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鋼琴課
見到謝家的男主人,已經是幾天之後了,和所有事業有成的男人一樣,謝家的男主人常常為了生意的事情在各地之間飛來飛去。
葉離見到他是在幾天之後的晚餐時刻,那天她還是一放學回家,放下書包就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
謝家的宅子是這片豪宅群中不大起眼的一個,但還是養了七八個傭人,不過謝夫人喜歡支使他們去做這樣那樣的事情,所以廚房裡準備晚餐的時候,打雜的人手總是不夠。
在謝家,葉離一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所以她不可能像謝依菡那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她還要上學,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像其他傭人一樣工作。折中的辦法,就是在沒有人開口之前,自己給自己找些事情去做,這樣她在別人眼裡大概就會討喜一些,這一點,她在第一天去廚房幫忙,而謝夫人什麼都沒有的表情裡,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
謝家的男主人是個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有些微微的發福,但看得出年輕的時候該是很英挺的,在葉離捧著一道菜小心的放到桌上時,他微微皺著眉頭問他的太太,「新請的傭人嗎?怎麼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她是葉離……」謝夫人似乎有些尷尬,「大概在原來的家裡幹慣了,來了就每天都去出廚房,說了她幾次也沒效果,就由著她了。」一時又叫住葉離,對她說,「這是先生。」
「謝先生好!」葉離垂頭站著,聽男人遲疑了一會,「嗯」了一聲,心底只覺得悲涼,轉身就準備退到廚房,那裡有她的晚飯。
「葉離是吧?」男人的聲音在身後叫住她,一邊吩咐旁邊的人,「給她也加一副碗筷,以後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太好了,葉離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吃飯了,」別人沒有出聲,倒是謝依菡歡叫了一聲,幾步走過來拉住葉離的手,「以後姐姐就坐我身邊吧,我就想有個姐姐,可以和我玩,和我一起吃飯。」
謝依菡的手暖暖又軟軟的,葉離看見過這雙白嫩的小手在鋼琴的黑白琴鍵上起舞,心裡只覺得艷羨,又隱隱的有些嫉妒,但是她現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這些,只能乖乖的坐到桌旁,開始吃飯。
謝先生在飯後簡單的問了她的學業和來了之後是否適應,然後就沉默無語,倒是謝依菡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說了很多學校的趣事,逗得連屋子裡出入的傭人都笑個不停,這樣的靈巧可愛,越發映襯出葉離的沉默卑微,她只覺得如坐針氈,到底在用手收拾碗筷的時候站起來,準備幫忙。
「葉離呀,你以後還是和菡菡一樣吧,好好學習比較重要,這些活你不要去做了。」還是謝先生開口阻止了她,又轉頭對謝太太說,「也看看這孩子能學點什麼,要不讓她和菡菡一起學鋼琴?」
「鋼琴也好,能培養出點氣質,」謝夫人沒有反對,似乎也不太樂衷,就這樣應了下來,第二天放學回家,葉離正在溫習,結果謝依菡就跑過來,叫她一起去學鋼琴。
鋼琴教師是一所很有名氣的大學裡的教授,教得很認真,謝依菡在車上興致勃勃的告訴葉離,秦朗也曾跟隨這位教授學習過鋼琴。葉離原本並不喜歡西洋樂器,意興闌珊著,聽到這裡才有了些期待。
「你不大適合學鋼琴,學了也不可能有太大的造就,」結果,教授看了葉離的手,又讓她試聽了幾個音階後,搖了搖頭。
「不指望她學成什麼,陪著菡菡就行了。」謝夫人不知是歎了口氣,還是鬆了口氣,對教授說,「她也沒什麼愛好,就當培養點興趣,提高點素養就行了,要是您忙,就讓您的學生隨便教教她就行了。」
於是,葉離也有了個鋼琴老師,是教授的一個得意門生,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是據說已經在國外舉辦過幾場個人演奏會,因為他父母堅持要他在國內接受完完整的高中教育才可以出國深造,所以他還在上高中。謝依菡偷偷告訴她,這個哥哥是秦朗的同學,脾氣很大,葉離於是忐忑到手指都不知道該如何按上琴鍵。
「怎麼有你這麼笨的人?」男孩站在琴旁,聲音嚴厲而沮喪,葉離不用抬頭,都知道他必然十分鬱悶。
「不對不對,你有沒有在聽我說的話?」隔了會,葉離額頭冒汗,男孩越發不滿。
「你到底想不想學琴,我說老師怎麼不肯教你,你根本就不是彈琴的材料,簡直笨到手還不如腳的程度。」半個鐘頭後,男孩粗暴的按住葉離還試圖嘗試彈奏的手指,十分挫敗。
葉離垂著頭,羞愧到了極點,只覺得自己卑微得如同塵土,恨不能被一陣風吹走,遠遠的消失。
「莫邵東,你的脾氣怎麼還是這麼壞,誰當了你的學生真是倒霉了。」門口,有人忽然哧的笑出聲來,葉離倉促的轉頭,就看見秦朗站在琴房的門口,滿臉笑意,「你別害怕,邵東就這脾氣,人也不是天生會彈琴,你接觸鋼琴的時間晚了,起步難是很正常的。」又對莫邵東說,「老師說,你的性子總是有些急,該好好磨一磨,別覺得自己是老師就了不起呀,誰教誰還不一定呢。」
「我寧願去找根鐵杵,估計那個磨成繡花針也比讓這個學會鋼琴容易。」莫邵東哼了一聲,提起外套拉著秦朗就往外走,「又來接你的鄰家小妹妹,她上課還得等一會,我們去外面走走吧,我要被氣死了。」
秦朗和莫邵東就這樣走了,他們都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葉離眼中翻滾的淚花。謝依菡的課是一個鐘頭,剩下的時間裡,葉離只能對著鋼琴發呆。
第四章蓓森朵芙
