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0章

  〔正文:第三十六章〕

  招攬江湖中人的方法,我選擇了兩種,一種是通過我信得過的侍衛,由他們去聯絡一些武功和品行都好的人,宮中的侍衛多半都是江湖出身,很有一些朋友和人脈,應該比我自己毫無頭緒來得強。

  另一種,是我鼓動父皇開科,本來去年剛剛開過恩科,今年不是開恩科的時候,不過事急從全,如今大亂將至,同時增開文、武兩科,破格提拔一些人才,也是情勢所逼。

  我知道王振也不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會藉機安插自己的人進來,不過,這個時候,也不能顧慮太多,開科取試,即便有他的人,也要有些本事才行。

  父皇對瓦剌厲兵秣馬、虎視中原也不是全無耳聞,我的提議,他也動了心,只是,增開恩科,一來時間倉促,二來也沒有什麼名目,所以他有所遲疑。

  這個幸虧我已經考慮到前頭了。

  幾天後,京城裡都開始流傳一則自護國寺傳出的消息,說是護國寺的高僧,也就是曾經預言過我的降生的那位大師夜觀天象,發現星像有變,主我朝即將出現曠世人才,若能發掘這兩人為聖上所用,就能護衛我大明江山,千秋萬代。

  市井中的消息很快就傳入了朝堂之上,有臣子奉父皇之命去詢問消息真假,護國寺的僧人只回說,大師剛剛閉關,不過大師閉關之前,確實曾經夜觀天象,至於大師究竟參悟了什麼,僧人皆回說不知。

  於是有大臣建議,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然預言已出,不如順應這一說法,開一屆恩科,同時招考文、武人才,對朝廷有利而無害。

  自然也有人反對,說大師並沒有證實自己是否真說過這樣的話,何況市井流言不足以取信,開恩科,朝廷要支出不少錢,而且事出倉促,各地的舉子並無準備,鄉試、會試根本來不及準備,盲目開科,勞民而傷才。

  於是,同任何一項決定作出之前一樣,朝廷裡的大臣無外乎是分成三種,贊成、不贊成、既不贊成也不說不贊成。一連幾天,我都聽說,就要不要開恩科的事情,朝廷裡吵成一團。

  讓人覺得詭異的是結果。

  經過七、八天毫無意義的爭論後,王振建議,不以開恩科的名義去招募傳聞中說的人才,既然是天意要降人才於大明,那無論採取什麼方法,這兩位人才還是會出現,那麼不如直接由各地府縣舉薦人才,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員也有舉薦之責,大家細細的訪查,三個月後,將這些人才會聚京城,進行考試。

  這個提議在當天就通過了。

  我知道父皇臉上笑的時候,心裡定然笑不出來。

  王振的提議確實在某種程度上,簡化了手續,而且由官員舉薦,似乎也保證了人員的質量,不過實則,各地官員加上京城四品以上的諸位,不少人能從中賺取大量的好處,至於他們舉薦的人才的素質,哼……而且,最重要的是,父皇耗費多日都沒能確定的事情,只被他三言兩語就輕易的解決了。

  我又一次不得不承認,這只歷經了三朝的老狐狸,確實是有過人之處,不動聲色的見招拆招本事,只怕放眼整個朝廷,無人能出其左右了。

  先前我想,如果我是父皇,就該趁此時果斷的除了他,只是,如今看來,要除去他,也並不那樣簡單。

  〔正文:第三十七章〕

  傍晚,我照舊去父皇那裡,請安,順便也賴在父皇身邊,讓他的廚子多做幾個精緻的點心,然後聊幾句。

  宮門開著,幾個王振的親信太監都零散的站在院中,見我進來,都一臉假笑,湊過來請安。

  「今天幾位總管都很清閒呀!」我笑笑,點頭,腳步卻不停留。

  「老奴們是過來回事情的,碰巧皇上正同王公公說事情,老奴們不敢打攪,只得等候在門口。」其中之一忙說。

  父皇在同王振說事情?我不動聲色,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對,今天在朝堂之上,王振已經讓我們見識了如今風往何處吹的事實,這會退朝,又巴巴的趕來,必定沒有懷什麼好心眼,只是,他還要如何呢?

