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沉淪(三)
出了劉氏的大門,果然有一台救護車等在那裡,葉離懶得理,低一低頭,衣領遮住了脖子上的傷口,三步兩步繞過去,抬手攔了一輛車。
醫院她不想再去,於是回了家,樓下遠遠的就看見蘇阿姨在徘徊,葉離才想到,方纔她自己也忘了交代一聲。
「葉小姐,你跑去什麼地方了,剛才我買了水回來,怎麼也找不到你,急死我了,你去什麼地方了,沒事吧?」蘇阿姨一連疊聲的問著,然後就看到了葉離脖子上乾涸的血印,吃驚的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怎麼不去醫院?」
「沒事,劃了一下,皮外傷。」葉離不肯被蘇阿姨拖著去醫院,一定要回家睡覺,蘇阿姨沒有辦法,只能依著她。
傷口真是不深,也不算長,不過洗的時候還是絲絲的痛,洗過之後,留下兩道被泡得發白的痕跡,葉離對著鏡子照了許久,想著晚上的光線,秦朗該是看不到的。
這一天葉離覺得格外的倦,原本想著就瞇一會,結果竟真的睡著了,一覺醒來,四下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大床上空蕩蕩的,她起床去揭開窗簾,外面弦月當空,總有凌晨一兩點鐘的樣子,秦朗沒有回來。
葉離後來也想,大約是那天的事情被秦朗知道了,不過她猜不透他在氣什麼,是她不該去嘲諷劉夫人,還是不該再見劉天青,不過不管為了什麼,再看起來也不重要了。
她打了謝夫人留給她的電話,請她安排,讓自己去看看謝依菡。
葉離記不得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謝依菡了,好像只有幾個月,又好像好幾年了,病床上的謝依菡瘦得已經脫相了,皮膚蒼白到有點透明的感覺,手臂上的血管像一道青痕,蜿蜒在皮膚之下。
「菡菡,你看誰來看你了?」謝夫人守在謝依菡的病床前,皮膚一樣帶著病態的蒼白。她輕輕叫著謝依菡的名字,自言自語似的說,「菡菡,你葉離姐姐肯救你的,你要堅持住。」
謝依菡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她的眼皮是腫的,好半天才看清葉離的位置,然後說,「不要,媽媽,不要。」
「傻孩子,不這樣你會死的,你要媽媽怎麼辦呢?」謝夫人淚如雨下,抓住謝依菡的手,「好孩子,求求你姐姐,她來了,就是肯救你的。」
「媽媽,」謝依菡支起脖子,謝夫人趕緊坐過去,用身子倚住她的,又忙著把枕頭墊在她的身後,動作非常熟練,眉眼裡都是慈愛。葉離以為自己已經是刀槍不入了,但是有一瞬間,她只覺得心酸。
「媽媽還有葉離姐姐,」坐起身子後,謝依菡的狀態竟好像好了很多,聲音也清楚了,「我不在了,你還有姐姐。」
「傻孩子,媽媽不能沒有你的,」謝夫人哭了,緊緊的抱住謝依菡,「孩子,你想開點,你才這麼小,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呢?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一定沒事的。」
「治病但是救不了命,」謝依菡倒似乎很坦然,「我知道的,媽媽,我都知道,你要葉離姐姐捐腎給我,那樣我最多也就是這麼半死不活的再拖幾年,早晚還是要死的,那樣,葉離姐姐的腎救浪費掉了。」
「你……」謝夫人哭得哽咽難言,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葉離在心底無聲的歎了口氣,轉身準備出去。
「葉離姐姐,」謝依菡卻叫她,「秦朗哥哥最近總沒來看我,他好不好?」
「挺好的,」葉離想了想,她也有快一周沒見過秦朗了,不過他能怎麼樣呢,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謝依菡笑了,枯瘦的皮膚被牽動,笑容仍舊燦漫,只是看起來,卻讓人覺得悚然。
葉離退出病房,謝夫人很快的跟了出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抓緊時間幫我安排手術吧,我看她的情況真的很壞,」葉離看著窗外,一字一句的說,「流產手術做完之後,怎麼也得半個月吧,給我找個住處,我不住醫院,不住你們謝家,隨便給我找個別的地方,讓我安靜幾天,然後安排捐腎的手術就好了。」
「你想好了?」謝夫人的眼神一亮,只是隨即又黯沉下來,「你找秦家人談過條件了嗎?」
「不用了。」葉離很慢的搖頭,秦朗不想娶她,逼迫他又有什麼意義,他要娶別人了,那就娶吧。她有那麼幾天,真的想索性毀掉一切算了,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可以逼著劉天青早點對劉夫人動手,今天她也可以刺激謝依菡,估計至少可以讓謝依菡病情加重,可是,她能得到什麼快樂嗎?不能。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是她的母親,可是人無從選擇出身,再恨也沒有辦法,只能認了。她也恨劉夫人,可是劉夫人病得要死了,人死如燈滅,這一世的恩怨,只能了結。這輩子她愛過劉天青,劉天青大概也愛她,可是他的愛總會被利益控制,而她總是他棋盤上的棄子。她也愛過秦朗,從少時的傾慕,到後來的朝夕相對,她渴望天長地久,不過在秦朗心裡,她大約只是路邊的一道風景,駐留再久,總會走開。
她想要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可是她要怎麼才能把她撫養成人,要怎麼才能讓這個孩子不重複她的人生?她沒有把握,所以,只能再次捨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如果能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走的,也好。
流產手術安排在第二天,進手術室之前,謝夫人拉住葉離的手,半天才說,「不是我逼你的,你別後悔,也別怨媽媽。」
