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漸漸的,有滾熱的液體從她緊閉的雙眼中滲出,然後迅速變冷,嗖的滑過臉頰,沒入枕巾中,葉離覺得自己的身子在不可遏止的抽搐,她只有團成一個小小的團,才能覺得,那源自心臟的抽搐帶來的疼痛能稍稍緩解。

  有很長時間,她聽著小何綿長的呼吸,自己卻是半睡半醒著,心痛得很了,覺得呼吸都不暢快,胸口好像壓著大石頭一樣,可是偏偏就不能深深的吸一口氣,因為呼吸來得太深,心臟就好像被鈍器擊打了一樣,更痛……

  要到天亮的時候,葉離到底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卻仍舊是夢境纏錦,夢裡她還是幾歲時的樣子,一個人在路上走著,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她方,然後就看見了小向。小向手裡還拿著一根棒棒糖,看到她迎面走來,就把糖舔了又舔,還故意拿到葉離面前。偏偏葉離覺得自己很餓,就伸手朝弟弟要,「你是撿來的孩子,奶奶說了,要趕走你。」小向朝她喊了這一句,轉頭就跑,她不知道怎麼就發火了,用力在後面追,可走追出幾步,小向就不見了,週遭變得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葉離就覺得自已迷路了,她很想找個人問問,回家該走哪條路,可是她等呀等的,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出現。天空霧濛濛的,也不知道是幾點鐘,葉離漸漸的害怕了,只能獨自蹲在路邊哭泣,然後忽然又聽到有人在她身邊哧的笑出聲來,她茫然的抬頭,就看見劉天青站在她面前,正彎腰看著她,臉上有很好看的笑容,他問他,「葉離小皮球,你在這裡哭什麼,怎麼不回家呢?」

  「我迷路了,」葉離正想說的時候,手已經被劉天青牽住,耳邊卻聽他說,「你也真夠笨的,住了那麼久了,家你怎麼還找不到?」

  是呀,家我怎麼會找不到,跟在劉天青身後,葉離走著走著,前面的場景一成不變,好像他們始終在原地繞著圈子,後來,劉天青毫無預兆的忽然回過頭,然後萬分驚訝的說,「你是誰,你為什麼跟著我?我認識你嗎?我要接我老婆回家,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是誰?葉離恍惚著,居然想不到自已是誰,結果劉天青很生氣,用力的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上。

  皮肉劃破的疼痛讓葉離的身子一動,勉強自夢中醒來,紗帳外,天已經大亮了,眼晴被微弱的光線一刺激,居然酸痛,她忍不住往枕畔一摸,觸手是潮濕了大片,才知道,原來,夢裡的哭泣竟不是假的。

  翻身下床,小何已經出去了,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用藍色的床單罩好,是過年都不會回來的樣子。桌子上放著粥和幾個冷了的包子,小何給葉離留了紙條,說是早晨的時候看見她睡得沉就沒有叫她,早飯在食堂買好了,如果冷了,記得悄悄去隔壁寢室借用電爐子熱一下,另外祝她春節快樂。

  紙條上小何畫的大大的笑臉讓葉離幾乎又掉下眼淚,對著鏡子照了照,鏡子裡的人眼晴腫腫的,臉頰好像也腫腫的,臉上沒有表情,麻木悲傷到讓自己都有點不敢看自己。只是日子還要過下去,無論要承受什麼樣的折磨,這樣想著,葉離坐到了小桌,把已經冷透了的包子吃了下去,包子裡應該是放了不少油,冷而膩,吃進去的同時,反胃的感覺隨之而來,葉離又一口氣把桌子上自己杯中大半杯冷水喝了進去,才壓住了噁心的感覺。

  然後是洗臉,水房裡的水冰到嚇人,冷水洗了毛巾敷在臉上,一會眼晴的浮腫倒下去不少,筒單的抹了些潤膚露,葉離開始翻看自己的錢包,裡面只有兩張粉紅色的鈔票,她得用它們堅特到過完年找到新的工作。當然,錢包裡還有一張銀行卡,是那天劉天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塞在她的衣服口袋中的,另有紙條,寫著密碼是她的生日的字樣。

  葉離猜,這張卡裡該是有不少錢吧,昨天夜裡絕望的時候,她好多次想把這張卡掰碎剪碎,總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破壞掉,劉天青徹底不要她了,那麼還留著它有什麼用?只是好幾次摸到這張卡,她終於還是沒有那樣做。

  這一學期生活的艱難教會她很多東西,比如,骨氣是很可笑的,當初離開劉天青,她可以要骨氣,因為為心裡隱隱的還篤定,劉天青愛她,不會拋下她不管,她不用他的錢,他會更愧疚,然後,將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將來了,他幫了她一次,讓她擺脫了一次牢獄之災,之前欠她的,算是還過了,今後,她是好是壞,已經和他劉天青沒有什麼關係了,多好,乾乾淨淨的,彼此了無牽掛。

  她毀了這張卡,折磨的就只是她自己了,下一學年,她可能因為交不少學費而輟學,甚至不到下學年,就下一學期,她找不到今適的工作,都可能因為吃不上飯餓死。這些統統都和劉天青沒有關係了,今後,她有的,就還只是她自己。

  這樣思前想後,愁腸百結,葉離想想,已經是年二十九了,明天就過年了,她可以沒有新衣服,可以沒有一個人陪伴,但是不能不吃飯。其實,過去她就很怕過年,因為身邊的人越開心,就對比著她越淒惶,人人都有家人可以團聚,就只有她,等人籬下,不知道家在什麼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麼。那種感覺,就好像整個人游離在世界邊緣,歡樂都是別人的歡樂,孤單寂寞才是自已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即便是那樣游離在世界邊緣,在如今和將來都成了奢侈,她是徹底被世界排擠在外面的人,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的人,活著,也要吃飯,葉離決定奢侈一次,去買點吃的給自己,一個人過年,誰說一個人不能過年?