  腳步也不停,中間有幾個小太監湊過來,伸著胳膊要攔我,都被我輕鬆的揮到一旁,平時我進出父皇的寢宮,也是不需要通報的,小太監也不敢太用力阻攔我。

  「重慶公主是朕的第一位公主,身份何等尊貴,婚事豈同兒戲?」腳未及邁進大殿,我已經聽見了父皇的聲音,隱有薄怒。

  「皇上聖明,正因為公主身份尊貴,非常人能及,臣才建議,在這次選才的時候,從中挑選最好的一位,封為駙馬。一來,這次挑選人才,同時考核文武,能脫穎而出的,必定是無雙的國士,不至於委屈了公主;二來,天下賢德之士,看到陛下如此重視這次選拔,願意將您最心愛的公主許配給獲勝者,又有誰能不為陛下求賢若渴之誠心打動?這已經是一舉兩得,何況,臣還有第三個理由,就是瓦剌。皇上以為公主挑選駙馬為名,召集天下人才,必不會引起瓦剌國主的猜疑,這樣一來,也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紛爭。臣為皇上設想這三方面,還望皇上明白。」王振的聲音,清清楚楚,他的話,自然我也聽得一字不漏。

  原來如此,王振忽然支持召納賢才,原來最終的目標是在這裡等著我們。

  我冷笑,便如你如今所願又能如何,結局,沒有人能預測,我不能,他同樣也不能。

  父皇沉吟了良久,仍舊不同意,「按先生所說,似乎一句三得,但是若然考到第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有妻有子之人,重慶公主又怎能相許,莫說朕不能答應,就是太后那裡,也必定是不行的。」

  「皇上多慮了,我們不妨在旨意的後面加上,若是應考者已有家室,當另行重重封賜等字,不就可備萬全了?」王振說。

  「父皇,兒臣也覺得,王公公說的有道理。」我見父皇仍舊準備搖頭,只能自行開口,明槍易躲,暗箭卻難防,王振如今的希望我尚能揣測,若是仍舊不許,還不知他還要想出什麼法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若是如此,還不如將他的作為都放在眼前,看著比較穩妥。

  「寧兒?你何時來的?」父皇皺眉,神色很沉鬱。

  「老奴長生,叩見殿下。」幾乎是同時,王振也拖了長音,轉身施禮,不過不同的是,他嘴裡說叩見,實則,身子連動也沒有動,頭也不低,不過眼皮下垂而已。

  「兒臣剛到,就是王公公在講,他為父皇籌劃的三個方面的時候到的。」我笑,幾步走到御案前。

  父皇看了我兩眼,終於在已經擬好的聖旨上用了玉璽,然後,王振告退,殿中便只剩下我們父女。

  「寧兒,其實父皇可以堅決不答應的,這樣一來,你也不必受這樣的委屈了。」父皇說,「是父皇沒有用,保護不好你。」

  「父皇何必這樣說,這說不定,不是一件壞事。」我安慰他,「那老狐狸心滿意足的時候,就不會再生出其他的差頭了,國家用人之際,暫且如此,以後還會有其他的法子。」

  父皇不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我的頭,長歎一聲。

  回到寢宮,逸如已在等我了,依舊是在他最喜歡的花樹下,不過卻沒有彈琴,而是自己琢磨著一局殘棋。

  那是我們昨天沒有下完的,當時我錯下一字,本來已經站了上風的棋局便被他扭轉了,習慣性的耍賴,若是從前,逸如定然會讓著我,讓我揀回下錯的,重新來過,但是昨天他偏偏不肯,於是我就不肯再玩了,自然,棋局也就沒動。

  逸如今天坐的,是我昨天的位置,持的,也是我昨日的黑子。

  「一個人下棋有什麼意思,我們重新再戰好了。」我覺得對逸如很愧疚,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穩穩娶到我的時候,我卻忽然應允了要招這次文、武比試中獲勝之人為駙馬,我不知道自己答應的理由是不是如自己剛才想的般充分,亦或是,我的心還沒有定下來,她還不甘於就這樣平淡的嫁為人妻?

