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下了朝回家,意外的遇到了一個打秋風的人,」陳風白卻先開口,「你都猜不到,先前我進京城趕考,樓下住一個年輕人,姓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好像走對面時點過頭,今天當街攔了我,說是我的鄉鄰,硬是要請我喝一杯。」

  「那你同意了?」我一愣,以前只聽說什麼打秋風,但是我也沒什麼會打秋風的親戚,這場面,倒沒見識過。

  「人家說是我的鄉鄰,街上那麼多人看著,我也不好扭頭就走,知道的人說這人是要打秋風,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一登龍門,從此六親不認呢。」陳風白笑著搖頭,「這不,被拖住了,這時才回來,一到家門口,就瞧見你的車停著,我還納悶,這車怎麼停在正門不走了,過來一看,嚇了我一跳,你這麼坐在車裡發呆,我還以為你在宮裡受了什麼委屈呢。」

  「父皇不知道多寶貝我,怎麼會受委屈。」我嗔他,父皇的言猶在耳,心中的刺有了融化的跡象,心情大好。

  「是呀,皇上寶貝你,連帶愛屋及烏,這些日子,誰不說,我陳風白因為娶了好老婆,官運亨通,扶搖直上。」他說得漫不經心。

  「那怎麼辦?你偏偏娶了我,父皇可說了,我嫁的人不能那麼不長進,所以,還就是要你陞遷。」我歪著頭,故意這樣說。

  「你呀!」陳風白卻一歎,刮了我的鼻子一下,「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就會瞪著眼睛氣人,幸好,我不上你的當。」

  因為隨時可能開戰,加上南方用兵一直沒停,陳風白更加忙碌,我也樂得做個「閒」妻,只是,忙碌的不止他一個人,我開始覺得,生活很無趣。

  文蘭成親後不久,就同簡芷搬到了一處小小的府第,那是簡芷到任後,朝廷分配給他的私宅,院落不是很大,佈置也沒有公主府景致奢華,不過勝在清幽,院子裡有幾棵蒼翠的大樹,帶來一片濃密的樹陰。

  文蘭比起過去豐盈了一些,這天因為收到文芝的家書,請了我過去同看。

  書信不過寥寥幾句,說自己在瓦剌一切都好,請不要牽掛之類的話,我去時,文蘭已經顛倒的看了幾回,只覺得內容客氣,不像姐妹間言語貼心親近。

  「她一個人在那樣的地方,也難為她了,你不要多想。」我看了一回,也覺得言語生澀,不大像她平時行文的風格,只是,我們的人幾次回說,文芝人在瓦剌深宮,接近不易,究竟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也難推斷,不過,此時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還是早日想辦法,接她回來才是正事。

  一邊安慰文蘭,不想文蘭已經想到了關鍵,「殿下,你說,是不是他們已經把姐姐害了,現在讓人模仿姐姐的筆跡,來哄騙咱們?」

  也不等我說什麼,這邊,文蘭已經起來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叫丫鬟快去請簡芷回來,同時備車,要回娘家去找父親商量。

  我一時不知道說這位二小姐一句什麼好,跟著追到花廳外面,還不及叫住她,已經有人匆匆自月亮門走了進來,見文蘭正一溜小跑,忙迎上幾步,攔在了前頭。

  見是簡芷回來了,我長出了口氣,一邊,文蘭仍舊要往外跑,卻見簡芷附在她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她方收住腳步站定。我在後面看得真切卻聽不真切,不過料定沒事,轉而回到花廳上,這才發現,來了半天了,文蘭愣是連杯茶都沒招呼我。

  片刻後,簡芷扶了文蘭,十分小心的回到花廳,其謹慎程度,讓我很詫異,一向大而化之的簡芷,什麼時候竟轉了性情。

  扶文蘭落座,簡芷才笑嘻嘻的給我見了禮,看到空空的茶桌,很好,終於想起來吩咐人上茶。

  「你們夫婦的待客之道比較特別。」捧起茶杯,我立刻發現,沖的茶葉是最普通的綠茶,普通到,我嘗不出是什麼來。

  「開源節流,殿下過去常說的,要從小處節省,就能省出一大筆的費用來。」聽了我的評價,文蘭臉紅不語,簡芷卻大咧咧的笑答。

  我記起,還是當年在書房,一次師傅說起國庫收支的問題,問我們如何才能讓國庫豐盈充實,百姓安居樂業。我當時是洋洋灑灑的講了一大篇理論,其中確實舉了例子,說皇宮如果能為天下表率,節省些不必要的開支,那麼上行下效,必然如何、如何之類的廢話,想不到,平時上課,三分之一時間做夢,三分之一時間淘氣,只得三分之一時間唸書的簡芷倒記得。

  「不過你們也不用省成這樣吧,俸祿雖少好歹也不至於如此,茶水不要不給,要了就給這個?」我啼笑皆非。

  「俸祿是不少,只是,眼下用錢的地方太多了。」簡芷仍舊是笑嘻嘻的,似乎從進來到現在,嘴就沒合攏過。

  「支撐這個府邸,花費很多嗎?」我皺眉,四下打量了一番,我的家比這裡至少大三倍,照我和陳風白的收入,會不會也入不敷出?

