目光撇到門口的一個人，羅維！牛仔褲，鬍子拉碴，與以往的樣子大不相同。他曾經那麼驕傲，現在如此落魄！羅維求婚的情景還在眼前，他把創業資金交還自己是那麼決絕，溫迪心頭滴血。她看著羅維，當著這麼多記者，她不能說什麼。
羅維抱著雙臂站在門口，面露笑容，直面眼前挖心的痛苦。未婚妻成為別人的女友，這種滋味絕不好受。我必須改變，溫迪說得沒錯，我追求完美，少了專注！
溫迪內心充滿猶豫，相見又如何？復合無望，或許可以幫他！她安排好郭鑫年，悄悄溜出來，再也找不到羅維。她毅然撥出號碼：「羅維，還在嗎？」
「哦，正要離開。」羅維語氣平緩，聽不出異樣。
「我們聊聊？」溫迪知道不該見面，可還是忍不住。
「聊什麼？」羅維反問。
「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在溫迪力所能及的範圍，她一定願意。
「謝謝好意，不用了，注意身體，別太累，早些休息。」羅維叮囑完，便不再多說。
「你在哪裡，我們見一面。」溫迪淚水滑落，她知道自己的內心，她還捨不得羅維。
「好的，我在入口處的咖啡館。」羅維說完掛了電話。
溫迪用魔盒發了一個消息，從電梯下來，遠遠看見羅維的背影，過去坐下。他已經不復當初意氣風發的狀態，一臉落寞，心中一痛，說道：「羅維，還好嗎？」
「腳踏實地了，感覺還不錯。」羅維裝作若無其事笑出來。他必須盡快把公司賣出去，每天的開支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拿著。」溫迪從錢包裡取出信用卡，遞給羅維。她投資魔盒之後還有一些剩餘，大約五十多萬。
「溫迪，我不能要，這是給媽媽治病的錢。」羅維不知道裡面的數目，搖頭，忍住眼眶裡的淚水。
「算我入股，我相信你，你能東山再起。」溫迪看著羅維，對他那麼熟悉，即使他努力地控制情緒，溫迪也能看出他的感動。
羅維收起信用卡，密碼肯定是他們認識的日子，這是他們之間的習慣，起來在溫迪耳邊說道：「愛你。」
溫迪看著羅維倔強地離去，茫然若失，淚水滑落臉龐。她失去了羅維，任何努力都是徒勞，她回想這段戀情，兩人都那麼投入和認真，認定對方就是這輩子在一起的人，現在卻淒然收場。忽然，背後被人輕輕一拍，嚇得她回身看去，正是咧嘴笑著的郭鑫年，第一天的媒體日結束，人流散去，各有各的歸宿。
「他是誰？」郭鑫年看出溫迪神情的不安。
「前任。」溫迪不打算隱瞞，卻拒絕多說。
65 天下大勢
溫迪留宿在郭鑫年的公寓，晚上又是一夜纏綿。她抵死纏綿，心裡卻哭出聲來，將壓抑的情緒爆發到郭鑫年身上，把郭鑫年折騰到凌晨三四點，才呼呼睡去。
第二天，溫迪設了鬧鐘，早早起來，拉著郭鑫年去星巴克吃了早餐，提前來到全國互聯網論壇。會場門口懸掛著氣球，烘托出了隆重和盛大的氣氛，工作人員匆忙做著最後的衝刺。會議中心如同一個豪華劇院，中間是能夠容納上千人的座位，正前方是舞台，兩側懸掛著巨大的投影屏幕。溫迪走上台，向郭鑫年招手說道：「來，一會兒，你就要在這裡發言，意義重大。」
舞台中央是三大運營商的巨大玻璃標誌，如同金字塔一樣聳立中央，中通電信赫然排列正中，是國資委直屬的大型央企，在香港和紐約上市，資產規模超萬億，擁有全球最大的網絡和七點二億手機用戶，去年銷售收入五千六百億，利潤達到兩千五百億元，名列《財富》雜誌世界五百強的八十一位，是真正的巨頭。旁邊是中國電聯和中國電訊，這三家壟斷企業其實勉強算是互聯網行業。它們的收入來源是電話和短信業務，並為互聯網提供最基礎的網絡設施。
三大運營商向下，又排列著三個巨大的標誌。左側是一隻可愛又肥膩的企鵝，地球人都知道這個標誌代表著哪家公司。右側是藍色的奔狼標誌。中央赫然是電貓國際，他們的創始人云滄海像神一般存在。這三家企業是大會的贊助商，也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的三大巨頭，地位無可爭辯。三大巨頭的排列方式也很有趣，電貓國際居中，悄悄宣告著三大巨頭的地位。
奔狼這個名字很奇怪，在行業內談及色變。銷售收入達到了八十億元，淨利潤是三十五億元，與中通電信兩千多億的利潤相比，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企鵝技術去年收入達到一百九十六億元，利潤達到九十八億元，雖然同為中國互聯網三大巨頭，企鵝技術的體量比奔狼幾乎大了一倍。
三大巨頭中最神秘的當屬電貓國際，這家企業至今沒有上市，因此不需要公佈業績，顯得撲朔迷離。然而，精明的分析師總能尋找到蛛絲馬跡，僅僅在「雙十一」光棍節當天，其購物平台銷售收入就達到幾十億元，幾乎是奔狼一年的銷售收入，利潤更是高高在上，超越企鵝技術和奔狼，成為中國最賺錢的互聯網公司。
居於江南的電貓國際獨步江湖，企鵝技術名次居中，赫赫有名的奔狼只能墊底，這就是中國互聯網三大巨頭的格局。然而，電貓國際主攻電子商務，奔狼專注搜索，企鵝技術的重點在於即時通信和遊戲，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悶頭髮大財。
第三排是更小的標誌，代表次一級的贊助商，新浪、狐撲、網通、孤山和盛大網絡，以及一些新近崛起的互聯網明星，魔盒也赫然位列其中。
舞台佈置和入場格局正好反映了中國互聯網的格局，三大電信運營商憑借壟斷地位，實力強勁，通吃語音和數據網絡市場。電貓國際、企鵝技術和奔狼三大巨頭雄踞杭州、深圳和北京，互不相干，眾多互聯網公司打成一團，好不熱鬧。
郭鑫年即便成為全國互聯網論壇的演講嘉賓，仍然是互聯網的二流角色，溫迪硬把他抬進大會，成為演講嘉賓，這就是賢內助的力量。他們從會議中心出來，來到展台，溫迪遠遠看見，羅維一個人正在門口晃悠，向自己招手。郭鑫年已經成為演講嘉賓，而羅維成為擠在觀眾中的一根屌絲，半年前，誰也想不到今天的光景。
溫迪匆匆出門，將羅維接進來，他來這裡並非偶然，全國互聯網論壇是投資的盛宴，著名投資人和業界大佬都會出席，對於急需投資的羅維是最好的機會。他早早來到會場，在門外買了十塊錢的盒飯，草草吞幾口。他以往一定會跑到旁邊的五星級酒店，享用一頓自助早餐，現在偏要和農民工一樣吃盒飯，並非吃不起，而是他刻意改變。
然而，當他來到大會門口，卻發現自己手中只是普通門票，而今天是媒體日。當溫迪把羅維接進來的時候，一年一度的全國互聯網論壇即將正式開始！
郭鑫年警惕地看著羅維和溫迪，擠過去說道：「Wendy，馬上就要剪綵了，去看看。」
郭鑫年牽著溫迪的手擦肩而過，讓在一邊的羅維臉上保持著禮貌的笑容，憤怒和無助卻摧毀了他的內心。我創業失敗，連未婚妻都跑了，如今一無所有，自討其辱！他將手中資料揉成一團，扔向垃圾桶。
66 三大巨頭
九點是揭幕儀式，十點鐘是大會的主題演講。
嘉賓們進入會議中心，蓬蓽生輝，走在前面的是政府官員。三大運營商不敢落後，第二批進來了上百人，運營商之間是競爭關係，自然而然分成三波，落座在電信部官員之後。他們是央企，與官員們關係緊密，互相握手寒暄，會議中心立即喧騰起來。參加會議的互聯網企業代表一起湧入，擠滿前面的座位，接著大門打開，聽眾們湧入，將會場擠得水洩不通。
會議安排有條不紊。十點整，貴賓休息室大門打開，幾十位嘉賓胸戴紅花，步入會場。為首一人面貌慈祥，正是電信部主管的一位副部長。他不敢托大，身體一側，讓身邊之人先行進入。
什麼人竟然讓政府高官禮讓？
更加讓人驚奇的是，眾高官和企業家都西裝革履，此人卻偏穿著一件簡簡單單的短袖，身材足比其他人矮了一頭，要是放在人群中根本顯不出來。再仔細看，此人腦門寬大如海，顴骨如山隆起，下顎如柱挺拔，五官異相，卻有一個又大又好看的鼻子，一貴益九賤，將面相徹底翻盤。一位鼎鼎大名的投資人曾經因為他相貌怪異，拒絕投資給他，後來腸子悔青。此人在接受電視訪談的時候自嘲說，男人的長相和智慧是成反比的，長得醜，沒本錢，只能去不斷努力，努力的人往往都有點兒古怪。
他正是電貓國際董事局主席，雲滄海。他出國訪問的時候，各國總統、首相和總理都要親自接待，絕對有資格讓副部長屈尊讓行。
雲滄海生而平凡，與偉大兩字毫無關聯。他小時候的夢想是考上北大，高考落榜，第二年繼續落榜，第三年才勉強被一所師範學院作為專科生錄取。畢業之後他在一所學校擔任英文老師，閒暇之餘，在西湖邊上辦起英語角，後來成立了一個翻譯社，曾背著大麻袋到廣州去進貨，銷售鮮花和禮品，甚至還曾經推銷過醫藥。
他似乎想證明，沒有賣過鮮花和狗皮膏藥的英文老師，絕不是好的創業者。