  伸出去要揀棋子,順便攪亂棋局的手,被逸如握住了,他輕輕將一枚黑子放在局中,瞬間,白子大亂,勝負高下,竟又有了巨大的轉折。

  「永寧,你看,昨天你只要在想一會,一切就會不同的。」逸如笑著看我,卻並不放手。

  我一愣,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看他,卻覺得他一派平和,與平時並無二樣。

  「逸如……」我想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事情,想對他說對不起,然後問他會不會去參加這次的考試。只是,他卻不讓我說下去。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去。」他說,「我不想再退了,何況,我未必輸給他。」

  一時,樹下忽然的靜了下來,只有我們的呼吸聲,彼此相聞,逸如的手緊緊握著我的,直到我焦躁了幾天的心,終於恢復了平和。

  事情不會因為我擔心,就不繼續發生,自從我病好之後,出入宮廷就更加輕鬆了,開始王振的人仍舊整日裡在背後鬼祟的跟著我,不過時間久了,也對我每天出宮後,幾乎一模一樣的行程趕到了厭倦,開始自己找地方偷懶去了。

  我的去處基本是固定的,茶樓、市場,飯館,逸如、文彬和簡芷輪流伴著我,一路吃喝玩樂。

  最近,京城的市井中,人們談論最多的是蘭苑裡的花魁蘭心姑娘,因為蘭心閉門謝客已經有幾個月了,不少京城的達官顯貴,捧金捧銀的去了,卻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即便是京城中的文人們,也不再能憑一副對聯,進入那幽雅深沉的蘭苑了。

  「媽的,當了婊子還在這裡立牌坊,老子聽說這蘭心美得很,特意找了個善對對子的書生,老遠從河南帶回來,花了多少銀子,這娘們說一句不見客,還真就敢把咱擋在外頭,等……」不待他說完自己的豪言壯語,飯館裡的夥計已經湊過來,一把按住了這客人的嘴。

  「呸!呸!呸!你幹什麼,就這樣亂摁?」客人火了,一把推開夥計。

  「得罪了,您哪,一聽口音就是外地人,不知道這京城有京城的規矩,有些話,是聽得說不得,有些話,是連聽也聽不得的,這事是……的。」說到後來,夥計是湊到客人的耳邊,這樣那樣的說了一番。

  「嘿……」客人忽然笑了起來,笑容尷尬,聲音有些發顫,胡亂的念叨了兩句話,就飛也似的跑了。

  〔正文:第三十八章〕

  「如今這是怎麼了,忽然一個青樓裡的姑娘也能引起這麼大的反應,街上的人都吃飽了撐著了嗎?」剛吃了紅燜牛肉,剔著牙的王簡芷冒出一句,同時,鼻子裡還發出不屑的哼聲。

  「聽說哪個叫蘭心的姑娘,可號稱京城第一美女,而且她的蘭苑也不是普通的青樓,」徐文彬回了一句。

  「青樓就是青樓,能有什麼不同?」文蘭今天也在座,聽了文彬的話,撇了撇嘴。

  「蘭苑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規矩,就是無論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貴人,憑你再有權勢、金錢,要進這蘭苑的門,都要在大門口一眾上聯中挑選一條,對仗工整合了花魁姑娘的心意,不管有錢沒錢都可進入;否則,雖有千金,亦不能得其門而入。就是這規矩,傾倒京城無數才子。」文彬好心的解釋,卻又尷尬的收口,因為不止是文蘭,還有文芝、簡芷和我,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這個……我也是聽說的。」

  「誰知道你是聽說還是自己根本就去過。」文蘭本來挨著他坐,這時忽然起身,推了推她姐姐,硬擠到我們的椅子上,她這一動,文彬臉刷的就紅透了,嘴上只反覆說:「這些年每天都在一起,怎麼……我哪有……我……」

  「呸!誰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文蘭啐了一口,見他的神情,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文彬也不再多說,只專心對付眼前的茶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那蘭心身後的人,是睿思,只是,他不說,我也不好多問。