  「不多,不是很多,少養幾個閒人,實際花不了多少銀子。」簡芷回答我。

  「你們在弄什麼名堂,可真讓我糊塗了。」我搖頭,覺得簡芷很怪,一點也不像以前。

  「其實——那個——哈哈——」簡芷撓了撓頭,看了看文蘭,如是傻笑著回答我。

  文蘭被他看得臉也紅了起來,手指繞著衣角,垂頭不語。

  我奇怪的打量著對夫婦,傻笑的夫婦,半晌,有些醒悟,「別告訴我,你們要做人家的爹娘了?」

  「你問過太醫了?」簡芷身子一晃,猛的抬頭,「那他還告訴我說,夫人懷孕初期,胎氣不穩,還不易張揚,這老頭,轉身就告訴你了,還讓我保密。」

  「傻子,殿下一看你那傻樣還有什麼不明白,都跟你說,我沒事……」文蘭臉色更紅,伸手捶了簡芷一下,舉手力氣十足,落下時,估計蚊子也拍不死一隻。

  「哈……」這下輪到我大笑,笑過之後,把杯中茶飲盡,才說:「如此真是恭喜了,不過文蘭懷孕,也不用這樣節儉,孩子也用不了幾個錢,不過是請個奶母,倒是現在,別虧了身子才是,回頭我叫人封些燕窩來,最是滋補身子,先吃著吧。」

  文蘭點頭,我不想多打擾,也就起身出來,到了門口,文蘭又猛然想起文芝,我便同簡芷一起安慰她,事情不會有她想像的糟糕,文芝好歹是公主下嫁,何況那個太子對她又十分的鍾情,一切都等派人去打探了再說。

  簡芷一時又叫人扶文蘭回房間休息,隨即又忙忙的送我出來。

  「你什麼時候講究起這些虛禮了?」我笑他,「回去陪陪文蘭吧。」

  簡芷卻只是歎了一聲,示意我出去再說,出了他家,就逕自拉我去了附近的一間酒館。

  「是出了什麼事情嗎?」坐定後,我略有些不安。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瓦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怕我隨時可能隨軍出征。」簡芷答,「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什麼話都不瞞著,你知道我從小就想疆場縱橫,痛擊胡虜,這樣的機會,我不會錯過。」

  「我知道你從小的抱負,可是文蘭有了身孕,」我皺眉,心知這一戰,十九必敗,到時候沙場刀箭無眼,「你年紀輕輕,要沙場揚威機會多得是,又何必急於一時,到時候我可以去同父皇說的。」

  「千萬不要。」簡芷卻急忙制止我,「我同你說,不是要你替我說情,要我不去上陣殺敵的,我其實該去公主府專門拜託您的,要是我有個萬一,就替我照顧他們母子。只是,你知道,我這個人,這樣婆媽的話當著你那位陳駙馬,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今天遇到你就正好,我就一次說完。」

  「還沒開戰,這樣的喪氣話我不要聽。」我搖頭,潛意識裡排斥這樣的對話。

  「什麼喪氣,人誰沒有一死,男子漢大丈夫,死在沙場,馬革裹屍,是最光彩不過的事情,別這樣,聽我說完。」簡芷笑笑,壓低聲音說,「我想過了,這次看情況,同瓦剌一戰已經不可避免,文蘭有了身孕我很開心,幾個從小長大的兄弟裡,我總算搶了個先,要先做爹了,有了後,對爹娘也算有了交代,上陣殺敵,我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了,只是,文蘭還年輕,將來,我是說將來,要是我真有個萬一,您就幫她再找個人家,我把她托付給您,卻不托付給我爹娘,就是這個原因。」說到後來,簡芷有些支吾,眼眶也紅了。

  我心中一沉,強壓住酸楚,「你聽聽,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可見是瘋了。」

  「殿下,我還是老話,有什麼事情不瞞你,這些日子,我晚上常做夢,夢見我一個人騎馬在曠野上跑,身上都是血,傷口多得自己都數不清,只想能躺下歇歇,可是一想到文蘭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沒依沒靠,她又不會照顧自己,每天連飯都吃不上,我就不敢睡覺,心裡只是後悔,沒給他們安頓好以後的生活。」簡芷沉聲說,「人家都說,夢有時候就是在向人預示將要發生的事情,所以,殿下,你要答應我。」

  「這些日子,你知道自己要當爹,心頭的責任重了,加上最近兵部一味的調動軍隊,難免胡思亂想,」我安慰他,「夢是心頭想,日有所思,夜才會有所夢,如果真的開戰,就是你第一次上戰場,緊張也難免,這才有了夢,如今文蘭懷孕,心氣正浮躁,你可更不該胡思亂想,沒的嚇著她。再退一步說,你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文蘭需要你照顧,孩子需要你養育,這些都不是我替你再找一個人就能替代的責任,再說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絕對不是讓你拋棄妻子和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就是真上了戰場,面對什麼危險和困境,你都該這樣想,死很容易,但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活著才有希望,只有活著,才能得到幸福。」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很激動,同時,也有一種無力的悲涼,感覺有什麼東西呼嘯而至,自己卻無力阻擋。

  「好好好,你也別激動,這上陣殺敵,畢竟不是咱們爬煤山去玩,我也就這麼一說,你也就這麼一聽,說過聽完,也就算了,我其實特想看我兒子長大,我也想照顧文蘭一生一世,我們都說好了,如果這次生的是兒子,那就再生個女兒,有兒有女,才能湊成一個好字,到時候,逸如他們也都娶妻生子,我們在做幾門兒女親家,多好。」簡芷還是樂呵呵,方纔的憂傷,散在了風中。

  「你和文蘭的孩子,還不知道得調皮成什麼樣子,我怕逸如他們,捨不得自家的孩子來。」我知道簡芷是特意逗我,不忍他失望,也做出高興的樣子。

  「那你也生幾個,讓他們多點選擇餘地,到時候,他們樂意做好兄弟好姐妹也好,樂意做夫妻也好,都隨他們。」簡芷微微瞇起眼睛,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後的情形,「我得告訴他們幾個,快點成個家,別老別彆扭扭的,讓傾慕他們的姑娘寒心。」話說到這裡,又似乎猛然想到了什麼,收回目光,有點尷尬的看著我。