手術的時間很短,葉離拒絕了打麻藥,當醫生用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身體時,她忽然想到秦朗,想到他貼著她的小腹和這個孩子說話的樣子,眼淚就這麼無聲的在撕裂身體的痛苦中滾滾而下。
術中葉離一度昏迷,只覺得血好像決堤了一樣,爭先恐後,從她的身體中湧出,等到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她身體的情況很壞,只能躺在病床上,不停的輸液。
秦朗就是在她這樣的情況下,突然的闖進病房的,臉色看起來鐵青,眼神裡都是幾乎隱忍不住的怒意。他站在病床前,久久的瞪著葉離,不說一句話。
「你怎麼來了?」最後還是葉離先開了口,不過她發不出什麼聲音,手術室裡的情形潮水一樣的回流,她痛到極點的嘶喊,彷彿還在耳邊迴盪。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秦朗站著沒有動,葉離床邊的櫃子上有暖水瓶和保溫的杯子,她的嘴唇乾到裂出了血口子,可是他不想倒水給她,事實上,來的路上,他就恨不能掐死她。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一個人,靜悄悄的,扼殺了他們的孩子,他的孩子。他就想不明白,她的心怎麼就這麼狠?那難道不是她的孩子?她是怎麼下的手?她怎麼就這麼不待見他的孩子?她私下裡去見劉天青,他已經不和她計較了,回來之後,她倒好,一聲不響的失蹤,一聲不響的把孩子打掉了,她明明知道,他很在乎這個孩子,他可以給這個孩子一切最好的生活條件,但她還是沒給這個孩子一點點生機。
「我知道,」葉離覺得心裡很痛,她找回了聲音,沙啞到自己嚇了自己一跳。她知道秦朗生氣了,她知道,不過不知道他有多氣,有些事情永遠沒有辦法解釋,她沒辦法告訴他,她愛他比他能想像出的要多,因為愛了,就想要佔有,因為得不到,就不能不割捨,「不這樣,就不能捐腎給謝依菡。」
「你知不知道捐腎之後你會怎麼樣?」秦朗沒什麼表情,進門最初的憤怒在他的臉上淡去了,他找了把椅子,坐在距離葉離幾步遠之外,「你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你會喪失大部分勞動能力,你的身體會變差,你會老得比別人快,即便你捐了腎,菡菡也可能過不來排斥反應那一關,即便過關,她也只能半死不活的這麼拖著過日子,這些你都想過了?」
「想過了。」葉離點點頭,她的人生不過就是這樣了,活到什麼時候,她不大在意,至於孩子,她不會讓她的孩子生來就沒有父親,可是誰會娶一個像她這樣,只有一顆腎了的女人呢?所以,不會有孩子。勞動能力也無所謂喪失不喪失,劉天青給她的卡裡有很大一筆錢,這幾年她沒有動過,將來找個小地方,一日三餐,十年八載,也不至於餓死,再遠的事情她就想不了了。
「你以為,你拿一顆腎跟我父親交換,他就會讓你進秦家的門了?」秦朗冷笑,「葉離,你不覺得太天真嗎?你不知道你想在秦家立足,唯一的機會就是你肚子裡的孩子嗎?有了她,你即便進不了門,將來總得分到一筆錢。哦,我忘了,這個孩子沒了,所以,你永遠別指望了,我父親答應你的事情,永遠兌現不了,我很快要結婚了,報紙你應該也看到過,本來這個孩子也挺麻煩的,你解決得很好,現在,你要多少青春損失費呢?開個價吧。」
葉離怔怔的看了會秦朗,心揉碎了一樣的痛,眼裡卻沒有淚。半天,她慢慢的扯出了一個笑容,說,「我想,你不至於太吝嗇。」
「好,」秦朗點頭,也笑了,似乎如釋重負,「跟過我的女人總算還不太傻,一百萬,算我給這兩個沒緣的孩子的,」說罷,從上衣兜裡拿出一張支票,輕飄飄的扔在椅子上,然後轉身離開。
這天晚上葉離的情況急轉直下,護士來換藥水的時候,看到葉離的枕畔和床上有幾片殷紅,人已經昏迷不醒,等到在樓下謝依菡病房裡守候的謝夫人匆匆趕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推去急救室。
時隔一個多鐘頭,秦朗懊惱的回到醫院的時候,葉離已經換了病房,他問了幾個護士,才找到她。和之前比較,病床上的人面色越發的蒼白如雪,手指上夾著檢測血壓的小夾子。她的血壓很低,五分鐘一次的檢測結果,讓秦朗只覺得觸目驚心。
「她剛剛還是清醒的,看著沒這麼糟糕,怎麼弄成這樣?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秦朗問病房裡的護士。
「不算太好,身體挺虛的,流產手術做得好像下去了半條命,剛才好像還受了什麼刺激,又流血又吐血的,嚇死我們了,」護士對於秦朗這樣的帥哥很有好感,「先生,您是這位小姐的朋友吧,那你一會等她醒來可得勸勸她,讓她凡事想開一點,這樣身體才能好得快。」
秦朗默然,護士見他不出聲,也只能聳聳肩膀,悻悻的出去了,留下秦朗一個人坐在葉離的病床邊。葉離的手很冷,秦朗忍不住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冬天在那麼暖的家裡,手腳都是冰冷的,蘇阿姨燉了很多補品給她,也沒見她圓潤多少,深秋一到,手腳還是那麼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總得用點時間才能幫她暖過來。
他知道下午來的時候,他說的話傷了她,他當時氣昏了。那天知道她在醫院失蹤,他馬上衝去調看了醫院當時所有的監控錄像,看到她下樓去了花園,然後看到她在花園的一角被人挾持。挾持她的人看不清樣子,其實監控錄像都是這樣,因為他熟悉葉離,才能一眼認出她,但是其他人就看不清樣子,只能看見葉離被挾持上了車。他花了一點時間查這輛車,發現登記在劉氏的名下,他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女人掙扎著被警察押著帶走,救護車停在樓下,但是沒有人上車。
葉離應該是沒事,秦朗覺得當時他都有點不會動了,整個人扶著方向盤,靠著椅子坐著,又有一會,葉離出現了,低著頭,繞開救護車,一個人躑躅而行,很迷茫的樣子,孤單又無助。
