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或問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抱朴子答曰:“雖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畢見焉。雖稟極聰,而有聲者不可盡聞焉。雖有大章豎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雖有禹益齊諧之智,而所嘗識者未若所不識之眾也。萬物云云,何所不有,況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為無之?”
於是問者大笑曰:“夫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故三五丘旦之聖,棄疾良平之智,端嬰隨酈之辯,賁育五丁之勇,而鹹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徒聞有先霜而枯瘁,當夏而凋青,含穗而不秀,未實而萎零,未聞有享於萬年之壽,久視不已之期者矣。故古人學不求仙,言不語怪,杜彼異端,守此自然,推龜鶴於別類,以死生為朝暮也。夫苦心約己,以行無益之事,鏤冰雕朽,終無必成之功。未若攄匡世之高策,招當年之隆祉,使紫青重紆,玄牡龍跱,華轂易步趍,鼎餗代耒耜,不亦美哉?每思詩人甫田之刺,深惟仲尼皆死之證,無為握無形之風,捕難執之影,索不可得之物,行必不到之路,棄榮華而涉苦困,釋甚易而攻至難,有似喪者之逐游女,必有兩失之悔,單張之信偏見,將速內外之禍也。夫班狄不能削瓦石為芒針,歐冶不能鑄鉛錫為干將。故不可為者,雖鬼神不能為也;不可成者,雖天地不能成也。世間亦安得奇方,能使當老者復少,而應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歷紀之壽,養朝菌之榮,使累晦朔之積,不亦謬乎?願加九思,不遠迷復焉。”
抱朴子答曰:“夫聰之所去,則震雷不能使之聞,明之所棄,則三光不能使之見,豈輷磕之音細,而麗天之景微哉?而聾夫謂之無聲焉,瞽者謂之無物焉。又況管弦之和音,山龍之綺粲,安能賞克諧之雅韻,暐曄之鱗藻哉?故聾瞽在乎形器,則不信豐隆之與玄象矣。而況物有微於此者乎?暗昧滯乎心神,則不信有周孔於在昔矣。況告之以神仙之道乎?夫存亡終始,誠是大體。其異同參差,或然或否,變化萬品,奇怪無方,物是事非,本鈞末乖,未可一也。夫言始者必有終者多矣,混而齊之,非通理矣。謂夏必長,而薺麥枯焉。謂冬必凋,而竹柏茂焉。謂始必終,而天地無窮焉。謂生必死,而龜鶴長存焉。盛一陽一宜暑,而夏天未必無涼日也。極一陰一宜寒,而嚴冬未必無暫一溫一 也。百川東注,而有北流之浩浩。坤道至靜,而或震動而崩弛。水性純冷,而有一溫一 谷之湯泉;火體宜熾,而有蕭丘之寒焰;重類應沈,而南海有浮石之山;輕物當浮,而羊柯有沈羽之流。萬殊之類,不可以一概斷之,正如此也久矣。
有生最靈,莫過乎人。貴性之物,宜必鈞一。而其賢愚邪正,好醜脩短,清濁貞一婬一,緩急遲速,趨捨所尚,耳目所欲,其為不同,已有天壤之覺,冰炭之乖矣。何獨怪仙者之異,不與凡人皆死乎?
若謂受氣皆有一定,則雉之為蜃,雀之為蛤,壤蟲假翼,川蛙翻飛,水蠣為蛉,荇苓為蛆,田鼠為鴽,腐草為螢,鼉之為虎,蛇之為龍,皆不然乎?
若謂人稟正性,不同凡物,皇天賦命,無有彼此,則牛哀成虎,楚嫗為黿,枝離為柳,秦女為石,死而更生,男女易形,老彭之壽,殤子之夭,其何故哉?苟有不同,則其異有何限乎?
若夫仙人,以藥物養身,以術數延命,使內疾不生,外患不入,雖久視不死,而舊身不改,苟有其道,無以為難也。而淺識之徒,拘俗守常,鹹曰世閒不見仙人,便雲天下必無此事。夫目之所曾見,當何足言哉?天地之間,無外之大,其中殊奇,豈遽有限,詣老戴天,而無知其上,終身履地,而莫識其下。形骸己所自有也,而莫知其心志之所以然焉。壽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脩短之能至焉。況乎神仙之遠理,道德之幽玄,仗其短淺之耳目,以斷微妙之有無,豈不悲哉?