  「你的提議不錯,我們說定了。」我只做沒有聽到他後面的半句,笑了笑,起身出了店門。

  午後的陽光充足,天氣炎熱,很多人在當街潑了水降溫,濕濕的水氣在陽光下瀰散開來,聞起來,有泥土的味道,那是最淳樸的芬芳。

  傍晚,又有新的信息自瓦剌傳來,暗衛的工作進展並不理想,而也先的軍隊,卻已經集結了大半,瓦剌騎兵甚至縱深到草原其他的部族,強拉壯丁入伍。

  第三十七章

  晚飯過後,我有意無意的問陳風白,「你害怕打仗嗎?」

  「說不出怕或是不怕,大概,是介於兩者之間吧,怎麼忽然這麼問。」他放下手裡的書,起身走到我身邊,手輕輕搭在我的腰間,身子也貼了過來。

  「最近的情勢,不是要打仗嗎?」我也不回頭,只是輕聲說,「看你每天這樣忙碌,我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麼?」陳風白的聲音裡,有一點讓人不易察覺的顫音,一點點,「我的公主殿下,會害怕什麼呢?」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戰火一起,生靈塗炭,不知道有多少個家庭因此支離破碎,我不該害怕嗎?」我自語,也反問他。

  「這樣說,也未免太偏頗了,如果一場戰爭注定了不可避免,那麼,總有它不可避免的理由,只要這個理由沒有化解,就總是要打仗的。這些人死了,他們的家庭破碎,但是,戰爭過後,也許時局會變得更好,到時候,更多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這樣看,他們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陳風白說,「你別把戰爭想得太可怕了,每個人去打仗,都是為了能讓自己的後代生活得更好,所有事情,都要先付出才有回報。」

  「這話聽起來很無情,」我歎氣,「你是怎麼辦到的,讓這麼無情的話,到你嘴裡,都變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這只說明,不是我的話無情,而是這世間的道理無情,不是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嗎。」陳風白笑了,胸口貼著我的後背,一笑起來,連帶我的身子,也感受到那無聲的振動。

  「又胡說了,誇你一句,第二句就沒正經。」我說著,放鬆身子倚著他,「若是將來……」

  話到嘴邊,終究留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說,陳風白等了片刻,終於問,「將來如何?」

  「若是將來,你貧嘴慣了,在朝堂上也這樣說,看挨不挨板子。」這片刻,我已經找到了說辭。

  「娘子教訓的對,為夫改了就是。」他大笑,猛的把我抱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個圈。

  我被他轉急了,頭不免暈暈的,直叫他放我下來,身體落到實地時,已經是在床上,他整個人貼了過來,極輕的吻我,卻不容我躲閃。

  「就不能好好說幾句話。」我微嗔,趁他分神時,忙用手推他的身子。

  「我也想,只是……」他的吻不過稍稍一停,就又極輕的落在我的額頭、眉眼上,「只有這樣,我才能覺得真實,你是我的,在我身邊,我只想這樣貼近你,永遠也不夠。」

  心柔軟的一痛,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抵在他胸口的手,已經轉而環住他的脖子,「我們還有好多時間。」

  陳風白的動作微微一僵,既而低頭看我,目光幽深纏綿,似乎要吸了人進去一般,半晌,微微閉了閉眼,才對我說,「是呀,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一輩子。」

  隔天,文彬過府,自我成親,他們已經很少這樣直接登門了。

  「正想找你,可巧,你就來了。」在花廳落座,我打發開其他人,「正有事情找你商量。」

  「我來,也是想打聽點事情。」文彬笑得溫和,目光卻有些灼人。

  「什麼事情?」我一愣。

  「聽說殿下要給睿思、逸如做媒?」文彬問得很直接,「我不太相信,他們賭氣不肯來,只好我來做這和事老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大驚,這個國難當頭的關口,我就是要做媒,也不會招惹他們兩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昨天簡芷說的,你沒有這個意思,我就知道。」文彬歎氣,原來,那天我離開酒館後不久,簡芷就去找了他們三個,先是大醉一場,醉後就說,我已經說了,要給他們請父皇的旨意賜婚,叫他們有中意的,趕緊把姓名報出來,省得到時候錯配了鴛鴦譜。當然,結果可想而知,估計若不是他們都不想招惹陳風白,估計當天半夜就得殺到我家裡來。

  「這傢伙,只會胡說,他的話你也信了,還是醉話?」我咬牙,想著簡芷,虧我那天還為他的慷慨激昂感動,原來這傢伙的腦子裡,還是一塊木頭疙瘩。

  「我何曾就信了,只是早晨的時候,簡芷還信誓旦旦的說,你說,睿思、逸如現在的情形消沉,不下猛藥,他們也不能過自己的新生活,更不用說得到幸福。我一聽也有道理,就有幾分信了,思前想後,覺得來問你一句,勝過自己瞎想。只是,我怕睿思、逸如不是這樣想。」文彬說,「他們……當局者迷呀。」

  我搖頭,現在也沒有時間去為這事情解釋,何況,也沒法解釋,要怎麼說呢?我希望他們幸福,還是我沒說過要讓他們幸福的話?好在有文彬在,有他自告奮勇的去解決問題,我才能空出點時間想想眼前的形勢。

  午夜,陳風白熟睡,我點了他的穴道後,悄悄出府。這次,是我早在京城置下的另一處房子,影子早在等候。因為形勢緊迫,我囑咐他命暗衛能抓緊時間,在瓦剌國內製造一些混亂,拖延他們出兵的時間,同時,對王振也不能再姑息養奸,如果還是父皇一味的這樣聽信他的話,重用他的親信,那麼,也只好兵行險招了。

  「王振久居深宮,下手多有不易,就算能下手,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影子同樣熟知宮中的情況,這些年,王振也同父皇一樣,從不在同一張床留宿兩夜,要殺他很不容易,何況他吃飯常伴在父皇身邊,連下毒的機會,都不留給別人。

  「宮裡的情況,我比你們都瞭解,」我想說,還是我做這件事情最穩妥,影子卻已經搶先搖頭。

  「王振這些年暗地裡請了不少江湖高手在身邊保護自己,前些日子,咱們的人還發現,他又弄了一個新人到了自己身邊,不過這次好像挺神秘的,咱們的人不但沒探出他的底,反而自己險些暴露,」影子說,「這個時候,對付王振,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這個我也知道,只是過去我們容忍他,一方面是沒有什麼好的機會,更重要的是,他還沒有太大的作為,不至於影響全局,現在,大亂將至,留下他,禍患無窮。」我歎氣,猛念起睿思,王振是他在世上最親的人了,卻也是最連累他的人,這個時候如果能成功的除去王振,那麼,睿思……總還有保全的機會。

