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盧振宇跑到急診科門口,看到醫護人員從車上抬下一名傷者,果然是自己的父親。
中午還談笑風生的父親此刻昏迷不醒,衣物沾滿泥土,臉上還有血跡,看起來傷勢非常嚴重,緊跟著下來的是母親,她心急如焚,也沒心情問兒子怎麼這麼快就到了醫院,只是催促他快去辦手續,交錢,搶救。
父親被推進了急診科,盧振宇匆忙交了錢,陪護著昏迷狀態的父親做了核磁共振和彩超,檢查結果很不樂觀,肋骨斷了六根,腹腔內有出血,大腦內也有出血,在推進手術室前,醫生很嚴肅的問誰是家屬,要簽一下病危通知單。
老媽此刻已經哭得不行了,哪有精神簽字畫押,盧振宇突然意識到,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長了二十三年,現在終於要肩負起責任了,而那個養育了自己的男人,就要離開人世了,這種心理衝擊是一個年輕人難以承受的,但他作為一個男人,必須堅強起來。
盧振宇在病危通知單上簽了字,手有些顫抖。
搶救在進行,有兩個熱心的鄰居此刻也趕到了醫院,陪著老媽,他們的頭腦還比較清晰,告訴盧振宇剛才發生的一幕。
父母晚飯後在外面遛彎,他們是走在人行道上的,本不應該出事,可是一輛髒兮兮的麵包車歪歪斜斜上了路牙石,沖背後撞過來,老爸被車撞到,那車不但不停下救護,反而倒回來又碾壓了一次,若不是旁邊圍觀群眾大聲制止,估計還不罷休,非得把人當成碾死才算完。
這是謀殺!這是報復!盧振宇感到氣血上湧,恨得咬牙切齒,他知道對方是什麼人,為啥襲擊自己家人。
自己的戰術包曾經落在丐幫手裡過,裡面的證件上有家庭住址,當時對方想說和來著,把包還回來了。今天的報紙和微信一出來,那幫人肯定氣急敗壞,再加上自己晚上痛毆了丐幫中人,還搶走了他們的一個「搖錢樹」,他們肯定恨自己入骨,當晚就安排人上門報復來了。
他拿出手機準備找張洪祥通報一下情況,卻就看到屏幕上有好幾個文訥的未接來電,估計是剛才太忙沒聽到,撥過去,就聽到小文焦急的聲音:「撒手沒,出什麼事了?」
盧振宇也沒瞞她,三言兩語告訴了她,文訥聽了也大吃一驚,詢問傷情,問送到哪個醫院的,聽說是市立一院後,又說我有朋友在裡面當護士,我爸還認識院領導,要不我找人打聲招呼吧。
盧振宇說他們不會繼續下黑手了,這件事應該主要是衝著我來的,不過你也一定要小心點,你趕緊提醒你爸,讓他也多加小心!
文訥一一答應了,說你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馬上過去幫忙,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十分鐘後,文訥風風火火的趕到醫院,盧叔叔還在手術室裡搶救,她安慰了阿姨一番,把盧振宇叫到旁邊叮囑,千萬冷靜,不要輕舉妄動,報警處理,不要惹禍。
盧振宇明白小文什麼意思,她怕自己再去報復對方,自己平時打架就夠凶殘的了,這次為父報仇,還不鬧出幾條人命來。
他安慰了小文幾句,答應會冷靜,警方結果出來之前,自己不會胡來的。
文訥歎口氣,去留觀室看王雨涵去了。小女孩處理完傷口,護士們順勢還給她擦了身子,換了乾淨的病號服,現在已經在溫暖的床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抖動著,讓人看了就心疼。
「我在這兒守著,你去照顧那邊。」文訥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對盧振宇說。
「警察好像來了,我去一下。」盧振宇看到窗外一輛110警車閃著紅藍爆閃駛入,知道接警的人員到了。
果然是接案警察來了,兩個警察進來,把大致情況做了記錄,然後說我們已經記錄下來了,你們如果再想起什麼情況來,就打名片上這個電話。
盧振宇接過名片裝好,卻發現其中一個年輕巡警不停地打量著自己,似乎想從自己臉上看出什麼來。
他現在雖然是「名記者」了,但為了自我保護,也為了方便繼續暗訪,從沒在媒體上露過臉。他明白,肯定是自己剛打完一場狠架,雖然把身上泥土拍乾淨了,臉上血污擦掉了,但有經驗的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盧振宇趕緊把臉轉開,生怕被看出什麼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展開一場無比凶殘的報復,這時候在警方這裡掛相可不好。