一九九五年初，雲滄海偶然去美國，首次接觸到互聯網，那時他還對電腦一竅不通。他回國之後，立即湊了兩萬塊，籌建了一家名叫中國黃頁的網站。一九九七年，雲滄海正式去職，用五十萬資金創辦電貓國際，從此一發不可收，先後創辦了多個電子商務品牌，他歷任電貓國際集團董事局主席、軟銀集團董事、中國雅虎董事局主席、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工商咨詢委員會（ABAC）會員董事等等。電貓國際獨佔電子商務業務，是最賺錢也是最舒服的生意。其貌不揚、學歷和家世一無所長的雲滄海，就是這樣完成了屌絲的逆襲。
跟在部長和雲滄海之後的是另外一位互聯網巨頭，企鵝技術董事局主席，馬幻城。他戴著眼鏡，穿著西褲搭配普通的白色襯衣，看來極為尋常，卻有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氣勢。他大學時學的計算機，十幾年前本是一家尋呼公司的程序員，模仿國外的即時聊天軟件，做出一款小小的產品，供用戶免費使用。傳呼機曇花一現，手機大行其道，尋呼公司瞬間轉型，他的即時聊天工具上卻聚集了幾十萬用戶。隨著客戶增長，必須租用更多的服務器和帶寬，運營成本讓他吃不消。
開天闢地從來都有兩種，一種為夢想所驅使，另外一種是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馬幻城被直線上升的開支逼上了梁山。他不得不到處化緣，前往北京試圖將這家企業用六十萬元賣出去。萬幸的是，沒人願意買這家毫無贏利能力的企業。他返回深圳，現實告訴他，只有好產品遠遠不夠，要實現夢想，必須要有人付錢。為了養活那個平台，讓那幾十萬免費用戶滿意，馬幻城砸鍋賣鐵，竟然殺出一條前所未有的血路，小小的企鵝成為互聯網江湖的霸主之一。
幾位嘉賓從嘉賓休息室出來，會議中心安靜下來，等待著第四個人的出現，唯一有資格與他們平起平坐的那個人，李無覓。在中國互聯網三大巨頭之中，身世最屌絲的雲滄海實力最強，學歷和背影最深厚的李無覓卻陪居末席。他畢業於北京大學，隨後赴美國留學完成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在美國開始鑽研搜索引擎技術，回國創建了奔狼。
然而，中通電信的總經理路向東、飛虎創始人洪業走出嘉賓室，仍然沒有看到李無覓的身影，他消失了嗎？他不該缺席這次盛會。雲滄海專注電子商務，奔狼的業務是搜索，企鵝技術靠即時通信起家，各自為政，相安無事。三巨頭關係和睦，三人同時出現已經成為全國互聯網論壇的一道風景，今天怎麼缺了一人？
當聚光燈跟隨嘉賓進入會議中心，觀眾們驟然看見，在嘉賓席側面已經坐了一人，大屏幕上顯示出一張相貌英俊的面孔，正是奔狼的創始人李無覓。一個在美國求學的中國留學生，追逐夢想，有時喜歡高談闊論，有時是穩重的首席執行官，站在講台上又是一個非凡的演講者，還是時尚媒體的追逐對象。此時，他非常低調地選擇與觀眾們從大門擠進會議中心，獨自坐在屬於嘉賓席的一個偏僻角落。
觀眾們來不及細想，嘉賓入席，燈光齊暗，音樂響起。一陣瘋狂獅舞之後，聚光燈打開，舞台中央出現一位光彩奪目的凌波仙子，翠綠嬌俏地從舞台底部冉冉升起。攝影機將她的面孔投射在大屏幕上，觀眾「啊」了一聲，「啊，她！」這次全國互聯網論壇為了吸引消費者眼球，竟請來頂級電視台著名的主持人。
主持人擺出主播架勢，輕輕上前幾步。她不愧是大牌主持，氣場十足，將剛才出場嘉賓的喧鬧壓了下去，她用麥克風說道：「很榮幸，能夠參加這屆全國互聯網論壇。這對於我是陌生的世界，卻是最光明的世界，歡迎大家！」
掌聲落地，主持人繼續說道：「當我收到請柬的時候，我想，為什麼請我來做主持，互聯網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打開手機，微博，喜歡的音樂，各種吃喝玩樂的地方，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進入了互聯網的世界。故此，我懷著好奇的心情，擔任這次大會的主持人，想認識互聯網的幕後英雄。你們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溝通方式，你們才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明星！」
主持人是頂級電視台的當家花旦，情商極高，幾句話引來如雷的掌聲，主辦單位意圖通過主持人吸引普通百姓關心移動互聯網，明顯達到了目的。主持人笑笑，走到台下領導身邊：「作為一名主持人，我站在舞台中央，卻深深知道，記者、攝影、編輯、燈光、化妝、音效，他們的貢獻絕不比我們少，卻默默無聞。同樣，互聯網企業風光無限，我們常常忽略了政府管理部門，他們默默奉獻，就像電視台的幕後人員，應該得到尊重和愛戴。現在，有請張部長，請大家用掌聲表達感謝！」
領導們很受用，張部長緩緩站起，與主持人握手，走上講台。領導幹部在這種場合只能說些套話，好在張部長比較識趣，將時間控制在十五分鐘之內，便走下舞台。
主持人再次出現的時候，褪去了凌波仙子的翠綠，一襲金燦燦的龍袍加身，光芒萬丈。無論金融投資還是互聯網行業都收入頗高，吸引不少美女加入，那藍和溫迪都是佼佼者，然而在企業必須低調，哪有大明星的氣場和架勢？主持人龍袍加身，配合舞檯燈光，美麗得讓人不敢逼視。她款款走到講台，對著麥克風說道：「幾年前，我在聚會中認識一位朋友，朋友介紹了一位朋友給我。這家公司名字叫作電貓國際，我心裡說，這名字好奇怪，肯定是開餐館的。後來，我的助理都笑我孤陋寡聞，連大名鼎鼎的雲滄海先生都不認識，非常榮幸，有請雲滄海先生。」
雲滄海排在副部長之後，成為全國互聯網論壇的第二位主講嘉賓，人人都覺得合情合理。話音剛落，雲滄海還沒有上台，工作人員端出一個金光燦燦的臉盆擺在中央，惹得觀眾議論紛紛。早就有傳言，雲滄海向全體員工發出郵件，將辭去電貓國際集團首席執行官一職，只是還沒有印證。
這個金盆說明什麼？洗手？
燈光倏亮，雲滄海身著對襟白褂出現在講台上，先向主持人笑笑，雙手一拱，向會場觀眾問候：「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別來無恙！」坐在第一排的是政府高官和幾位互聯網大佬，笑著還禮，氣氛祥和。雲滄海拔下麥克風，這是他的習慣，他不願意像木偶一樣站在固定的地方。他走到舞台前方，距離觀眾只有幾米距離：「謝謝大家，從全國各地，從海外來的聽眾和嘉賓。我何德何能，被安排在第二位發言？本來要推辭，想想作罷了，因為這次大會對我非同一般。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期待這一天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在這個時刻，我應該說些什麼。其實，我就像要結婚的大姑娘，盼著嫁人這一天，到了這一天，除了傻笑，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聽眾屏息等待，他們都能聽出來，雲滄海要有重大消息發佈，似乎驗證了傳聞。
雲滄海在舞台上緩緩走了幾步，說道：「我非常幸運，這個我就不多講了。我為什麼會這麼幸運，讓電貓國際有了今天？這就是信任，我們堅持到今天，就是信任的結晶。你在我們的平台上，從陌生人那裡購物，付錢給他，買一個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經過上千公里，通過一個不認識的人到了你手上。這就是電子商務，這在十年前完全是天方夜譚，如今，每天有兩千四百萬筆這樣的交易，這意味著兩千四百萬個信任在流轉，大家選擇相信我們。當其他人不相信這個世界，不相信未來時候，我們選擇了信任，信任讓世界更開放、更透明、更懂得分享、更承擔責任，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我想談的第二點是變化。三十年以前誰都沒想到今天會這樣，沒想到中國成為製造業大國，沒想到電腦深入人心，沒想到互聯網在中國發展得那麼好，更沒有想到淘寶會起來，誰都沒想到那些堅不可摧的巨人會轟然倒地！這是一個變化的世界，我們今天聚在這裡，暢想未來，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屬於誰？不屬於我這個四十八歲的老頭子，這是年輕人的時代。我年輕時曾經迷茫，我一無所有，憑什麼改變世界？假如不是一個變化的時代，以前是論資排輩的時代，輪不到我們大展拳腳。我感謝變化，我擁抱變化，我感謝無數人的抱怨，因為你在抱怨的時候，我才會有機會！