設有哲人一大才,嘉遁勿用,翳景掩藻,廢偽去欲,執太璞於至醇之中,遺末務於流俗之外,世人猶鮮能甄別,或莫造志行於無名之表,得精神於陋形之裡,豈況仙人殊趣異路,以富貴為不幸,以榮華為穢汙,以厚玩為塵壤,以聲譽為朝露,蹈炎飆而不灼,躡玄波而輕步,鼓翮清塵,風駟雲軒,仰凌紫極,俯棲崑崙,行一屍一之人,安得見之?假令遊戲,或經人間,匿真隱異,外同凡庸,比肩接武,孰有能覺乎?若使皆如郊閒兩曈之正方,邛疏之雙耳,出乎頭巔。馬皇乘龍而行,子晉躬御白鶴。或鱗身蛇軀,或金車羽服,乃可得知耳。自不若斯,則非洞視者安能覿其形,非徹聽者安能聞其聲哉?世人既不信,又多疵毀,真一人疾之,遂益潛遁。且常人之所愛,乃上士之所憎。庸俗之所貴,乃至人之所賤也。英儒偉器,養其浩然者,猶不樂見淺薄之人,風塵之徒。況彼神仙,何為汲汲使芻狗之倫,知有之何所索乎,而怪於未嘗知也。目察百步,不能了了,而欲以所見為有,所不見為無,則天下之所無者,亦必多矣。所謂以指測海,指極而雲水盡者也。蜉蝣校巨鼇,日及料大椿,豈所能及哉?魏文帝窮覽洽聞,自呼於物無所不經,謂天下無切玉之刀,火浣之布,及著典論,嘗據言此事。其閒未期,二物畢至。帝乃歎息,遽毀斯論。事無固必,殆為此也。陳思王著釋疑論雲,初謂道術,直呼愚民詐偽空言定矣。及見武皇帝試閉左慈等,令斷穀近一月,而顏色不減,氣力自若,常雲可五十年不食,正爾,復何疑哉?又雲,令甘始以藥含生魚,而煮之於沸脂中,其無藥者,熟而可食,其銜藥者,遊戲終日,如在水中也。又以藥粉桑以飼蠶,蠶乃到十月不老。又以住年藥食雞雛及新生犬子,皆止不復長。以還白藥食白犬,百日毛盡黑。乃知天下之事,不可盡知,而以臆斷之,不可任也。但恨不能絕聲色,專心以學長生之道耳。彼二曹學則無書不覽,才則一代之英,然初皆謂無,而晚年乃有窮理盡性,其歎息如此。不逮若人者,不信神仙,不足怪也。劉向博學則究微極妙,經深涉遠,思理則清澄真偽,研覈有無,其所撰列仙傳,仙人七十有餘,誠無其事,妄造何為乎?邃古之事,何可親見,皆賴記籍傳聞於往耳。列仙傳炳然其必有矣。然書不出周公之門,事不經仲尼之手,世人終於不信。然則古史所記,一切皆無,何但一事哉?俗人貪榮好利,汲汲名利,以己之心,遠忖昔人,乃復不信古者有逃帝王之禪授,薄卿相之貴任,巢許之輩,老萊莊周之徒,以為不然也。況於神仙,又難知於斯,亦何可求今世皆信之哉?多謂劉向非聖人,其所撰錄,不可孤據,尤所以使人歎息者也。夫魯史不能與天地合德,而仲尼因之以著經。子長不能與日月並明,而揚雄稱之為實錄。劉向為漢世之名儒賢人,其所記述,庸可棄哉?凡世人所以不信仙之可學,不許命之可延者,正以秦皇漢武求之不獲,以少君欒太為之無驗故也。然不可以黔婁原憲之貧,而謂古者無陶朱猗頓之富。不可以無鹽宿瘤之醜,而謂在昔無南威西施之美。進趨尤有不達者焉,稼穡猶有不收者焉,商販或有不利者焉,用兵或有無功者焉。況乎求仙,事之難者,為之者何必皆成哉?彼二君兩臣,自可求而不得,或始勤而卒怠,或不遭乎明師,又何足以定天下之無仙乎?
夫求長生,修至道,訣在於志,不在於富貴也。苟非其人,則高位厚貨,乃所以為重累耳。何者?學仙之法,欲得恬愉澹泊,滌除嗜欲,內視反聽,一屍一居無心,而帝王任天下之重責,治鞅掌之政務,思勞於萬幾,神馳於宇宙,一介失所,則王道為虧,百姓有過,則謂之在予。醇醪汩其和氣,艷容伐其根荄,所以翦一精一損慮削乎平粹者,不可曲盡而備論也。蚊噆膚則坐不得安,虱群攻則臥不得寧。四海之事,何祗若是。安得掩翳聰明,歷藏數息,長齋久潔,躬親爐火,夙興夜寐,以飛八石哉?漢武享國,最為壽考,已得養性之小益矣。但以升合之助,不供鐘石之費,畎澮之輸,不給尾閭之洩耳。
仙法欲靜寂無為,忘其形骸,而人君撞千石之鐘,伐雷霆之鼓,砰磕嘈唁,驚魂蕩心,百技萬變,喪一精一塞耳,飛輕走迅,釣潛弋高。仙法欲令愛逮蠢蠕,不害含氣,而人君有赫斯之怒,芟夷之誅,黃鉞一揮,齊斧暫授,則伏一屍一千里,流血滂沱,斬斷之刑,不絕於市。仙法欲止絕臭腥,休糧清腸,而人君烹肥宰腯,屠割群生,八珍百和,方丈於前,煎熬勺藥,旨嘉饜飫。仙法欲溥愛八荒,視人如己,而人君兼弱攻昧,取亂推亡,闢地拓疆,泯人社稷,驅合生人,投之死地,孤魂絕域,暴骸腐野,五嶺有血刃之師,北闕懸大宛之首,坑生煞伏,動數十萬,京觀封一屍一,仰干雲霄,暴骸如莽,彌山填谷。秦皇使十室之中,思亂者九。漢武使天下嗷然,戶口減半。祝其有益,詛亦有損。結草知德,則虛祭必怨。眾煩攻其膏肓,人鬼齊其毒恨。彼二主徒有好仙之名,而無修道之實,所知淺事,不能悉行。要妙深秘,又不得聞。又不得有道之士,為合成仙藥以與之,不得長生,無所怪也。
吾徒匹夫,加之罄困,家有長卿壁立之貧,腹懷翳桑絕糧之餒,冬抱戎夷後門之寒,夏有儒仲環堵之映,欲經遠而乏舟車之用,欲有營而無代勞之役,入無綺紈之娛,出無遊觀之歡,甘旨不經乎口,玄黃不過乎目,芬芳不歷乎鼻,八音不關乎耳,百憂攻其心曲,眾難萃其門庭,居世如此,可無戀也。