  「我們隱忍了許久,等待的不過是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這些日子我們都等了,為什麼不能再等等,等探輕了新來那人的底子,再動手呢?」影子不解。

  「馬上就是七月了,不能再等了。」我堅決的搖頭,「成敗,總要賭一次。」

  見我決心已定,影子也不好再反駁,只是堅決不同意我出手,我們各自堅持了片刻,都決定小小的退讓一下,退讓的結果是,在暗衛中選4名輕功好、反應快的,在當天夜裡也潛入宮中,分別負責引開王振身邊的護衛們。我和影子則趁他們引開別人注意力的時候,分別出手,如果順利,就殺掉王振,如果遇到意外,也可以互為掩護。

  事情一旦決定下來,心反而坦然了,剩下的,不過是一些細節,比如,把過去對王振生活規律的暗中觀察記錄整理出來,確定他大概可能的休息地點;比如,怎麼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與陳風白分開住幾日;再比如,準備一些其他的必需物品……

  每一件事情都很細小,但是,錯一點,都可能影響結果。

  隔天,我借口身子不方便,說要住在書房幾日,靜養一下,從前我就已經有這樣的習慣,最不方便的幾天,獨自住到一邊,這次雖然只是個借口,不過一來我的日子一貫不准,規律無從推測,難辯真假,二來我習慣如此,陳風白只是囑咐我夜間別貪圖涼快,不蓋被子,倒沒有覺得不妥當。

  另一方面,對王振的生活規律,我們也摸得八九不離十,一切,都只待那月黑風高的一夜。

  那天夜裡,開始的一切,都如同我們設想和預期的,第一名暗衛,引開了王振身邊的大批護衛以及內廷侍衛的注意力;第二名暗衛,直撲王振的寢室,引出了暗中隱藏的幾個江湖好手;他們打鬥間,第三名暗衛潛入王振的臥室,我則在旁潛行,等待時機。王振的屋子,暗衛進得出乎意料的順利,打鬥聲似乎沒有吵醒熟睡中的人,我心裡隱隱的生起不安,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就在王振床前,暗衛舉起了手中的鋼刀,既而,床上的王振忽然發出一陣冷笑,沒有給人反映的時間,床前忽然掉落一塊巨大的鉛塊,正站在下面的暗衛驚愕之下,連聲音都沒有發出,我就已經聽見了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很悶,也很脆。

  屋頂隨即被撞破,一道白影直奔我隱身的屋頂角落而來,那速度,當真快如疾風,我的劍幸好早已拔出,可惜為了掩飾身份,我並沒有帶我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揮劍直刺,點點星光的晦暗裡,王振衣腳張揚,神色猙獰,十指如勾,指尖與劍尖磕碰之下,發出一溜火花,振得我虎口發麻,劍也幾乎墜地。

  一招之下,我已然知道,自己斷不是王振的對手,他這雙手竟隱隱有刀箭不入的架勢,分明是正統的少林金剛指功夫,少林弟子,怎麼會進了宮還做了太監,這些年還掩飾得滴水不漏?我不解,也沒時間解。

  一點疏神,都可能要了我的命,特別是在,我的劍一截截斷在他指下的如今。

  又過了幾招,院子外面人聲聚集,燈球火把,會湧過來,我知道,這場打鬥已經驚動了戍衛宮廷的禁軍,再有半刻,神機營的人就會把這裡包圍,到時候,別說是人,就是鳥也很難飛出去。

  用力擲出手中只剩半尺長的斷劍,順手再揚一把銀針,我藉著王振用手去擋的機會,飛身躍出,只是,我快,王振更快,我只縱出一步,他竟然迎頭而來,十指如勾,指點的全是我身上的要害穴位。

  左腳在右腳上借力,我強轉自己的方向,奈何人在半空,這樣的動作,也只讓我避開了心臟,疼痛鑽心,王振的幾根手指,已經陷進了我的肩頭。

  然而,沒有繼續的攻擊,一直隱身在旁的第四名暗衛這時已經猛的撲了上來,合身抱住了王振,我腳步搖晃,卻是再不敢停留。

  事後很久,我才知道,那第四名暗衛,竟被王振當場生生扯為兩截。

  很慶幸在最後關頭,我改變了主意,命令影子去辦另一件事,不然這一夜,怕是我們都躲不過。

  踉蹌的出了宮,王振的人一直猛追不捨,這樣的時候,我是不能回公主府的,這樣的時候,最好是去一個熱鬧的所在,才能甩開所有人。

  京城這樣的夜裡,熱鬧的所在,我只知道一處。

  演樂胡同是這樣的夜晚,整個京城最熱鬧的地方,這裡有最好的雜劇藝人,時常奉詔入宮表演,當然,這裡也有很多像蘭苑一樣的地方,不過都不如蘭苑知名,因為蘭心這樣的絕色美人,並不是你想,就能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何況,王睿思這樣的後台,整個京城,眼下恐怕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了。

  雜劇的場子散了一陣了,只有三三兩兩的富貴閒人們擁著美人,呼呼喝喝的在街上搖晃著,走幾步就扎進了路邊某一家掛著紅燈的院落。

  我從他們身邊飛快的經過,帶起的風讓他們搖晃,但是,不足以擋住後面追來的江湖中人。

  肩上的幾個指洞,開始還汩汩的冒著鮮血,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整條左臂是麻木的冰冷,指尖,間或有冰涼的液體滴落。