「誰也沒有可能不敗，沒有可能不老，沒有可能不糊塗，解決不敗、不老、不糊塗的唯一辦法，就是要相信年輕人。相信他們，就是相信未來。」雲滄海走到金盆旁邊，將麥克風放在一邊，雙手緩緩伸進去，主持人立即把麥克風遞到他嘴邊。他平靜地說道：「從今天起，我將不擔任首席執行官，從明天開始，我將有新的生活。我是幸運的，四十八歲離開工作，從明天開始，生活將是我的工作！謝謝大家。」
雲滄海親自證實退出江湖，會場轟動，觀眾們一起站起，向這位傳奇人物鼓掌。他創造了電子商務的時代，顛覆了傳統的商業模式。如今互聯網天下三分，大局已定，風雲人物功成身退，進退自如，怎能不讓人欽佩？掌聲平息，雲滄海結束演講，燈光大開，他走下舞台與部委領導逐一握手。
坐在嘉賓席後排的那藍忽然看見，雲滄海正在與爸爸握手，父女間好像有感應一樣，目光一碰。那藍爸爸是電信部法規司司長，正巧與女兒參加同一個活動，早上一起出門，來到會議中心，那藍進入會場，他去參加剪綵儀式。他滿臉笑容，想幫助女兒拓展人脈，輕輕揮手，把女兒招到身邊，帶她來到雲滄海身邊，說道：「雲總，這是那藍，是高摩的投資人，看看我們像嗎？」
雲滄海雖是互聯網巨頭，仍受政府管理，不敢怠慢，笑著說：「那司長，您女兒吧，怎麼能不能像呢？」
那藍見過不少高官巨賈，少爺爸爸的地位更是高絕，見到雲滄海並不緊張，笑著說道：「雲總開創了電子商務的新時代，如今金盆洗手，笑傲江湖，我恰逢其會，十分榮幸！」
雲滄海做出退出江湖的決定並不容易，皺眉歎氣：「除了工作，還有默默奉獻的家人，也該多陪陪他們。」
那藍看出了異樣的神情，問道：「雲總，您似乎有顧慮。」
經過十幾年的競爭，三大巨頭各霸一方，互聯網江湖相安無事，雲滄海放心退出。然而，這是變化的世界，誰也不知道暴風雨何時到來，雲滄海願意隨便露出心跡，反問：「哦，覺得我有顧慮？」
「我可以直言不諱嗎？」那藍難以判斷，雲滄海是禮貌性地提問，還是真心詢問意見。
「請講。」雲滄海不相信眼前這個好看的小姑娘懂得互聯網。她是高官的女兒，雖然在高摩這種投行工作，身份唬人，不見得有什麼真本事。
「您剛才談到變化，我十分認可。現在晴空萬里，其實巨大的浪潮正在襲來，將迅速顛覆互聯網的格局。」那藍做過深入的研究，直言不諱。
「這個浪潮是什麼？」雲滄海豈能無知無覺？他也發現了蛛絲馬跡。
「移動互聯網！」那藍相信，當這波浪潮襲來的時候，無論是小舢板，還是巨型戰艦，沒人能夠躲避，即便電貓國際在十幾年的互聯網大戰中戰功赫赫，無人能敵，當大海發怒的時候，也必須避讓。恰在此時，戰功卓著的艦長卻要金盆洗手！群龍無首。
雲滄海不復剛才的春風得意，難道我錯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將被新的浪潮吞噬？表面的平靜預示著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他已經看到移動互聯網到來的跡象，那藍幾句話說中他的心事，輕輕坐下低頭沉思。
那藍爸爸腳步移動，帶那藍來到李無覓身邊，說道：「李先生，這是我的女兒那藍，現在在高摩負責風險投資，關注的重點是移動互聯網。」
「很高興，Diva。」李無覓見到那藍，眉毛一動，站起似有話說，礙於那藍爸爸在場，十分收斂。
「啊，Robin，久違了。」那藍稱呼他的英文名，帶著若隱若現的笑容，看著李無覓。
「你們認識？」那藍爸爸聽出言外之意。
「是啊，我畢業實習的時候，曾經給李先生端茶倒水。」那藍曾經在高摩做了三個月的實習生，參與了奔狼在納斯納克上市。
那藍爸爸依稀記得那段經歷，女兒卻從來沒有提及李無覓。他滿腹狐疑，正想詢問，會場安靜，主題演講繼續，那藍向後稍退，坐在爸爸身後的位置。
67 央企巨頭
第三位登台亮相的嘉賓是中通電信的副總裁路向東，他十年前從福城分公司調入中通電信總部，先從短信入手，全力拓展數據業務。路向東的名聲沒有馬幻城和李無覓那麼顯赫，只因為他出自央企，不得不低調。若論實力，中通電信比互聯網三大巨頭加在一起還要大很多倍，他排在雲滄海之後發言，誰也沒有話說。
路向東與雲滄海的演講風格截然相反，規規矩矩地感謝了組織單位和上級領導。觀眾正以為他要說些套話的時候，他忽然放下講稿，朗朗說道：「大家都說，我們是通信業的老大，其實我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談不上強大。雲總剛才的主題詞是信任和變化，我今天的主題就是危機和責任，企業從優秀到落後很容易，走到破產的邊緣不是不可能。過去十年，多少輝煌無比的跨國公司，或者被兼併，或者破產，不復存在。我沒有理由談成績，唯有責任不可以忘掉。作為央企，我們的責任是什麼？實現國有資本的保值增值，這是國家交給我們的光榮的使命和不可推卸的任務。然而，在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之中，我們早已不是過去的壟斷企業，擔子越來越重。」
路向東停頓一會兒，舉起手機問道：「有人說我們中通電信壟斷，在座的有沒有使用電聯的朋友？」
大約三成聽眾舉起手來，路向東又問道：「誰在使用電訊的服務？」
又有三成聽眾舉手，路向東笑著問：「大家看看，三足鼎立，談何壟斷？我再問問，誰在用企鵝技術的聊天工具？」
會場中幾乎人人舉手，唯獨嘉賓席的雲滄海和李無覓毫無反應。路向東笑指馬幻城：「真正的壟斷者是企鵝技術，對不對？中通電信如履薄冰，永遠不停地爬坡，不能歇下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是一個競爭激烈的時代，我們的對手不僅是電聯和電訊，還有互聯網公司。它們衝進了我們的地盤，借用我們的帶寬，掠奪著我們的核心業務，我們卻不得不保護它們，用自己的資源養活它們。」
無論市場競爭多激烈，在這種場合，大家都和和氣氣。路向東代表央企，本應該和諧莊重，竟然火力十足，觀眾和記者們興奮起來。路向東劃開手機屏幕，畫面立即被投影到大屏幕上。他揚起聲調：「這裡有一款應用，哦，他們的創始人今天也在。產品是什麼？手機上的對講機，名字叫作魔盒。它可以發送語音和文字信息，替代電話和短信業務。根據我的統計，用戶使用之後，運營商的短信業務減少了四分之三，電話業務減少一半。所以，中通電信的最大對手不是電聯和電訊，而是這個魔盒！電聯和電訊要搶奪我們的用戶，魔盒卻要我們的命！電聯和電訊公正公平地和我們競爭，魔盒卻完全不守規矩！」
聽眾們目瞪口呆，路向東的發言實在讓人意外。
郭鑫年也吃了一驚，路向東怎麼將炮火對準自己？郭鑫年這種微型企業，與中通這樣的巨無霸，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他目光有意無意之間，掃到那藍。她也立即想到魔盒，兩人目光一碰，郭鑫年的視線立即收回來，那藍卻撇來了擔憂。
那藍充滿困惑，路向東為什麼在這種高大上的場合炮轟魔盒？
那藍還沒有想明白，路向東開始了下一段發言。他來自福城，在北京沒有根基，一把手即將退休，要想再上一層樓，必須有靠山，少爺家族便是他身後的大樹。老爺子輕輕一推，他就能踏上這個台階。這是利益交換和輸送，自己必須幫助少爺做好快訊，一切都在不言之中。魔盒免費，越來越多的用戶卸載快訊，用戶流失的勢頭十分明顯。路向東越來越怕，答應少爺的事情不能兌現，不僅意味著自己的位置無望，能不能保住烏紗帽都不一定。路向東還有更堂而皇之的理由，魔盒正在摧毀電信運營商的根基，中通、電訊和電聯三大運營商的核心業務就是語音和短信，正在被魔盒侵蝕。三大運營商進行了磋商，意識到了魔盒的可怕，必須將魔盒扼殺在搖籃之中。今天的全國互聯網論壇，就是他精心佈局之後的發難，打響了圍剿魔盒的第一槍。路向東火力全開，大聲質問：「用戶為什麼要使用魔盒？原因很簡單，免費。」
