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家沙發上坐著的劉子光和陸天明,衛子芊一愣,隨即醒悟過來,落落大方的說道:「你們好。」
衛淑敏從廚房裡出來,解著圍裙說:「這是我女兒子芊,這是晨光廠的陸廠長,你喊陸叔叔吧,這是他們廠裡的業務骨幹小劉,你們同齡人多聊聊。」
衛子芊臉色頓時變了,掃了一眼剛站起來的兩位客人,態度生硬的對衛淑敏說:「媽,我回來拿東西的,晚上還要加班。」說著自顧自進了房間,很重的關門聲傳來,劉子光和陸天明面面相覷,衛淑敏也有些尷尬,過去敲敲門,裡面沒動靜,大概是明白自己女兒的脾氣,敲了幾下她就放棄了,招呼劉子光:「小劉來幫我端菜。」
劉子光起身去廚房幫著衛淑敏將一盤盤的菜餚端了出來,衛家房間太小,格局狹窄,沒有專門的餐廳,吃飯就在客廳裡,拿幾張報紙墊在茶几上,盤子碟子碗放在上面,正忙乎著,衛子芊的房門砰的打開,她拎著包風風火火出來,看也不看陸天明,對衛淑敏說:「媽,我回公司了,晚上不回家了」
說罷徑直出門走了,就聽到樓道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衛淑敏很無奈的笑笑,說:「這孩子,都被我寵壞了。」
陸天明神情也有些尷尬,劉子光靈機一動,說:「咦,怎麼沒酒,我去車裡拿瓶紅酒。」說著就快步溜出了門,把空間留給兩人。
紅旗機械廠的位置比較偏,只有一班公交車,而且從家屬區走到廠門口,再走到公交站台的這段距離足有兩公里,所以他不擔心衛子芊會消失,但是當劉子光跑到樓下的時候,卻發現空蕩蕩的小區道路上連鬼影子都沒有。
往大門口方向一路搜尋而去,依然沒有發現蹤跡,昏黃的路燈下只有自己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家屬區宿舍樓很多都是空置的,黑洞洞的窗戶裡,玻璃都不齊全,江風吹過來,嗚嗚作響。
劉子光有點著急,地方就這麼大,衛子芊能跑到哪裡去,來回找了幾遍,終於在小區一處荒廢的遊樂場裡找到了衛子芊孤獨的身影。
油漆剝落的看不清底色的旋轉木馬,看起來應該是八十年代的產物,基座已經銹蝕了,轉起來吱吱呀呀的響,衛子芊就坐在上面,兩隻修長的腿耷拉在地上,轉呀轉呀。
劉子光明白,衛子芊的失態肯定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陸天明,這其中的緣由他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衛子芊現在情緒波動的厲害,他也不好亂說什麼,只能默默的站在她身後。
「這裡以前是家屬區幼兒園,我小時候最喜歡一個人到這裡玩,等別的小朋友回家吃飯了,我就坐在旋轉木馬上等媽媽回家,爸爸媽媽總是在加班,總是很晚才回家,我就這樣等啊等啊,旋轉木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劉子光默默無語,當年雙職工家庭的孩子大都是這樣過來的,自己也不例外,只不過因為是男孩子,所以總是和卓力周文等小夥伴一起和泥玩沙子啥的,童年充滿了快樂,並不像衛子芊這般憂傷。
「回去吧,飯都盛好了。」劉子光輕輕說。
「你知道麼,我的童年記憶是黑白的,因為總有不開心環繞著我,媽媽上班整天不著家,爸爸不關心我,爺爺奶奶見我就罵,我從小就是個沒人愛的孩子。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遇到這種類似家庭倫理劇的事情,劉子光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勸才好,只恨當年看的《知音》太少。
「我沒事,你回去吧。」衛子芊輕輕地說,但是劉子光卻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江邊的冷風吹過,遠處夜航船的汽笛聲傳來,衛子芊的身影更顯單薄和孤獨。
「衛助理,回去的公車已經沒有了,難道你準備在這旋轉木馬上坐一夜?」劉子光終於找到一個由頭來勸衛子芊。
「那倒不會,等你們走了我就會回去。」衛子芊說。
劉子光撓撓頭,對此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說:「你等等。」然後跑去車裡拿了一件風衣,遞給衛子芊說:「晚上冷,你披件衣服吧。」
衛子芊接過衣服,朝他勉強笑了一下表示感謝,劉子光這才提著車裡拿出來的紅酒上樓去了。
經過衛子芊這樣一鬧,這頓飯吃的有些尷尬,陸天明和衛淑敏神情都不大對勁,話也不多,只有劉子光盡力維持著氣氛,說了些小段子逗大家開心,一頓飯草草結束,在劉子光的眼色下,陸天明打消了再待一會的打算,起身告辭了,衛淑敏也沒怎麼挽留,把他們送到了樓下就上來了。