  視線,在一點點的模糊,我咬緊嘴唇,從懷裡又摸出一把銀針,猛的停步,擲了出去,然後,轉身繼續跑。

  身後的人片刻後發出了咒罵的聲音,腳步聲停了下來,當然也只是一會。這一會的功夫,我已經衝進了一個院落,然後又跳進另一個院落,既而,又跳到街對面的一個院落。

  如是者幾回,幾個院落的人都被驚起,不少人起身查看,被王振的人推搡、打傷的都有,總之,一片雞飛狗跳牆的大好局面。

  胡同的幽深處,是蘭苑,我本想繞過,但是卻奈何無力。短暫的回望來時路,因為我把沒傷的手指幾乎插進了傷口,從剛剛起,就已經沒有血跡留下。

  蘭苑還是一如既往的幽靜,沒有人聲,只有一棟小樓,二樓窗口尤自亮燈。

  院子外,追我的腳步聲近了,我忙湊到近處的房舍,推門,發現門鎖著,推窗,窗戶竟然也紋絲不動。

  來不及痛罵蘭心的謹慎,我只能迅速竄到小樓下,一晃身,跳進窗子。

  一樓就是一個大大的廳和樓梯,擺設簡單,無處藏身。

  幾步上了二樓,腿已經搖晃得站立不穩,踉蹌了一下,一柄冰冷的劍就指在了我面前。

  「什麼人?」一個聲音問我。

  這個聲音很熟,於是我抬頭,用剩下的力氣,推開眼前的劍尖,同時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

  「殿下?」卻是一個妙曼的聲音,搶先發出。

  我抬頭,盡力微笑,對王睿思說,「有人追我,別讓他們找到我。」然後,徹底軟了下去。

  院子外頭,此時已經有了嘈雜的腳步聲,接著,有自稱錦衣衛的人叫門。

  王睿思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但是終於只是在我跌倒之前,伸手扶了我。

  蘭心是個有玲瓏心的姑娘,幾乎是立即的,拿出手帕,抹去了我剛剛抽出手時,地面立時出現的血滴。

  睿思面色大變,猛的抱起我,幾步走進了另一間沒有亮燈的房間,那裡有溫軟的床,細密的紗帳,馨香的錦被。

  「躺好,」他說,一邊快速的脫去外衫,想想,又從一側的箱籠中,抓出幾件衣服,隨意丟在地上,這時,腳步聲,已經到了樓下。

  小樓的門,被人輕輕的敲響,蘭心也跟了進來,這時,也不知從哪裡又找出了一雙半舊的繡花鞋,丟在床榻邊上。

  一邊是,睿思掀開被子躺到床上,一手扯下我頭上的夜行帽,打亂我的長髮,一邊是蘭心悄然關上門,下樓去了。

  這一切的發生,只是轉眼間,於我,卻好像過了一年一般的漫長。

  「別怕,一切都有我。」黑暗中,睿思輕輕拍了拍我,我才發覺,自己一直在抖,不是害怕,而是冷,很冷。

  「什麼人敲門?」樓下,蘭心的聲音輕柔溫婉。

  「錦衣衛,奉命追拿欽犯。」一個男子的聲音說,語氣並不強硬,「打擾了蘭心姑娘休息,不過我們也是例行公事,現在整條街,家家都要這樣搜查的。」

  「大人言重了,蘭心是什麼身份,說什麼打擾,既然是例行公事,大人請進吧。」說著,大門輕響,想來,蘭心是把門打開了。

  一溜的腳步聲,進來的,總有十數人。

  「樓裡還有誰在?」上樓的時候,先前的男子問蘭心。

  「我這樓,自來也只有我和丫頭在,不過今天,」蘭心略停了停,才似淡然的說,「今天公子來了,喝了幾杯,我不大舒服,丫頭正伺候著,才睡下了。」

  「公子在?」正上樓的人,腳步都猛的停下了,片刻,剛才的男子才說,「睡下多久了?」

  「有一小會子吧。」蘭心說,「大人們公事要緊,還是搜查一下吧,省得欽犯混進來,傷著公子。」

  「嘿嘿,」男子的笑聲很低的傳來,「姑娘一直在樓上,可看見、聽見了什麼?」

  「那倒沒有,若是看見聽見了什麼,怕是這會,也不能給大人開門了。」蘭心聲音也壓得很低。

  「那就算了,估計也不會跑到這裡來。」男子忙說。

  「什麼人一直說話?」就在這時,睿思卻忽然開口了,聲音很慵懶,很有半夢半醒的沙啞感覺。

  「王大人,小的是錦衣衛千戶盧亮。」男子忙應聲,幾步走到門前。

  「在外面吵什麼,覺也不讓人睡安生。」睿思伸手將我擁在懷中,說「進來說話。」

  門咯吱一聲開了,盧亮卻只站進門口一步,就不在動了,只說「今天夜裡,宮裡進了刺客,小的們一路追到了胡同口,人就不見了,這才圍了胡同,挨家的搜查,打擾了大人。」

  「宮裡進了刺客?」睿思身子一動,坐起身,掀起紗帳,我把頭深深的埋在被中,只露出一頭長髮,「驚了聖駕嗎?」睿思問。

  「那倒不曾,只是,老大人受了些驚。」盧亮說。「不過,刺客也沒傷到老大人,大人不必擔心。」

  「是嗎?如此,你辛苦了,不如,我也去幫忙,搜查刺客吧。」睿思說著,就要起身,盧亮忙說,「大人國事繁忙,還是安置吧,這些事情,自有小人處理,這裡大人在,一定沒什麼問題,小人告辭了。」

  「還是搜一下吧,回頭你也好交代。」睿思卻說。

  「是是是,」盧亮答應,卻止住手下,只自在每間屋子瞧了一眼,就匆匆退走。

  「讓我看看你的傷。」等到四下萬籟俱寂,蘭心才拿了蠟燭,在床的帳子內點燃,光暈下,錦被紅了一片。睿思的眉頭緊皺,坐在我身邊。

  「還是我來吧。」蘭心見我不出聲,忙回身取了藥箱。

  「傷的很重,你處理不來。」睿思沉聲回絕,拉開我摀住傷口的手,「嗤」的一聲,撕開了我肩上的衣衫。

  我想,那傷口一定很讓人觸目驚心,因為他們同時「啊」了一聲。

  包紮的過程,我的手漸漸恢復了知覺,很痛,這樣的折騰,我竟然沒有昏倒,看來人的毅力果然是可怕的。

  這裡不能再停留,因為我很擔心王振會懷疑到我,要是他帶人去了公主府,那麼書房裡代替我躺在床上的暗衛不知道能不能應付,我的易容術並不高明,那個暗衛體態容貌都和我相近,化了妝,晚上大概能夠應付,天一亮,卻是會漏出馬腳的。