或得要道之訣,或值不群之師,而猶恨恨於老妻弱子,眷眷於狐兔之丘,遲遲以臻殂落,日月不覺衰老,知長生之可得而不能修,患流俗之臭鼠而不能委。何者?愛一習一 之情卒難遣,而絕俗之志未易果也。況彼二帝,四海之主,其所耽玩者,非一條也,其所親幸者,至不少矣。正使之為旬月之齋,數日閒居,猶將不能,況乎內棄婉孌之一寵一 ,外捐赫奕之尊,口斷甘餚,心絕所欲,背榮華而獨往,求神仙於幽漠,豈所堪哉?是以歷覽在昔,得仙道者,多貧賤之士,非勢位之人。又欒太所知,實自淺薄,飢渴榮貴,冒乾貨賄,衒虛妄於苟且,忘禍患於無為,區區小子之奸偽,豈足以證天下之無仙哉?昔勾踐式怒璉?,戎卒爭蹈火。楚靈愛細腰,國人多餓死。齊桓嗜異味,易牙蒸其子。宋君賞瘠孝,毀歿者比屋。人主所欲,莫有不至。漢武招求方士,一寵一 待過厚,致令斯輩,敢為虛誕耳。欒太若審有道者,安可得煞乎?夫有道者,視爵位如湯鑊,見印綬如縗絰,視金玉如土糞,睹華堂如牢獄。豈當扼腕空言,以僥倖榮華,居丹楹之室,受不訾之賜,帶五利之印,尚公主之貴,耽淪勢利,不知止足,實不得道,斷可知矣。按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錄雲,少君有不死之方,而家貧無以市其藥物,故出於漢,以假塗求其財,道成而去。又按漢禁中起居注雲,少君之將去也,武帝夢與之共登嵩高山,半道,有使者乘龍持節,從雲中下。雲太乙請少君。帝覺,以語左右曰,如我之夢,少君將捨我去矣。數日,而少君稱病死。久之,帝令人發其棺,無一屍一,唯衣冠在焉。按仙經雲,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一屍一解仙。今少君必一屍一解者也。近世壺公將費長房去。及道士李意期將兩弟子去,皆託卒,死,家殯埋之。積數年,而長房來歸。又相識人見李意期將兩弟子皆在郫縣。其家各發棺視之,三棺遂有竹杖一枚,以丹書於枚,此皆一屍一解者也。
昔王莽引典墳以飾其邪,不可謂儒者,皆為篡盜也。相如因鼓琴以竊文君,不可謂雅樂主於一婬一佚也。噎死者不可譏神農之播穀,燒死者不可怒燧人之鑽火,覆溺者不可怨帝軒之造舟,酗醟者不可非杜儀之為酒。豈可以欒太之邪偽,謂仙道之果無乎?是猶見趙高董卓,便謂古無伊周霍光。見商臣冒頓,而雲古無伯奇孝己也。又神仙集中有召神劾鬼之法,又有使人見鬼之術。俗人聞之,皆謂虛文。或雲天下無鬼神,或雲有之,亦不可劾召。或雲見鬼者,在男為覡,在女為巫,當須自然,非可學而得。按漢書及太史公記皆雲齊人少翁,武帝以為文成將軍。武帝所幸李夫人死,少翁能令武帝見之如生人狀。又令武帝見灶神,此史籍之明文也。夫方術既令鬼見其形,又令本不見鬼者見鬼,推此而言,其餘亦何所不有也。鬼神數為人間作光怪變異,又經典所載,多鬼神之據,俗人尚不信天下之有神鬼,況乎仙人居高處遠,清濁異流,登遐遂往,不返於世,非得道者,安能見聞。而儒墨之家知此不可以訓,故終不言其有焉。俗人之不信,不亦宜乎?惟有識真者,校練眾方,得其徵驗,審其必有,可獨知之耳,不可強也。故不見鬼神,不見仙人,不可謂世閒無仙人也。人無賢愚,皆知己身之有魂魄,魂魄分去則人病,盡去則人死。故分去則術家有拘錄之法,盡去則禮典有招呼之義,此之為物至近者也。然與人俱生,至乎終身,莫或有自聞見之者也。豈可遂以不聞見之,又雲無之乎?若夫輔氏報施之鬼,成湯怒齊之靈,申生一交一 言於狐子,杜伯報恨於周宣,彭生託形於玄豕,如意假貌於蒼狗,灌夫守田蚡,子義掊燕簡,蓐收之降於莘,欒侯之止民家,素姜之說讖緯,孝孫之著文章,神君言於上林,羅一陽一仕於吳朝,鬼神之事,著於竹帛,昭昭如此,不可勝數。然而蔽者猶謂無之,況長生之事,世所希聞乎!望使必信,是令蚊虻負山,與井蟆論海也。俗人未嘗見龍麟鸞鳳,乃謂天下無有此物,以為古人虛設瑞應,欲令人主自勉不息,冀致斯珍也。況於令人之信有仙人乎!
世人以劉向作金不成,便謂索隱行怪,好傳虛無,所撰列仙,皆復妄作。悲夫!此所謂以分寸之瑕,棄盈尺之夜光,以蟻鼻之缺,捐無價之淳鈞,非荊和之遠識,風一胡一 之賞真也。斯朱公所以鬱悒,薛燭所以永歎矣。夫作金皆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抄出,以作鴻寶枕中書,雖有其文,然皆秘其要文,必須口訣,臨文指解,然後可為耳。其所用藥,復多改其本名,不可按之便用也。劉向父德治淮南王獄中所得此書,非為師授也。向本不解道術,偶偏見此書,便謂其意盡在紙上,是以作金不成耳。至於撰列仙傳,自刪秦大夫阮倉書中出之,或所親見,然後記之,非妄言也。狂夫童謠,聖人所擇。芻蕘之言,或不可遺。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豈可以百慮之一失,而謂經典之不可用,以日月曾蝕之故,而謂懸象非大明哉?外國作水一精一碗,實是合五種灰以作之。今一交一 廣多有得其法而鑄作之者。今以此語俗人,俗人殊不肯信。乃雲水一精一本自然之物,玉石之類。況於世間,幸有自然之金,俗人當何信其有可作之理哉?愚人乃不信黃丹及一胡一 粉,是化鉛所作。又不信騾及駏驉,是驢馬所生。雲物各自有種。況乎難知之事哉?夫所見少,則所怪多,世之常也。信哉此言,其事雖天之明,而人處覆甑之下,焉識至言哉?”