  臨出門的時候,她開了手機,裡面很快就蹦出一條短信,是莫邵東發來的,時間是早晨八點多,莫邵東說家裡有些事情,下午來找她,說是還要她陪著去買些東西。葉離苦笑,關了手機,莫邵東想要安慰她,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人記得有她這樣一個人,那就足夠了,她不需要別人安慰,只想一個人,一個人就好。

  街上是真的很熱鬧,到處是人,超市裡更是人山人海,好像所有東西都是不要錢的,伸手拿著就好了。葉離推著購物車,細細的流連在食品的貨架當中,她有一年多沒有這樣逛過超市了,哦,時間可能更久,上次來的時候,她還是對生活有著美好憧憬的,跟在劉天青身邊。劉天青很少逛超市,在貨架上看到什麼就拿什麼,很多東西是兩個人都根本不吃的,她不得不跟在身後,辛苦的把那位大少爺拿的無用的東西挑揀出去,一趟下來,累得夠嗆。

  劉天青,劉天青,葉離無力的閉了閉眼晴,她的大腦在面對這樣熟悉的場景時,總會不自覺的想到這個名宇這個人,那種痛於是就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直擊心口,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只能假作挑選下面的商品。

  一次超市,她逛了很久,最後買了半斤煎餃,半隻紅燒豬蹄,還有一盒風尾魚罐頭。過年要吃豬蹄和魚,還是她很小的時候,那時的養父母家的習俗。吃了豬蹄是為了新的一年多抓錢,魚不能多吃,吃一點就好,圖的是年年有餘的好兆頭,至於餃子就不用說了,除夕夜一邊看春晚,一邊全家人一起動手,包餃子吃餃子,團圓有喜慶。買好這些後,葉離又拿了兩個大包裝的方便麵,平時她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油包的老實方便麵,這次既然是過年吃的,她就破天荒給自已拿了紅燒牛肉口味的。

  提著袋子回學校,葉離還是覺得反胃,之前吃的冷包子好像一直堵在胸口不肯下去一樣,哽得難受,這一天天氣也不好,格外冷似的,她總是忍不住一陣陣的發抖。

  那天莫邵東有沒來找她,葉離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提著袋子回到寢室,然後倒頭睡在床上,中間似乎有人開門進來過,但她睡得太沉,也懶得看走什麼人,最後,她還是被窗外的鞭炮聲震醒的,外面的光線明亮還讓她恍惚了一會,想著這一天怎麼過得這麼慢,許久,她看了表,才知道,居然已經是年三十了。

  睡得久了,下床的時候頭重腳輕,葉離搖晃著,幾乎跌在地上,屋子裡很冷,穿了羽絨服,人還是瑟瑟的抖著,而且四肢無力,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提著暖壺到水房接了一瓶子冷水,回來插上加熱棒,然後吃力的拉開風尾魚罐頭,吃了兩口,放在一邊,候著水開了,泡了一包方便麵。

  沒什麼胃口,聞起來那麼香的方便麵,葉離也吃不下去,只面前喝了兩口湯,就聽見有人咚咚的敲門。「葉離姐姐過年好。」葉離頭昏昏的,想都沒想就開了門,門口,有陣子沒見的謝依菡穿了身紅彤彤的羽絨服,臉上的笑容十足明媚可愛,葉離一時愣住了,到底沒好意思把門重新甩上。

  進了葉離的寢室,謝依菡就四處打量起來,屋子裡冷冷清清的,沒有別人在。而這總有十幾年歷史的老宿舍樓大概都是這樣,牆壁雖然隔幾年就粉刷一次,但是一樓到底進的陽光少,又潮濕,所以看起來斑斑駁駁的,窗戶上倒沒有結太多的冰花,大抵是因為屋子裡住的人太少,溫度又不高的緣故。而葉離的樣子也不好,臉色蒼白,頭髮有些蓬亂,顯然是沒有梳過,只有鼻頭上一點點的紅,整個人看起來就是有氣無力,看到謝依菡這樣的打量她,才說了句,「你來幹什麼?」

  「爸爸媽媽說,讓我來接你回家過年。」謝依菡看住葉離,烏溜溜的眼晴裡滿是

  期盼,「我們知道你一個人在寢室,平時也就……但是過年不一樣,和我回家,吧。」

  「要和你說多少次?」葉離轉身回到床邊坐下,今天頭暈得厲害,實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睡覺,但是眼前偏偏還有個人站著不走,「我沒有家,你所說的家,只是你的家而已,哪裡從來不是我的家,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

  「葉離姐姐,我不是來惹你不高興的,你別生氣。」被葉離忽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謝依菡不自覺的退了一步,這間寢室太空曠了,說話聲音大點都有回聲,她不知道葉離一個人住在這裡會不會害怕,但是今天過年呀,過年不是該大家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嗎?何況,葉離看起來就很不好,今天早晨他們都看了報紙,劉天青將要訂婚的消息鋪天蓋地,她不知道葉離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這個時候,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她方,所以謝依菡說,「要是你不想和我回家,那我留在這裡陪你吧,我們兩個人一起過年也挺好的。」

  「隨便你吧,」葉離真是有些無可奈何,她今天沒有力氣和謝依菡說話,更沒有力氣趕她走,反正這屋子冷得很,料想這位大小姐也就是說說,所以葉離很乾脆的把羽絨服往下一脫,又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沒有之前睡得沉,睡夢中,身邊總有腳步聲,好像有人在她身邊走來走去,間或還有一隻冷冷的手,總是按在葉離的額頭上,這讓她從心底覺得煩燥,想乾脆翻身大吼一聲,謝依菡你是不是有病,老在我身邊走什麼走。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葉離來說卻變得非常的難,睡夢中,好像有什麼在暗沉沉的深處用力拖著她,讓她睜不開眼晴,移動不了身體,只一味的覺得身子在漂浮中下沉,下沉。

  最後,還是手背上一陣尖銳的刺痛,徹底的讓葉離擺脫了夢魘。觸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視覺陸續回歸之後,葉離睜開眼晴,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屋頂,鼻端聞到的,是消毒水在空氣中被稀釋的味道,她恍惚了一會,覺得寢室怎麼變得這樣奇怪,然後微微一動脖子,就看見莫邵東正睡在她身旁的一張酒紅色的沙發中,身上蓋著幅薄薄的毯子。他有著男孩子少才的烏黑濃密的睫毛,睡著的時候看,好像薄薄的兩翼翅膀一樣,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手背上刺痛的來源,葉離也很快找到了,就在床頭,吊著一隻坡璃瓶,裡面有滿滿的一瓶藥水,正一滴一滴順著管子滑下,融入她的血液中。

  給她打點滴的護士還在,正一邊心不在焉的調整著滴液的速度,一邊偷眼看著莫邵東。等到感覺到葉離的目光,才有些訕訕的一笑,用很輕的聲音問道,「你醒了,覺得怎麼樣,什麼地方不舒服,我馬上請醫生過來好不好?」

