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振宇開始琢磨了,目前四線城市房地產火爆,都是開盤售罄,全款優先,什麼公積金貸款的靠邊站吧,房價更是蹭蹭往上漲,各大房地產公司為了拿地簡直打破頭,周邊地塊價格屢創新高,房地產成了資本大鱷的遊樂場,一些本土小開商已經沒米下鍋等著破產了。
金天鵝不算是小蝦米,但也距離大鱷尚遠,資金有限,雖然緊鑼密鼓的張羅了很久,但戰績不怎麼好,只拿了一個很小的商用地塊,天鵝苑這個項目是三個月前拿下的,並不是通過土地招拍掛的形式,因為沒看到相關報道。
盧振宇是調查記者,按他的習慣,任何事都要實地調查才有言權,這兩天五菱之光的空調壞了,他乾脆騎嘉陵6oo摩托車出行,給胡萌交代一聲,下樓騎車直奔天鵝苑而去。
天鵝苑的廣告鋪天蓋地,廣告語膾炙人口,一度連盧振宇的爸媽都動了心想去給兒子買一套,胡萌說土地出了問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很快盧振宇就來到天鵝苑項目售樓處,這兒是江北市的江岸區北部,原來的老工業區,距離市中心有些距離,算是比較好的位置,售樓處建的很氣派,花園池塘竹林,清雅高端,但是門前圍著一堆人,打著白布黑字的橫幅,這就有些煞風景了。
盧振宇停下摩托車,駐足觀看,這些人年齡均在五十歲以上,看穿著都是貧困線附近的群體,男的穿老頭衫大褲衩,女的穿鄒巴巴的人造棉褲褂,戴著太陽帽,橫幅上寫著「還我家園」,「堅決追討拆遷賠償款」的字樣。
天鵝苑的保安並不干涉這些人的靜坐,售樓處裡也沒有買房顧客,只有兩個售樓先生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盧振宇停好摩托走過去,沒等他問,那些中老年就告訴他,小伙子,這個樓你不要買,沒預售證,土地存在歷史遺留問題,你買了將來也辦不了房產證。
盧振宇亮出記者證,說我是北泰晚報的記者,你們能給我詳細說說情況麼。
退休老工人們七嘴八舌說起來,原來天鵝苑的這片地本來是江北市化工局下屬企業江北化工機械廠,廠子破產倒閉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兒了,但是廠區車間還在,工人和家屬依然在宿舍生活,直到十年前,廠子連同宿舍全部拆遷,但是補償款一分錢沒見到。
「那補償款哪兒去了?」盧振宇問道。
工人們的火氣頓時上來了,痛罵廠長,痛罵當年的市領導,眾說紛紜反而讓盧振宇搞不明白事情原委,他知道這些普通工人只是最底層的受害者,他們甚至連被誰害了都不清楚,只是憑著本能來售樓處鬧事,想用這種辦法拿回屬於自己的權益。
可是這樣就把金天鵝給坑苦了,想到許家豪吃癟的樣子,盧振宇有些幸災樂禍,好言撫慰了工人們一番,進入售樓處採訪。
售樓處工作人員警惕性很高,聽說是記者,更加緊張,問什麼一概不知,只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說有什麼問題找集團公關部。
盧振宇當然不可能去找什麼公關部,他轉身就走,回到報社檔案室,用化機廠為關鍵詞進行檢索,果然找到了當年的報道,已經錄入電子系統,再看報道落款,記者----張洪祥。
果然是老師的手筆,這下算是找到頭了,可是張洪祥已經有日子沒來報社上班了,整天待在南湖釣魚,他正準備趕往南湖,忽然胡萌跑來了:「小盧老師,有人投稿,說要揭露許家豪。」
「哦?」盧振宇來了興趣,跟胡萌到電腦前看郵件,這是一封署名熱心市民的投稿信,信中說金天鵝打腫臉充胖子,根本不存在什麼私人飛機,那架灣流公務機是屬於振宇航空公司的財產,並且附帶了振宇航空的工商登記證和組織代碼、稅號,以及航司和機場簽訂的租賃機庫的合同。
「這不是赤裸裸的打臉麼……」盧振宇有些納悶,誰這麼熱心,怕不是普通市民吧,這應該是金天鵝的競爭對手下的絆子才是。
「小盧老師,不?」胡萌問道。
「!」盧振宇咬牙道,他倒不是想公報私仇,事實上他的內心是不想的,因為畢竟金天鵝和自己淵源很深,6傲天現在是自己小弟,文訥的繼父更是金天鵝的副總,只因為許家豪一個人就和金天鵝作對,不是自己的風格,但自己畢竟是一名記者,不能因為私人的關係就枉顧新聞事實,許家豪租飛機裝逼確實是事實啊。
「在哪兒?」胡萌有些吃驚,她也是知道小文老師家關係的。
「隨便。」盧振宇不願在這事兒多費腦筋,匆匆跑了。
十五分鐘後,盧振宇騎摩托趕到湖畔大院,向老師請教當年的事情。
張洪祥躺在搖椅上輕輕晃著鵝毛扇,咪一口小茶壺,叼一口煙斗,瞥一眼愛徒:「風風火火的,什麼事?」
「沒事兒,就來看看您。」
「你小子,什麼時候學會耍嘴了,有屁就放。」
「是這樣的老師,您知道一個叫張湘渝的人麼?」盧振宇決定從另一件事談起,循序漸進的來。
「張湘渝……怎麼,他出來了?」張洪祥依舊瞇著眼,波瀾不驚。
「他從哪兒出來?他是警察啊。」盧振宇不解道。
「他是警察,但是壞警察,他吸毒,包庇壞人,是詹樹森的爪牙,哼哼,是我的一篇報道讓他落馬的,然後進去了,判了五年,按說不該出來啊。」
「張哥,他不但出來了,還復職了……」盧振宇觀察著張洪祥的神情,卻沒看出什麼異樣來。
「出來就出來吧,就因為這事兒?不對吧。」張洪祥慢悠悠問道。
「還有一件事,當年的化機廠拆遷事件,是您報道的?我想知道具體情況。」
「怎麼回事啊?扯這個陳年谷子。」
「牽扯到金天鵝……金天鵝可能要倒霉。」盧振宇將自己掌握的情況說了一下,這回老張神情大變:「胡鬧,傻逼,我就知道許慶良這傢伙蠢得不行,沒想到這麼蠢,這塊地能拿麼,一屁股的屎擦都擦不乾淨,這麼搞不破產才怪,到時候小文她媽怎麼辦!」
盧振宇看著老師飆,心說張哥您思維也太跳躍了吧,怎麼這就想到前妻生活無著上了?