【譯文】
有人問:“神仙能長生不死,這真的可能做到嗎?”抱朴子回答說:就算視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有形的事物全部看見;就算聽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所有的聲音一一聽見;就算擁有大章、豎亥那樣的捷足,所走過的地方,也還是沒有沒走過的多;就算擁有大禹、伯益、章諧那樣的智慧,所見識的,也還是沒有見識過的多。宇宙萬物紛雜,什麼沒有呢?況且成仙的人已隨處見於各種記載,不死之道,怎麼會沒有呢?” 於是問話的人一大笑說:“有始則必有終,有存則必有亡。所以像三皇五帝、孔丘、周公那樣的聖人,後稷、樗裡子、張良、陳平那樣的智者,端木賜、晏嬰、隨何、酈食其那樣的辯才,孟賁、夏育、五丁那樣的勇士,也都死了,這是人生事理的必然規律,是一定會來臨的最後歸宿。人們只聽說過在霜降之前就枯萎,正值盛夏便落青,含孕著穗兒卻不開花,沒有結果實就凋零的事,還沒有聽說過有誰享受萬年之壽,長生久視而不死。所以古人做學問不求成仙之術,言談話語不涉及怪異的東西,杜絕那些不合正道的學說,遵守這種自然法則,把烏龜仙鶴排斥歸為人以外的類別,把生死看作如朝暮一般短暫。若苦心約束自己,去做些沒有益處的事,有如刻鏤冰塊,雕琢朽木一樣,到頭來也不會有任何成效的,不如施展出匡世濟時的高明策略,得至畢生的宏福,使紫青綬帶重新繫在身上,用黑色公畜祝祭王朝的興起,用華美的車子替代步行,用鼎中的美食取代田間的農耕,不也很好嗎?每當想起詩人做《甫田》諷刺國君,再深思孔子關於人‘皆死’的論斷,就不去做那些如同把握不具形態之風,捕捉難以捉摸之影,索求不可得到之物,行走不達目的之路,放棄榮華富貴而去涉足困苦,丟下唾手可得而去謀求艱難的事。這些就像‘桑者之逐游女’的故事中說的那樣,必然會兩頭受損而後悔;又好像單豹、張毅那樣,固執偏信,必然會招致身內外的災禍。即使是公輸班、墨翟,也不能把瓦石削成針尖;歐冶子也不能把鉛錫鑄成寶劍,所以說,做不到的事,即使鬼神也做不到;做不成的事,哪怕天地也做不成。世間哪裡能得到奇方,能使年老的人變回少年,本該死的人反而復生呢?而先生卻想延長蟪蛄的壽命,讓它活上一年;想保養朝菌的榮華,讓它能活上一個月,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希望你能多加思考,迷途知返,不要走得太遠。
抱朴子回答說:“人要是喪失了聽覺,那麼震耳的的雷聲也不能使他聽到;喪失了視覺,那麼日月星辰的光芒也不能讓他看見,何況是磕碰的細小聲音,天空中的細微景觀呢?”所以聾子說世上沒有聲音,瞎子說世上沒有東西,何況是管弦的和奏之音,袞服上綺麗的山龍圖紋,他們又怎麼能夠欣賞和諧的雅致音韻、明麗的鱗藻圖飾呢?所以說聾子和瞎子感覺到的只是有形的的物,卻不相信天上有雲師作畫和日月星辰,更何況比這更微妙的事物呢?昏暗愚昧滯留在心神,就不相信昔日曾有過周公、孔子,何況告訴他神仙之道呢?世事有存必有亡,有始必有終,誠然大體如此,但是其間存在著不同的差異,有的這樣,有的那樣,變化萬端,奇奇怪怪,沒有一定的規律。本質相同的表現不同,根本相同的枝末相背,不能一概而論。說有始必有終的人很多,把千變萬化的事物混同起來一樣看待,不是通達之理。說夏天萬物必然生長,但是薺麥卻在此時枯萎;說冬天萬物必然凋謝,而竹柏卻在此時豐茂;說有始必有終,而天地卻無盡無窮;說有生必有死,而龜鶴卻長生久存。盛夏應該是炎熱的,但夏天未必沒有清涼的日子;嚴冬應該是寒冷的,但冬天未必沒有短暫的一溫一 暖。百川東流到海,但也有潺潺流水向北而去;地屬坤道應靜,但有時也會震動崩踏陷裂。水本性寒冷,但是也有一溫一 谷的一溫一 泉;火本性熾熱,但是也有蕭丘的冷焰。重的東西應當下沉到水中,但南海卻有浮石之山;輕的東西應當上浮到水面,可牂柯卻有沉下羽毛的河水。世上萬物萬類,不能用一種標準來一概而論。如此複雜已是久已有之的了。
在有生命的東西中最有靈性的莫過於人,擁有最可貴靈性的人,應均齊劃一。但是,人的賢明愚笨,奸邪正直,美麗醜陋,修長短矮,清白污濁,貞列一婬一蕩,緩慢急切,遲鈍迅速,對事物取捨的選擇,耳目之需的要求,其間的不同,已有天壤之別,冰炭般相背逆了?那為什麼單單對神仙不像凡人那樣都死這點而感到疑怪呢?