  酒足飯飽,文蘭起身,對我說:「這會回去還早,我們去集市逛逛吧,我還想買那天殿下給的那種桃核刻的小花籃,小船什麼的,擺著又好玩又可以戴。」

  「要我說,集市上那個擺攤刻生肖的才有趣,你難得出來一次,一會去看,我也買一套給你玩。」簡芷對文蘭說,有些獻寶的意味,其他人只看著他們,但笑不語。

  「就是你上次買回來給殿下的?」文蘭問,也不等回答,就自顧自說起來,「那些蠢笨的傢伙有什麼好看,我才不要。」

  「蘭兒,你只會胡說,越發沒規矩了。」文芝推了她一把,一邊教訓她。

  「我……」文蘭待要辯解,卻又猛停了口,看向我,多少有些訕訕的,我估計她想起來了,她口中那些笨重的東西,正是我最喜歡把玩的東西。

  「算了,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好了,文芝文蘭難得出來一趟,今兒人又齊全,我們玩到天黑再回去也不遲。」我站起來,打個圓場。

  「天黑?你身子可以嗎?」逸如卻皺起眉。

  「她身子不可以?你今天怎麼了,淘氣她什麼時候落在人後了?怪了,今天人人都很怪。」簡芷抖了抖衣衫,推了逸如一把,「難得今天大家都在,別這麼掃興,走!」說完,便當先走了出去。

  逸如歎了口氣,也不便解釋,只能轉而看我,我笑笑,揚揚頭,表示沒事,我的病來得急,吐血昏迷,生死之間徘徊,去的也快,如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復發,卻也同平時無異,這讓我越發覺得,其中似乎大有玄機了。

  集市上人很多,賣什麼的都有,最近我幾乎天天出來,倒習慣了,文芝、文蘭姐妹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次出門還是我們去山西的時候,此時自然是看什麼都稀罕,眼睛也不夠用了,不大的功夫,就買了一大堆的面具、泥人、風車之類的玩具,

  「女人真麻煩,買起東西來,興奮得什麼似的。」東西幾乎都落到簡芷手中,見我們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開始後悔起來。

  「這些東西,都是文蘭喜歡的,你只幫她拿一會就不耐煩了,那將來要是把她許給你,這一輩子你怎麼受得了?」我靠近他,小聲在他耳邊問了一句。

  「我受得了的!」出乎意料的是,這回簡芷回答得卻又快又乾脆,加上嗓門驚人的大,這突然的一嗓子,不僅嚇了還沒來得及從他身邊撤開的我一跳,也讓半條街的人「唰」的看了過來。

  「傻子,你受得了什麼?」文蘭也奇怪,回頭看他,要笑不笑。

  「我……」簡芷開口,我怕他胡說,趕緊在身後用手指戳了他一下,於是簡芷說:「我剛剛太困,說夢話呢,別理我。」

  周圍的人哄笑,文蘭跺了跺腳,走開了。

  「君無戲言的,殿下。」簡芷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聲說。

  「那你對君去說吧,我又不是。」我也一笑,走開了。

  「你明明說了……」簡芷追上我,不一不饒。

  「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想娶老婆就自己想想辦法吧。」我仗著一身男裝,也不用避諱,低聲說話,說完就抬手就不客氣的推了簡芷的頭一下。

  如今我時好時壞,該為他們籌劃的事情,也該提早進行了。簡芷憨厚正直,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對象,更難得他對文蘭的心意,如同我們這樣出身的女子,正是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人也難求。也許文蘭此刻並不愛簡芷,不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性情也相投,少女時期的感情,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愛,那其中,仰慕和嚮往的成分更多,這樣去看的話,文蘭嫁給簡芷,未嘗不會幸福。

  當然,我知道,這也有我私心的成分,所以今天我也只把話點到此處,人生因緣即會,誰又能預測明天呢?

  「前面是什麼地方,怎麼家家都點紅燈籠呢?」忽然,走在前面的文芝站住了,回頭問我們。

  「那裡不是你們女孩子該去的,還是回去吧。」文彬最先開口。

  「你又知道?」我同文芝、文蘭幾乎不約而同的開口,那個地方上次我來過的,是一條花街,著名的蘭苑也在此處,不過文彬居然也知道,當然,他是男人,知道也不奇怪,不過感覺還是好奇怪呀。