  「誰把你傷成這樣?」睿思問,聲音有些顫抖,剛剛包紮的時候,幾次他都用不上力,好像傷的人是他一樣。

  「你怎麼不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勉力坐起,頭暈目眩。

  「我只要知道誰傷了你就可以了。」睿思答,很快,沒有猶豫。

  「你不會想知道。」我搖頭,「我得回去了,遲了,怕出意外。」

  「是——我伯父?」睿思遲疑的說,「他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

  我苦笑,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而睿思也是愣了一陣,無言以對。

  我們說什麼呢?我被王振傷了,是因為我要殺掉他,而王振,是他的伯父。

  蘭心早已退了出去,只有我們彼此看著對方,遲疑而憂傷。

  「一定要這樣嗎?」他對我說。

  「你找個機會離開吧,越快越好。」我對他說。

  「那就是你一定要這樣了,」睿思笑了,眼中的傷痛散盡,代之的,是一片清朗,「我也說過,我會陪著你,直到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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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兒童節,哈哈,多好的日子.

  祝我親愛滴落落生日快樂,禮物過幾天另備,原諒我一回,親親!

  祝群裡的姐妹們節日快樂,大家永遠保持童心,一起把減肥堅持到底,呵呵

  第三十八章

  蘭苑這棟小樓下,原來別有洞天,一條密道直通兩條胡同外的一棟極不起眼的民居。就密道的寬敞程度看,居然比我入住公主府時,命人偷偷挖通的那條寬闊舒適很多。

  回到書房,暗衛仍舊安穩的呆在屋中,公主府一切如常,我微微鬆了口氣,卻深信,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結束。

  王振會武功,而且是個頂尖的好手,這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事情。這次打草驚蛇,再要動手,就更加的難了。只是,我不明白,王振進宮前,不過是一個落魄秀才,混跡市井,在宮中多年,也從未顯露過自己的身手,他是什麼時候,練成了這樣一身武功,他有這樣一身武功,又為什麼要進宮做個太監?

  天色微明,我躺在床上只覺得暈暈的,陳風白卻在外面敲門。

  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此時的蒼白,於是翻身,用被子半蒙住臉,才讓睡在外間的疏荷開門。

  「這麼早,你不去上朝嗎?」聽他的腳步聲走進,我在被中發問。

  「就去,先來看看你。」說話間,陳風白已經坐在了床邊,語氣是一貫的溫和,「怎麼樣了,晚上挪回去住吧。」

  「晚上再說,我好睏,晚上說好嗎?」我勉強答他。

  「好,晚上說。」他沒有反駁,卻也沒有離開。

  我捂在被中,很快就滿頭大汗,終於忍不住轉身露出頭來看他,「你……」

  我想說,你今天怎麼還不上朝去,卻看見他的手正好懸在我頭頂,虛虛的,撫摩的姿勢,似乎正要落在我的發上。

  見我看他,陳風白卻歎了口氣,手輕輕的收了回去,只在被上拍了拍說:「睡吧,我出去了。」

  不過我依舊沒能安穩的睡去,陳風白出去不久,母親就派了人來,要我進宮給父皇請安,因為,昨天夜裡,宮裡鬧了刺客。

  起床的時候,我忍著眩暈畫了很久的妝,平時不用的胭脂挑出了很多,用水化開,拍在臉頰,總算掩住了那可怕的失血後的蒼白。

  父皇下朝後一直呆在寢宮,神色有些焦躁,王振倒是氣定神閒,見我給父皇問過安,才在一旁慢條斯理的說,「長生給殿下請安。」

  夜裡的事情讓父皇不安,他正在同王振商量加強宮中的守衛,王振卻要處理昨夜負責守衛的大小官員。這時我來了,便也問我,公主府那邊,要不要加派些人手。

  其實禁宮的守衛從來就沒有鬆懈過,我能潛入是因為我熟悉環境,何況宮中御林軍和內廷侍衛的官員,都是父皇好不容易培養出的親信,王振提議撤換,居心叵測。

  抬頭的時候,王振正盯著我,目光閃爍,我回他微微一笑,對父皇說:「兒臣以為,這次刺客入宮,只找到了王公公的住處,而沒有找到父皇的住處,恰恰是因為御林軍和內廷侍衛護衛得當的緣故。父皇不但不應該責罰,反而應該褒獎,鼓勵他們更加盡忠職守,戍衛皇宮。這次雖然王公公受到了驚嚇,不過,兒臣也以為,為人臣者,能代替君王犯險,實在是天大的榮耀,不知道王公公以為呢?」

  「長生卻有此感,殿下實在是說出了臣心裡的話。」王振躬身對父皇說,「臣剛才只想到,宮中進了刺客,是戍衛疏忽,而這疏忽,隨時可能危機陛下及太后、皇后,一時情急,倒沒想到,刺客沒有驚到聖駕,也是御林軍和內廷侍衛的功勞,臣自請責罰。」

  「先生昨日替朕受到了驚嚇,朕心裡有數,又怎麼會責罰?」父皇對王振顏色和悅,轉而又對我說,「寧兒說的也有道理,這次就算了,命他們快點捉拿刺客,刺客歸案,朕一併再賞。

  又進內宮安慰了母親後,我腳下已經有些虛晃,平時走習慣的路,今天只覺得格外的漫長,紅紅的宮牆,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恨不得能一步就走回到家裡才好。

  臨近宮門,一個小太監猛然從轉角一溜風似的衝了出來,直直的撞向我,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是我傷了的左臂。