如果說萬物接受元氣形成的秉性都有是固定的,野雞變成大蛤,鳥雀變成蛤蜊,幼蟲長出美麗的翅膀,河裡的蝦蟆上下翻飛,水蠆變成青蜓,荇苓生出蛆蟲,田鼠化成鵪鶉鳥,腐草生出螢火蟲,鼉變為虎,蛇變為龍,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如果說人秉承的純正的天性,不同於凡俗的其他動物,上天將生命賦予人的時候,又不會厚此薄彼,那第公牛哀求變成老虎,楚地老婦變成大黿,支離叔肘上生出柳枝,秦國女子變成石頭,死去的人活過來,男女相互改變外形性別,老子、彭祖那樣的長壽,而未成年而死的夭折,這些都是什麼原因呢?如果說各人所秉承的天性不同,那麼這種差異又有什麼限制呢!
至於仙人,他們用藥物養成身,用數術延長壽命,使得體內的疾病不生,體外的侵患不入,雖長生久活,而舊日的容顏不見異思遷改變。如果按照仙人之道去做,並不難做到。而那些見識淺薄的人,拘泥於世俗,墨守常規,都說世間沒有見過仙人,便認為天下肯定不會有這種事。如果說人們都曾親眼見過,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天地之間,無邊的廣大,其中特異奇怪的東西,哪裡會有限呢?人從生到死頭頂青天,卻不知天有多高;終生一直腳踏大地,卻不知地有多厚。形骸是自己所有的,卻不知自己的心志為什麼會是這樣;壽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卻不知道它的長短能到多少歲,何況成仙的道理那麼高遠,道德那麼幽深玄妙?憑借自己那短淺的見識,來判斷細微玄妙之道有無,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假如有一個才能見識超越尋常堪稱大用的人,隱居避世,隱藏身形,掩蓋文思,廢除虛偽的包裝,去掉人的欲一望 ,立身最淳樸的品質於至淳至厚之中,丟棄不重要的事物於世俗之外,世人尚且還很少能夠甄別出,有人會在不顯聲名的情況下成就志向,會以粗鄙的外表和身體得到脫俗的精神。更何況仙人於凡人志趣懸殊、道路不同!仙人把富貴看成不幸,把榮華視為污穢,把貴重的玩物看成楊灰的塵土,把聲名與美譽視為瞬逝的朝露;仙人踏著熾熱的烈火不會被灼傷,踩著幽深的波濤而步履輕盈;鼓動雙翅翱翔於天空,以長風為馬,以雲彩為車,上凌越於北極紫宮,下棲身於崑崙山嶽,那些如行一屍一走肉的庸人,有怎能看見他們呢?即令仙人偶爾遨遊,有時經過人間,藏匿真容和特異,外表和凡人一樣,即使人們和他們肩並著肩、腳碰著腳,又有誰能覺察得到呢?如果仙人都像郊間人那樣兩目瞳孔正方,像邛蔬那樣兩隻耳朵長出頭項,或者像馬師皇那樣騎蛟龍而行,像王子喬那樣駕白鶴升天,或者像伏羲那樣身生鱗、女媧那樣長蛇身,或者乘金車、身著羽服,那麼凡人就可以知道他們是仙人了。如果不是這樣,那麼沒有敏銳的洞察力的人怎麼能看出他們的外形,沒有透徹的聽覺的人怎麼能聽出他們的聲音呢?世人既不相信有神仙,又常對他們橫加指責、詆毀,修真得道的人厭惡非常,於是更加潛匿隱遁了。況且,常人所喜愛的,往往是道德高尚之人所憎惡的;庸俗人所看重的,往往是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所鄙視的。那些傑出的儒生,能擔當大事的人才,養浩然正氣的人,尚且不樂意和見識淺薄的人、沉迷紅塵之輩打一交一 道,何況那些仙人,為什麼要急切地使那些如用之即棄的草狗之類的人知道什麼樣東西存在又值得他們去追求呢?懂得自己所疑怪的只是未曾見過的呢?常人能看到百步之遠,尚且不能一一盡了,卻要把自己所見到的那一點斷定為有,把看不到的斷定為無,那麼天下所不存在的東西,也必定太多了。正像所謂用手指去測量大海的深度,手指觸到的地方就說到底了。蜉蝣去核查巨鱉之雄大,日及去估量大椿之歲數,豈是它們能做到的嗎?
