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有一道道玫瑰花紮成的鮮花拱門,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穿著華美的禮服,守候在拱門的盡頭,微笑著,認真的看向前方,那裡是玫瑰與百合的天堂,有樂隊在奏響婚禮進行曲,不遠處還整齊的支起一排太陽傘,傘下有鋪著雪白桌布的自助餐檯。
這是葉離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為自己勾畫的一個夢境,夢境中,她穿著如雪的婚紗,裙裾拖得好長好長,就那樣一步一步的和著音樂穿過一道道鮮花拱門。在拱門的盡頭,有個高大的男子在等候她,看著她走近,就微笑著向她伸出一隻手來……
夢境中,她永遠是看不清那個向她伸出手的男子的容貌的,只是理所當然的覺得,他該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有著暖陽一樣的微笑,會對她和聲細語的說話,會挽著她跳電視裡那種華美的起源於異國的舞蹈,還會和她一起許下誓言,一生不離不棄。
葉離很害怕分離,只是她的名字裡卻偏偏有個離字,長大後她常常想,也許命運是早就注定的,所以她沒有叫葉聚,卻偏偏叫了葉離。
葉離十四歲之前,都生活在北方的一個小城市裡,和那些年的許多北方小城一樣,這裡生活節奏不快,市民樸實熱誠。
葉離就生活在這個城市中一個很普通的四口之家,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小她一點的弟弟。
熟悉葉離的人都說,葉家有一個善良懂事又早熟的女兒,葉離六歲上小學就不用爸爸媽媽接送,七歲就可以每天帶著弟弟上學、放學,胸口永遠掛著一條鑰匙鏈,跑起來嘩嘩直響,不到八歲就懂得和媽媽說,不用每天中午從單位跑回來給她和弟弟做飯,她可以學著把早晨的飯菜熱給弟弟吃……
聽著別人這樣誇獎自己的時候,葉離總是低下頭,別人只當她是害羞,卻沒有知道她骨子裡幾乎溶於血脈深處的惶恐以及不安。
只有葉離自己知道,這些年裡,她沒有幾天不做那樣的噩夢,她被爸爸媽媽趕走,無論她怎麼哭,怎麼跪著求他們,他們還是在她面前,重重的關上了家門。
葉離是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知道她並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不是弟弟的親姐姐。其實沒有人和她說這些,那還是她偶然看電視劇,電視劇裡的人總說十月懷胎,十月懷胎,葉離翻了字典,發現人的妊娠期是十個月,偶爾也有早產的嬰孩,但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底,弟弟卻生在第二年的早春二月,無論怎麼算,日子也總是不對。
有了這個重大的發現,葉離開始小心的觀察著周圍的人和事,她發現,爺爺奶奶非常的溺愛弟弟小向,幾乎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全無道理的溺愛,姥姥姥爺也愛小向,舅舅阿姨們總是抱著小向玩,給小向買各種小零食和小玩具,當然也給她,只是給她的,常常都是小向吃過、玩過剩下的。所以人都對她說,小向是弟弟,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弟弟,葉離很小的時候也不滿過,哭過也鬧過,只是彷彿沒有人注意過,她只比葉向南大六個月而已。每天總是這樣的,她做對了,沒有人肯表揚她,小向做對了,大人就爭相獎勵他;小向哭鬧,能得到很貼心的撫慰,而對她,大人們永遠只是煩,然後嚇唬她,「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讓壞人把你抓走。」
壞人會抓住不聽話的小孩,然後把她養胖了吃肉,這是大人給他們最常講的故事,小小的葉離只覺得害怕,所以再委屈,也會強忍住眼淚。
六歲上小學那年,葉離一次獨自跑去附近的奶奶家玩,結果卻正好聽到奶奶和姑姑說,「小離一天一天長大了,我和你哥哥嫂子說過好多次了,孩子上學,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總這樣也不是辦法。」
「誰說不是呢,現在他們生活也不富裕,還白替別人養個不相干的孩子,小向也太可憐了。」姑姑說,「不知道她親生父母能不能來認回她。」
「還認什麼認,要肯認,當時又何必扔掉,」奶奶歎口氣,「也是作孽,當時那孩子哭得那麼慘,當媽的連頭都沒回,也是我多事,要知道你嫂子當時已經有了,就不撿她回來了,現在後悔也不知道怎麼辦,都這麼大了,難道扔回去?」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段話,在葉離心頭劃下了很深很深的傷口,究竟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小向不同,小向可以撒嬌、小向可以要吃要穿、小向可以胡攪蠻纏……所有小向可以的,她都不可以,因為她撿來的孩子,隨時可能被再次丟掉。
為了自己不再被丟掉,葉離努力的想成為家裡有用的人,她搶著學做所有她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在外人眼裡,她是葉家一個懂事又早熟的女兒,沒有人知道這懂事和早熟背後的每一個夜裡,小葉離無聲的哭泣。
她是那樣渴望被人關注,她渴望有個人可以用心的看看她,問問她需要什麼,不,哪怕什麼都不和她說,就看看她也好,但是沒有,她就好像是一齣戲裡的小配角,連台詞也沒有的被人遺忘在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