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徐副局長病急亂投醫,在暗網上下單,找到一個自稱前美軍特種兵,黑水僱傭兵,總之是路子野武藝高強的國際大俠,預付了一半定金,也就是相當於一百二十多萬人民幣的比特幣,約定人救出來之後再付另一半,事實上徐家就這些錢了,老徐想的是救出女兒賣房子補足餘下的款項,但是人家騙的就是定金,一百二十萬沒了,國際大俠銷聲匿跡,徐媽媽才絕望地跳樓。
遭遇國際騙子,而且是在暗網上以比特幣支付,就算聯邦調查局出馬都未必能抓到人,老徐也曾經去公安局打聽過,熟人說把錢找回來的希望相當渺茫。
長長的沉默,只有老徐的一聲歎息,盧振宇心如刀割,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是自己失蹤,想必父母也會這樣不計一切代價的營救吧,他感同身受,卻愛莫能助,國際大營救,已經遠遠超出一個地級市報社記者的能力範圍。
安慰了徐叔叔一番,盧振宇黯然回去,晚飯約了文訥一起,席間將路老師的郵件轉發過去,問文訥的意見。
「這個路老師不是愛死了你,就是恨透了你。」文訥看過之後下了這樣的定論。
「怎麼講?」盧振宇不解。
「明面上說,好像是她送了一個所謂的潑天富貴給你,你是記者,記者對於揭露這種事兒有著天然的熱愛,誰不想搞個大新聞啊,但是你仔細想想,為什麼她不去找美聯社,不去找紐約時報,不去找bbc,不去找cnn,不去找警察,偏偏找你一個北泰晚報的小記者?」文訥含笑看著盧振宇,等他自己領悟。
「因為……」盧振宇的腦子快速轉著,文訥說的沒錯,那些新聞媒體比自己的資源多多了,路老師不去找他們,也許已經找過了,但是沒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也許有人接了,但這個人已經不復存在了,想到這裡,他後背一陣發冷。
「既然罪惡存在了這麼多年都沒人敢碰,說明壞人的背景非常之大,也許壞人自身就是背景,這是不可觸碰的黑暗,不,是黑洞,誰碰誰消失,你最好別管閒事,會死的,我不想讓你死。」文訥生怕盧振宇執迷不悟,又加上這麼曖昧的一句。
「路老師恨我不至於,反正我也是有這心沒這能力,這事兒再議吧。」盧振宇被潑了涼水,冷靜了許多。
吃完了飯,盧振宇本來想約文訥看場電影的,但文訥要回去寫稿子,於是盧振宇也打道回府,半路上想到給老爸網購的壯骨粉落在單位裡,又回報社去拿,走進大辦公室,加班的同事沒幾個,都在悶頭寫稿子,這年頭紙媒走下坡路,越來越多的同事離開了報社,盧振宇去年進來的時候辦公室有五分之一的空位,現在快到四分之一了。
壯骨粉的盒子就在辦公桌下面,盧振宇拿了剛想走,忽然看到裡間門縫透出一縷光線,難道是張老師回來了,他輕輕推開門,正看到張洪祥站在櫃子前翻著什麼,身上一股濃烈酒氣。
「小盧,你來了,幫我找一個小盒子,紫色的,裡面是一塊南紅。」老張頭也不回的說道。
盧振宇趕緊幫著翻箱倒櫃,師徒倆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老張心滿意足,點了一支煙,二郎腿抖動著,把玩著滿肉的南紅原料。
「張哥……有個事……」盧振宇欲言又止。
「說。」
「您先看看這個。」盧振宇把筆記本電腦抱過來,請老師看那封郵件。
老張起初是斜著眼瞅,漸漸坐正了看,看到最後表情已經變得嚴肅起來。
「不像是開玩笑。」張洪祥又點了一支煙,「哪裡來的料?」
盧振宇把來龍去脈說了一下,張洪祥點頭道,「你怎麼想?」
「我也想去查啊,我又不是劉子光,電視裡的英雄人物,我沒能力,至少現在沒能力去查。」
老張看著窗外黑漆漆的院子,車棚下停著電動車和自行車,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如果年輕二十歲,我一定會去查,哪怕自己掏腰包也去。」
「小盧,你知道記者究竟是什麼嗎?可能對你來說,只是一份體面的工作,有編製,有外快,能讓父母在親戚面前抬得起頭,能讓女孩子願意和你相親,也許幹上那麼十幾二十年,還能混上個領導職務,不過以你的脾氣性格,我看混到頭也就是副主編,到頭來住著江北市區的公寓樓,開著大眾轎車,和外面那些人一樣,一輩子穩穩當當,直到退休。」
盧振宇心說我不是這樣啊,我平頭哥的美譽可是硬生生打出來的,剛想辯駁,忽然意識到張老師其實並不是在說自己,他只是在抒發情懷,現在不是自己插嘴的時候,靜靜聆聽即可。