聽眾驚呆了，堂堂央企竟然瞄準了小小的互聯網企業。路向東苦笑著說道：「你們可能覺得我大驚小怪，其實我不是危言聳聽，如果不阻止這種行為，我告訴你，中通的短信業務和語音業務，用不了兩三年就會消亡，超萬億的國有資產就要流失，這都是老百姓的納稅錢！」
路向東的指責十分嚴厲，他義正詞嚴地繼續說：「如果公平競爭，我們沒有話說，可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魔盒為什麼能夠免費？運營商每年花費數千億資金，鋪設光纖、建設基站和交換機，打電話交錢、發短信付費，就像買東西付錢一樣，天經地義，如今怎麼會變成免費？」
路向東準備充分，氣勢驚人，帽子亂飛：「道理很簡單，魔盒佔用了運營商的網絡。請大家設想一下，如果大家都不支付短信費和話費，誰來鋪設和維護網絡？這是寄生蟲的生存模式，吸取別人的營養，養肥自己。我代表中通、電聯和電訊三大運營商，決不讓這種事情發生，決不讓國有資產流失，決不允許明目張膽的盜竊行為！我們必須共同維護互聯網和通信行業的秩序，這是我們的職責！」
三大運營商盯上了魔盒，那藍心裡一動。路向東在全國互聯網論壇突然發難，炮火大開攻擊魔盒，少爺依靠與運營商分成獲利，中間有沒有關係？路向東肯定還有後招，那藍生長在高官之家，洞悉大家族斂財的秘訣，又在高摩，熟知互聯網和運營商之間的競爭態勢，一眼洞悉其中的秘密。只是，一旦運營商和大家族聯手，沒人能夠抗衡，不由得為魔盒擔心起來。那藍忍不住回頭去看，溫迪正俯在郭鑫年耳邊，兩個人低語著，身體自然而然地互相靠近，儼然情侶。那藍心中升起酸楚。
主持人極為聰慧，見路向東演講結束，款款走上舞台，說道：「路總既然提到魔盒，魔盒的創始人恰巧也在會場。路總說魔盒是寄生蟲，依賴運營商的網絡基礎生存，郭先生，你怎麼看？」
如果用戶拋棄電話和短信，使用魔盒，的確對運營商構成威脅。魔盒來自一個小小的想法，郭鑫年無意撼動三大運營商，被斥為寄生蟲，盜竊運營商的網絡，他完全不能接受，站起來，就事論事地說道：「路總對互聯網的理解高人一籌，我十分欽佩。您說過，運營商要從語音業務向數據業務轉型。的確，魔盒傷害了您的語音業務，卻擴大了數據業務。魔盒每天消費巨大的數據流量，幫助運營商轉型到數據業務。在美國，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數據收入已經超過傳統語音，這不是明顯的例子嗎？」
主持人喜歡這種爭論的氣氛，煽風點火地說道：「路總，您的意見？」
路向東看似理直氣壯，背後卻有不能說的動機，快訊這件事辦不好，有何面目去見少爺？還怎麼在中通電信混？他站起來舉起麥克風，直接反駁道：「美國是美國，中國有自己的國情。你是香港人，哪懂得中國的市場？」
郭鑫年極為叛逆，說話毫不留情，一點兒不給路向東面子：「我既是香港人，也是中國人！」
這句話擲地有聲，觀眾的掌聲暴風驟雨一般，路向東被明顯抓住了話柄，犯了大忌，發言卻被掌聲打斷。第一排的電信部領導側頭相向，嗤之以鼻，帶頭為郭鑫年鼓掌。聽眾更是痛恨央企，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勢，一起為郭鑫年叫好。掌聲持續不斷，時間越久，味道越不對。觀眾本就對壟斷企業不滿，魔盒與運營商相比是絕對的弱者，掌聲持續，漸漸變成對魔盒的支持，對路向東的抗議。
掌聲壓下路向東的反擊，郭鑫年開口，掌聲很配合地停息。他喜歡歷史，侃侃而談：「誰說香港人不懂中國國情，中國的傳統文化，香港人一直沒有忘記。舉例來講，香港使用繁體字，是不是更傳統一些？可是，很多內地的朋友學的是農民起義史，只知道李自成，不知道陶弘景！」
大多數聽眾的確不知道陶弘景，郭鑫年這句話並不高明，本來觀眾為他叫好，他卻一句話把他們都推到對立面。路向東意識到失言，趁著這個機會，將話題扭回來，說道：「電信業務關乎國計民生，又涉及信息安全，必須要有國家牌照，魔盒有嗎？」
這是壟斷央企威脅民營企業的常用話術，非常有效，觀眾沒有想到還有這層道理。郭鑫年略微想想，回答道：「路總代表運營商，關於政策法規，電信部才有最終解釋權，是不是？」
這句話十分在理，電信部領導就在台下，路向東的發言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只好閉嘴不言。郭鑫年沒有顧忌，搶先說道：「各位領導都在，我想說說自己的觀點。我是一個創業者，核心團隊就五六個人，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型企業，一無所有，不能與運營商相提並論。我們只想創造出偉大的產品，與用戶分享，不指望國家能夠扶持，只希望一點，國家能夠給我們創業者一個生存的空間。我相信，中國的經濟命運和中國的未來，不掌握在央企手中，而是在我們這些平凡的中小企業手中。我們微不足道，美國的蘋果和微軟，中國的奔狼、電貓國際和企鵝技術，哪個不是從中小企業發展起來的？我們自強不息，勤勤懇懇，砸鍋賣鐵，百折不撓，通宵達旦，拿著父母的血汗錢，賣了婚房，妻離子散，揮灑汗水和淚水，承擔稅收，創造就業。我可以拍著胸脯講，我們每個創業者都是焦裕祿！每個創業者都是活雷鋒！各位領導，你們高瞻遠矚，制定行業法規，振興和發展中國的互聯網行業，我們創業者的命運就在你們一念之間。我懇求諸位，給我們中小企業一條活路！不要把我們逼到死路上，我向你們鞠躬，謝謝你們！」
這段話聲情並茂，激起了聽眾們雷鳴般的掌聲。主持人十分機智，走到台下說道：「很榮幸也很湊巧，部委領導恰逢其會，請說幾句。」
部長十分機敏，這種場合毫無準備，萬一傳到媒體上，不知道會渲染出多大的風波。他向身邊看看，指著其中一位說道：「法規司的那司長就在這裡，他最有權威，對不對？
那藍爸爸臨時被領導推上焦點，絕不推辭。剛才演講的這個香港小伙子是魔盒的創始人，女兒好像提過，那藍爸爸從心裡贊同他的說法，感慨萬分，說道：「聽了這位創始人的這段話，我很感動。司馬遷在《貨殖列傳》中說，與民爭利為最下者。央企是為百姓服務的，不是與民爭利的。大家請放心，這點兒良知我還是有的。我們的政策法規一定要保護創業者，扶植創業者，創業者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
會場傳出掌聲，政府官員說話滴水不漏。那藍爸爸等聲音平息，又說道：「然而，確如路總所言，電信行業關乎國計民生，還需要從長計議。」
那藍爸爸看起來不偏不倚，其實從語氣和用心程度，大家都能看出來，他是傾向於創業者的。
68 魔教飛虎
主持人對互聯網的硝煙不那麼敏感，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走回舞台，請下一位演講嘉賓上台：「歡迎下一位，飛虎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洪業先生。」
全國互聯網論壇囊括各路人馬，路向東是大型央企的代表，雲滄海、李無覓和馬幻城是三大互聯網巨頭的掌門人，郭鑫年代表了新的創業團隊，洪業則是創業的成功代表，飛虎剛完成在美國的上市，成為今年名副其實的風雲人物。飛虎從殺毒軟件起家，這個市場本來不溫不火，卻也舒適。沒想到，飛虎徹底顛覆了規則，別的殺毒軟件公司都在收費，他免費贈送，迅速佔領了用戶的電腦桌面。沒人明白洪業的商業模式，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無人問，飛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飛虎佔領了用戶的桌面，開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表演。
洪業從殺病毒起家，諳熟各種入侵手段，把產品變成病毒，在電腦中擴散。在未徵得用戶允許的情況下修改電腦的底層設置，攔截瀏覽界面，窺視用戶的隱私，分析他們的上網和購物習慣。這一切只有一個目的，賺錢。偷梁換柱，插入廣告，飛虎賺到了錢，在納斯達克上市成功。互聯網行業十分清楚這種伎倆，飛虎的本質上就是病毒，不停地傳播，不停地吞噬，沒有底線，如果大家都用這種方式不擇手段地入侵，早晚天下大亂。
不擇手段，沒有底線，就是飛虎的風格。