一開門,發現女兒已經坐在屋裡吃著剩飯了,衛淑敏無奈地歎口氣說:「子芊,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他不是,我爸爸早就已經死了。」衛子芊把筷子一放,又進屋去了。
……
蔡木匠詐騙案陷入僵局,由於蔡敦金精通法律,心理素質過人,被關進看守所依然不鬆口,警方想盡辦法也撬不開他的嘴,包括宋健鋒在內的專案組一籌莫展,最終還是請老刑警胡躍進出馬,親自去看守所提審蔡敦金,也不逼問他什麼,只是泡兩杯茶,擺一盒煙,兩個年齡相近的人像老朋友那樣聊天。
蔡敦金第一次入獄的時候,正是胡躍進當上警察不久,對於那場橫掃全國的大逮捕行動,不管是當年的流氓犯蔡敦金,還是新刑警胡躍進,都是難以忘懷的回憶,那時候的嚴打遠比現在要嚴酷的多,抓人都是論卡車的抓,監獄看守所爆滿,以至於要徵用學校來關押犯人,審判程序也極其簡介,區法院的庭長一天能判好幾個死刑,有時候連偷窺女廁所的所謂流氓犯也要吃槍子,大批的犯人掛著牌子在解放牌上面遊街,人山人海的群眾圍觀,那場面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蔡敦金那時候還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木匠,手藝活好,人又長的精神,有一次幫街坊家打五斗櫥的時候,和人家閨女好上了,小木匠來了個先上船後買票,結果被人家當爹的一怒之下報告了街道,街道主任當即通知派出所來提人,本來應該判槍斃的,忽然那家人發現自家姑娘肚子大了,又來求情撤訴,一來二去還是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掛著流氓犯的牌子遊街之後,火車拉到大西北石河子服刑去了。
後來蔡木匠表現好,爭取到了減刑,回家之後發現兒子已經能打醬油了,但是老婆卻早在他入獄的那一年自殺死了,於是這個兒子成了他今生的精神寄托,他省吃儉用,坑蒙拐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
後來蔡敦金偷渡去了香港,順便也把兒子弄了過去,當爹的因為詐騙被逮捕,兒子卻因為年齡小,被社會救助機構收養,後來考上香港中文大學,進入金融行業工作,也算是白領人士了。
這個蔡敦金是有故事的人,從他的精彩人生故事裡,胡躍進敏銳的找到了他的軟肋,那就是蔡敦金的兒子。
與此同時,遠赴香港調查案件的韓光和胡蓉也打來電話,說案犯遠比想像的要狡猾的多,空殼公司香港寰宇投資已經破產,此前劃入公司賬戶的資金被他們通過各種合法的途徑轉移了出去,配合調查案件的香港商業罪案調查科將寰宇投資的法人代表黃啟發和蔡敦金的兒子蔡子明傳喚至警署協助調查,扣留了四十八小時之後,依然一無所獲,香港是法制社會,扣留嫌疑人一定時間後無法起訴就必須釋放,所以CIB們只能遺憾的表示,幫不上忙了。
所以突破口還在蔡敦金這邊,專案組的同志們詳細分析了所有資料,針對他的心理特點,制定出了瓦解他心理防線的辦法。
宋健鋒再度出馬,和蔡敦金正面交鋒,他開門見山的說道:「老蔡,你是聰明人,我也不和你打什麼馬虎眼,你這幾年騙了不少錢,手段很高明,作為警察,我也佩服你三分,你不愧是一個江湖巨騙,可是你騙來的這些錢,自己享受不了還有什麼意思?」
蔡敦金淡淡的笑了,戴著手銬的雙手放在了桌子上說:「該享受的,我都享受過了撒,我這輩子,值了。」
宋健鋒冷笑:「你值了,你兒子卻不值,被你這個當爹的拖累苦了,你辛辛苦苦騙來的那些錢,都被黃啟發一個人吞了,你兒子不但分不到一毛錢,還要被商業罪案調查科三番五次的提審,你也知道他們搞金融的名聲很重要,這麼一弄,飯碗也砸了,這都是你幹的好事啊。」
蔡敦金有些緊張了,但一言不發,只是眼神閃爍,顯然是在思索事情的真實性。
宋健鋒繼續說:「你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其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家黃啟發早就籌劃好了,在你被捕前一周,我們江北警方收到一份匿名郵件,裡面就是你行騙的證據,這個匿名者是誰,我想不用我說,你也很清楚吧。」
蔡敦金額頭上滲出了汗珠,那些錢如果留給兒子,他坐牢都無所謂,可是被黃啟發這個二五仔騙走,那就不值了,玩了一輩子鷹,最後居然被鷹啄了眼,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好吧,我說。」蔡敦金終於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