  「醒了嗎?」不等葉離出聲,熟睡中的莫邵東居然猛的坐起,嚇了屋裡其他兩個人一跳,護士趕緊出去請醫生。

  「你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莫邵東翻身坐起,臉上睡意消去不少,伸手摸了摸葉離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半晌說,「好像不熱了,不發燒就好,你這兩天,嚇死人了。」

  「兩天?」葉離困惑,她睡了多久呀,明明沒多久,怎麼會讓莫邵東擔心了兩天。

  「今天已經是初二早晨了,可不是兩天,」莫邵東歎了口氣,「還好發現得早,不然這次可就麻煩了。」

  「你送我來的醫院?」葉離牽動嘴角,想笑一下,表示自己很好。她不知道白己怎麼就忽然病倒了,她不想病倒,在這個時候。其實死了又誰怎麼樣呢?她不害怕死亡的,但走卻害怕在這個時候,這輩子她擁有的東西很少,到了如今,除了一點點的自尊之外,幾乎一無所有,她不願意連這最後的一點點也失去,她不要別人憐憫,更害怕別人去聯想,只是睡得久了,臉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估計即便笑出來,看著也肯定彆扭,所以想想還是收起了笑容。

  「不是,我那天被爺爺拖住了,等去你寢室的時候,聽說你已經被送醫院去了。」莫邵東從葉離的神色中,很快也讀出了內容,他盡量漫不經心的說,「那天謝依菡說是看你一直睡著,但是怎麼也叫不醒你,這丫頭也夠笨的,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打120,反而是打給泰朗,你是泰朗和她送到醫院的。」

  「哦,」葉離心裡微微一動,就不再出聲,倒是莫邵東和她說,「我到醫院的時候,她正守在病房裡,說是不看到你醒過來就不走,可是你一直睡著,一點要醒來的架勢都沒有,我看她的臉色倒越來越糟糕,秦朗急得不行了,我就說我在這裡陪著你,讓泰朗送她回家,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小祖宗送走。」

  「那你這兩天一直在這裡?」葉離覺得心裡某一處,在那層層疊疊的傷痕包圍下,蹦出了些許的暖意,幾乎有些想要流淚。

  「大多數時候吧,」莫邵東看著葉離,神色一片柔和,這幾天葉離是明顯的消瘦下去了,下頷尖尖的,弧度甚至有些鋒銳的感覺,巴掌大的臉上,剩下的就只是一雙眼晴了,秋水一樣,盈盈的,好像隨時能落下淚來。他不知道劉天青為什麼能這樣決絕,最初衝到醫院,看見病床上葉離慘白的臉色,昏沉沉的怎麼叫也不醒的樣子,他是真的想衝去找那個傷了她的人,狠狠的打一架。但是這會,這樣看著她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心底深處竟然湧起了些許的慶幸,他為自已的慶幸覺得不齒,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過去。掙扎間,手到底輕輕的抬起,想要摸摸她的頭髮,真的,摸摸她的頭髮就好,結果病房的門就那麼突兀的被人推開了,幾個醫生魚貫而入。

  莫邵東有些懊惱的站到一邊,看醫生過來問了葉離幾句話,又測了體溫,心裡才些煩燥,好容易等到醫生出去了,正要坐下來,偏偏護士又推著裝藥的小車進來,放下葉離要口服的幾種藥物,然後說,「這幾種藥需要飯後服用,葉小姐醒了,喝點小米粥吧,喝完了吃藥才不傷胃。」

  醫院地下室自帶有一個食堂,供病人、陪護家屬和醫護人員吃飯,這個時候不是吃飯的點,食堂裡只剩些冷了的饅頭花卷和大米粥,莫邵東看了一圈都覺得不中意,只能去停車場,開了車,兜了好大一圈,才在附近找到一個粥鋪。

  直到很久之後,葉離都記得那天在醫院裡發生的事情。

  莫邵東去替她買粥,吊瓶打得很慢很慢,而她特別想去洗手間。為了去解決私人問題而按鈴叫護士來幫忙,葉離覺得很尷尬,就自己扶著床慢慢的站起來。

  躺的時間真久了,腿都才點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她花了幾分鐘才勉強站住,然後又踮起腳想去摘掛在高處的吊瓶。

  病房門的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外面的人似乎很小心,除了轉動門鎖時那「卡噠」一聲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響。

  「護士,麻煩幫我摘一下吊瓶,」身後的腳步聲很輕,葉離以為是護士,她手腳無力,又擔心滾針,抓著吊瓶幾次都沒摘下了。

  可是身後並沒有聲音,也沒人來幫忙,葉離微微驚訝的回頭,身後站著的人讓她大吃一驚,只走她來不及出聲,一塊厚厚的毛巾已經牢牢的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空氣被驟然奪去,葉離本能的掙扎著想要呼吸,只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直衝鼻腔,她無力的軟倒,昏了過去。

  莫邵東帶著小米粥和一份去了油的雞湯回到醫院時,葉離的病房已經空空蕩蕩。她早晨打的吊瓶仍舊掛在床頭,裡面的液體去了大半,針頭被隨意的丟在地上,針頭旁邊還有水跡。葉離的病床上沒有人,莫邵東用手摸了摸,衾間猶有餘溫,只是葉離人影不見。

  有些煩躁也很不安,莫邵東大力的按了床頭的紅色按鈕,幾個小護士很快的衝進病房,然後看著莫邵東臉色很不好的站在病床邊,一時都有些莫名。

  「病人呢?」莫邵東指著病床問。

  「剛剛還在呀。」護士長愣了一下,很快說,「是不是去洗手間了?」

  這套病房自帶洗手間,答素當然是否定的。

  「我們一直在護理站,沒看到葉小姐出去呀。」幾個小護士也很莫名,互相看了看,這間VIP病房,幾步之外就是護理站,而且出入必須經過護理站,但是她們誰也沒有看到葉離出去過。

  「那人呢?飛出去了?」莫邵東冷冷的問,「別告訴我,你們這麼多人,連一個病倒好幾天剛剛醒過來的病人都照看不住?」

  VIP病房的患者離奇失蹤,醫院自然要緊急的調看錄像,泰朗送謝依菡過來探望葉離的時候,就趕上了這一場兵荒馬亂。

  結果監控錄像調看的結果就是莫邵東幾乎暴跳如雷,如果不是泰朗按著他,他幾乎想砸掉這家醫院。

  病房門口的攝像頭被人動了手腳,在秦朗離開病房之後,攝像頭似乎被什麼扭轉了角度,攝錄的全部是攝像頭上方的天花板。

  而在這之前的幾分鐘,醫院的另一個攝像頭裡,記錄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女走向VIP病房的畫面。