  書香和書馨都吃了一驚,只是,已經來不及衝上來拉住來人。

  我想,我多半能猜出來的是什麼人,又或是,他為什麼敢這樣撞向我。

  腳下忙著移動,一下,居然沒有閃開,小太監低著頭,腳底倒似長了眼睛一般,我閃,他也換了位置。

  惟一來得及的,就是手上用力,在他撞到我之前,猛的推開他去。我幾乎能聽到傷口又一次迸裂的聲音,幸好進宮之前,我在雙肩上墊了厚厚的綿。

  「好大的膽子,你走路不帶眼睛,亂跑什麼,公主也敢撞。」書馨已經衝過去,揪住了小太監的衣領,一喊之下,宮門附近巡邏的御林軍紛紛看過來,自有人過來,按住了撞我的人。

  一個年紀並不大的小太監,五官平常,沒一點特色,看過一眼,視線一移開,馬上就會忘記他的樣子,此時正瑟縮的跪在地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沒有力氣問他什麼,因為我的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發抖,我只看著他,看他瑟縮中,眼神偶然流露出的冷漠。

  那是一個對生死都很冷漠的眼神,並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畏懼。

  一個人對生死看淡的時候,殺了又有什麼意義。於是我低聲吩咐書香:「告訴他們,放了這人吧,我沒怎麼樣。」

  書香一急,不過他性子比書馨平和,見我神色堅定,就走過去對小太監說:「殿下說,不跟你計較,你走吧。」

  小太監一愣,看我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但終究只是磕了頭,安靜的退下。

  「現在這些新進宮的,都這麼毛手毛腳,也就是遇到殿下,不然,有他受的。」書馨不平,在後面嘟囔。「怎麼就這麼輕易放了他,要我說,少說賞他幾十板子,讓他長點記性才好。」

  「你懂什麼,殿下這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就知道胡說。」書香敲了書馨的頭,讓他安靜一會。

  「睿思見過殿下,」就在我覺得周圍的聲音都漸漸消失的時候,一雙手適時的扶住了我,這樣熱的天氣裡,那雙手卻很涼。

  「睿思,這些日子,你忙什麼,總也不見。」我藉著他扶我力,幾步走到馬車前,上了車,才探頭問他。

  「我……還是過去的老樣子,就怕自己太不長進,惹殿下厭煩我,才不敢露面。」他呵呵一笑,臉上玩世不恭,眼神卻焦灼萬分。

  「我府裡最近釀了批好酒,改天來嘗嘗,對了,也叫他們幾個來。」我微笑,無聲的告訴他我沒事,然後放下簾子,讓自己軟成一團。

  我的馬車在半路上遇到了陳風白,他辦完公事,正要回府,這時也就順勢坐到了車裡。

  「你好像很累,還沒睡醒?」馬車搖晃,他伸手扶了我,讓我靠在他懷裡休息。

  「有點。」我勉強張嘴。

  「那就睡吧,到家我抱你進去。」他的聲音很輕柔,帶著催眠的輕緩甜蜜。

  只是我到底沒有睡著,心底有一種力量在支持著自己,到了府門,下車,回書房。我的傷,不能讓陳風白知道,所以,我選擇仍舊獨自住回那裡。

  這一覺睡得很沉,夢裡,只覺得人從心裡發熱,又熱又渴,四肢劇痛,特別是肩膀,好像要掉了一般的痛著。

  我是被自己忍不住發出的痛吟驚醒的,睜開眼睛,四周昏暗一片,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不是不覺得孤獨的,可是,除了忍耐,又能如何呢?

  幾天後,風聲不再緊時,影子來了,很痛悔,只說,「不該讓殿下去犯險的。」

  「你去我去還不是一樣,能保住命就不算糟糕。」我安慰他,轉而問,「死的人都是什麼人,家裡有安頓好嗎?」

  「出發之前,已經都安頓好了。」影子想了想才有些艱難的說,「這些人都是好漢,去的時候就都沒準備活著回來,臉都用刀子毀了容貌,王振查了許久,都沒有頭緒。」

  我一時唏噓,再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力。

  七月,邊關烽火驟起,瓦剌大軍在太師也先的帶領下,兵分四路,直撲遼東、宣府、大同和甘州,大同參將吳浩戰死,瓦剌軍迅速攻佔大同,消息在午夜傳回,傳遞兵部八百里加急文書的馬蹄聲,將朝野內外,無數個宅子,自寧靜的睡夢中驚起。

  父皇緊急召見群臣,這些日子我纏綿病榻,獨自守在書房,聽到外面的聲音,就猜到必然是戰事有變。披衣起身,一口氣跑到正門,陳風白已經騎在馬上。

  「風白,」我攔在馬前,已經喘成一團。

  「你身子不好,這樣晚還跑出來,也不加件衣服。」陳風白下馬,「有什麼事情,一會我回來再說吧。」

  「風白,不能等你回來,你記得,一會在朝堂上,如果父皇說要親征的話,你一定要勸阻,不管誰支持,有多少人支持,你都要勸阻。」我扶了他方才站穩身行,一時只覺得急切。

  「瓦剌入寇,不過暫時勝了一小仗,朝廷有都是將領,皇上怎麼會御駕親征,你想得太多了,還是回去歇著,等會回來我就去看你,聽話。」陳風白笑了笑,輕輕拍拍我,轉身上馬,見我不轉身,才說:「放心吧,你說的我知道。」

  轉身進府門,心裡終究不安,只是這會內宮宮門未開,前朝我又進不去,只能吩咐書香書馨去打聽著。

  我沒料到,父皇親征的決定,居然下得如此匆忙,從兵部文書傳回,到親征旨意發出,連一個時辰都不到。

  親征是王振力主的,他說宋遼大戰時,宋軍一度處於劣勢,就是宰相寇准力排眾議,勸宋真宗親征,鼓舞了將士,也振奮了軍心,雙方會戰距澶淵,宋軍才大勝遼軍,如今,若是御駕親征,一定能威懾瓦剌,一戰成功,建立一番可與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想媲美的功勳。我知道,就是後面的一句話,真正打動了父皇的心,父皇即位時年紀尚青,明朝國事還算興盛,守成之君自然感覺上不如當年開拓下大明九萬里河山的祖輩,只是創業難,守業更難,父皇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奈何,在名留青史,萬世景仰等等的幾個形容詞後,還是下了這樣的決心。