洪業沒有西裝革履，穿著橫條紋的紅色短袖，雙臂架在講台上，一副披靡天下的樣子。他笑呵呵地用自嘲破冰：「歡迎大家，我是洪業。大家肯定知道我們產品的名字，其實，我們做網絡安全，希望給用戶全方位的保護，那些名門正派誤解我們了。當然，這是故意的誤解。哈哈，如果是故意的，就不是誤解，那是什麼？在座的觀眾有沒有人想出一個恰當的詞語？」
一名聽眾高高舉手，大喊：「誹謗！」
洪業樂得手舞足蹈，巴掌都拍不到一塊兒：「對對，你叫什麼名字？人才！送你一年免費殺毒軟件！」
「您那產品本來就是免費的。」那名聽眾悻悻坐下，台下黑壓壓數千人一起哄笑。
洪業訕訕一笑繼續說：「會議主辦方跟我講，我們是創業成功的代表，我的主題是互聯網行業創業的秘籍。這麼多年來，我們做了很多產品，我有資格站在這裡講話！不是因為我有多麼成功，而是因為我曾經是最大的失敗者，犯過巨大的錯誤，被罵得狗血噴頭，而且我還會繼續犯錯。通過這些錯誤，我總結出一些心得，就是幾個「心」字，在這裡和大家分享。第一個是用心。我有些同事買了房子，開始裝修，花很多時間在網上搜索，到建材城和賣瓷磚的人鬥智鬥勇，成了裝修專家，瓷磚專家和馬桶專家，為什麼？因為這是他的房子，只要拿出裝修的精神，一個外行能夠成為瓷磚專家、浴缸專家，沒有理由不成為一個產品專家。可是，你成為馬桶專家有什麼用呢？你又不是傢俱設計師，你一輩子能裝修幾次？對不對？所以，把心思放在事業上，放在產品上，你就會越來越棒。」
後排的聽眾中有不少是創業者和產品經理，一起鼓掌。前排嘉賓席的幾位互聯網大佬一動不動，他們的公司規模遠超飛虎，不屑洪業的作為，不需要捧他臭腳。郭鑫年張牙舞爪地鼓起掌來，直到溫迪抵了抵才收斂下來。他目光向周圍一掃，前排隔了幾個位置便是馬幻城，雙手輕擊贊同洪業的觀點。郭鑫年不禁佩服，馬幻城公司規模十倍于飛虎，正在與飛虎爆發商業大戰，虛心受教，難能可貴。
洪業等掌聲落地，又說道：「第二個心是將心比心。這是小我、忘我、無我，我們做產品都講究用戶體驗，為什麼不叫產品經理體驗，不叫老闆體驗，而叫用戶體驗？因為所有體驗都從用戶角度出發，你覺得好的產品，用戶不一定買。學會從用戶的角度思考，說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很難做到。隨著經驗增加、閱歷提升，講得最多的是什麼？是『我認為』『我以為』『我覺得』，自我太多了。很多時候做產品，是給自己做，而不是為用戶做，這不是將心比心。」
將心比心就是以用戶為中心，道理誰都懂，真正做到的並不多。很多創業者到處山寨，尋找新功能加進來，是不是將心比心？甚至沒有傾聽用戶的反饋，多數人確實沒有做到這一點。
洪業開始談第三個心字：「很多人上班時做產品設計，下班就和工作無關了，他們很難成為優秀的產品經理。體驗無處不在，比如乘坐飛機旅行，登機和機場安檢的流程都是用戶體驗。如果不幸摔傷了腿，拄著枴杖去醫院，你不知道到哪兒劃價，到哪兒交費和拍片子，樓上樓下跑很多來回，這是糟糕的體驗。在北京西直門的橋上，司機像走入叢林一樣迷路，這個設計也很糟糕。體驗無處不在，處處留心，把自己當成用戶，抱怨完之後想想為什麼，怎麼改善，這是一個頭腦體操。如果我是道路設計師，如果我設計醫院，如果我設計遙控器、手機和車鑰匙，該怎麼辦？怎樣做得更好？處處留心皆體驗。泡在唐詩三百首裡，寫不出偉大的詩篇。我們有赤子之心，有胸懷，遊歷名山大川，才能有寫詩的靈感，靈感來自產品之外。有一位蘋果的設計師，他以前做什麼？應該是搞IT（信息技術）的吧？不是，他設計過最酷的馬桶，為什麼來設計蘋果手機，不覺得在白色上有共同的靈感嗎？」
洪業不講大道理，而是敘述身邊的故事，觀眾們聽得都很入迷。只有經歷過失敗，腳踏實地之後才能夠說出這些肺腑之言。
講完的洪業走下舞台，來到第一排的雲滄海、李無覓和馬幻城身邊。他拱手笑著說：「三位老大，我沒資格給你們當老師。不過，主辦單位請我講，我不得不說，見諒。」
洪業野心勃勃，不甘於做互聯網的二流角色，殺毒產品免費之後，橫掃市場，佔據客戶端，加強搜索業務，勢力漸大。不過他知道此時與三大巨頭還相距甚遠，因此並不願與他們有正面衝突。說完，他嘿嘿一笑，向後排走去。排座顯示出了主辦單位的良苦用心，政府官員、央企領導和三大巨頭坐在第一排，第二排座位是其他較大的互聯網公司，狐撲的張雲清，網通的丁易都在這裡，郭鑫年和溫迪也坐在這一排。網通和狐撲雖不濟，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洪業繼續向後。第三排是投資人，洪業立即看見一位熟人，走到身邊笑著說道：「宇總，您也來啦？」
攝像機隨著洪業的手勢，將此人的面容投射到大屏幕上。不少觀眾認識這個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正是孤山軟件的前首席執行官宇泰來，互聯網江湖的老將。
69 魔盒崛起
掌聲震耳響起，氣勢上壓過洪業。
企鵝技術憑借即時聊天軟件起家，成為三大互聯網巨頭之一。馬幻城只有三十幾歲，已經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的教父級人物，又剛剛成為《財富》雜誌評選的全球十佳首席執行官。
黑壓壓的觀眾席坐了兩千多名聽眾，超大的舞台的右側有一個講台。馬幻城十分低調，中規中矩地站在講台後面，凝視著聽眾。他本是一名程序員，做出一款當時不起眼的產品，供用戶免費使用。他被直線上升的開支逼上了梁山，開始創業，竟成為互聯網江湖的霸主。他緩緩講述自己的創業歷程，沒有炫耀也沒有煽情：「那時，我沒有夢想，只有一個想法，找到錢，維持帶寬和服務器的費用，讓那些信任和接納我的用戶留下來，使他們不失望，哪怕賣血也行。這就是我一以貫之的理念，無論技術怎麼發展，都必須為客戶創造最佳體驗。當我掙到第一筆五十萬的時候，我沒有買房，而是用來租服務器。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決定之一，能夠為中國的互聯網用戶服務，我足慰平生！」
掌聲之後，馬幻城走下講台。溫迪與他距離極近，彎腰走到他面前，雙手奉上名片：「馬總，我是魔盒的投資人，溫迪，很高興能遇到您。」馬幻城禮貌地接來名片，微微一笑，目光轉到台上。
郭鑫年雙手揣兜一動不動，他個性高傲，即便在馬幻城面前也桀驁不馴。主持人姍姍登台，落落大方地向全體聽眾宣佈：「下一位演講者或許名不見經傳，但是很多人已經是他的忠實用戶，手機上的對講機。大家知道他的名字嗎？」
聽眾們大喊魔盒，卻無人叫出郭鑫年的姓名。主持人笑著說道：「現在，有請來自香港的郭鑫年，魔盒的創始人，分享他的創業理念。」
燈光熄滅，溫迪輕輕叮囑郭鑫年：「此時此刻，你的表現將決定魔盒的增長速度，大膽，顛覆！」
郭鑫年點頭，抬腿要登上舞台，溫迪卻不鬆手，遞來一杯溫水，說道：「別急，再等十五秒，讓掌聲再熱烈一些。」
掌聲越來越響，壓過了對馬幻城的歡迎。郭鑫年佩服溫迪心思的巧妙，也記住她的提醒。忽然，全場燈光熄滅，聽眾正在困惑，一秒、兩秒、三秒，舞檯燈光忽然閃亮，聚焦在舞台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坐在舞台角落的一個簡易汽車模型裡面，彷彿在高速駕駛。誇張刺耳的手機短信聲音響起，他一邊開車，一邊打開手機，念出來：「親愛的，在哪裡？怎麼又不回我短信？」
小伙子誇張地雙手離開方向盤，敲擊鍵盤，說道：「我在開車，等會兒回。」
滴滴短信聲音再起，小伙子低頭看手機，念道：「哼，是不是又去搞曖昧了？」
忽然刺耳的剎車聲音響起，轟隆一聲，燈光全滅，暗示著車禍的發生。聽眾聽膩了主題演講，這種表演的形式讓人耳目一新。燈光重新聚焦，一個女孩子在路上邊走邊發短信，自言自語：「哼，總說開車不回我短信，肯定和他們公司的小秘書在吃飯。」
她只顧埋頭髮短信，沒有看到眼前的電線桿，砰地撞上去。燈光再次熄滅，只有「光當」一聲在迴響。另一束燈光亮起，走上一個推銷員模樣的白領，三個電話在手中跳來跳去，「喂」、「hello」、「你好」，說個不停。燈光變幻越來越快，一個牙科醫生的短信聲音響起，伸手去接，病人仰天狂吼。短信一響，一名運動員掏出手機，其他人飛快衝過終點。
音樂聲音響起，燈光大亮。舞台上的年輕人們聚集在一起，一起合唱起來：
我們是移動一族，這是移動的時代
有時，手機讓我們煩不勝煩
它，讓我沒法開車
它，隨時打斷我的手術
它，打亂我的生活
可是，我又離不開它
歌聲中，燈光熄滅又閃耀，郭鑫年出現在舞台正中，悠然說道：「其實，你們可以試試魔盒。」