  幾個當時在護理站值守的護士又被全部叫到監控室,對著錄像,其中一個小護士最先想起來什麼似的,有些膽怯的看了看其他人。

  「你說,怎麼回事?」泰朗指了指這個小護士,「這來的是什麼人?」

  「這……」小護士期期艾艾的,想了半天才說,「我說了,是不是可以不開除我?」

  「小祖宗,你倒是說呀。」醫院院長在額頭上抹了一下,醫院的空調開得很暖,暖和的人都有些透不上氣來,「問你話就說,別那麼多廢話,再說廢話,就馬上給我走人。」

  「護理站是來了幾個人,」小護士趕緊說,說完也看了看一旁的護士長,然後才說,「這幾個人說自己是做藥的,也做醫療器材什麼,還說返點很高,他們這些人平時一般都是找醫生的,這次找到我們護理站,大家都很新奇,就和他們說了一會話。」

  「說了一會話,那是多久?」泰朗問。

  「也就幾分鐘,他們說是公司新開拓北方區的業務,現在在各大醫院瞭解一點情況,因為我們療區的醫生都忙著,所以來護士站,說想混個臉熟,」小護士吶吶的說。

  「就這麼簡單?」莫邵東一揚眉,並不相信。

  「還送了我們一點東西,說是當做初次見面的禮物。」這次說話的是護士長,她說,「我們當時都覺得這幾個人挺笨的,雖然西裝革履的,但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奇Qisuu.om書,連規矩也不懂,當時是想奚落他們幾句讓他們快走,但是沒想到他們出手挺大方的,就說了幾句話。」

  醫院的院長臉色越發難看,很快就派人去了護理站,拿回來的是幾條包裝精美的施華洛世奇的項鏈,很精巧的樣子,鏈子是鍍白金的,水晶吊墜在燈光下非常璀璨,是年輕女孩子一般都不會抗拒的禮物,不算名貴,也價值不菲。

  警車呼嘯著很快停到樓下,但是並沒有在病房裡找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自然也調看了醫院的全部監控錄像,但是沒有發現葉離的身影出現在任何一個畫面上。

  時間推移,謝依菡惶恐不安得臉色蒼白,秦朗去打了幾個電話,回來時若有所思的對莫邵東說,「忽然想起來了,今天晚上,不是劉天青的訂婚典禮嗎?」

  「他訂婚,和葉離……」莫邵東眉頭緊皺,一拳捶在牆上,片刻後說,「我給他打電話,問他要幹什麼。」

  「你脾氣還走這麼燥,你現在問他有什麼用,」泰朗笑了,說得很是隨意,「說到底是他的家事,我們不好插手太多的。」

  「他的家事憑什麼連累葉離。」莫邵東口氣越發的不好,「葉離還病著,今天剛剛醒過來,要走出什麼事怎麼辦?」

  「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你急或是發脾氣也是枉然,要是實在放心不下,那就晚上去看看吧,依我看來,葉離未必會有危險。」泰朗說完,拉著謝依菡說,「先回家去吧,你葉離姐姐應該不會出事,醫院的氣場不好,別在這裡呆太久了。」

  「可是……」謝依菡扭頭看向病房,「可是……」

  「沒什麼可是,乖乖的回家。」秦朗說完,牽著謝依菡走向電梯,發覺莫邵東還站在原地,轉頭說,「警察也沒有線索,我們在這裡也是濃費時間,走吧,那些人要真是想傷害她,用不著帶她走。」

  葉離悠悠醒來時,只覺得累,四膠百骸都是疲軟而無力的,睜開眼看了看,四下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幾點鐘了,她略微有些納悶的想,病房裡怎麼不留點亮光給她,莫邵東去買粥了,那自己到底吃了粥沒有?怎麼還是這麼餓。

  就著樣胡亂的想了會,記憶的端點漸漸接上,病房裡忽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帶有刺激性異味的厚毛巾,葉離悚然驚醒,這才感覺到手掌之下接觸到的,根本不是軟軟的被褥,而是水泥的地面,她別人綁架了?可是,為什麼要綁架她呢?

  「你醒了?」黑暗中,僵直著身子平躺著實在太難受了,葉離到底忍不住動了動,沒想到就是這樣細微的動靜,卻驚擾了屋子裡另外的一個人,一個男人,聲音低沉,並不難聽。

  葉離瞪大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聽到「哧」的一聲輕響,一根火柴被劃亮,跳躍的火光,點燃了黑暗,很短暫,葉離只看到了一隻手,和一個男人的下頜,那個人應該是靠牆坐著,火柴在他的手裡燃到盡頭,一點灰燼飄落後,屋子裡再次回歸黑暗。「你是誰?」葉離想了想,還是問了,畢竟一個人遭遇這樣的情況,總多少有點提問的權力吧。

  「你不需要知道。」那個男人冷漠的說。

  「那,是你抓了我,你想要什麼?」葉離長出了一口氣,她並沒有被捆綁,雖然她也沒有一點力氣,但總可以一點一點摸索周圍,很好,距離她半臂遠的地方也是牆壁,她可以慢慢的挪過去,然後借點力氣坐起來。

  「你有什麼?」男人的聲音依舊冷漠,許久才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都沒有,所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奇異的,葉離不覺得恐懼,在這樣的黑暗終,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這樣詭異的對坐著,嗯,對話也很詭異,可以她不恐懼,至於為什麼不恐懼,葉離說不上來,想了想覺得大約是了無牽掛吧,人害怕死亡都是因為心裡有牽掛,可是她沒有,這世上她孑然一身,也不知道如果她死了,會不會有人為她流幾滴眼淚。

  「我不想為難你。」男人對葉離說話語氣的輕鬆有些疑惑,但還是說,「我也不想傷害你,所以你最好老實的呆在這裡,如果順利,明天早晨你就可以離開了。」

  「好,」葉離只應了這一個字,就不再出聲,那個男人也不再出聲,只是偶爾會拿出手機,看看時間。

  那天的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葉離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漸漸的有些恍惚,她的病本來就剛剛好些,這會因為只穿了病號服,雖然這間密閉的屋子不是很冷,但她還是覺得心裡好像燒了一團火一樣,覺得呼出的氣都是熱氣逼人。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男人的電話振動了一下,嗡嗡的聲音在屋子裡聽得格外清晰,葉離一驚,勉力集中精神,男人已經接起了電話。