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從他的車邊走過也沒有發現。過去她還開玩笑的說,他的車太扎眼了,讓人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但是這次,見過劉天青之後,他的車就停在她面前,她卻視而不見了。
秦朗自己和自己說,不要和她計較,她受了驚嚇,不管這驚嚇是不是她自己找來的,她總是受了驚嚇,如果她回家,只要她找他,想從他這裡得到安慰,那他就原諒她,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沒有,她回了家,卻沒有打電話給他,晚上他刻意的不回去,她也不找他,她是不是後悔了?後悔和他在一起了,所以……
這幾天,他刻意不去理會葉離,他對他自己忽然湧出的嫉妒不知所措,只是葉離沒有給他理清情緒的時間,她又失蹤了,蘇阿姨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馬上想到的就是父親,衝回家的時候,父親沒有什麼驚訝,只是告訴他,葉離決定給謝依菡捐腎了,條件是和他結婚。
「您答應了,這麼荒謬的條件?」秦朗不信,「娶她,帶不給秦家任何好處。您不是從小就教育我,婚姻的前提,也是利益嗎?」
「沒錯,婚姻的前提是利益,你娶葉離,和我們得到利益不衝突。」父親非常的氣定神閒,「我沒和你說過葉離的親生父親吧,他這些年雖然另外娶妻,但是沒有子女,葉離是他惟一的繼承人,他已經找了她一陣子了,很快就會找來這裡。」
秦朗什麼也沒說,只是摔門而去。
在葉離昏睡的時候,秦朗想了很多,他忘不了父親說過的那些話以及說那些話時的神情。父親說葉離捐腎之後身體必然會變得糟糕,不會長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不過你還年輕,不過是忍耐幾年。本來就是他們家欠下的債,她父親的事業確實做得很大,當然我們也未必看在眼裡,如果你二叔在,肯定會做得更好,我們現在就只是拿回我們應該得的而已。」
大哥走後,他一直順著父親,因為知道父親心底的傷痛,但是那一刻,他真的覺得,這個他叫做父親的男人非常陌生,他們在說的,好像不是一個人的生死,倒像是一件東西的去留奇Qisuu.om書。可是葉離不是一件東西,她也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會哭會痛的人,她承受的已經夠多了,失去的也夠多了,他不能,更不想,在她的身上再拿走任何的東西。
是的,他不想這樣對她,不想她失去腎,不想她半死不活的纏綿病榻,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哪怕他從小當親妹妹一樣照看著長大的謝依菡會死,他也不想。只是這些具體為了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不忍,也許是憐惜,也許……是愛。
葉離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讓步到這個程度,仍舊掙脫不開被別人擺佈的命運。昏昏沉沉地時候,她覺得自己一度無比接近死亡,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四下裡寂靜得什麼都聽不到,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被前面更濃的黑暗吸引著,身不由己的陷入更可怕的未知當中。
這一世就這樣了嗎?葉離自己問著自己,這樣,不被期待的來,再不被牽掛的去,可以甘心嗎?
不能,這是她的回答,她想過寂寂無聲的死去,但是真到了死亡面前的時候,她才知道,死亡,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操縱和擺佈,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秦朗,家庭,事業。
那是很深沉的一個夢,夢中,黑暗到底是退卻了,葉離覺得周圍又有了聲音,身上的痛也湧了回來,她開始想著秦朗的話,想著秦朗的怒意,她並沒有向秦朗的父親要求過婚姻,那他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她想不明白,只覺得,惟一的可能,就是謝夫人。只是不知道謝夫人代替她向秦家提這個條件的時候,是怕她將來一無所有拖累謝家,還是想在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不過無論是什麼,她都厭倦了,她不想死了,她不想讓這個女人如意了,從今以後,她要只為自己活著,為自己計算。
葉離清醒過來的時候,秦朗正坐在她的床邊,眼睛一直看向窗外的某處。葉離不知道他為什麼去而復返,他們不是徹底分手了嗎?她還沒來及想,要怎麼得回他,哦,還有那一百萬的支票還在椅子上,這樣想著,葉離動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睡了那麼久,支票是不是還在。
「你醒了?」這樣的動作驚動了秦朗,他的聲音有些啞,屋裡的暖風足,吹得他的嘴唇也開裂了,葉離想,原來,他也可以這麼憔悴,老天果然公平。
「你怎麼還在這兒?」葉離吸了口氣,秦朗這次很適時的舀了一匙溫水送到她的嘴邊,她也不客氣的喝了,然後示意還要,如是著喝了好幾匙的水,她才慢慢的說,「來看看我死了沒?那你要失望了。」
「葉離,我不是在這裡等著和你吵的,」秦朗找到手帕,給葉離擦了擦嘴角,「我也不是有意說那些話來傷你的,我道歉。」
「不用了,」葉離微微搖搖頭,「你也沒說錯什麼,我現在也挺好的,你不用這麼刻意抽時間來說這個。」
「葉離,」秦朗卻打斷了她的話,沉吟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覺得,嫁給我,你可以過得比現在好嗎?」
「……」葉離一愣,「為什麼這麼問,這種假設有意義嗎?」
「有,」秦朗很慢的點頭,用一種葉離難以形容的平淡語氣說著,「我想過了,如果可以讓你覺得比現在過得好,那我們結婚好嗎,等你大學畢業,我們馬上就結婚。」
「為什麼?」葉離愣了,秦朗說什麼?結婚?他和她?