好在最後那名警察啥也沒問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張洪祥和石總編也來了,拿著鮮花、提著水果,不過老張滿臉通紅,一身的酒味兒,看來也是臨時從酒桌上撤下來的,肯定是小文告訴他的。
要在平時,見到兒子單位領導,老媽不知道多興奮,話有多稠密,但是今天卻只顧著抹眼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老張表情沉痛,說這是對記者的公然報復,社裡會承擔相應的責任。
石總編也說,今天這個事情性質很惡劣,社裡肯定要給一個說法的,黑社會還講究「禍不及家人」呢,這個先例不能開,要不然報社的同志們今後還怎麼安心工作?你們放心,我們肯定會給警方施加壓力,監督他們破案……
……
與此同時,城鄉結合部的一片出租村裡,一座大房子裡面,煙霧繚繞,幾個人正在喝酒,雖然是喝酒,但氣氛卻是一片沮喪。
坐在上首的是個不起眼的小老頭,滿頭白髮,山羊鬍,穿個羊皮坎肩,披個軍大衣,懷裡的蟈蟈不時的叫上一陣。要不是手腕上露出的大金勞和嘴上叼的中華煙,看著簡直就像個老民工一樣。
他就是江北丐幫赫赫有名的「駱幫主」,江北市區大部分乞討地盤都在他控制之下,他本人也並不姓駱,只是早年外號人稱「駱駝」,後來江湖地位高了,慢慢就被人敬稱為「駱幫主」了。
旁邊是一條精瘦的黑漢子,也裹著件軍大衣,目光陰冷,臉上一條傷疤,懷裡摟著一個少女,那少女看年齡才十六七歲,卻染著黃毛短髮,穿著人造毛小短貂和長筒皮靴,躺在他懷裡,低眉順眼的,一會兒幫他夾菜扒蒜,一會兒為他點煙。
黑漢子瞥了一眼少女,拍拍她的大腿,往旁邊一努嘴:「去,再去給你爸加點肉去。」
少女依言起身,端著桌上一盆燉狗肉來到旁邊,牆根的泡沫墊子上,靠著那個無腿乞丐,一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正拿著雞腿大嚼,面前擺著個飯盆,裡面也是有肉有菜,旁邊還有一瓶淮江大曲,乞丐啃完雞腿,把骨頭一扔,抄起瓶子喝了一口,然後美美地抽了一口煙。
少女蹲下來,往他飯盆裡撥了幾大塊狗肉,皺眉怒道:「你就不能少喝兩口?操,一邊吸煙一邊喝酒,你也不怕把你自己給點著了?」
無腿乞丐放下酒瓶子,瞪了她一眼,罵道:「小兔崽子,你他媽少管老子!回去坐著!好好陪你叔!」
少女哼了一聲,端著狗肉盆坐回桌邊。
駱幫主抽著煙,在煙霧中愁眉緊鎖,半晌才問道:「老四,你看清了麼,這小子是北泰晚報的麼?」
「老四」就是那個黑漢子,面色冷峻,點點頭:「是這小子,他叫盧振宇,北泰晚報的記者。」
駱幫主有點不大相信一個記者能這麼厲害,記者嘛,都是大學生,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才對,前些年一個記者熊心豹子膽,曝光人家好端端的地溝油生意,壞了多少人的財路,還不是被人一棍打死,死了的記者才是好記者嘛。
可是這個姓盧的小子,一個人能打八個,這哪兒是記者啊,他比拳擊手還厲害,就算是皺市明來,打完八個人,他也得掛綵受傷啊,哪像姓盧的,沒事人一樣。
他歎了口氣:「難道北泰晚報吃定咱們了?姓張的不講究,擺我們一道,現在我們還沒弄他呢,媽的他先來弄我了。」
駱幫主想起道上的傳聞,土地爺的手下偷了一個北泰晚報記者的包,當時就被揍得好幾個人進醫院,還是骨科,這還不算完,當晚那記者就單槍匹馬挨個醫院搜過去,愣是把帶著一幫弟兄的土地爺嚇跑了……
想到這兒,他不禁一陣後怕,老土那小子真不是東西,把那個包交給老子,還把老子當槍使,幸虧老子江湖閱歷豐富,要不然這個虧吃大發了。
「能確定是他嗎?」駱幫主突然有些懷疑,盯著老四,「你別看錯了?」
角落的無腿乞丐突然大吼起來:「就是那小子!盧振宇!媽的扒了皮認識他的骨頭!當時就是老四開車的,我也在車上,我們倆都看的真真的!」
他吼完,又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紅著眼睛,噴著酒氣咬牙切齒道:「在近江的時候,要不是這小子,我也不會成今天這樣!」
說著歎了口氣,衝著那個黑漢子老四舉了一下酒瓶:「四黑,當初多虧了你,姓蔣的把老子兩條腿都卸了,那個臭婊子也跟人跑了,要不是你帶我們爺倆跑路來江北,我他媽的早就讓灌成水泥塊沉淮江了!這個情,我趙大頭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