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 風雪夜裡的紅泥小火爐

  小雪要自己回家,但是陳老師堅持把她送回來,冬天黑的早,回到高土坡的時候已經是萬家燈火,透過點點燈光,細碎的雪花在空中飄舞著,格外晶瑩。

  回到大雜院的時候,小雪和陳老師的頭上,肩膀上都白了,兩人站在門口跺著腳,把鞋底的泥污震掉,拍打著衣服上的雪,忽然家門開了,一股溫暖冒了出來,小雪的父親竟然在家。

  「爸,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在醫院麼?」小雪驚訝道。

  「明天居委會有大事,爸爸怕耽誤了,就先回來了,咦,這不是陳老師麼,快請屋裡坐。」老溫熱情的發出邀請。

  陳老師連忙說:「不打擾了,大過年的,我還是回去吧。」說著推著車子就要走,忽然身後過來一人,把他的自行車攔住了。

  陳老師定睛一看,正是上回代表小雪家長去開會的劉子光,劉子光熱情洋溢的說:「陳老師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可不能放他走,一起喝一杯去。」

  陳老師想拒絕,但是此時大雜院裡的鄰居們都出來了,三老四少熱情的招呼著陳老師,讓他有一種盛情難卻的感覺,劉子光還搖頭晃腦的念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陳老師也是文化人,此情此景,要是不喝一杯,都對不起這漫天的大雪。」

  陳老師不是個俗人,聽劉子光這麼一說,便哈哈笑道:「我最喜歡白居易的這首《問劉十九》,本來回家也是想喝一杯的,既然大家興趣相投,我就留下喝一杯好了。」

  「走,去二葷鋪。」劉子光拉著陳老師,又招呼老溫大哥和小雪同去,四個人來到巷口頭的小飯館,老闆看到劉子光來了,興高采烈的說;「劉主任來了,快點裡邊請,地鍋都給你預備好了。」

  地鍋是江北市的特色飲食,是用紅泥做成的小爐子,上面放一個淺淺的鐵鍋,燉上雞或者魚,一圈再貼上薄薄的麵餅子,有菜有湯有飯,爐膛裡還有木炭加溫,冬天吃地鍋最合適了,如果再整一盅小酒,那滋味簡直神仙都賽不過。

  四人坐定,劉子光喊道:「老闆上酒,先來兩瓶淮江大曲。」

  「好勒。」隨著一聲爽朗的回答,兩個地鍋,兩瓶白酒端了上來,還有下酒必備的油炸花生米和干切牛肉片,外面飄著雪,屋裡溫暖如春,厚重的木頭桌椅雖然粗笨,但是乾淨結實,菜餚雖然簡單,但是好吃,淮江大曲雖然是最廉價的白酒,但卻是一代代江北男人最愛喝的烈酒。

  小雪很乖巧的幫大人們倒酒,老溫有慢性病不能喝酒,面前杯子倒滿看著就行,主力還是劉子光和陳老師,別看陳老師是個文人,煙酒都很厲害,坐下就要抽煙,可是從兜裡掏出一個癟癟的煙盒來,無奈的笑笑扔掉,劉子光趕緊掏出自己的中南海說:「陳老師抽得慣這個麼?」

  陳老師說:「是冒煙的我都能抽。」

  四人一陣笑,劉子光幫陳老師點著煙,舉起杯子說:「今天咱們有緣,我敬大家一杯,祝老溫大哥早日康復,祝陳老師桃李滿天下,祝小雪學習進步。」

  老溫笑道:「子光越來越有領導派頭了。」

  小酒館老闆也過來說:「劉主任本來就是領導,咱們高土坡的居委會主任,手下人大幾千號人呢。」

  「是麼?小劉你當居委會主任了?」陳老師很驚訝。

  劉子光笑笑:「承蒙大家抬愛,讓我做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其實這個主任我是不想當的,因為太牽扯精力,但是現在高土坡拆遷在即,為了幫大家討一個公道,能夠居有定所,這個主任,我當仁不讓!」

  「說得好!」眾人一起鼓掌,這時候外面又湧進來幾個人,老貝大叔、鄧雲峰、還有幾個鄰居,劉子光趕緊說:「加板凳,加招呼,再拿兩瓶酒。」

  小酒館裡熱火朝天,大家都用小酒盅倒滿了白酒,互相敬著,小口咂著,議論著明天競選的事情,高土坡居委會主任的競選工作放在元旦下午,特地挑選這個日子,就是為了計票方便,節假日裡大家都在家,這樣才選的公平。

  其實這個主任位置已經非劉子光莫屬,但是必要的程序也要走,街道辦事處那邊打過招呼了,如今周文水漲船高,已經是代市長秘書,他打個電話下來安排件小事,辦事處主任還不屁顛屁顛的給辦好。