  「那個,門口站著的女人一看就不正經,當然不該去。」文彬是個好人,嘴又不善於辯解,這會又鬧了個大紅臉。

  「兄弟,你不夠意氣,這些地方你都來了,還是自己來,也不叫我。」簡芷不知死活的冒出一句,隨即哀號一聲,我們看時,只見他誇張的抱著腳滿地亂竄,而文蘭氣臌的站在一旁。

  「別鬧了,天不早了,大家回去吧。」一直站在我身邊的逸如開口了,一邊拉了我轉身要走。

  「等等,你們看,那是王順不是?」轉身的瞬間,文芝忽然說,手指想一側。

  王順是睿思的小書僮,過去也常在宮裡走動,所以大家都認得,這一看去,果然是他。

  「這個小猴,小小年紀好的不學,就學人家逛這裡,該死!」簡芷跺腳,也不等別人反應,幾步上去,拎小雞一般,就在人堆裡,把王順拎了過來。

  〔正文:第三十九章〕

  「今天這是吹什麼好風,王順請殿下安,請各位大人小姐的安。」王順是一貫的千精百靈,被揪到我們面前,不過稍稍驚訝的一下,就在臉上堆起了大大的笑容,彎腰作揖。

  「小猴兒,你不好好跟著你家公子,這個時辰怎麼跑這裡來了?」簡芷仍舊一把揪起王順,按在眼前,問他。

  「這個……」王順的眼珠子在眼眶裡來回直轉,「我家公子整日在家裡,也不出門,看小的閒著難受,就放了一會假,讓小的出來溜躂溜躂,也是這邊人多,沒留神就走過來了,想不到,殿下和幾位大人也在。」

  簡芷眼睛一瞪,正想說什麼,文芝已經先笑了,「這王順,難怪大家都叫他小猴,當真是比猴子還伶俐十分,簡芷別再問他了,再問他,他也是沒有不是,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什麼他的不是,我們的不是,不懂!」簡芷皺眉,「你家公子在家,好呀,正好我們也沒什麼事情,就去找他喝酒也好,這小子有陣子不露面了,也不知道又唱哪一出,帶路吧,我們去找他。」

  王順用袖子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不知是因為天氣太熱出汗了,還是被簡芷突然的問題嚇出了冷汗。

  「簡芷,別胡鬧了,天不早了,還要送殿下和文芝、文蘭回去,要喝酒,回頭再說。」逸如攔下他。

  「怕什麼,咱們人多,這裡又是京城,便是晚點回去又能怎麼樣?」簡芷卻很固執,「睿思這些日子不聲不響也總不露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我打發人去請了他幾次,他也不肯出來,今天大家都在,不如去找他,有什麼不痛快,誰招惹了他,當面說個清楚,以後就還跟從前一樣,多好。」

  「簡芷,這回我覺得還是逸如說的對,咱們先送殿下他們回去,你若是堅持要去看睿思,就咱們三個人去好了,這樣喝到天亮也隨你,多好。」文彬說。

  「要我說,還是簡芷說的對,睿思也不知道怎麼了,一直不來宮裡,平時我們也沒有機會出來,這會先去看他,倒是件正經事情。」我正想說,還是先回宮,文芝卻忽然插了一句進來,一邊還拉了我的手,「殿下也這樣想是不是?」

  我苦笑,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如何,於是我說:「王順帶路吧。」

  「是!」王順答應,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臉色比我的還差,走在前面,步子邁得卻小而細碎,像裹了小腳的女人一樣。

  「你小子能不能快點走。」簡芷推他。

  王順答應了一聲,快走了兩步,卻又慢了下來,小腦袋左看右瞅,這下子,又走了幾步,終於,簡芷也發覺不對了。

  「小猴,你不是耍我們吧,說,你家公子究竟在哪裡?」簡芷喝問,也站住了腳。

  「殿下,幾位大人,饒了小的吧,小的……公子這幾天確實沒在家,他回了老家了。」王順說。

  「滿嘴的胡言,你家公子回了老家,你怎麼還在?」簡芷火了,抬腳就要踹過去,文彬忙攔了他,走過來問:「你說實話,你家公子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公子沒事,不是,他有事,他沒事,他……」王順吞吞吐吐,這下文芝也著急了,「你這孩子素來爽利,今天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倒是說呀!」

  「公子他……」王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說話呀,你想急死我們呀!」文蘭跺腳。

  「小的本不敢說,可是前陣子公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就轉了性似的,天天喝酒,也不去宮裡,我家大人說了他幾次,急的要動家法,可他也不停,這陣子,索性家也不回了。」王順說。