「記者,是民眾的眼睛和耳朵,我們代替廣大的民眾前往事情發生的現場,或是接觸新聞事件的當事人,並將事情的真相及其代表的意義,通過報導公之於眾,我們有這種神聖的權力,所以才被稱為無冕之王,記者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種職責,一種擔當,一種生活方式,我年輕的時候放浪形骸,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我以為我是一個好記者,其實也不是,如果我真的像傳說中的那麼敬業,那麼我現在就不該待在北泰晚報……」
盧振宇心說對啊,張老師這麼厲害的記者,早應該調到新華社這樣的國家級媒體,至少應該到省裡去,不說擔任領導吧,至少也得比現在牛的多吧。
但是老張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他的預料。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優秀的記者,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張洪祥唏噓道,「去年國際新聞工作者聯合會的數據顯示,全球有八十一個記者殉職,有二百五十名記者遭到拘禁和關押,好的記者,應該死在崗位上,而不是苟且偷生,醉生夢死。」
盧振宇小心翼翼道:「張哥,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去調查這個事兒了?」
張洪祥說:「你是一個記者,不管是美聯社的記者,還是北泰晚報的記者,他們都一樣,都是記者!忘記你供職的單位,現在新聞線索來了,很難調查,報道出來更難,就像你是一名戰士,任務來了,衝上去你可能會死,你是退縮還是勇敢的履行職責?看著我的眼睛說,像個男子漢那樣!」
盧振宇被他激的熱血澎拜,挺起胸膛說:「我絕不退縮!」
老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支持你,去!我也去,刀山火海咱爺倆一起闖!」
……盧振宇激動的回到家裡,一夜無眠忙著各種查資料,第二天早起來兩眼紅通通的,老媽責怪他又熬夜,盧振宇推說夜裡趕稿子了。
「工作別太拚命,累壞了身子不值得,看你爸爸這樣,年輕時候也沒日沒夜的幹,到頭來還不是就混了個副科級。」老媽小聲嘀咕道。
盧振宇心說你兒子我可不為了混級別而熬夜,我有我的驕傲,我有崇高的理想和使命。
草草吃完早飯,盧振宇趕到單位,發現老張夜裡沒回去,在裡間的躺椅上正呼哈的睡著呢,涎水三尺長,得虧還知道扯了條毛毯蓋著,不然非感冒不可,他悄悄又跑出去買了一份早點,用弄了個熱毛巾,叫醒老師,伺候張哥洗臉吃飯。
張洪祥打了個哈欠,擦了把臉,吃起了包子,盧振宇在旁邊說道:「張哥,我考慮過了,這事兒得路老師協助才行,她知道內情,身手也好,經費方面有些難度,我基本上沒啥積蓄,報社肯定也不會提供經費……」
老張停下包子,看著他:「你說什麼呢?什麼經費?」
「就是昨天那個事啊,您不是支持我去調查麼?」
「哪個事兒?什麼案子?」
「就是印度尼西亞海域那個罪惡的島嶼……」盧振宇巴拉巴拉一通說,老張聽完了撇嘴道:「你早飯吃多少包子?」
「四兩煎包……」
「四兩煎包你就吃頂了!這他媽是你一個北泰晚報小記者幹的事兒麼,你參加工作幾年了?寫過什麼稿件,得過什麼獎項?你房子買了麼,你對像找好了麼?年輕人踏踏實實的,別沒事發癔症,還印度尼西亞呢,你咋不去調查天頂星?」
盧振宇目瞪口呆,昨夜壯懷激烈的老記者張洪祥哪去了?一番宏論原來都是酒話啊。
老張將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裡,拿袖子一抹嘴,提起包就走,正好遇到石總編過來,盧振宇就聽到兩人的對話。
「老張,上哪兒去?」
「加了一夜班寫稿子,回去睡個回籠覺。」張老師毫無廉恥的說著謊話,石總編也配合他:「噢,那你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盧振宇哭笑不得,昨夜壯懷激烈的張老師,和今天混吃等死的老混蛋,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張洪祥,他搞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和意義風發的那個張洪祥是重疊的。
突然手機響了,是個本市的陌生號碼,盧振宇接了,對方自我介紹是市台辦的工作人員,問他是不是報社盧記者。
「是這樣的,此前你是否安葬了一個名叫王孝明的台胞?現在台灣方面來聯繫了,要接他的骨灰回去安葬。」
「是王孝明的親屬麼?」盧振宇問道。
「不,是台灣仁愛基督總會,一個姓霍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