魏文帝博聞盡鑒,自稱對於事物無所不曉,曾說天下無切玉之刀、火浣之布,到他寫《典論》時,還曾引經據典論及此事。之後不到一年,這兩樣東西都出現了,魏文帝因之歎息,馬上推翻了前面的結論。凡事沒有絕對的一定,大概就是指這種情況而言。陳思五著《釋疑論》說:起初一說到道術,就肯定要說是愚弄百姓的騸人的空話無疑。等看到漢武帝試著把左慈關起來,令他辟榖近一個月,而左慈臉色沒有憔悴,氣力自如,還常說自己可以五十年不吃東西,事實正是如此,還有什麼懷疑的呢?又說:讓甘始把藥給活魚含著,然後放在沸油中煎煮,那些沒含藥的,已熟透可食,那些含藥的,卻整日在沸油中遊戲,就像在水裡一樣;又有,把藥粉塗在桑葉上喂蠶,蠶活到十月不變老;還有,用駐年藥喂小雞和新生的小狗崽,它們都有停止發育不再長大;還用白藥喂白狗,百日之內白毛都有變黑了。可知天下的事一個人不可能全都有都知曉,憑主觀而臆斷是不可信的,只恨自已不能絕聲色,專心學習 生之道。那曹丕、曹植兄弟二人,論學問,可謂是無書不覽;論才華,可算是一代一精一英,但最初都認為沒有神仙,到了晚年才窮盡事理,徹悟物性,才有如此歎息。那些趕不上他們的人,不相信神仙,也就不足為奇了。劉向博學,研究問題究極奧妙,經深涉遠;他善於思考,能明辨真為,研核有無。他所撰寫的《列仙傳》,所載仙人七十多位,假如根本沒有這些事,他又何必去一胡一 編亂造呢?遠古時的事,哪能兒能親眼看見,都有是依賴記載於各種傳記、書籍和以往的傳聞罷了。《列仙傳》的記載清清楚楚,神仙之事必是存在的。然而此不出於周公之門,所記之事表經促尼之手,世人始終不信。既然如此,那古代史書所記載的全都有可以說是假的,又保止神仙這一件事呢?俗人貪圖虛榮,追逐名利,以已炎心,忖度古人,於是也不相信古代有巢父、許由、老萊、莊周這種躲避帝王禪讓、鄙薄卿相貴任的人,認為不會有這樣的人。更何況神仙,比這些人更難以理解,又怎麼能要求今天的人都有相信呢?有很多人說劉向不是聖人,他所記載輯錄的事情,不能單獨作為憑證,這更讓人歎息。魯國史官記載的國史不能與天地合德,孔子就對它加以整理修訂而成《春秋》;司馬遷的《史記》所記述雖然不能如日月一般清楚透徹,但揚雄還是稱之為實錄。劉向是漢代的名儒賢人,他所記述的怎能麼可以棄之不信呢?大凡世人之所以不相信仙道可學,不同意壽命可以延長的,是因為秦始皇、漢武帝求仙而沒能得到,因為李少君、欒大的作法沒有應驗的緣故。但是總不能因為黔婁、原憲的貧困,就認為古代沒有陶朱、猗頓之類的富人;不能因為無鹽、宿瘤的醜陋,就認為昔日沒有南威、西施那樣的美人。努力向前還有達不到目的地的,種莊稼還有得不到收穫的,商販有時還有虧損的,打仗有時還有失敗的,何況求仙之事是最難的,求仙之人怎能麼會都有成功呢?像秦始皇、漢武帝兩位皇帝和李少君、欒太兩位臣子,自會有他們求而不得的原因,或許是開始勤求而後來怠惰,或許是沒有逢遇名師,這又怎麼能足以斷定天下沒有神仙呢?/p>
“求長生不老,修煉成仙大道,決竅在於立志而不在於富貴。如果不是有志之人,就算地位高貴、財產豐厚,反而會成為沉重的累贅。為什麼呢?應該是淡泊恬靜愉快,洗去雜念嗜好,內視反聽,一屍一居無心。而帝王擔負著天下的重責,治理繁忙的政務,因日理萬機而思慮勞累,神思馳騁於宇宙萬事。出現一點兒過失,帝王將相以“仁義”治天下之道就會被毀;百姓有了過失,帝王將相就得說責任在我。香醇的美酒擾亂了他的和氣,嬌艷的美一女 傷害了他的根基,至於會削弱一精一氣,損傷思慮,破壞平衡,減少一精一粹等等,就不再詳盡一一論述了。蚊蟲叮咬,讓人坐立不安;虱群攻擊,使人臥不得寧,四海之內的事,何止如此?帝王們又怎能掩去聰明才智,念想臟腑,默數呼吸,長期齋戒身心潔淨,親自守在煉丹爐旁,起早遲眠,來煉製八石一精一華呢?漢武帝在位的壽數最高,已經得到養生的小收益了。但是,升合這樣少的資助,供不上鐘石這樣大的消費;靠田間小溝裡的水,供不上尾閭這樣大的洩流。 “神仙的法術要求人寂靜無為,忘掉自己的軀體,而人群卻要撞擊千石重的大鐘,敲響雷霆萬般的大鼓,轟轟隆隆,驚心動魄;百般伎倆,萬種變化,使他喪失一精一力,充塞耳目;使輕捷的鳥飛走,使迅疾的獸跑掉;釣起水中深潛的魚,射下空中高飛的鳥。神仙的法術要求人要愛及蟲豸,不去傷害有生命的東西,而人君一旦勃然震怒,就會有削除敵對的誅殺;黃鉞一揮,利斧一授,就會橫一屍一千里,血流滂沱;斬首斷腰的行刑,不絕於市。神仙的方法要求人要斷絕臭腥,停食穀物,清理腸胃,而人君烹食牛羊牲畜,屠割一切生物;山珍海味,百味調和,豐盛的餚饌羅列在面前;用種種調料煎煮調製,美味佳餚,令人飽足。神仙的法術要求人博愛四方,視人如已,而人君吞併弱小,攻取政治昏暗的國家,趁機著戰亂,推翻別國的政權,開闢地域,拓寬疆土;滅掉別人的國家,驅聚那裡的老百姓,把他們置於死地,使得孤獨的鬼魂漂浮在極遠的邊地,暴露的一屍一骸丟失棄在淒寂的荒野;五嶺有鮮血染紅刀刃的軍隊,朝廷懸掛著大宛國君的首級;土埋活人、釘死降卒,動輒數十萬人,還將敵人的一屍一體堆成高塚為‘京觀’,高上去霄,而暴露的一屍一骸如同野草,填滿山谷,秦始皇的暴政,使得十家人中,想造成反的就有九家;漢武帝的用兵,使天下怨聲載道,戶口減少了一半。