「不知道,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婚姻多半就是一場交換,以前我也不排斥這種婚姻,我的爺爺,我的父親,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有可生可死的愛情,也一樣生兒育女,白頭偕老。」秦朗很慢的說,「你看,婚姻在我眼裡,就是這樣平淡乏味的,娶什麼人,對我來說,區別都不大,嫁給我也不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我能給你的可能很多,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能少得可憐。」
「你想說什麼呢?」葉離說,「是勸我答應嫁給你,還是不要答應?」
「這場婚姻裡,我的態度你可以忽略不計,你就想你自己,能讓你自己滿意,你就點頭,否則,我也不會強人所難。」秦朗說完,覺得自己今天不知道怎麼了,詞不達意到了極點,他本來想說的是什麼?他不是想說,他想照顧葉離,保護她,不想再看著她被人像棋子一樣的利用,可是怎麼話出了口,卻變成這個樣子了?
葉離很長時間沒有出聲,久到秦朗以為她身體太弱,又昏睡過去了,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定定的看著他,最後說,「好吧,我們結婚。」
捐腎的手術最後沒有進行,葉離的身體恢復得超出想像的緩慢,醫生的幾次檢查結果都認為她暫時不適合捐腎。後來不知道怎麼了,病床上的謝依菡知道了葉離拿掉孩子準備救她的事情,那個柔弱的小姑娘第一次發了脾氣,哭著拔了吊瓶,又把謝夫人趕了出去,然後就是高燒昏迷了幾天。
在那幾天之後的一個深夜,謝依菡清醒過來了,然後變得很安靜,和之前沒有什麼分別,守在謝依菡身邊的謝夫人放下心來,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讓她沒有支撐住,忍不住就睡著了。然後誰也不知道,臥床不起已經很久的謝依菡是怎麼在黑夜中摸索著下了床,又是怎麼避開了夜班的護士和她的特護,坐著電梯到了醫院的十樓,又從走廊的一扇窗口縱身而下的。
葉離只記得,謝依菡留在地上的一灘血跡是殷紅殷紅的,當她跌跌撞撞跑下樓的時候,秦朗正站在那塊承載了謝依菡最後生命的草坪前,看幾個醫院的工人用水龍頭衝著草地,綠草之上,那粘稠的紅色,刺得人再睜不開眼。
她和秦朗在幾個月之後結婚了,沒有婚禮,沒有家人的祝福,甚至沒有婚紗,婚姻登記處,一張合照,兩個紅本,她成了他的妻。
自此,現世安穩,歲月靜好,葉離想,她到底不是一無所有,她得到了秦朗,保全了自己,即便秦朗不愛她,他們也可以像很多夫妻一樣,平平靜靜的相守到老。
只是很多事情,永遠是她意想不到的,比如謝夫人在某一天帶著一個衣冠楚楚但是容色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然後告訴她,這個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你知道秦朗為什麼肯娶你,以前你懷了他的孩子,他也沒提過會娶你吧,你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就變了?」謝夫人站在她面前,笑得很奇怪,那種笑,讓葉離毛骨悚然,也覺得似曾相識,劉夫人在徹底瘋了之前,似乎就是這樣笑著的。
「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說吧。」葉離已經很淡定了,她覺得這輩子她聽到的壞消息實在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條兩條的了。
「你和孩子亂說什麼?今天不是說好,不說這些的嗎?」站在一旁的,據說是葉離父親的男人急了,就想去捉謝夫人的手臂。
「你別碰我,」謝夫人很激烈的甩開他的手,「看見你都讓我噁心,你們父女倆真是一樣,看著就讓人厭惡,現在你想起她是你的孩子了,要是你有別的孩子,你還能回來找她?葉離我告訴你,秦朗娶你都是因為你這個爹,他沒有子女,自己也病了,大筆的財產等著你來繼承,秦朗娶你,就是為了你馬上到手的錢。」
葉離半天沒有說話,秦朗為什麼娶她,她想過很多種理由,卻實實在在沒有想過,是因為她的錢。因為她從來沒有值得人垂涎的金錢,她不過是浮萍一樣的人,隨著風和水飄蕩,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的錢,也可以成為別人娶她的條件。她真的天真的以為,她和秦朗在一起這麼久,他即便不愛她,對她也多少有一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感情,她即便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只是沒想到,什麼都和她想的不一樣,原來從來不是她得到,從來不是。只是,告訴她這些的,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為什麼要是謝夫人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離到底迎向謝夫人近乎狂亂的視線,「我剛剛安穩一點,你就又來攪亂我的生活,我就這麼惹你討厭?你這麼討厭我,為什麼還生我出來?你發現懷孕的時候,直接去打掉不就一了百了了,那樣我也不用這麼卑微的活這二十幾年,你也不用這麼討厭我。但是你偏偏生了我,我沒有選擇的機會,但是你有,你也可以選擇把我丟掉之後再不找我回來,那樣我們就是陌路人,也挺好的,至少不會怨懟。但是你偏偏把我找回來,然後把我當東西一樣的送人,人家都說兒女是債,我怎麼覺得,你才是我的債,我欠你什麼了,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
「你欠了我什麼?」謝夫人哈哈大笑,指著葉離陰森森的說,「之前你或許不欠我什麼,但是菡菡死了之後,你應該知道你欠了我什麼?我見不得你好,我確實見不得你好,你蛇蠍心腸,和你這個爹一樣,你們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都不擇手段,菡菡的親生父親被你們害死了,菡菡一眼都沒有看過他,現在你們又來害菡菡,你們都會有報應的,你這個爹的報應已經來了,我就等著看你的報應,什麼時候會來。」
「夠了!」剛才沒再說話的男人拖住了謝夫人的胳膊,「你瘋了,在別人家胡言亂語,我欠你的是沒錯,但是當初如果不是你拿我氣你的秦公子,故意和我曖昧,我能想歪嗎?後來的事情能發生嗎?你生了我的女兒,卻告訴我她一生下來就是死胎,然後把她送到那麼窮鄉僻壤的地方,讓她一天安穩日子也沒過過,你存的是什麼心?你讓我們父女分離了二十幾年,讓她吃了那麼多苦,就算是我欠你的,她也沒欠你,這樣還不夠嗎?到現在了,你還把髒水往她身上潑,你看看你自己,你還像個母親嗎?」