  「他不回家,住在哪裡?」文芝問,聲音卻有些顫抖。

  〔正文:第四十章〕

  說句實話,我並沒以為,自己還會第二次踏進蘭苑的大門。

  不是因為這裡是風塵之地,其實早前遠遠的見過那位蘭心姑娘之後,我甚至覺得,這裡比很多地方不知道要高雅上多少倍,但是,我仍舊沒打算再來,更不用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王順敲開蘭苑緊閉的大門後,一陣琴聲就如潺潺的水聲般,陣陣傳入耳中。

  「這些日子,睿思就住在這裡?」文芝的臉色是青白的,語氣也比平時急燥。

  果然,王順不敢答話,只訕訕地站在原地。

  「既然來了,有什麼見面再衝睿思說吧,何必難為王順。」文彬適時的插話,轉而又對王順說:「去回一聲你家公子吧,我們這就進去了。」

  「殿下和幾位大人直接進去吧,小的帶路。」王順低頭,走在前面。蘭苑的設計匠心獨具,一條小路明明走到盡頭了,偏偏在轉角處,又躍出一座月亮門、假山石之類的,繞了過去,卻又是一片開闊。

  王睿思趴在一座假山之上的涼亭石桌上,石桌旁,還放著敞開蓋子的半罈子殘酒,凍芭蕉葉的酒杯在石桌上打滾子,半杯酒灑在桌子一邊,痕跡猶自未干。

  那琴聲卻仍舊似乎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站在此處傾聽,聲音時有若無,與風纏綿相伴左右。

  「公子一個人閒煩,有人在旁又嫌吵,所以蘭心姑娘就每天在她的住處撫琴,這樣公子在蘭苑的任何一處都聽得到,眼前又沒人能煩到他,這些日子都是這樣的。」王順說。

  「這樣說來,這位蘭心姑娘還真是個蘭心慧質的人,用心這樣的良苦,倒叫我們這些從小長大的朋友汗顏了。」文蘭拉著文芝,慢條斯理的說,「如今你家公子睡了,不如叫這位蘭心姑娘來,我們好感謝感謝她。」

  見王順沒動,文蘭忽然一瞪眼,「還愣著幹什麼,我們要見見蘭心姑娘,還不去叫!」

  「先拿條毯子來給你家公子,再去請蘭心姑娘吧。」我知道今天這裡恐怕還真要上演一齣好戲,只是不知道,自己會是看客還是演員了。

  片刻,琴聲不斷,王順已然拿著毯子回轉,王睿思醉得不輕,這麼多人在旁邊站著,雖然各懷心腹事,半晌沒有人說話了,但是喘息聲卻一聲高過一聲,也難為他居然沒有清醒。

  「蘭心呢?怎麼還沒來?」文蘭見文芝一動,已經搶在頭裡,質問王順。

  「撲通」一聲,卻是王順跪在了我面前,「殿下,小的剛剛去傳蘭心姑娘了,可……可蘭心姑娘說,這裡不是皇宮,殿下和幾位大人來此是客,客當隨主便,主人今天不想見客,所以,就不必見了才是。」

  「放肆!」簡芷一拍石桌,「一個勾欄院裡的婊子,竟然敢說這樣的話,她不懂規矩,你也不懂?她說出這樣的話,你就該大嘴巴抽丫的,而不是來殿下面前重複這些混帳話。」

  簡芷的力氣不小,他剛剛就坐在睿思旁邊,這一拍桌子,砰的一聲響,睿思自然睡不住,被鎮得猛的一抬頭。

  迷離的眼神,有些茫然的打量週遭的我們,片刻之後,他微微閉了閉眼,嘴角浮現出一朵我熟悉的,王睿思式的冷笑,眼睛再睜開時,其中的純淨和迷離盡消,有六分的冷漠,三分的嘲諷,還有一份說不清的神情,飛快了看了我一眼,又瞧了瞧大家。

  「我犯了國法嗎?怎麼都拿一副審犯人的表情看我?還有,誰領你們來這裡的?」睿思出言,聲音冷漠一如他的眼神。

《宮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