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江北的夏天酷暑難當,在解放前江北還被稱作北泰的時期,每到夏天,市民們扛著竹榻在戶外乘涼,這個風俗一直持續到八十年代,直到家庭普及了電風扇和空調才漸漸消失。
日子還在繼續,每天上班下班,採訪寫稿,中午在三石把子肉吃飯,傍晚在銳銀廣場吃飯,盧振宇在做一個專題,叫做消失的風俗習慣,他本不願意做這個東西,但是因為這幾個月報道的新聞太少,業績考核通不過,只能去寫這些弱爆了的無聊東西,在極樂島上的日子已經漸漸淡忘,彷彿從未生,畢竟那離正常生活實在太過遙遠。
直到九月的一天,包子神神秘秘找到盧振宇,說他在油管上找到一些好看的東西,然後盧振宇就在電腦屏幕上看到了熟悉的極樂島,碼頭邊停滿了船隻,潛水員浮出水面,直升機在天空盤旋,一群穿著工作服戴著手套的人在岸上將骷髏一一排列,分組,放上標籤,鏡頭一轉,是墨鏡太陽帽打扮的閻青妤,正用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介紹著情況,盧振宇目瞪口呆。
視頻上帶了nBc的台標,這是美國電視台的節目,說好的一起報道呢,說好的中天電視台呢,盧振宇義憤填膺,立刻給張洪祥打電話,老張依然如同老僧入定般淡定如水,只說知道了。
盧振宇繼續看完了當期視頻,在憤怒的同時又不得不敬佩閻青妤,這娘們確實做了大量的工作,把pcs的埋藏在水底的罪惡統統挖了出來,甚至包括極樂島的前世今生。
極樂島原來只是一座赤道上的無名小島,因為一艘美國潛艇的擱淺而被文明知曉,藍旗魚號的艇員被救走之後,大部分進入了一艘新服役的潛艇,而這艘新艇於半年後被日本驅逐艦的深水炸彈擊中,全體人員犧牲,只有兩個人例外,一是那位五十年代寫下回憶錄記載極樂島的海軍少校,另一個是叫做喬治。本特利的海軍中士,這個人因為受傷而在海軍醫院度過了戰爭的後半個階段。
戰後,本特利先生幹過許多工作,與六十年代初加入了一家名為「國際羅賓漢俱樂部」的組織,這個組織自從二戰後就存在,起初只是倒賣戰爭剩餘物資,當然不僅限於過剩的被服輪胎和威利斯吉普車,而是從謝爾曼坦克、蚊式轟炸機到自由輪都有,冷戰開始後,組織進化為倒賣情報和革命,他們為中情局顛覆南美的獨裁者,為克格勃暗殺不配合的非洲領袖,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積累了無數政商界的資源。
柏林牆倒塌,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了,國際羅賓漢俱樂部似乎失去了舞台,他們將業務從歐洲轉到中東,開始為這些富得流油,不知道怎麼花錢的油霸服務,業務包括從東歐和中亞採購年輕女性,偶爾也從東亞和東南亞購買一些貨物,有些賣給私人做收藏品,有些自己培養做雛妓,放在一個神秘的島嶼上招待更加神秘的貴賓,包括不限於全球卸任和在任的政要。
這家從國際羅賓漢俱樂部演化來的公司,就是pcs,私人收藏服務公司,而極樂島的主管,就是前美國海軍中士,喬治。本特利。
閻青妤聲情並茂的講解著:這家神秘的公司擁有自己的領土,擁有自己的軍隊,他們和印尼政府簽署了五十年的租賃合同,豢養了包括戰鬥機和裝甲車在內的私人軍隊,其實就是僱傭兵,在採訪過程中,記者小組甚至遭到了僱傭兵的追殺……畫面切換,鏡頭搖晃,一架水上飛機降落,武裝人員魚貫而出,再切換,暴雨如注中夾雜著槍聲,然後是穿著紅色囚服的犯人在印尼警察的看管下接受採訪。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的一些參與採訪並作出巨大貢獻的朋友不得不隱姓埋名,在此我向他們表示敬意。」閻青妤一句話就把老張小盧路老師的功勞一筆帶過了。
這個節目只有上半期,下半期還在採訪製作當中,閻青妤要繼續深挖極樂島的屠殺真相和那些光顧的政要名單,一時間她成了西方新聞界的風雲人物,一個不畏強權的鬥士,據分析下一屆普利策獎很可能會有她的名字出現。
晚上,大家匯聚在魚塘大院,老張優哉游哉的抽著水煙,看盧振宇暴跳如雷,看文訥扼腕歎息,畢竟是一次得普利策的機會,真要得了,那可就一飛沖天了,老張不在乎名利,盧振宇的日子還長著呢,他得在乎。
「普利策獎你得不了的。」張洪祥噴出一口煙說道,「那是美國的新聞獎,看人下菜碟的,你一個中國記者,哪怕揭露出更大的驚天新聞,也和普利策無緣。」
盧振宇不服氣道:「那閻青妤怎麼能得?」
老張說:「你沒看她是用nBc的麼,用中天電視台一樣沒戲,她在美國是華裔,少數族裔嘛,政治正確,所以才能得,你以為這都是簡簡單單的事情啊。」