「我不像母親嗎?」謝夫人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菡菡死了之後,我就不是母親了,你是兇手!」她忽然衝過來揪住葉離的衣襟,「你不願意捐腎我們也不能勉強你,你可以不捐,你為什麼要逼死菡菡,你這個魔鬼!」
葉離一時措手不及,難以掙脫,那個男人身體看起來很差,雖然很用力,最終頁沒有拖得開謝夫人,葉離被拉扯得撞到了茶几上一套水晶杯,清脆的破碎聲此起彼伏,然後門被家裡的傭人撞開了,這個場景嚇了外面的人一跳,趕緊叫人,然後幾個人過來七手八腳的拉開了謝夫人。
那一天,葉離有了父親,但是,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她的父親身體很壞,看著謝夫人被制住,也只是長歎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問她,「孩子,跟爸爸走好不好,以後,爸爸照顧你。」
葉離默然,她過了需要爸爸照顧的年紀,即便這個真是她爸爸,如今,也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她過夠這種日子了,每個人都說要照顧她,可是結果呢,不過是讓她墜入更深的絕望罷了,還是算了吧,留點念想給自己就足夠了。
「爸爸不勉強你,但是爸爸還在的一天,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找爸爸。」葉離這樣的沉默,說明了她的答案,她的父親長長的歎了口氣,又不可遏止的咳嗽了一陣,手有些顫抖的留給她一份地址和電話,然後就蹣跚著,讓人拖著一直又喊又叫的謝夫人離開了。
葉離沒有送他們,事實上她覺得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想坐下來,一動不動。
「她為什麼說,菡菡的死和你有關?」許久,屋子裡的水晶杯子碎片被人清理乾淨了,葉離以為不在家的秦朗卻忽然出現在她的身後,一字一頓的問她,「你能回答我嗎?」
「她瘋了,她都在說什麼,我怎麼知道。」葉離的肩頭微微一僵,很慢的回過頭,「她還說你娶我是為了我所謂父親的財產,你能回答我,是嗎?」
「你能進秦家的門,確實是因為這個,」秦朗看著她,眼波深沉,隱隱的,有著痛心,「我回答你了,你能回答我嗎,菡菡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有又如何,沒有又怎麼樣?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也不是任何人推她下去的。」葉離冷笑,「你愛怎麼想,隨便你。」
「菡菡是你的親妹妹,你,就這麼說她?」秦朗退了一步,看著葉離,如同看一個陌生人,「我會查清楚的。」
「你不用查了,」葉離叫住轉身欲去的秦朗,「你不是覺得謝夫人沒必要陷害自己的女兒嗎?你心裡不是已經這麼認為了嗎?那我告訴你把,就是我做的,我也是個人,我憑什麼要被一個偏心的母親擺佈?她把我送人,我就是一件禮物,她讓我捐器官,我就得乖乖的把腎捐出來?我是傻子嗎?我把孩子打掉,住進醫院,都是為了一勞永逸的,謝依菡那個傻丫頭,她真是天真,你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連一點人世的險惡都不懂,一點人間的醜惡,都看不下去。我只不過把她的身世和她母親對我的威逼找人含蓄的透露給她而已,她自己受不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啪!」葉離退開兩步,臉頰上火辣辣的,秦朗打了她一耳光,下手很重,她覺得嘴裡有點腥甜,耳朵也嗡嗡作響。
好半晌,她才聽秦朗問她,「你說的是真的?葉離,這不是說氣話的時候,你說,你說的不是真的!」
「抱歉了,比真金還真,」葉離笑了,笑容牽動嘴角,撕裂一樣的痛,「我就是這樣的人,別人欠了我的,我總要拿回來,現在我做的,都是因為謝夫人欠了我的,一報還一報,我沒錯。」
「你還是葉離嗎?」秦朗不可置信,有什麼東西亂了,葉離不是這樣的,她或許卑微,或許懦弱,或許無助,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們離婚吧。」葉離頹然的坐到沙發上,很慢的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善良的傻子,一切都是我處心積慮謀劃的,你孩子的命不過就是我嫁給你的跳板,我和謝夫人真不愧是母女,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現在你看清楚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你後悔了吧,那我們離婚吧。」
「不可能,」秦朗徒然冷笑,在轉身離去前說,「葉離,假如我真是看錯了你,那也是我自己犯的錯,人都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不僅是你,還有我,咱們都得付出代價,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子麼?那你就好好當吧,別枉費了你的一番心思。何況,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還沒得到我想要的,咱們這輩子還長呢,還有得靠。」
秦朗到底查到了什麼,葉離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並不後悔她做過的事情,何況她的心早就千瘡百孔,也再沒力氣去理會這些。在那段日子裡,她不想看到秦朗,所以每天不是把自己反鎖在臥室裡,就是到外面遊蕩,秦朗來敲過幾次她臥室的門,甚至在很多次在家中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欲言又止,可是她都不理會。
他們這樣的狀況自然瞞不住人,在秦家,無論走到哪裡,葉離都覺得自己能聽到傭人的竊竊私語,看到他們鄙夷不屑的眼神,只是這些,她這輩子得到的太多了,自己都不大在乎了。
當然,那些日子其實她也沒有閒著,藉著出去遊蕩的機會,她也做了一些準備,幾個月之後,她把她所謂父親留給她的一些東西用最快的速度捐了出去,捐給一家治療腎病的基金會。本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就只是個數字,她活一輩子用不到這麼多錢,所以她寧願一無所有,也不願再讓別人在她身上如願以償。捐贈的工作進行得很快,快到秦朗完全不知道,也沒有給秦家一點反應的時間。
自然,這事瞞不住,秦家在當天就得到了消息,然後暗地裡也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風波,不過這次沒有誰直接針對她,甚至她也只是在書房外很「偶然」路過時,聽到秦老先生和秦朗發生了一場挺激烈的爭執,秦老先生甚至還摔了書房裡他很喜歡的一隻古董玉如意。