  「人在我這裡,放心。」男人在嗯了幾聲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什麼都能做出來,你要小心。」隔了會,又是一句。

  「可是,萬一這個人沒用怎麼辦,他會不會傷害你?」片刻後,第三句。

  「我怎麼可能後悔。」男人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下,很快又閉嘴。

  「嗯,萬事小心。」掛斷電話。

  葉離繼續沉默著,半睡半醒,時間又過去了一會兒,男人手裡的電話又一次響起,不過這次男人只是湊在耳邊聽了聽,忽而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葉離,再然後,被男人握得熱熱的手機被貼在了葉離耳邊,男人說了句,「說話。」

  這算是綁票裡最必不可少的情節了,要贖金,總得讓拿錢的人相信,需要被救贖的人在他們手上,葉離想著不知道他們要朝誰要贖金,但還是「喂」了一聲。

  聽筒那邊似乎很躁雜,有一陣陣的音樂聲,但是卻沒有人回應葉嘉,隔了好一會兒,才有個聽起來很熟悉的女聲說,「這回你相信了吧?」

  電話沒有被掛斷,男人也沒有抽走電話,葉離就拿著聽筒,又隔了片刻,才聽到一個更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帶著十分的漠然反問,「我沒說不信,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和你沒關係嗎?」女人的聲音嘿嘿的冷笑了兩聲,忽然對著手機說,「既然和劉大少爺沒關係,就不用客氣了。」

  森冷的聲音從手機裡透出來,葉離還不及反應,手機已經被迅速的從她手邊抽走,與此同時,葉離覺得自己的頭髮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揪住,她不得不順勢抬起頭,然後火辣辣的一記耳光呼在了她的臉上,「啪」的一聲,十分響亮。

  聽筒那邊還在說什麼,葉離就真的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她整個人被身旁的男人提起來,然後劈劈啪啪的又挨了好幾下耳光,很快,一股溫熱甜腥的液體就從嘴角流出。而每打一下,男人都有意將話筒湊的很近,大概是想讓她的聲音傳過去,但是她一聲也沒有出,只在最後一掌落在臉上後,實在支撐不住,直直的跌在地上。

  電話很快就又被掛斷了,男人退開了幾步,暗室裡忽然亮了燈,葉離被強烈的光線刺的眼淚唰了湧了出來,只能繼續伏在地上不懂,而男人則不知從什麼地方拿了數碼相機,對著她卡卡的拍了幾張。

  葉離趴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眼前金光閃爍,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喘息平復,抬頭看時,原來屋子裡還有一部筆記本電腦,男人把相機連接好,應該是在傳圖片。

  似乎是感受到了葉離的目光,男人抬起頭掃了她一眼,葉離這才看清楚,這個綁架自己的男人居然很蒼老的樣子,頭髮白了大半,額頭上皺紋也不少,如果原本聽他的聲音,葉離覺得他應該是四十歲上下的話,那看他的樣貌,大概就應該超過五十歲了。「剛才你為什麼不呼救,好讓他來就你?」男人收回目光,在鍵盤上按了幾下,忽然問她。

  但是她不想說話,她沒有給綁架自己的人答疑解惑的義務,幸好,男人也沒指望她回答,只是合上電腦,重新關了燈。

  這是一種等待的架勢,葉離想,這個男人大概在等待那個電話裡下達的新的指令吧,只是不知道還會把自己怎麼樣。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等了很久,也許只是幾分鐘,男人的手機在黑暗中閃亮了一下,應該是收到了短信,再然後,他合上手機待了會,然後一步一步又逼近葉離,然後扯起她的胳膊,拖拖拽拽的走出了黑黑的屋子。

  原來外面還只是傍晚,這是出了屋子後,葉離的第一個念頭,她被男人拖著上樓梯,不停的上樓梯,間或在樓梯轉彎處,看到下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車流。

  很快的,他們到了樓頂,葉離發現,這棟樓裡沒有居民,到處都透著蕭瑟,這會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男人鬆了手,葉離有些恐高,但是還是被推到陽台的邊緣的低矮圍欄前,被迫坐了下來,雙腿垂在半空。男人站在她的身後,往旁邊的一棟高大的建築上一指,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葉離搖頭,嘴角都破了,一張嘴就覺得撕裂般的痛。

  「那是城裡最大最豪華的飯店,」男人的聲音很大,充滿了嘲諷的意味,「那是劉家的一處產業,今天晚上,哦,就應該是現在,劉天青正準備舉行他的訂婚儀式,有錢的人真好,想怎麼鋪張就可以怎麼鋪張,你看報了嗎?聽說這場訂婚宴,保守的花費也在一千萬,一千萬,多少人一輩子,幾輩子也賺不到那麼多錢,而有錢人,一個晚上,三五個鐘頭就能把這些錢花得乾乾淨淨。」

  葉離只覺得心裡鈍鈍的一痛,有些被強自壓下的傷口重又血肉模糊,她咳了幾聲,只覺得嘴裡腥甜,腦子裡空空蕩蕩的,好像天地萬物都消失不見了,留下的就只是方纔那句話,原來他到底要訂婚了,真好,真是好,這世上,果然就沒有她能抓住的幸福,什麼都不會屬於她,無論怎麼想,怎麼想,到最後,等待她的,就只是離別,真是好。

  「劉家大少爺要訂婚的對象,聽說是美國一家上市公司的唯一繼承人,也就是說,這樁婚姻對他來說,有著重大的利益。」男人坐到葉離身後,繼續說,「有錢的人就總想著怎麼能更有錢,為了錢,他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什麼人都可以傷害和出賣。」

  「那和你抓我來有關係嗎?」葉離終於很淡漠的回了一句,她很笨,但是也想清楚了事情的大概脈絡,劉天青訂婚,會得到巨大的經濟利益,劉氏也會更上一層樓。捉她的人是劉夫人的人,不過她一直以為劉夫人在精神病院治療,不知道這個女人怎麼又跑了出來,那麼捉她來這裡,大概就是想要阻止劉天青訂婚了,可是,能阻止嗎?怎麼可能,他們也太高估她了。

  「我們想要的,只是對付劉天青。」男人似乎有很多話想說,遲疑了片刻,歎了口氣才說,「其實我們也不能對劉天青怎麼樣,現在的他……我們就是不能讓他那麼為所欲為,這樣的把所有人操縱在手掌心裡。」