祝壽能增加壽命,而詛咒能減少壽數。結草報答是因為知道對自己有恩德,但是連一屍一體都見不到的虛祭,也必然對用兵者產生怨恨。各種煩惱損傷著他身體的要害,人鬼又一同把他痛恨。那兩個皇帝徒有好仙之名卻無修道之實,就是他們所知道的關於求仙的那一點膚淺的事,沿且不能一一施行,仙道中那些高深的要點秘訣,又沒得到,而且也沒有得道之士為他們合成仙藥來獻上,他們不得長生,也就不足為怪了。 “我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加上貧窮困乏,加上貧窮困乏,家中有如司馬相如的空徒四壁,腹中有如象輒在桑蔭下絕糧三日的飢餓,冬天有如戒夷夜裡關在城門外而凍死的寒冷,夏天有如仲儒居陋被日光照射的酷熱。想要跋涉遠方,卻缺乏舟船車馬的費用;想要有所經營,卻又沒有可以使之代勞的役夫。進家來,沒有綾羅綢緞的享受,出門去,沒有遊覽觀賞的快樂。美味佳餚不能親口嘗嘗,彩色絲帛不能親眼看看,芬香馥郁不能用鼻子嗅聞,五聲八音不能用耳朵賞聽。而千憂萬愁時時襲擊著心靈深處。千難萬困經常聚集在自己家中,像這樣活在世上,可以說沒什麼樣可留戀了。
“有的人得到了修道的要領和秘決,有的人逢遇到卓而不凡的老師,但卻因離不開老妻弱子,眷戀於故巢墟丘,遲遲下不了決心,以至到死,才感歎日月匆匆,已不覺衰老。明明知道長生不死是可得之事,但卻不去修煉;厭惡世俗的功名利祿,卻又無法丟棄。為什麼呢?因為一個人平時的愛好和習慣始終難以排隊遣,而絕俗的志向又輕易不見成效。何況那秦始皇、漢武帝,貴為四海之主,他們所深愛玩賞罰的,就不止一種了,他們所親幸的人,也極為多了。只讓他齋戒一個月,閒居幾天,尚未且做不到,何況是讓他們離開宮內年輕貌美的一寵一 姬,放棄宮外威武顯赫的尊位,不吃甘美食物,斷絕所有的慾念,捨棄榮華富貴,逕身一人,到幽深寂靜的境界中去追求成仙之道,豈是他們所能忍受的呢?因此,回顧往昔,得仙道的人一大多是貧賤之士,而不是有權勢地位的人。再說,欒太所知道的,實在是很淺薄,他渴望榮華富貴,求取寶物錢財,苟且偷生地炫耀虛妄,在毫無作為之時已忘掉禍患,這麼一個區區小子的奸詐欺騙行為,怎麼能證實天下沒有神仙呢?昔日勾踐向憤怒的青蛙憑軾致敬,士兵卒們便爭著赴湯蹈火;楚靈王喜歡細腰的女人,國中很多人因此而餓死;齊桓公愛吃奇珍異食,易牙便蒸了自己的兒子給他吃;宋國國君獎賞了一個因守孝悲傷過度而消瘦的人,於是國中因守孝悲傷而死的比比皆是。為人君想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漢武帝招求方士,對他們一寵一 幸優待過厚,以至於使這些傢伙膽敢用虛假荒誕的事進行欺騙。欒太如果確實有道,又怎麼樣會被殺死呢?真正有道的人,把接受高官厚爵看得如受湯鑊酷刑,把佩帶金印紫綬看得如披粗喪服,把黃金白玉視為糞土,把華屋殿堂看成牢獄。哪裡握著手腕說謊話,憑僥倖求得榮華富貴,信在富有麗堂皇的宮室,享受著難以計量的賞賜,佩戴著五利將軍的大印,與高貴的公主攀親,沉溺於權勢利益之中,不知道停止和滿足?這種人實在是沒有得道,這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按照董仲舒所寫的《李少君家錄》所說,少君有長生不死的藥方,但因家中貧困無錢買方上所列之藥,於是出山到漢朝朝中,以便通過這種途徑求得買藥錢,道成之後便離去了。又按漢《禁中起居注》所說,少君臨走時,漢武帝夢見與他一同簦嵩山,半路上,有使者乘著龍手持符節從雲中下來,說太已請少君去。武帝醒後把夢對身邊的人說了,說:“太君說要棄我而去了。”幾天以後,少君稱病而死。過了一段時間,武帝讓人打開少君的棺材,看到裡面沒有一屍一體,只有衣冠。按《仙經》上所說:上士能飛身升到天上,稱為天仙;中士游於名山,稱為地仙;下士先假死而後蛻變,稱為解仙。現在看起來,少君必屬於一屍一解仙這一類了。近代的壺公帶費長房離去,以及道士兵李意期帶兩個弟子離去,都有是假托猝死,家人將他們殯埋。過了幾年,長房又回來了,又有熟識的人撲克見李意其帶著兩個弟子住在郫縣,他們的家人都有開棺驗看,發現三具棺材中都只有一根竹杖,杖上用朱紅漆寫了符,這些都有是一屍一解的仙人。