那之後,葉離在秦家的生活自然更難受,幸好不久之後,秦朗在一個新建的高檔小區裡買了一棟三層的別墅給她,然後帶著她搬出了秦家大宅。搬家前一天,秦朗的媽媽曾經找過她,她也是葉離這些年常見的優雅貴婦中的一員,因為是一校之長,身上的氣質倒不似其他人那樣咄咄逼人,反而顯出一種別人身上沒有的清華之感。不過葉離也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葉離,這幾個月裡,他們雖然住在同一棟宅子裡,但是遇上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不喜歡你,」秦夫人很開門見山,「我也不想朗兒一定娶個門當戶對的媳婦,不過,我覺得他至少非娶個單純一點、背景簡單點的女孩,可惜你沒一條符合。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非娶你不可,但是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就是你有沒有錢,他父親或許看中這個,但是他是一定沒看在眼裡,不然,你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不會成功,他沒有阻止你,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不願意。這次你們出去單過也好,省得他為了你總是和他父親起爭執,即便是親生父子,總這樣也不好,何況,這大宅子裡這樣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還是比較適合老年人,」秦夫人看了看地上葉離打包好的一隻箱子,忽然又歎了口氣說,「秦朗這個孩子,從小就一帆風順,人也難免傲氣點,有些事情他心裡有數,只是你總不給他機會,時間長了,他也未必肯放下面子說出來了。以後你們單獨生活,你還得多照顧他一點,夫妻之間,一味的硬碰只會把關係弄得更糟糕,你對他好一點,他沒辦法的。」
那是謝夫人第一次和葉離聊天,在很多年的記憶中,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次。搬到別墅之後,葉離的生活漸漸恢復到了平靜,很平靜,上班、下班,她在歷史系裡當一名普通的老師,仍舊在大學校園裡,象牙塔中的世界始終比外面乾淨,來來去去的年輕面孔,天真璀璨的笑容,漸漸溶去了她心中的怨懟。秦朗和秦夫人看起來說得都對,他們的日子還很長,她不能總和秦朗相見亦如陌路。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是對他好了,到了別墅後,他和她各佔據了別墅的一層,平時絕少和她碰面,她很少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門的,大概是特別早或是她出門之後,她只知道他在每天凌晨才回來,而她只能站在窗口,隱身在厚重的窗簾中,看一眼他進門時的身影。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的勇氣也一天一天的消散。
再後來,她上下班的時候,偶爾路過報攤,也會看到他的新聞,有時候是報紙的財經版,有時候是時尚雜誌,哦,偶爾也是娛樂新聞。
秦朗生活的圈子和她的幾乎沒有交集,她只能在這些報紙雜誌上捕捉到一些他生活的軌跡,這些報紙雜誌她從來不帶回別墅去,總是看過就隨手丟掉。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很失敗,總到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她其實比她能想到的更加在乎,可惜,一切都玩了,她有沒有折磨到秦朗她不知道,但她自己,並不快樂。
日子就這麼流水一樣,幾年的時間似乎也就是彈指一揮間。
如今,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面對秦朗忽然這樣明顯的示好以及近乎霸道的佔有態度,她只覺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秦朗很強硬的又擠進了她的生活中,會按時回家,然後和她一起吃晚飯,看電視,再然後大喇喇的用她的浴室,裹著浴巾佔領她的大半張床。在葉離抗議說擠的時候,告訴她也可以一起去樓上,樓上的床要大一個尺碼,不然去買新床也行。
葉離打死也不會去買什麼更大尺碼的新床,她也不想上三樓去睡,所以她拿秦朗毫無辦法,而且抗議的結果總是很「淒慘」,她總是要遭到「鎮壓」的一方。
這樣疲勞,第二天還是要照常去到學校,備課的時候李莉忽然丟了條絲巾給她,然後在她茫然的目光裡,曖昧的用手在頸間滑過。
葉離的臉驀的紅了,幸好這會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在,她趕緊圍上絲巾,匆匆跑去洗手間,對著水池有一面大鏡子,鏡子裡,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脖子上的一塊紅痕。
「戰況激烈呀,怎麼樣,你老公是不是特別疼你?」李莉鬼鬼祟祟的跟了進來,洗手間裡轉了一圈,看看沒有人,才湊過來笑嘻嘻的說,「你也太能掖著藏著了,這麼『性福』的生活,早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早我也沒發現你這麼八卦。」葉離哼了一聲,她的課在第三節、第四節,回家取或是出去買條絲巾都來不及了。秦朗過去不是這樣的人,葉離有些懊惱的想,但是最近他不知道怎麼了,似乎就從上次他出了次門,然後幾天之後回來,就變得很奇怪。葉離從來不過問他去了什麼地方,多少年的習慣了,她總是怕結果會讓她連最後一點勇氣和力量也消失不見。幸好,李莉的這條雖然和她的衣服顏色不一致,但倒是在對立中也能悟出點統一來,她決定將就了,細細的圍好,把脖子擋得嚴嚴實實的,推了還在一邊壞笑的李莉一把,兩個人一起出去。
下午下班又被李莉拖去購物,這女人似乎是天生的購物狂,不對,逛街狂,即便不買任何東西,也能在商場裡逛足三兩個鐘頭。
前一夜本來就睡得不好,白天又這麼折騰自己的腿和腳,晚上回家的路上,葉離機會在出租車裡睡過去。回到家的時候,秦朗正在客廳支著筆記本和人打電話,想起他上次對她晚歸的不滿,以及懲罰方式,葉離有點腿軟,忍不住放輕腳步,想趁他不注意溜到樓上。結果秦朗的電話打得全神貫注,果然沒有注意到她。