那天之後,每週三次陪著謝依菡去上鋼琴課,就成了葉離最煎熬的任務。
每次謝依菡在一間教室裡上課上到陶醉的時候,她都不得不在另一個教室裡,被莫邵東零下N度的視線掃射,真的,她過去從來都不知道,她能被另一個人看得頭皮麻木,渾身發冷,手指都僵硬得不聽使喚。
「喂,你有沒有再聽我說什麼?」莫邵東的手指忽然按在一個琴鍵上,鋼琴發出一個頗為震撼的長音。
「有……」葉離怯怯的抬了抬頭,還是沒有勇氣去看莫邵東的臉。
「那我是讓你這麼彈的嗎?」莫邵東深吸口氣,勸說自己要平靜,平靜,雖然這首入門的、最基礎的,一般人一學就會,雖然當年他只用了十幾分鐘就能流暢彈奏的小段曲子,雖然葉離已經學了兩課時的時間,但秦朗也說了,這也只能說明她比別人笨一點,只是笨一點。
「我……我……」葉離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天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莫邵東當時是怎麼說的,學這個曲子的時候,秦朗又來接謝依菡,他怕打擾了謝依菡的課,就坐在葉離的教室裡等待,當時午後兩三點的陽光是那樣明麗柔和,暖暖的照著坐在窗口的秦朗身上。當時莫邵東正在給葉離示範,一邊講解要點,難得神情專注的轉移到鋼琴上,而不是繼續冷凍葉離,所以她就忍不住偷偷溜了一下號,只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那畫面就如同刻在了心上一樣,莫邵東講了什麼她都不記得,她只記得秦朗頭向上抬起,閉著眼迎著陽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微笑。
「你什麼你,你怎麼就這麼笨,還溜號,你簡直就無藥可救了。」課上到一半,又是莫邵東憤憤的拂袖而去,丟下她一個人面對著鋼琴的黑白琴鍵。
葉離鬆了口氣,轉頭呆呆的看了會空無一人的窗口,秦朗已經有幾天沒有出現在謝家了,謝依菡絮絮的念著他的名字,說他去參加什麼比賽了,比賽的名字葉離沒有聽過,所以也沒有聽真,她很想問一句,可是……她有什麼資格問呢?
一想到這些,葉離忍不住有些洩憤一樣的,重重的把手指按向琴鍵。謝家有一架很美的鋼琴,那是謝依菡的,每天晚飯後,她會如小公主一樣的坐在椅子上,彈一首曲子給所有人聽,而葉離沒有琴,沒有人期望她能學到什麼,所以她永遠對於練習曲無比生疏,永遠記不住譜子,跟不上節奏,這一刻四周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所以她忍不住重重的,胡亂的按著琴鍵,一個一個音階或長或短的在她的指下鳴叫,真的也只能說是鳴叫,其實她私心裡以為,這更像是哭泣。
「這琴得罪你了嗎?」突兀的,一個聲音打破了鋼琴沉重的鳴叫,葉離的手嗖的收了回去,有些惶恐的回頭,不想卻看到秦朗斜倚在門口,嘴角笑意正濃。
「我……」葉離依舊是不知所措的,她在謝家始終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這讓她對秦朗既渴望又害怕,像現在這樣對著她露出笑容,是她心裡一萬次幻想過的,可是,當如此真切的時候,她卻只覺得害怕,害怕這不過是她的一個夢,而夢,轉瞬就會醒來,醒來之後,她依舊是她,一無所有,寄人籬下。
「邵東又生氣走了?」秦朗沒有再盯著她,反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的走到鋼琴旁,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琴身,「幸好剛才是我聽到了你彈這琴,要是邵東聽見了,一定會心痛死。」
「我太笨了,這麼簡單的曲子都學不會。」葉離的臉騰的紅了,趕緊垂下頭,讓髮絲掩蓋住自己的失態。
「呵呵……」秦朗笑了,「鋼琴沒有天生就會的,學得慢也很正常,何況邵東的性子也確實急了點。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鋼琴本身。」停了會,秦朗才說,「這間是邵東自己的琴室,這傢伙太愛追求完美,這架蓓森朵芙,可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蓓森朵芙?」葉離一愣,「什麼是蓓森朵芙,鋼琴嗎,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名字?」
「喏,可不就是這台鋼琴,皇家鋼琴,」秦朗的手指輕快的落下,一段葉離怎麼也沒彈好的旋律就如水般從他的指間流淌出來,「維也納有一條街,就叫蓓森朵芙大街,這個牌子的鋼琴都是純手工製作的,一架鋼琴總得七八年才能製作完成,即便在維也納,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說完,瞥了眼葉離,秦朗的笑意加深了許多,「所以你想想,要是那傢伙知道你剛才那麼用力的敲他的琴鍵,會怎麼樣?」
秦朗的笑容太耀眼,葉離慌慌張張的移開眼,心裡好像揣了許多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得亂糟糟的,她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因為得罪了莫邵東後果很嚴重,她得想想,怎麼才能讓秦朗不說出這件事來。
可是,秦朗坐得那樣近,近到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陽光的氣息,只要一想到這個,她就再也沒辦法思考任何問題。
「秦朗,你怎麼來了?」結果,沒等葉離鎮定下來開始思考,教室的門就再次打開,莫邵東居然回來了,進門就皺起眉頭,抱怨道,「剛才我在走廊聽見琴聲,還以為某塊木頭開竅了呢,結果居然是你。」
「嗯,難得你不在蓓森朵芙身邊,我怎麼能不抓緊時間一親芳澤呢?」秦朗收手,站起來笑道,「這琴的音色真是好,難怪菡菡總是心心唸唸的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