  「但願你們能得償所願。」葉離冷哼了一聲,傷痛壓下去之後,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可笑,她不過是螻蟻一樣的存在,沒有傷害過別人,也沒有大的慾望,她就想平平凡凡的過日子,有個家,有愛關心她的人。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命運一次又一次的這麼玩她,監獄她進過了,罪她受過,打她挨過,還不足以救贖自己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對付劉天青的人,還總是要從她身上下手。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劉天青已經不要她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拋棄她,而這些人還要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的傷口撕開,撕開給所有人看,她要為了一個錯誤付出多少血的代價才能算結束,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我和小芸,我們是高中時候的同學,那個時候,她是我們班裡最漂亮的女生,每個男生都以和她說話為榮,但是小芸只會對我笑。」男人仰頭看了看天,對葉離語氣裡的怨恨聽而不聞,夕陽之下,天空也不見湛藍,反而灰濛濛的,有點像這會所有人的心境,「我們考了同一所大學,每天一起上課、吃飯、自習,在學校裡散步,直到大四那年,小芸家裡遇到了麻煩,她父親因為貪污鋃鐺入獄,一家人的生活一下沒了著落。」

  「小芸……是劉夫人?」葉離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男人,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他還有這樣的心情,說起這麼隱秘的往事。

  「你猜到了,那是她的小名。」男人很平靜了,他說,「畢業的時候,小芸本來有機會去國有企業,但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她沒有去成,我也決定不去學校推薦我去的本地單位,準備和她一起回老家。但是到了最後,小芸卻不想走了,我們家是小地方,機會遠遠比不上這裡,她進入了當時的劉氏,那時候,劉氏還沒有這樣的規模,而我,小芸不走,所以我也決定要努力留在這裡,指望學校分配已經晚了,我決定考研,就留在學校複習。那半年多,小芸還常來看我,雖然她要寄錢給家人,自己生活也難,但是還總是給我買很多好吃的,要我補身體,好好考試。」

  「後來,我總算沒有辜負她的希望,考上了研究生,但是小芸卻漸漸的不來看我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已經調任劉氏總經理的秘書,工作很忙。而她的美貌和聰明,也吸引了這位總經理的注意,那個總經理雖然有老婆有孩子,但還是明示暗示,想讓小芸做他的情人。小芸開始的時候是不肯的,誰想到,這個時候,她的媽媽又得了一場大病,那天她來找我,卻一直哭,一直哭,最後對我說,你為什麼這麼窮?然後推開我就跑了,再然後,她成了那個總經理的情人。」男人說,「這些年她過得一直不快樂,即使她後來嫁給了那個總經理,她的兄弟在她的幫助下也在劉氏有了體面的工作,甚至單獨成立公司,賺了很多的錢,但我知道,她也過得不好,她唯一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沒了,她嫁的男人對她的好也是在不動搖劉氏根本的基礎上,她的繼子和她勢同水火,剛剛繼承了家業,就逼她走絕路。這些年我一直知道她想得到什麼,但是我太沒用,什麼都幫不到她,只能看著她一步一步,最後連回頭也不能。如果我也有錢,如果我也有地位,或者我有點勇氣,那她如今也不會被關在精神病院裡,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而我也不用一輩子活得這麼痛苦。」

  「那你現在想怎麼樣呢?」葉離微微歎了口氣,她的胸口一直好像堵了什麼東西,悶悶的,找不到發洩的途徑,心裡有很多瘋狂的念頭,只是太快了,總捉不住的樣子,眼睛忍不住往下一掃,立刻就覺得身子搖搖欲墜,「你綁架我,就能幫到她了?」

  「小芸讓我帶你到這裡,她說劉天青毀了她和她的家人,讓她這麼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她也絕對不能讓劉天青順利的訂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她要讓他知道失去的滋味。她說劉天青的心特別狠,就對你很好,只要毀了你,他就會痛苦一輩子。」男人沉默了會,「所以你祈禱吧,希望你的男人別那麼絕情。」

  「那你不如推我下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會痛苦一輩子。」葉離冷笑幾聲,再不說話。

  警車呼嘯而至,大概是男人早就預期到的,因為在葉離看來,他絲毫不見慌張。畢竟,他們在的地方只有六層,是鬧市裡即將拆遷的老式居民樓,葉離這樣雙腿懸空的坐著,自然很快就引起了樓下路人的注意,然後也自然而然的有人報了警。

  消防特警也很快來了,在樓下支起了氣墊,然後有警察上樓來,男人忽然掏出一副手銬,卡的一聲,扣住自己手腕的同時,也扣住了葉離的手腕,然後從從容容的跨過欄杆,在風中搖搖欲墜。

  「先生,你別太機動,我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你不妨說說看。」最先衝上來的警察一看這場景也不敢靠近,只能盡量平穩呼吸,問了一句。

  「我要見劉氏的董事長劉天青,」男人說完往旁邊的飯店一指,「他不難找,這會就在這家飯店舉行訂婚典禮,我要見他,他不來,我就拖著他的女人一起去死,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劉天青始亂終棄,為了錢就拋棄自己的女人,看著她死都不管不顧,看誰還敢和這樣的人做生意。」

  葉離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一條手臂被手銬牽扯著,抬得高高的,冬天的風可真冷,她覺得四肢好像都僵硬了,連瑟瑟發抖也不會了,就只想睡覺,好好的睡覺。

  天台的腳步聲一陣一陣,似乎有人來了又走,過了很久,葉離忽然又聽到了劉天青的名字,說話的該是一個警察吧,他和另一個人抱怨,「去找劉天青的同事連人家宴會大廳的門都沒進去,你說這算什麼事,他亮了證件再三的說,結果人家門口的人就一句話,說是什麼劉總交代,天大的事情,也等訂婚典禮結束後再說。」

  葉離忽然覺得很好笑,她有點同情劉夫人了,明明沒瘋卻被當成精神病關在精神病院裡,到如今,孤注一擲又攤上了自己這樣一個沒有力度的砝碼,和一個另有打算的搭檔,真是運氣太壞了,這樣想著,她就忍不住笑了,無聲的,因為她真的沒有一點力氣。

  「你笑什麼?」她的笑容,別人看不到,但是站在欄杆外的男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想到一句話,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說的真好。」葉離不睜眼睛,只是說,「只是劉夫人怕是沒讓你把警察引來吧,你現在這麼做,是本來就沒想按她的計劃吧,就著樣,你還說你愛她?」

  「難怪你能毀了她的計劃,」男人遲疑了會,聲音冷漠下來,再然後,他一直握在手裡的手機響了,振動過後,唱起歌來,頓時,對面幾步之外警察的對話停止了,葉離沒有睜眼,但也猜到這會所有人都在全神貫注的聽男人的電話,聽他會說什麼。

  「喂,」鈴聲響了一陣,男人該是在接聽和不接聽之間猶豫著,最後才按下接聽鍵,聲音有些微微的抖,不知道是站的太危險有些害怕,還是太冷了,凍著了。

  「你別太過分。」聽了幾秒鐘,男人忽然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不少,「你以為我不敢拖著她跳下去?