十幾名演員將郭鑫年圍在中間，一起高唱：
魔盒，這是什麼
手機上的對講機
語音聊天，簡單！完美
開車的小伙子把手機放在嘴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走路的女孩子也把手機放在眼前，繞開電線桿，回答：「親愛的，謝謝你，玫瑰花準備好了嗎？」牙科醫生用同樣的姿勢，左手拿著電鑽，對著魔盒說道：「等等，我在手術，等拔了這牙。」病人也把手機放在嘴邊，說道：「老婆等等，這個牙科醫生太不靠譜啦。」
十幾名舞蹈演員擁著郭鑫年來到講台，舉起雙手，示意全場觀眾打開手機，大屏幕出現搜索魔盒的界面，郭鑫年大喊：「現在，讓我們下載魔盒，非常快，非常簡單。」
「來，大家隨我搖一搖，天涯從此若比鄰！」郭鑫年展示著魔盒的功能，認真地扭著腰肢，難看得要命。
「來，大家隨我掃一掃，海內從此存知己！」演員們一起念起台詞。
「來，換個姿勢，這個姿勢才最流行！Fashion （時髦）！In （流行）！」演員們聚集在一起，把手機放在嘴邊，他們唱得沒錯，這個姿勢果然開始在流行，街邊、咖啡廳、辦公室、飛機上，人們開始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放在嘴邊。
音樂和舞蹈烘托出歡快的氣氛，聽眾掏出手機，按照郭鑫年的指引，快速安裝，開始使用魔盒。前面的領導、大佬和嘉賓也受到氣氛感染，各自安裝下載。馬幻城做即時通信起家，下載安裝打開魔盒，完美而簡單，不由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埋頭研究。唯獨路向東一臉晦氣，雙臂交叉，紋絲不動。
音樂和歌舞驟停，演員謝幕，這是溫迪想出來的妙招。短短十分鐘的歌舞讓會場氣氛high（高漲）起來，煽動力遠遠超過一般的主題演講。郭鑫年喘口氣，雙手張開，問道：「謝謝安裝魔盒，大家感覺好不好？」
「好！」聽眾們聽了一天講話，歌舞聲中掃去了會議的枯燥。
郭鑫年話歸正題，指著馬幻城說：「馬先生長我幾歲，是我欽佩的偶像。他當初有了五十萬，沒有買房子，我從爸媽那裡借來幾百萬作為首付買房，成了房奴。」
郭鑫年用自黑的方式開始演講，觀眾果然買賬，再次爆發掌聲。他提起麥克風走到舞台正中：「一年前，我在香港駕駛的時候，發送短信遇到車禍，幸好我命大。那時我有了一個想法，開車用鍵盤發短信太危險，於是萌生了做語音短信的想法。然而創業不容易，我來到北京，經歷失敗，意志消沉，又逃離了這個城市，在騎行唐古拉山的時候，與隊友失去聯繫，四周是看不到頭的黑暗。我的想法更進一步，把對講機移植到手機上來。帶著這個想法回到北京，那時我們一無所有，而今天，我們已經有了兩百多萬的忠實用戶，謝謝主辦單位，讓我在此分享創業理念。」
郭鑫年的介紹單刀直入，沒有什麼花哨和技巧，實實在在。他舉起一根手指，說道：「經過那段失敗的歷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生來一無所有，沒有資金沒有品牌，甚至連尿布上帝都不允許帶到這個世界。所以，我的第一個理念是，螞蟻可以戰勝大象！馬幻城先生從零開始，創建企鵝技術的經歷也證明了這一點。」
主持人撲哧笑出來，這個道理玄而又玄，卻難以借鑒，不失時機地問道：「螞蟻戰勝大象，怎麼做到？」
郭鑫年沒有忽略這個提問，大聲接過來說：「很好的問題。我喜歡歷史，尤其是戰爭史。蒙古軍隊披掛皮甲，充其量算是輕騎兵，無論防護能力和力氣都比不上歐洲騎士，正面作戰根本打不過歐洲的重鎧騎兵。蒙古人憑什麼能夠橫掃歐亞？道理很簡單，一個蒙古士兵配幾匹馬，跑得快，打不過你，我就跑，你追不上，我掉頭來打你，像螞蟻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啃掉你。這就是蒙古人的戰法，運動戰，靠速度。歐洲騎士們負擔大，拼不過速度，勝不能追，敗不能逃。螞蟻擊敗大象並非不可能，力量不如對手，規模不如對手，只有速度足夠快，足夠靈活。五十年前是大魚吃小魚，二十年前是強魚吃弱魚，現在是快魚吃慢魚！創業就是這樣，實力不如你，品牌不如你，資金不如你，但是我比你快，比你靈活，你抓不到我，我就立於不敗之地。運營商的各位老總，各位互聯網的老大們都在這兒。你們是大象，我是螞蟻，是不是這個道理？」
螞蟻可以戰勝大象，郭鑫年自稱為螞蟻，潛台詞就是我能夠打敗你們，火藥味兒十足。觀眾總是同情弱者，聽出對嗆的味道，爆發出一陣掌聲，逼著幾位互聯網大佬回答。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將麥克風遞給剛演講過的洪業：「洪總，您來回答。」
洪業在幾大巨頭面前不敢托大，笑嘻嘻地說：「我們哪裡稱得上是大象，頂多是剛出生的小老虎，他們才是大象。」
主持人走進嘉賓席，將麥克風遞給一直沒有講話的李無覓：「李總，您來回答。」
李無覓白手起家創建奔狼，理解靈活快速的價值，站起來回答：「我當年也是螞蟻，擋在我面前的大象早已不存在了。不過，別忘記，不是所有的大象都笨重，大象也能翩翩跳舞。一個軟件，小企業用五個人來開發，我們找來五十個人，速度就會比你快。」
IBM前任總裁郭士納曾經寫過一本書，名叫《誰說大象不能跳舞？》，寓意他帶領IBM這頭大象靈活應變。李無覓既認可郭鑫年的觀點，又提出了問題，有很深的含義。聽眾對這個答案極為滿意，爆發出掌聲，等待郭鑫年的反擊。
「同意！大象可以靈活快速，甚至您可以用金錢買來速度。幸好，我還有第二條秘訣。」郭鑫年侃侃而談，他與幾名互聯網巨頭的對話，充滿智慧。現場的觀眾們暗暗佩服，兩人觀點不同，卻並不爭論和攻擊，而是互相理解和探討，激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和語言，讓這場論戰充滿智慧和啟發。
「願聞其詳。」李無覓坐下，將舞台交還給郭鑫年。
「增加人手必然降低效率，抬高成本，犧牲利潤。更重要的是，提高速度有兩種方法，有個非常簡單的方法將速度提高五倍，想知道嗎？」郭鑫年示意聽眾表態，他們果然紛紛舉手。他這才大聲說道：「增加工作時間，每天工作八小時不夠，那麼就加班，十個小時，十二個小時？要將速度提高五倍，每天工作四十個小時就可以，是不是很容易？」
觀眾哄堂大笑，嘉賓們也笑出聲來，郭鑫年指著觀眾說道：「大家別笑，增加工作時間，這其實就是大公司的做法。這已經是互聯網公司的常態，企業得到了速度，可是工程師們怎麼辦？加班，沒時間照顧父母，沒時間戀愛，沒時間鍛煉，沒時間生活！我要問大家，你們生活為了工作，還是工作為了生活？知道我們和豬的區別嗎？」
觀眾一起搖頭，郭鑫年舉起兩根指頭，大聲說道：「豬做兩件事，吃飯、睡覺。我們做三件事，吃飯、睡覺和工作。各位趕緊工作去，否則你就是豬！」
眾人哈哈大笑，郭鑫年誇張地伸開雙臂，大聲說道：「且慢，我的下一個問題是，我們和驢子的區別又是什麼？記住，驢是可以拉磨的。如果我們成天工作，比豬強一些，和笨驢有什麼區別！而李總就是要找到更多的笨驢！」
郭鑫年跳下舞台，將麥克風舉到一名聽眾身邊，問道：「你想每天用更多時間來工作嗎？」
這名觀眾左右看看，猶豫著，郭鑫年笑起來：「哈哈，你老闆也在這裡，是吧？」
郭鑫年向後走幾步，目光之間，看見那藍，在觀眾中如同繁星中的明月，腦海頓時錯亂，她是誰？是那個美麗的花瓶小姐，還是那藍？那藍不是溫迪，溫迪也不是那藍！郭鑫年快步走去，將麥克風遞過去，問道：「這位美麗的，哎呀！」
那藍早有防備，她第一次見到郭鑫年的時候，被稱呼為美麗的花瓶小姐，十分狼狽。如果在這年度的全國互聯網論壇也被這麼稱呼，以後恐怕就被定格為高摩的花瓶，以後的職業生涯必然大受影響。情急之下，那藍用高跟鞋對著郭鑫年的腳面狠狠踩下，算是對郭鑫年屢次這麼稱呼的報復。
觀眾聽到郭鑫年鑽心疼痛的喊叫，正在驚訝的時候，那藍站起來，笑容被攝像頭捕捉投射到巨大的屏幕上，聲音通過麥克風放大到會場，將觀眾的注意力轉走：「好了，我不想增加工作時間，怎麼才能提高速度？」
郭鑫年留在那藍身邊，舉起第二根手指：「這是我創業的第二個秘訣，管理時間。」
那藍不懈追問：「怎麼管理？」
會議中心鴉雀無聲，聽著郭鑫年的分享。這是人生中最基本的道理，可惜我們常常做錯。主持人舉起手來，問道：「除了花更多的時間去考駕照，你好像沒有其他辦法。」