  劉子光先敬大家,然後大家回敬,酒過三巡之後,酒量深淺就分出來了,有些同志的臉色偏紅,有些人偏白,有些人絲毫不變,陳老師就是那種不變色的,而且這人喝酒不吃菜,端起酒杯嘖的一口,丟一顆花生米進嘴裡嘎巴嘎巴嚼著,自得其樂。

  喝了一陣子,鄰居們就都陸續散了,老溫體力不好,也回去休息了,小酒館裡就剩下劉子光和陳老師對飲,小雪坐在一旁托著腮幫子聽這兩位她最敬佩的男人吹牛。

  四瓶淮江大曲已經見底,除掉鄰居們喝的,劉子光和陳老師每人八兩總是有的,但是兩人依然意猶未盡,又叫了一瓶白酒,談的也深入起來。

  陳老師很坦誠的說:「小劉,你這個人,不簡單,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非等閒,不過我還是看走眼了,你不但非等閒之輩,甚至可以稱之為絕非池中之物。」

  劉子光說:「陳老師說笑了,喝酒喝酒。」

  陳老師說:「我喝了不少,但是沒醉,現在這個社會,整體缺失信仰,所有人都唯利是圖,甚至連學校這麼神聖的地方都難於倖免,再這樣下去,學校就變成斂財的場所了,我想那時候就是我歸去之時。」

  劉子光說:「這就更需要像陳老師您這樣的人,把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傳輸給他們,如果咱們放手的話,這一代人就毀了。」

  陳老師歎氣說:「一中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我父親當年就在一中教書,現在是我,我女兒也是一中畢業的,我們一家人都對一中充滿感情,不希望它變質退化,但是事與願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過不了多久,一中就會變成私立學校了……」

  劉子光敏銳的意識到今天應該發生了一些事情,刺激到了陳老師,便問小雪:「今天學校有什麼新聞?」

  「上午上課,下午文藝會演,晚上校長書記和教導主任他們安排我們幾個女生去會餐,還沒開始吃,我就被陳老師接來了。」

  劉子光頓時明白了,冷笑道:「合著我前段時間整的那一出白搭啊,哪個該死的那麼大譜,居然讓學生陪酒?」

  「有錢的王八大三輩,他以為改了名字我就認不出,哼,聶文富!文革時期的一中造反派司令,我父親就是被他折磨的自殺而死。」陳老師似乎是喝多了,但劉子光更相信他是藉著酒勁把平時不敢說,不願意說的心聲傾訴了出來。

  「陳老師你放心好了,這幫王八犢子敢這樣搞,我一定會教訓他們的。」劉子光說。

  「算了,小雪還在上學,馬上面臨高考,我可不希望她的學業受到影響,必要的時候,我會直接找教育局領導反映的。」

  氣氛有些壓抑,聰明的小雪趕緊岔開話題,問道:「陳老師,您女兒什麼時候回來啊?」

  提到自己的女兒,陳老師臉上洋溢起幸福的光輝,說:「她寒假就回來。」

  劉子光問:「陳老師您還有女兒啊。」

  陳老師驕傲的說:「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現在美國哈佛大學,拿的是全額獎學金,我一分錢沒出,女兒是美術學院的研究生,我老伴上個月去的美國,現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要不然也不敢這麼喝酒啊。」

  ……

  這場豪飲一直到十點半才結束,陳老師雖然喝了接近二斤白酒,但是思維依舊敏捷,步履也很穩健,但劉子光還是親自開車將陳老師連同他的自行車送到家。

  回來的時候,劉子光直接拐去了濱江錦官城,從金碧輝煌監控室裡取出來的硬盤裡收錄了很多包間內的視頻圖像,全都是不堪入目的男女在亂搞,但鏡頭裡的人劉子光大多不認識,只能看出年齡不小,肚皮不小。

  閻金龍是多麼精明的人,沒用的東西他才不會收藏呢,這些小視頻雖然還算清晰,但是藝術性太差,比日本的同類節目遜色太多,那麼就只有一個結果,這些視頻中的男主角一定是有身份的人,值得要挾的人。

  事關機密,當然不能隨意洩露,於是劉子光想到了李紈,她的社交層次比較高,和市裡一些大人物都有往來,讓她甄別這些人物最合適不過了。

  昨天劉子光就把備份拷貝到了移動硬盤裡交給了李紈,不知道現在她辨認出幾個了。

  錦官城豪宅內,小誠早就睡著了,傭人也回家了,穿著睡袍趿拉著毛拖鞋,一臉慵懶少婦嬌態的李紈幫劉子光泡了杯茶,聳著小巧的鼻翼說:「喝了多少酒?」

  「陪一中老教師喝了兩杯,沒想到知識分子也挺能喝的,對了,那個錄像,你認出幾個人了?」

  李紈的臉紅了,嗔道:「就看了個開頭,不敢再看下去了,太難為情了。」

  劉子光說:「這怎麼能行,這是大事啊,非你不可。」

  李紈說:「要不……你陪我?」

《橙紅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