回到房間,葉離簡單的沖洗了一下,換上家居服,直接躺到床上再不願動彈,她的臥室忽然充滿了秦朗的氣息,枕頭上是,被褥上有,浴室裡,秦朗的東西佔據了半壁江山,梳妝台上,秦朗昨天看過的一個英文的財經雜誌安安穩穩的躺在那裡,衣帽間的門不知怎麼了,半掩著,葉離忍不住起來,想去把那扇門關好,結果起來之後就被裡面的情形嚇了一跳,她的衣服本來就多,如今都被擠在了一邊,另一邊,西裝、襯衫,毛衣、大衣,這些男裝,掛得挨挨擠擠的。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幾年前,他們在另一個地方同居的時候,葉離不大打理秦朗的東BBS·JOOYoo.NET西,所以他總是把東西亂丟亂放,然後偶爾想起來了,卻根本找不到,等到徹底忘了,又說不上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忽然蹦出來了,當時的情況,直到蘇阿姨看不過去伸手幫忙,才得到解決,而如今,她的臥室裡,又有重現當年混亂情形的趨勢了。
「早晨可以多睡會,不用上樓換衣服。」秦朗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臥室,在背後環住葉離的腰,下頜貼著她的頭頂,隨著嘴巴的一張一合,硬邦邦的頂在那裡。
「哦,你喜歡就好。」葉離在心底一歎,她不明白秦朗,這是又想怎樣,不過無所謂了,最壞的情形也過了這麼多年,不過如此罷了。
「只有我喜歡,你不喜歡嗎?」秦朗沒打算就此放過她,反而是掰過她的身子,整個人貼過來,把她牢牢的壓在門板上,身體一點點的廝磨著,唇蜻蜓點水一樣的從她的額頭滑下,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別……」葉離想阻止他,只是推不開他壓過來的胸膛,反而被他更深的侵入,唇舌都無處躲藏,只能任由他帶領著一路纏綿,這個時候的秦朗,溫柔又霸道,是人無力與之抗衡的,葉離知道自己很快就丟盔卸甲,由著他把她抱高,由著他的手火熱的在她身上遊走,也由著他將她送回床上。
她是睡到半夜悚然驚醒的,適才的激情來得太突然,她全無準備,自然,也沒有什麼安全措施。這個念頭讓她立刻不安起來,幾次想按亮檯燈,看看是什麼時間了。自然,這次她不必再一大早晨跑出去買藥,自從秦朗和她的生活又回到過去一樣之後,她買了好些藥,事前的,事後的,堆在床頭的櫃子裡,只是這會秦朗的手臂還攬在她的腰間,貿然一動,肯定會吵醒他。
天亮的時候,秦朗還是被身邊抽屜的開關聲吵醒了,他被吵醒時總是眉頭緊鎖,閉著眼睛在身邊摸了摸,餘溫猶在,不過人已經不見了。
「大清早的,你找什麼呢?」睜開眼睛,看見葉離慌慌張張的從床邊站起來,秦朗的眼神瞬間清明過來,嘴上不動聲色的說,「你不是說累得不行了,怎麼起得這麼早?」
「起來找點東西,馬上就睡。」葉離覺得額頭都冒汗了,這一夜睡得亂七八糟,秦朗摟著她的手臂就沒松過,弄得她總擔心自己睡過了時間,好不容易盼到剛剛他到底翻了身,鬆開了她,才趕緊爬起來找藥,結果抽屜一開一關,那麼點聲音,還是吵醒了他。
「什麼東西要這個時候找?」秦朗支起點身子,「我幫你?」
「不用,找到了。」葉離趕緊搖頭,「你睡吧,我去喝點水。」然後趁著轉身,把手裡的藥片丟到口中,梳妝台上放著她的水杯,喝了兩口水把藥衝下去,她才安心的回到床上。
秦朗的身子幾乎在她躺下的同時欺了過來,他的眼仁漆黑的,像深邃的湖水,波光瀲灩處,閃著動人心魄的光芒,那是葉離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她趕緊告饒說,「我上午第一節和第二節的大課。」
「來得及,我送你。」秦朗說完,就覆了上來,不由她拒絕。
「套子。」本來就不齊整的衣衫再次滑落,葉離也漸漸覺得呼吸急促,身子滾熱,不過這次她還記得,剛剛吃過藥,她還不想馬上再吃一次。
「葉離,」秦朗卻驟然停了下來,手臂支撐著身子,拉開點和她的距離,停了下才說,「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葉離愣住了,自從失去第二個孩子之後,秦朗再也沒有提過關於孩子的話題,這些年他們互相漠視,那失去的孩子,也是他們不能觸碰的傷口,她以為,這輩子,她是再不可能有孩子了,但是秦朗卻說,他們要個孩子。
「現在這樣不好嗎?」葉離遲疑了會說,「或者,你可以……」後面的話,到底說不出口,你可以讓外面的女人給你生,一個兩個或是更多,我,太遲了,錯過了最好的時間,錯過了最好的狀態,怕是,不能了。
「或者我可以怎麼樣?」秦朗的神色黯淡了,他歎了口氣,翻身躺到葉離身邊,「你想說,我隨便找人生,愛生幾個生幾個是不是?」
葉離覺得喉頭一陣哽咽,秦朗是瞭解她的,但是真話總是很傷人。
「你從來沒問過我為什麼,是準備以後也不問嗎?」秦朗不看她,只是看著天花板,「上次逼急了,你說我和媽學校的女學生,你是聽誰說的?」
「我……」葉離心裡難過,她的婚姻失敗,這些事情,她總會聽說,而且她不止聽一個人說過。那個女生叫李季吧,她記得是,現在住在另一個城市,秦朗給她開了一家幼稚園,每隔段日子會去看她,這樣,已經有幾年了吧,她沒有問過秦朗,因為他們說好不干涉彼此的事情,這樣的婚姻是她自己的選擇,什麼苦累,也只能吞了。「我也是無意中聽人說的,誰說的,我忘了。」
「那你想聽聽我的版本嗎?」秦朗側頭看葉離,「聽聽我怎麼說。」
「不想,」葉離卻很乾脆的搖頭,她心情變得有些壞,臥室裡的氣氛也讓她覺得很悶,不想再躺著了,乾脆翻身坐起來,「你的這些事我並不想知道。」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語氣生硬得嚇人,一時有些訕訕的,只能起身去了浴室。
她很少在早晨花這麼多時間,在浴缸裡放水,放精油,然後坐在裡面不動,主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出去面對秦朗,面對他提起的這個,讓他們都很尷尬的話題。
最後她還是被秦朗從浴缸裡拖出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然後秦朗一把拉開了浴室的門,臉有些沉,大浴巾兜頭罩住她,來不及抗議,人已經被他從水裡拉出來,又被他快手快腳的抱起,放在床上。
「你有很多種方法表達你的不滿,但這種最笨。」秦朗抽走浴巾,又找來毛巾揉她濕濕的頭髮,她揉得很認真,好半天把葉離的頭髮徹底揉成雞窩狀,才滿意般的鬆了手。把毛巾丟到一邊,人輕輕的蹲在床邊,半仰著頭看著葉離,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說,「你不願意聽,我不勉強你,雖然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但是,你不想知道,我也想和你說說今天的第二個話題,你能不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試試,重新開始?」
葉離將身子向被子裡縮了縮,不著寸縷的坐在秦朗面前,總讓她覺得有些尷尬和無助,但是這些尷尬和無助,都比不上秦朗說的,重新開始,讓她更覺得震撼。重新開始,他們的開始時那一夜的迷情,是本來就是一場不該發生的錯誤,重新開始,要怎麼重新開始?