「好問題，我佩服你，你是最好的主持人，雖然我已經很久不看電視節目了。」郭鑫年為主持人鼓掌，然後沉默著，聚集著巨大的能量。觀眾掉入沉默的陷阱，反而加倍認真。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從背包中掏出一張紙，伸向空中走回舞台中間：「這是准考證，通知我下個月去參加駕校考試，猜猜我怎麼辦？」
「找人代考？這是違法的！」主持人被誇獎得十分受用，積極與郭鑫年互動，聽眾哈哈大笑。
郭鑫年將准考證揉成一團，撕成碎片，向舞台上拋撒：「對於燃燒的石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要管理時間，就必須學會做減法！這是我創業的秘訣。我們總有太多想法，追逐太多目標，就像四處亂跑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真正要去哪裡！人生之中，重要的事情並不多！我們必須刪除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將精力聚焦在一兩件事情。對於我，做好兩件事足矣，第一件事是創業，第二是找到愛的人，永遠在一起。駕照等這些瑣事，都是浮雲。」
主持人帶頭鼓掌，與郭鑫年輕輕一抱，這是極為特殊的禮儀，引起觀眾無限遐想，掌聲更加炙熱。那藍見識到郭鑫年的睿智和風趣，他真的又傻又呆嗎？還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
郭鑫年正要下台，溫迪突然舉手，不知何時，她手裡握著一個麥克風，不失時機地提問：「你剛才說，螞蟻可以戰勝大象，我想問，你用多久才能打敗企鵝技術這樣的互聯網巨頭？」
這是一個火藥味十足的問題，郭鑫年明白她的意圖，感謝她的提醒，除了那段歌舞，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詳細地談到魔盒，必須利用這個機會宣傳產品。郭鑫年笑著舉起手機：「企鵝技術、奔狼、電貓國際家大業大，看似強盛，其實不堪一擊。」
聽眾愕然，郭鑫年說完此話，沉默下來，彷彿和聽眾較勁，心裡暗暗數到十，開口說道：「歷史上，很多不可一世的王朝，強大得不得了，卻是紙老虎。從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到秦國滅亡用了多久？驕傲的大漢王朝，從黃巾起義到滅亡，又用了多久？光芒萬丈的大唐帝國呢？從黃巢起義到唐朝滅亡又用了多少年？距離我們最近的清朝，一九一一年爆發辛亥革命，宣統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遜位。三大巨頭興盛無匹，比大秦、大漢、大唐、大清，又如何？只怕差上一些吧！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在大趨勢面前，強大的王朝都會灰飛煙滅，何況企業？諾基亞已是明日黃花，移動互聯網突飛猛進，一步踏錯便死無葬身之地。開心網，還記得當年偷菜的小芳嗎？」
溫迪不罷休，執拗地問道：「請回答我的問題，魔盒多久才能打敗互聯網巨頭？」
「一定要問這個問題嗎？」郭鑫年笑著反問。
「當然。」溫迪演著雙簧。
郭鑫年舉起手機，魔盒的標誌出現在巨大的屏幕正中，說道：「大家剛才下載了魔盒，完全免費，非常容易使用，對不對？幾位大佬，同意嗎？」
雲滄海和李無覓不予置評，馬幻城低頭把弄魔盒，他先去看評論，眾口一詞的好評，界面至簡，極易上手。郭鑫年得不到回應，快步走到舞台背後的玻璃幕牆，舉起麥克風，笑著說：「魔盒根本不需要打敗你們這些巨頭，我們的產品基於手機。而你們的所有產品和業務模式都在個人電腦上，而用戶正在拋棄電腦，擁抱手機，這就是大勢所趨。」
他聲音愈加有力：「在移動互聯網的時代，客戶遷移不需要任何成本，完全免費，擊敗那些巨頭就是這麼簡單。
「用不了多久，運營商也會發現，時代已經變了，語音和短信也將被魔盒替代，一條短信一毛錢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你的商業模式已經被顛覆，故步自封便是死路一條，我的介紹到此為止。謝謝大家。」
郭鑫年沒有想到，他在全國互聯網論壇上的演講震撼了觀眾，使魔盒在短期內取得了最大化的宣傳效果，卻也喚醒了沉睡的巨人。這些巨人睜開眼睛，發現世界已經改變，他們陷在過去的技術和成功經驗，無法自拔。而郭鑫年的魔盒為他們指明了逃生方向，有些人繼續昏睡，但是也有人擦亮眼睛，開始了痛苦的反思，以大無畏的精神重整團隊，大象翩翩起舞，再次出發，震天撼地！
當聚光燈指向互聯網大佬們的時候，馬幻城認真傾聽，若有所思。雲滄海拿著幾頁白紙，記載瞬間的心得。李無覓與秘書密語，似乎已經開始行動。唯獨一人臉側一邊，酣然大睡，正是狐撲首席執行官張雲清。第二天，這些圖片就通過新聞媒體傳播各地。誰都知道，一場硝煙瀰漫的移動互聯網大戰，揭開序幕！
不等論壇結束，馬幻城就起身離座，低聲吩咐助理：「改機票，回深圳。」
忽然，一個留著鬍鬚的男子擋在面前，遞上名片：「馬總，覺得魔盒怎麼樣？」
馬幻城腳步不停，隨口應付：「挺好。」
助理接下來名片，攔在前面：「這位先生，稍晚是提問環節，有任何問題，那時候再問。」
此人正是羅維，他來到這裡並非偶然，全國互聯網論壇是投資的盛宴，著名投資人都會出席，對於急需投資的羅維，是最好的機會。他一早來到會場，在會場外買了十元錢的盒飯，草草吞幾口，來到會場，全程聽了嘉賓演講。企鵝技術是互聯網霸主，直接面對魔盒的衝擊，是羅維心中最佳的併購者，故此一直緊盯馬幻城。他追上來說道：「移動互聯網時代正在來臨，企鵝技術的用戶正在流失，沒有看到嚴重性嗎？」
馬幻城停住腳步，緊緊看著此人，穿著牛仔褲，圓領T恤，典型的創業者形象：「有什麼對策？」
羅維再次將名片遞過來說道：「只要掃一下這個二維碼，就知道答案。」
馬幻城接來名片，低頭看去，龍郵創始人，羅維。名片上有一個二維碼，旁邊寫著，掃一掃，這是什麼？要是以往，驕傲早讓羅維甩袖離開。他被打落地面，接了地氣，何況每個月的巨大開支，逼迫他必須盡快賣出公司，低頭卑微地笑笑：「牛先生，可以佔用您一分鐘時間，向您演示一下嗎？」
「哦？」馬幻城抬頭，眼前這個年輕人眼光中亮晶晶，絕不尋常。
羅維掏出手機，滑開送到他面前，藍色的簡潔界面躍然而出。他痛定思痛，做了減法，將各種錦上添花的功能盡量去掉，大多數被集成在二級窗口，主界面只保留對講機功能，經過反覆測試，與魔盒對比毫不遜色，才拿出手來。
馬幻城皺起眉頭，困惑地看著羅維，這是山寨版的魔盒，幾乎沒有區別：「和魔盒有什麼不同？」
這個問題難以回答，羅維說道：「魔盒看似無可阻擋，其實只有數百萬用戶，只佔中國智能手機的百分之一。如果有實力的公司迅速推出產品，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光芒在馬幻城眼中一閃，這是難得的機會。魔盒雖然得到高摩的投資，招兵買馬和大舉擴張都需要時間，此時正是一舉偷襲的最佳時機。馬幻城暗暗動心，掂量羅維的份量：「所以？」
「這是商業計劃書。」羅維取出一份文件，他拿出IBM的底蘊，做出這份小牛皮覆蓋的文件，手感令馬幻城心動。精練的文字，描繪出羅維的設想，核心思想就是借助企業帝國的龐大用戶，迅速推出類似的產品，與魔盒正面交鋒。商業計劃書的最後部分是公司估值，這往往通向投資，這個談吐有節的年輕人要把這個產品賣給自己？馬幻城手裡握有大把資金，收購是最快捷的方式。他翻到估值這一頁，仔細計算著數字。馬幻城本是產品經理，卻有霸王之才，眼前最重要的就是速度，互聯網巨頭必將在移動領域大打出手，如果我能夠搶先在這個市場佔領一個橋頭堡，對未來的競爭益處頗多。
馬幻城怦然心動，外表卻不動聲色，笑笑收起羅維名片，握手告別。羅維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忽然瞥見溫迪和郭鑫年親密地從前場退出，揪心之痛刺激得他心臟怦怦直跳。可是，眼下當務之急是賣出公司，先活下去。他低頭默默向外走，忽然聽見身邊熟悉的聲音：「羅維，真巧。」
高摩贊助這次全國互聯網論壇，那藍是專注於互聯網的投資人，相遇並不奇怪，羅維與她一起向外走去，收回心神，說道：「那藍，主題演講讓我獲益匪淺。那個香港人談到做減法，不僅產品開發是這樣，其實感情也是如此。」