  ……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萬丈高樓上一腳踏空,整個人瞬間失重,周圍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心臟劇烈跳動.葉離的身子猛的一抽,從夢中驚醒,飛快的睜開眼睛去看,四周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有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薄汗.她忽然有一種感覺,不知道是慶幸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往事只在夢中;還是感歎,如果當年她足夠勇氣,乾脆的縱身一躍,會不會少了很多煩惱.

  一旦清醒了,就很難再睡,葉離看向窗戶,這會,厚重的窗簾遮擋著落地窗,只在兩片窗簾相交的地方,留下了一點點光暈,應該是天亮了.幾乎下意識的去摸放在床頭的小鬧表,其實她一貫睡得少,鬧表是從來不定時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如果她醒得實在太早,可以用時間來安慰自己,再睡一會.

  結果葉離一抬手,首先觸摸到的卻不是應該冰冷柔軟的床單,而是溫熱柔軟的,人的皮膚.

  她幾乎驚得坐起來,耳邊聽著男人睡夢被驚擾後發出的不滿的哼聲,才想到,秦朗居然沒有回房.而是睡在了她的身邊,剛剛她一抬手,正好按在秦朗的臉上,雖然不輕不重,但對於一個睡覺很警醒的人來說,已經足夠把他弄醒了.

  "幾點了?"葉離知道,秦朗要是被吵醒會有起床氣,果然,他問了這麼一聲之後,已經仗著手臂比她長,自己動手,先一步抓起了床頭小櫃子上的鬧表,然後看了一眼就順手將鬧表扔到了地毯上,"才五點多,你不睡覺,折騰什麼?"

  "我有課,得起來了,你回去睡吧."葉離翻身坐起,他們太久沒有這樣在同一張床上,迎接同一個早晨了,昨天她一直覺得是個意外,何況秦朗還比她起得早,少了很多尷尬,但是今天,她是真的覺得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秦朗的溫柔為什麼會忽然給了她,也不知道這份溫柔什麼時候會被毫不留情的抽走,她已經有很好的習慣了,不貪戀,再好的也是這樣,大約是認命吧,人總得認命,才能活得長久一些.

  "五點鐘,你上什麼課去?晨讀嗎?"結果秦朗重新倒頭躺在床上,明明閉著眼睛,卻在葉離準備下床的時候,精準的捉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說的把她拖到,又抓起被子,乾脆的把她裹了個嚴實,"睡覺,晚點起床就來的及,我送你去."

  "我不"葉離想說,我不想睡了,你想睡你自己睡.結果剛剛開口就被打斷了,"你不想睡,我們也可做點別的,到時候我不保證你能不能去上你的第一節課"秦朗眼皮也沒抬,說出來的卻是赤裸裸的恐嚇.

  葉離只能不動,她側頭去看秦朗,心裡有一種悲傷,隱隱夾雜著甜蜜,在心口徘徊不去,這樣的威脅,過去有一段時間,秦朗也常常會說,那時候她還在大學裡,秦朗是真的說到做到,有一個學期,她第一節課缺的厲害,如果不是她平時學習認真又勤奮,老師都很喜歡她,那學期她恐怕會掛掉幾科.

  被子纏在身上,人又了無睡意,很快的,葉離就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好像有小蟲子爬來爬去,她很想起來,再不濟,也是把被子鬆一鬆,可是秦朗的手臂橫搭在她的腰間,她不過剛剛一動,他已經口氣壞壞的說,"你亂動什麼,還要不要睡覺?"

  "你自己睡,我要起來."葉離也有些火大,偏偏秦朗用被子纏得她很緊,越是想掙脫開,被子就越是粘身,最後秦朗也睡不下去了,睜開眼睛,就看葉離滿臉通紅,在床邊左右掙扎,就差乾脆滿床打滾了.而這會,被子已經被她掙脫到胸下,卻還整個纏在身上,雙腿不見了,倒像添了條魚尾巴,到底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想,早晨醒的確實有點早,葉離還是那時候的老毛病,噩夢驚醒就再睡不著,總吵得他也沒得睡,但是,這也不算是件壞事,早晨有些福利,實在是有利於一天的愉悅工作.

  這樣想著,他也很快的付諸行動,翻身壓住葉離,也不去吻她的唇,就一點一點的,含住她的耳垂,細密的咬一咬,親一親,然後感受著身下人的顫抖.

  "別這樣,:葉離到底抽出了手臂,連忙去推秦朗,手抵住他的胸膛時,人已經受不住的渾身顫抖.秦朗自然不理會她的不要,只是一味的攻城略地,唇漸漸滾熱,一點點的有挪到她的脖子,然後鎖骨上深深的吻了一下,手自然也沒有閒著,睡衣被他從肩頭扯開,手覆在她的柔軟上,輕輕重重的揉捏,葉離覺得她又有些透不過去了,用力呼吸的時候,竟帶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這讓秦朗得到了暗示,他驟然抱起她,扯下了纏在她身上的被子,然後掙脫兩人身上的束縛,大力的挺進.葉離自然是潰不成軍,整個人像是

  溺在海中,身子隨著海浪起起伏伏,用盡力氣卻而更加的喘不過氣來,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是緊緊的攀附著秦朗,這樣才不會溺斃在這茫茫的海中.