秦朗似乎很快就從葉離遲疑的眼神中讀出了她的想法,他探手到被子裡捉住葉離的手,很輕,但不容她掙扎,然後牢牢握住,「別忙著回答我,想想看,過段時間再回答我。」
不知道秦朗說的重新開始具體是如何開始,葉離只是不能拒絕他,因為他眼神中的懇切,和一些不確定的惶惑,那是不屬於秦朗的眼神,卻直接的,深深地,印入了葉離的心裡。
日子在這天早晨之後,變得真的有些不一樣了,早晨秦朗還是會送她去學校,只是白天不再全天消失了,幾乎每天都會發幾條短信給她,字數不多,大多是問她還有幾節課,什麼時候下班,準備回家還是出去逛,然後也說自己在做什麼,「開了幾個鐘頭的會了,這些主管簡直不知所云,鬱悶。」諸如此類的。葉離知道,秦朗是不喜歡發短信的,至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她從來就沒看見他像別人那樣雙手捧著手機,按來按去的。還有就是他一天總是很忙碌,他在會議中低頭在桌子底下發短信的樣子,應該很有趣。
其實葉離也不喜歡發短信,除了偶爾發給李莉之外,她的手機短信功能基本閒置,所以她發短信的速度就很慢,在秦朗抱怨過主管不知所云,自己很鬱悶之後,又問她晚飯想吃什麼的時候,她才回復他,「同情你,不過這麼無聊,為什麼不散會?」
「匯報各項工作跟進的程度,無聊也得聽他們說完,不然怎麼制定下一步工作的進步表呢,時間就是金錢呀。」秦朗又再回復她。
「晚上吃蟹粉獅子頭吧,我忽然想吃這個。」葉離繼續回復秦朗的上一條短信。
「好,我告訴家裡準備。」秦朗的短信回得極快,發送完成後,提示他又收到一條新短信,打開一看,三個字,「資本家。」
自從和秦朗白天多了短信溝通這一塊之後,葉離發現,她下班後的自由時光被迅速侵佔了,走出校園的時候,總有一台車在大門口等她,有時候是秦朗自己,當然,大多數時候是他的司機。對此李莉自然是非常羨慕,經常拉著葉離快樂的說,「太好了,逛街又有代步工具了,不用打車,也不用擠公交,走吧,去溜躂溜躂。」
當然,李莉提議溜躂的時候,都是司機開車的時候,秦朗來接過葉離幾次,她都是做出非常識趣的表情,壞笑著跑開,自己打車回家。
「你的同事幹嘛每次都笑得那麼詭異。」秦朗關好葉離這側的車門,上車後又督促她扣上安全帶,透過後視鏡,能看到李莉上了一台出租車。
「不知道,詭異嗎?」葉離回頭,李莉已經不見了蹤影。
「有點,」秦朗點頭,然後問葉離,「晚上去看電影吧,最近好幾部新片上映,據說還不錯。」
「嗯,好。」葉離想想,她也很久沒有看過電影了,反正明天的課她都準備好了,晚上也無事可做。
結果,這場電影看得可真有點讓她吃驚,秦朗載著她去吃飯,吃過飯沒有影院,而是直接去了一家時裝店。這裡葉離不算陌生,雖然她本人很少來,但是按照季節,這裡的店員總會提前一點把當季的新款衣服送到家裡,秦朗喜歡這個牌子,衣服除了手工定制的之外,大多來自這裡,順帶著,她的衣服也是這裡的居多。
「秦先生、秦太太晚上好。」店長迎出來的速度快得驚人,「禮服已經準備好了,秦太太看看是不是合意,都是今天早晨從米蘭剛剛空運過來的新款。」
「禮服?」葉離詫異的側頭看秦朗,後者只是微笑,拉著她的手去二樓的VIP室,裡面模特身上穿著三套晚禮服,葉離被秦朗推著進了試衣間一一試過,衣服都很貼合,秦朗選中了其中的一套款式最保守的,讓她不要換下來,然後化妝師就到了。
葉離化妝的時候,秦朗也換了套衣服,依舊是西裝,款式和他本來穿的也差不多,不過顏色和她的禮服更相配一些。
「看電影,要弄成這樣嗎?」下樓的時候,葉離頗為擔心踩到長長的裙擺,總得低點頭,用手指勾著裙角。
「你不是說沒看過首映禮嗎,」秦朗說,「今晚我們就去見識見識。」
「有很多明星?」葉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