「哦？為什麼？」那藍看看落魄的羅維，再想想意氣風發的郭鑫年，對比強烈。獲得投資前，郭鑫年邋裡邋遢，羅維出自名門，志得意滿，挺拔精緻。如今兩人完全顛倒，郭鑫年創業成功，連場對話和演講，氣場極盛，那藍不禁為羅維心酸。
羅維雖然落魄，卻不自卑，大概也能猜到那藍的想法，展露出自信的笑容，問道：「替我惋惜？」
那藍的心事被猜中，不想承認又不想否認，反問：「你為自己惋惜嗎？」
羅維摸摸鬍子拉碴的下巴，說道：「在日本戰國時代，大名擔心子女生活過於舒適，難以適應殘酷的戰場，在成人之後，迫使他們四處流浪修行，既增長見識，又打磨掉他們身上的嬌氣，這叫作放逐。」
羅維自身條件極佳，他肯自我放逐，磨礪自己，早晚必成大器，那藍十分欣喜：「羅維，你是好樣的。」
深受郭鑫年演講觸動的不僅是馬幻城和羅維，觀眾散盡，會議中心還有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雲滄海呆呆看著講台上魔盒的標誌，移動互聯網的時代真的來臨了嗎？我的產品線都基於個人電腦，也要向手機遷移？此時此刻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是正確的選擇嗎？他慢慢站起，一個矮小的背影被聚光燈投射到屏幕，背影被無限放大，形成無可匹敵的存在。
然而，金盆洗手的宣佈已經不能收回。當晚九點，全國十三個城市上空發現不明飛行物，拖著一扇形光尾，迅速且毫無聲音，持續十秒之後消失不見。猜測四起，大家都說，外星人云滄海退休，UFO（不明飛行物）接他回宇宙空間，那個曾經創造電子商務世界的英雄，帶著他巨大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中。
70 互聯網思維
宇泰來站在會議中心門外，夕陽拖出長長的影子。
他成為投資人之後，早已從十幾年的成功與挫折中跳出來，心中卻存有深深的遺憾。在大學的時候，他看過一本喬布斯傳記《硅谷之火》，他那時就有一個夢想，做一家世界一流的公司。從此二十年，他志存高遠，腳踏實地向前走。這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在孤山打造了一支擁有超凡的執行作戰能力和行政組織能力的團隊，成則舉杯相慶，敗則奔走相救。然而，孤山在香港聯交所掛牌的時候，市值不過六億多港元，遠不及電貓國際和納斯達克上市的奔狼。他從孤山辭職之後，扛著一麻袋現金找到移動互聯網項目談投資，市場份額第一的談不成，就去找第二名談。他堅信，只要在市場暴風的中心，只要投下去，見風就漲。然而，他心中的創業激情越燃越炙熱，他生來應該是創業者，而非投資人。
這就是宇泰來的遺憾，他沒有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以親情為中心，希望有個美滿幸福的家庭，看著愛人和子女足矣。有人有萬丈雄心，獲取權力，於是成為政治家。有人癡迷技術，成為卓越的產品經理。宇泰來的夢想是成為像喬布斯那樣的人，通過技術改變世界。他這二十年踏踏實實地向前走，卻遠遠達不到目標。
他馬上四十了，打拼的時日無多。
忽然一個個子不高、身材矮胖的人從後面追上：「宇總，是我！」
這人正是向頑強，是宇泰來最信任的人。他會議結束追出來，看宇泰來背影蕭索，大罵洪業：「那個渾蛋，別和他一般見識。」
宇泰來笑著搖頭，說道：「我不生洪業的氣，他就是那性格，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在反思自己，按理說，我也算狗屁成功人士了，作為首席執行官帶領孤山成功上市；投資創建卓越網，用七千五百萬美元出售給亞馬遜，獲利上億，這輩子不缺錢。作為投資人，我投了幾家企業，好像人模狗樣挺成功。可是，孤山上市之後，我就迷失了，高興不起來，早上起床不知道要幹嗎，背著包去徒步。」
向頑強回憶著這幾年宇泰來的狀態，他兩年前回過一趟孤山。宇泰來帶著自己去吃樓下的胖胖燒烤，言語間充滿迷茫和困惑。宇泰來少年成名，清閒的日子在他一生中非常罕見，歎氣一聲：「哎，我才四十歲，我想不通，怎麼就成了退休老幹部。」
「四十歲才開始，怕什麼!」向頑強為宇泰來鼓氣。
宇泰來心中的苦，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看到。他難得向向頑強吐露心聲：「我們在孤山，就像在鹽鹼地裡種莊稼，怎麼努力都打不出糧食。我們為什麼不在颱風裡放風箏？站在颱風中心，豬都能飛上天。」
「我們不是沒有往風口浪尖上趕，為什麼就趕不上？」向頑強遇到老上司，要一吐為快。
「我要感謝洪業，他今天講的三個心，讓我有不少啟發。我們的思維還是軟件模式，我們研發和銷售產品，可是洪業偏偏免費，我們怎麼和人家打？我們說他是流氓和渾蛋，其實是我們的腦子有問題！」宇泰來指著腦殼說道，洪業的一番話深深刺激了宇泰來，好像在腦殼上打了一個洞。
當晚，宇泰來徹夜難眠。
凌晨四點，他大腦越來越興奮，披衣而起，舉著一杯紅酒，抓起一本書，這本書記載著大清王朝的落日。他試圖將雜念排除出去，但思緒還是翻騰不止。他一九九二年進入孤山的時候，還沒有新浪和狐撲，更沒有奔狼、企鵝技術和電貓國際。他做了各種產品，WPS、孤山劍俠、孤山毒霸，勉力維持。孤山上市之後，他辭去首席執行官職務，成為天使投資人，今天參加全國互聯網論壇，聽到洪業、郭鑫年和馬幻城的演講，茅塞頓開，如夢初醒。孤山這麼多年踟躕難進，根本原因只有一個，孤山還是一家傳統的軟件公司，不是一家互聯網公司！互聯網是大勢，大勢是無法抵擋的。我用過去的成功經驗進入互聯網時代，等於用長矛大刀時代的成功戰法，來指導現代化的信息戰。
長矛大刀，啊，八里橋之戰！那是冷兵器時代的悲壯輓歌！
宇泰來興奮得全身激動，抓起這本書，抓起車鑰匙，出門下車庫鑽進汽車，腳踩油門向東邊疾馳。凌晨時分，柏油馬路空蕩蕩的。他穿過半個北京來到東邊，駛過四惠、高碑店、傳媒大學，八里橋就在眼前。還能找到當年古戰場的遺址嗎？到了，他把車停在路邊，打開書籍，按圖索驥找到當年的戰場，迎著陽光跑上八里橋。就是這裡！第二次鴉片戰爭，一八六○年八月二十一日，英法聯軍攻克天津大沽，僧格林沁撤防至此，駐守京杭大運河上的一座單孔橋，這是守衛京師的最後一道防線，即八里橋。
在八里橋，僧格林沁統率三萬清軍，其中蒙古騎兵一萬人，準備與英法聯軍決一死戰。
一八六○年八月二十一日凌晨四時，英法聯軍八千餘人，推進到八里橋附近，大戰一觸即發！僧格林沁發現了法軍和英軍之間的空隙，發出攻擊指令。蒙古騎兵奮不顧身，大呼殺敵，手持長矛和弓箭，憑著一腔熱血勇猛衝擊，企圖衝亂和割裂英法聯軍的戰鬥隊形。他們衝到敵軍戰線四五十米外，英法聯軍據壕作戰，火力密集，榴彈橫飛，戰馬受驚而橫衝直撞，不能成軍。英軍兵分兩路，一部分與清軍對抗，一部分抄襲清軍後路。僧格林沁腹背受敵，策馬奔馳，揮舞戰旗挑戰。八里橋之戰從早上七點打到中午，蒙古騎兵冒著密集炮火，異常勇敢地反覆衝擊敵軍陣營。法國遠征軍中尉保羅·德拉格朗熱後來描述：炮彈和子彈無法消滅他們，騎兵們從灰燼中重生。他們如此頑強，衝到距離大炮只有三十米的地方。大炮反覆地排射，炮彈在他們左右飛馳，勇士們在炮火中倒下。
然而，在這場冷兵器與西方槍炮的決戰中，清軍數萬人的重大傷亡，只換來英法聯軍的十二人戰死！
宇泰來想像著，在運河兩岸遍佈的清軍，深夜潛伏在草叢中，偵查敵軍路線。天剛放亮，蒙古精騎排成密集隊形，勇敢無畏地衝鋒，槍炮驟起，他們一個個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宇泰來扶著橋墩，激動的心情難以自抑。我率領的孤山就是這樣，憑借血肉之軀，用傳統的戰術與互聯網企業肉搏，落得遍地屍骨。宇泰來癲狂地跑下橋頭，從後備廂取出一瓶紅酒，灑在八里橋上，輕輕念道：「光榮屬於你們，你們無所畏懼，毫無怨言，慷慨地灑下鮮血。你們的犧牲精神如此偉大、尊貴和傑出，八里橋之役，你們迎頭痛擊聯軍，呼喊前進，勇猛和反覆地衝殺，雖然遭到慘敗，然而你們選擇勇敢面對，全體戰死，也一步不退！」
這段話是法國軍官吉拉爾在《法蘭西和中國》中的記述，宇泰來一字不差地可以背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