盧振宇不吭聲了,老張看他似乎還不服氣,又說道:「你一個境內紙媒的記者,真得了普利策,你覺得對你真的有好處麼?」
「爸爸~」文訥見話題有些凝重,趕忙打岔,「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閻青妤的做法太不厚道,她一個人獨得榮譽,我們都成了群眾演員,一個鏡頭沒有不說,字幕上也沒個名字。」
張洪祥看著一雙兒女,事到如今他是真把盧振宇當接班人,當兒子來看的,語重心長道:「咱們幹這個事的初衷是什麼?」
盧振宇和文訥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揭露黑暗,打擊罪惡。」說這話的時候有氣無力,老張說人家政治正確,其實他何嘗不是講究政治正確。
看倆人不太情願的樣子,老張也不深究,只道:「以後你們就明白了。」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大家烤魚喝酒唱歌,盧振宇悄悄問文訥:「小文,你說你爸是不是和青姨做了什麼私下的交易?」
文訥瞪他一眼:「不可能,我爸心裡只有我媽。」
盧振宇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閻青妤的報道還在nBc連播,這個娘們的能量確實大的驚人,這個案子也確實一竿子捅到了天上,連白宮的記者招待會上都有人提及,當然美國政府以及中情局矢口否認和這個非法組織有任何來往。
在印尼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聯合國和國際刑警組織介入此案,將海底全部屍骸拾取,進行法醫鑒證和dna鑒定,這是一個漫長的工作,但可以肯定的是,屍骸中的大多數是未成年人,他們死亡時的骨齡在十八歲以下,有些甚至是六七歲的兒童。
閻青妤分析說,這可能是一次失敗的起義,pcs公司在極樂島上有一個訓練盜賊和殺手的營地,在一片黑色背景下,身穿白襯衫的閻青妤電話採訪了某位pcs的前業務員,聲音經過變調處理,但盧振宇依然能聽出來這是路老師在說話。
「我從小被帶到這個島上,本來是要雛妓的,去招待那些變態的大人物,但是我跑了,在島上藏了兩天沒人找得到我,然後他們覺得我更具備一些其他的素質,做雛妓可惜了,於是我的命運就改變了……成為一個專門竊取藝術品的賊,他們請了很多知名教授來培養我的藝術修養,你知道麼,我的油畫水準,可以做藝術院校的教授了……」
閻青妤又問了一些pcs經營藝術品贓物的問題,繼續轉到極樂島話題,「你認為這是一次失敗的起義麼?」
沉默了一會,路老師的聲音有些哽咽,「所有人都死了,我不知道生了什麼,訓練是極其嚴苛的,死亡率很高,我想那些後輩們動起義是很有可能的,他們為了自由而戰,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閻青妤接著採訪了另一個法醫專家,專家從屍骸上的彈痕來分析說,有一部分是後腦中彈,這是典型的處決手法,還有些無規則中彈,似乎像是槍戰時被打死的。
「那為什麼屍骸都集中在一起呢,這有什麼象徵意義,或者說某種神秘的儀式或者圖騰?」閻青妤雙手合十,很知性的樣子。
「這個沒人知道。」法醫聳聳肩,「或者你應該去問問兇手,但我認為,在一個海島上生了屠殺,處理屍體最好的辦法應該是丟到海裡去,但我不太相信這麼多的屍體。」
「事實上是一百零八具。」閻青妤補充道。
「一百零八具都出現在一個位置,這不合理,也並不符合當地的任何風俗,雖然我們都知道在幾內亞島上某些部落還有吃人的習俗,但他們並不堆積jingguan,這是一個古老的中國詞彙,是指敵人的屍體堆積成的金字塔,對於pcs的軍隊來說,我想他們沒這個文明。」
法醫解釋不了這個問題,閻青妤又請到了另外一位海洋氣候學方面的專家。
「是海水將他們聚集到了一個地方,極樂島周邊的海水是分層次的,溫度有著細微的差別,而島嶼的特殊構成又使得水流的方向形成一個較大的蝸旋……」專家在小黑板上畫著一般人看不懂的圖。
「我明白了,是上帝安排我在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海況,特定的光照下看到了水下五十米的屍骸。」閻青妤嚴肅無比的說道。
電腦前的盧振宇簡直氣暈了,明明是自己和路老師現的好吧,怎麼成了上帝安排閻青妤看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