從前王莽曾引據三墳五典來掩飾自己人奪權篡位的奸邪,但能因此便說所有的儒生都是謀權篡位的竊賊;司馬列相如因彈琴引得卓文君隨他私奔,但不能因此就說所有的高雅音樂都是專使人縱慾放蕩的。噎死的人不能怪神農氏教人播種百谷,燒死的人不可遷怒於燧人氏發明鑽木取火,翻船溺死的人不能怨黃帝製造成出舟船,酗灑闖禍的人不能非議杜康、儀狄釀造成出灑漿。怎能麼可以因為欒太的奸邪偽詐,就說肯定沒有仙道呢?這好比看見有趙高、董卓之類的奸臣,便說古代沒有伊尹、周公、霍光那樣的忠臣;看見有商臣、冒頓之類弒父的逆子,便說古代沒有伯奇、孝已那樣的孝子。還有。〈神仙集〉中記載有召請神仙驅逐鬼魅的法術,以及使人看見鬼的法術。凡俗人聽說這些,都認為文章是在憑空捏造。有人說天下沒有鬼神,有人說有,但不能驅逐或召請。有的人說能看見鬼的人,男的稱‘覡’,女的稱為‘巫’,這應是先天的本能,是學不來的。《漢書》和《太史公記》中都講到了齊國人少翁,漢武帝封存他為文成將軍。武帝的一寵一 幸李夫人死後,少翁能使武帝重新看到她,如同活人一般;又能使武帝看見灶神。這此都有是史書上明文記載的。方術即然能使鬼魂現形,又能使本來看不見鬼魂的看見鬼魂,照此推論,其餘的事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鬼神多次降臨人間,光象怪異,行變化之事,而且經傳典籍的記載中,也有很多有鬼神的證據,俗人尚且還不相信天下有鬼神,何況仙人幽居高遠的地方,清高與世俗語的污濁不同流,升仙而去,不再返回塵世,不是得道的人,怎麼能看到聽到呢?而儒家墨家知道鬼神的事不能用來訓誡世人,所以始終不說它有,那麼世俗之人不信有鬼神,不是在情裡之中嗎?只有辨識真相的人,考核選擇眾多方法,得到驗證,才能驗證鬼神的存在,但也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強求別人也這麼認為。所以,沒見過鬼神,沒看過仙人,不能認為世間就沒有仙人。人無論聰明愚笨,都有知道自己身上有魂魄,魂魄離去一部分人就會生病,全部離去人就會死。所以部分魂魄離去,術士就用捕招它的‘拘錄法;魂魄全部離去,〈儀禮〉中記有‘招魂法’。這些是萬物中最貼近人的事了。然而魂魄與人俱生,一直到死,沒有人說自己人看見、聽到過它的啊。怎能麼可以因為沒聽見看見,就說自己沒有魂魄呢?至於在輔氏之戰中結草報魏顆救女之恩的鬼魂;宋國先人成湯、伊尹為齊景公伐宋而憤怒,托夢顯靈;晉國故太子申生的鬼魂遇狐突,告訴他秦將滅晉;杜伯無辜被殺,鬼魂向周宣王報仇;公子彭生托形於黑豬立啼,使齊襄公驚懼墜車受傷;趙王如意托形青狗咬傷呂後的腋窩而使其至死,以報被鴆殺之仇;灌夫、竇嬰被權臣劾秦死罪,鬼魂一起拿著笞杖鞭打仇人田分;莊子儀被燕簡公無辜殺害,鬼魂用朱杖將簡公打死在車上,天上司刑之神蓐收夢給虢公,告訴他虢國將亡;神人欒侯常在百姓家中,幫其消災免禍;素姜闡說讖緯;孝孫著述文章;神靈在上林苑對漢武帝講話;羅一陽一縣神王表在孫吳為官,這些關於鬼神的事,都有寫在書上,明明白白,不可勝數,可那些受蒙蔽的人還是認為不有這些事,何況長生之事又是世人很少聽到的呢?要想使這些人一定相信這些仙人的存在,好比讓蚊子牛虻背起大山,和井底的蛤蟆談論大海。世人從未見過蛟龍、麒麟、鸞鳥,就說天下沒有這些東西,認為是古人虛設的應君主之德的祥瑞之物,借此來使人君自強不息,以求招至這些珍異之物,更何況是讓他們相信有仙人呢?世人因劉向煉製黃金不成,就說他是尋求傳說中的隱僻和怪異之事,喜歡傳播虛幻的東西,認為他寫的《列仙傳》也都是荒誕的故事。可悲啊!這就是所謂因分寸大的瑕疵,就丟掉尺大的夜名珠;因螞蟻塵大的缺陷,便捨棄為無價之寶的淳鈞劍。沒有卞和獻壁的遠見卓識,沒有風一胡一 對劍的鑒賞眼光,這就是陶朱公所以鬱抑不歡、薛燭所以總是歎息的原因啊!製作黃金的方法,都寫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把它們抄錄出來,著成《鴻寶枕中書》書中雖有製作方法,但重要的內容都有用隱秘的語言描述,必須親口傳授秘決,對著文章直接解釋,然後才能煉製。他所用的藥物,大多都改變了原來的名稱,不能按字面上的藥名直接使用。劉向的父親是在處理淮南王謀反的案子時,在卷宗中得到這本書,不是由老師親自傳授的。劉向本不懂道術,偶然意外地見到這本書,就認為其中的意旨都寫在紙上了,所以才煉金不成。至於他寫《列仙傳》是從秦大夫阮倉書中刪選而成,有的說是他親眼所見,然後記下來,並不是一胡一 編妄言。童謠狂誕,聖人還要加以選擇;草野之言,有的也不可全都遺棄;採集蔓菁和苤的葉子,不可連它的根也不要,怎麼能因為百慮中有一次失誤,就說經典不可按之施行;因為曾經發生過日蝕和月蝕,就說日月不是非常明亮呢?外國人製作水一精一碗,其實是合五百種灰作成的,當今一交一 州、廣州一帶有很多人得到這種方法鑄造水一精一碗。現在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世俗之人,他們根本上就不信,他們認為水一精一是自然形成的,屬於玉石之類的東西。何況世間僥倖有自然生成的金子,世人怎麼會相信它是可由人工製作的道理呢?愚人不相信黃丹和一胡一 粉是熔化鉛而成,也不信騾子和駏驉是騾馬一交一 配而生,認為每種物都有自己的種,何況是神仙這種難以知曉的事呢?見識的少,感受到奇怪的事就多,這是世之常理。這話說的多真切啊!這好比事情雖然像天空一樣明朗,但如果人處在倒覆的甑下一樣,怎麼能會識別那些深切中肯的議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