  待到一切平復,秦朗並沒有馬上抽身而去,而是輕輕的翻了身,讓葉離躺在他的胸前.現在,似乎也就只有這會,激情未平,葉離才會這樣纏著他,柔軟的身子籐一樣.依賴他,也信任著他吧.這樣想的時候,秦朗也覺得心口刺痛,他們走到今天,到底怎麼變成了這樣?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為什麼從過去到現在,他卻總要覺得,有些抓不住她,她好像愛他,又好像不愛他,好像在他懷裡,又似乎隨時可能消失不見."為什麼?"過了好一會,熱潮從兩個人身上褪去,秦朗抓了被子蓋在葉離身上,葉離畏寒,也不能受冷,然後就聽到她這樣問,大概因為頭埋在他的懷裡,

  聲音有些悶悶的.

  "這樣不好嗎?"秦朗想了會,他不知道該和她怎麼說,說愛她嗎?她能相信嗎?她從來就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這點他不是不清楚的.這樣到底好不好呢?葉離說不上來,,人對溫暖都有本能的貪戀,她也是人,這樣的誘惑她抗拒不了.可是在難以抗拒的同時,她又不能不害怕,那種恐懼早已根深蒂固,幾乎無時無刻的不再提醒她.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都不會屬於她,貪戀的結果就是一無所有,甚至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中午的時候,葉離想著事情,也忘了等李莉,就獨自去了食堂.在窗口前轉了半天,各種小炒看在眼裡,卻沒有一點想吃的慾望,因為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吃什麼,最後想想還是去了樓下的學生食堂.在食堂一樓的最裡邊有一個抻面的攤子,是對外承包的,有一家四口人做的抻面,湯頭好,面可粗可細,想想還有點胃口.

  "來一份抻面,特別細的."葉離到了窗口,可能天氣熱,這裡幾乎沒有學生排隊要吃這種熱熱的湯麵,小老闆幾乎立刻答應了,從塑料保鮮盒裡拿出一塊面,開始抻了起來.其實,站到麵攤前,葉離也沒什麼胃口了,不過看著一個麵團在別人手裡抻來抻去的變成細細的麵條,這本身就是件挺好玩的事情.

  葉離要求的特別細的面很快抻好了,小老闆的妻子利落的接過面下鍋,煮了片刻,又盛出來,等在一旁的小老闆的岳母用勺子舀了滾開的牛肉湯,一勺子澆在碗裡,然後把切成小塊的牛肉丁拿小勺挖了些放在面上,又夾了點香菜點綴,頓時香氣四溢.

  葉離劃了卡,接過托盤,一樓座位幾乎滿了,想想還是托住托盤上了二樓,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吃麵,只吃了幾口,李莉就風風火火的端著盤子殺到了,坐下之後就埋怨葉離不等她."今天上課上暈了,忘了,下次不會了."不等李莉控訴,葉離已經痛快的承認了錯誤,果然.李莉慨然的接受了她的認錯,但是卻說,"好說,下午你幾節課?我聽說一家極品小店,烤肉套餐很棒,價格也合適,下課我們去嘗嘗,然後再去逛逛街."

  "還逛街?"葉離苦了臉,"不是剛剛逛過嗎?"

  "什麼剛剛,挺長時間了,那時候夏裝剛上市,這會都可是打折處理了,再過兩天秋裝該上市了,我都還沒去看過,太虧本了."李莉吃了口米飯,十分誇張的說,"女人,打扮自己是一個終身課題,你可別因為自己找到了長期飯票了就忽略這個課題,現在的男人,特別是有點錢的男人,永遠有年輕的女孩前赴後繼奮不顧身,自己的陣地自己得守護好,不能給敵人有機可乘."

  "還陣地呢,越說越離譜了."葉離愣了一會,幾乎聽得到自己心底的一聲長歎,飯票是長期飯票不假,陣地嘛,從來就不是她的陣地,只是這些說了別人也不會懂,到最後也不過淺淺的一笑,說,"快吃吧,這麼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也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構造."

  "那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呀,給我句准話."李莉又大口吃了半隻獅子頭,"去吧去吧."

  "那就去逛街吧,飯改天再吃."葉離想了想,下午一節大課,下課時間還是有的,反正她也沒有別的什麼朋友,就陪著李莉去逛逛也沒什麼不可以.

  結果事實證明,陪李莉逛街,她永遠都會後悔.進了商場之後,李莉的表現就好像魚兒進了水裡,一家一家專賣店的逛下來,幾乎每進一家都

  不停的試各種衣服,但是買的很少,基本比例是試穿十件,才準備買一件.然後穿著要買的這件,在鏡子前照來照去,一會捏捏腰間問葉離是不是太肥,不顯腰型,把自己顯得太胖了;一會轉身讓葉離看顏色是不是老氣,是不是沒顯出自己的青春尾巴;一會還問葉離,她穿這個款式是不是如剛剛試的某一件某一件衣服.眼看著服務員的臉色晴轉多雲有時陰,葉離只能苦笑,然後趕在服務員被徹底激怒電閃雷鳴之前加緊讚歎李莉身上的衣服,催促她趕緊買了奔赴下一家.

  在商場裡一逛,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的,等到葉離覺得實在走不動的時候哦,拿出包裡的手機一看,居然已經是晚上七點了,手機裡還有幾條未接來電,那個號碼她雖然沒有存過,但是卻記得清清楚楚,是秦朗,幾個電話的時間從五點到七點,半個鐘頭左右一次,最後一個未接來電話就是幾分鐘前,葉離有些奇怪,這個時候秦朗找她有什麼事呢?早晨時他說的那句話又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些她都還沒想清楚,不過手指已經下意識的一按,回撥了過去.

  沒給她什麼反悔的機會,秦朗很快的接了電話,他說"喂"的聲音很好聽,葉離只能說,"是我."

  "知道是你,"結果秦朗說了一句話,葉離立即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遲疑了下,想想才說,"有事嗎?"

  "該我問你吧,"秦朗似乎是歎了口氣,"有事嗎?這麼晚還不回家,別告訴我,大學老師也要給學生上晚自習."

  "沒有我和同事逛街."葉離沒想到秦朗居然是問她這個,說完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想,秦朗難道已經回家了,他最後怎麼回去得這麼早.

  "在哪裡呢,買了什麼?"秦朗非常有耐性的樣子,又問她.

  "就是隨便看看,"葉離看看自己手裡提的大包小包,都是李莉血拼的成果,她自己反而什麼都沒買,這也不怪她,秦朗在物質上確實慷慨,衣服什麼的定期會有專門的店送目錄給她,每個季節她也就選幾套,但是一年一年的,也多得讓她眼花繚亂,何況她對衣服什麼的都無所謂,在商場裡逛,不買衣服,可不就是沒什麼可買的.

《似此星辰非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