「也罷,這就是命,姓許的倒霉,小文她媽走投無路,還不是得靠我照顧,桑翁失馬啊,呵呵。」老張端起小茶壺滋溜一口。
「那當年到底咋回事啊,您給我科普科普行不?」
「行啊,我給你嘮嘮……」
當年,化工機械廠資不抵債,進入破產清算階段,但因為是國企沒人接得下盤子,一直乾耗著,直到一位極有魄力的女副市長接手。
這位副市長出生於五十年代,化工局宣傳科幹部出身,後來從政,從區裡的辦事處副主任青雲直上,區長、區委書記、改委副主任、主任、一直到主管企業改制的副市長。
化機廠的改制就是這位副市長親自抓的,和當年神州大地上那些蠅營狗苟之輩一樣,她夥同企業領導低價收購了化機廠,通過低級的手段將土地使用權悄悄一併轉讓,只支付了相當於應有價值五分之一的錢就把企業賤賣了,就這點錢她也沒放給工人,而且侵吞挪用,後來又將不良資產剝離,將土地使用權賣給了原廠長小舅子開的房地產公司,企圖再賺上一筆,但是東窗事,壞人沒能繼續猖狂下去。
「當年那些工人慘啊,看個病醫藥費拖九個月都不給報銷,每個月都有病死的自,自殺的,造孽啊。」老張歎息道。
「那這個副市長判了多少年?
「一年也沒有,她還沒被雙規就出車禍死了,人一死事就平了,上級也滿意,畢竟這種人提拔起來他們也要負領導責任,可惜那幾個億的國有資產就這樣流失了。」
「那這塊地?」
「可不就成了有歷史遺留問題的土地了,副市長死了,那幾個人可沒死,都被抓被判,但是錢找不回來啊,合同也沒作廢,這公司半死不活的一直也沒倒閉,估計是金天鵝瞅著這塊地眼饞,就把這公司連同資產負債一起收購了,他們是低估了這些麻煩啊。」
盧振宇仔細一想不對啊,6剛這個人辦事一向縝密果決,但很少冒險,這麼大一個項目,許家豪是沒資格拍板的,許慶良也不行,必須6剛親自決定,他不會犯這個錯誤的啊。
「小盧,你知道最近咱們新換了市委書記麼?」張洪祥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對啊,拿地的時候不是現任領導,當時承諾的一些政策,比如政府保駕護航什麼的,可能換了現在的書記就不認賬了。
6剛啊6剛,棋輸一招啊。
……
金天鵝的榮辱興衰,和盧振宇關係不大,他只是遇到事兒就想查個水落石出而已,這兩天他老老實實在報社寫稿子,和文訥手機聊天打時間,關於私人飛機的事兒還在繼續酵,網上出現了很多帖子揭露金天鵝裝逼事件,明顯看得出是有人僱傭了水軍針對金天鵝。
對此許家豪也予以了反擊,他在微博上曬出相關文件,證明金天鵝號確實是從航空公司租賃來的,但是企業租賃飛機是很正常的行為,金天鵝作為一家房地產業務為核心的民營企業,租飛機而不是買飛機,正說明管理團隊的低調務實,況且租飛機的費用一點也不便宜,也從側面證明金天鵝財力雄厚,什麼資金鏈鍛煉,不存在的。
許家豪還聲稱,金天鵝在海南還有新的項目意向,準備和融創合作在博鰲附近填一座人工島,搞迪拜那種棕櫚島豪宅,投資是上百億的規模哩。
等到金天鵝號從海南飛回來的那天,盧振宇也出了,早早趕到近江,等文訥下了飛機,去接了她一起去探視吳思思。
在紫竹林別墅門口,接文訥的時候,古蘭丹姆惡狠狠剜了盧振宇一眼,絲毫沒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樂趣,未來女婿也不含糊,笑呵呵說:「張老師托我向您問好。」
得虧離得遠,古蘭丹姆沒聽到這句話,文訥掐了一把盧振宇:「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爸真的這麼叮囑我的。」盧振宇解釋道,開車直奔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的草坪上,一群穿著病號服的男女正在散佈、靜坐,盧振宇遠遠就看到了吳思思,也看到了她身邊坐著輪椅的慈祥老人。
「那個那個,那個不是谷修齊麼!」盧振宇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