  等到大臣們趕到,父皇心意已定。

  吏部尚書王直率廷臣力諫說:「國家備邊最為謹嚴,謀臣猛將,堅甲利兵,隨處充滿,且耕且守,是以久安。今敵肆猖獗,違天悖理,陛下但宜固封疆,申號令,堅壁清野,蓄銳以待之,可圖必勝。不必親御六師,遠臨塞下。況秋署未退,旱氣未回,青草不豐,水泉猶塞,士馬之用未充。兵凶戰危,臣等以為不可。」

  兵部尚書鄺埜也進言說:「也先入犯,一邊將足制之。陛下為宗廟社稷主,奈何不自重。」

  然而,無論朝臣如何覲見力諫,父皇始終不聽,只令兵部迅速調集兵馬,定在兩日後,親征。

  我進宮的時候,群臣力諫正激烈,父皇大怒,甩袖而去,見我候在寢宮,只對我說:「寧兒,父皇心意已定,你不必多言,就好好留在京城裡,聽父皇凱旋的消息。還有,父皇已經決定,立見浚為太子,在父皇親征期間監國,他年紀還小,你母后面慈心軟,朝廷大事,必不能決,你多指點你弟弟,也讓父皇放心。」

  「朝廷大事,自然有文武大臣處理,見浚年紀雖小,但上有皇太后、皇后,下有群臣,料想無事,兒臣倒想請旨,隨同父皇親征,看看咱們大明雄師,力破瓦剌,父皇,你一定要答應兒臣。」我拉著父皇的衣角,如兒時一般的搖晃,父皇一時心情大好,也沒多想,就點了頭。

  兩天後,50萬大軍集結完畢,剛剛入秋,糧草不濟,不過草草應付了事,我對父皇提起,父皇卻說,這一仗半個月足以見分曉,糧草不著急。群臣幾度勸諫無效,也只能眼見聖駕倉促出兵。在親征的隊伍中,我看見了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坤、戶部尚書王佐及內閣大學士曹鼐、張益等100多名文武官員,陳風白,王睿思,徐文彬和王簡芷也都在內,倒是逸如,因為人在督察院,沒有隨同親征。小告示

  最近手頭瑣碎的事情很多,只能很抱歉的和大家說,<宮傾>舊版的更新暫停一個月,剩下的雖然是結尾,但也是我最初構思這個故事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土木之變的慘烈不用細說,主角們的命運都會發生改變也是事實.不過內容不多了,我保證在7月底之前完結,請諒解,先謝謝大家!!!

  舊版暫停之後,<宮傾>修改版會繼續更新,故事開始和舊版基本相似,刪減了不必要的人物,在中部開始情節會有變化,人物最後的感情線也會有改變,新的故事是純粹YY的小言,歡迎大家批評指正,鞠躬致謝!!!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01503(新版地址)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六日,就是大軍正式出發的日子,這一天,天空陰沉沉的,要下雨的樣子。清晨,父皇率領50萬大軍踏上親征之路,為了方便,我也換了男裝,騎上馬,跟在隊伍中,傷口的復原雖然緩慢,不過好至少表面癒合了,不會再流血。

  這一天,按照規矩,見浚率領京城留守官員軍民,十里相送。

  「朕這次一定要徹底擊潰瓦剌軍隊,為朝廷掃除此邊患,讓我子民,今後世代永享太平。」騎在馬上,頭頂著閃亮的金盔,父皇豪情萬丈,拔劍遙遙指向北方。

  「萬歲——萬歲——萬萬歲!」無數人回應著他的話,50萬將士手中的兵器,在陰暗的天空下,烏亮亮的一片。

  很多事情,我也是過了好幾天後,才陸續知道的,原來七月十五、十六日兩天,就在我們準備出兵的時候,長城一線的陽和之戰,因為明軍各部隊都要受王振同黨監軍太監郭敬的節制,調動不能適應機宜,結果大敗,全軍潰滅,都督同知石亨單騎脫逃,長城各地四處告急。

  出征第一天晚上,天未全黑,父皇就已經下令,三軍原地紮營,號令傳出,不久,一座座帳篷陸續支了起來。

  這次出征前,我堅決拒絕了疏荷要同來照料我起居的要求,只帶了書香隨同,帳篷支好,風白還沒有回來,我就趁書香收拾帳篷的功夫,開始在營地四處查看。七月天雖然還是早秋,但是早晚天氣已經冷了起來,這一天下午開始,天又下起了小雨,格外的覺得冷。然而,在營地走著走著,我就發現了不對,因為越往外圍走,帳篷就越是明顯的稀疏起來,夜幕降臨,不少士兵開始圍著火堆取暖,因為木柴也都有些濕,燒起來煙格外的大,火堆上支的大鍋裡,咕嘟著晚飯,週遭飄蕩著的,卻是一股柴火和什麼東西發霉的味道。

  「你們沒有領到帳篷嗎?」在一個火堆旁,我停了下來。

  「領帳篷,當官的才有帳篷,我們哪裡有。」一個士兵回答,「上面不是說了,七月天凍不死人,何況我們也只有幾天是露宿的,到了州縣就好了,所以帳篷數量不夠,也沒事,誰管我們的死活。」

  「還說帳篷,你看看我們吃的,都是發霉的糧食,誰來管我們呢?」又一個士兵抱怨。

  「別混說了,仔細著你們的小命。」一個老兵見我駐足沉思,突兀的咳了一聲後,小小的嘀咕了一句,而後,所有的士兵都不在出聲。

  我一時無言以對,這就是父皇所說的準備妥當,這就是王振所說的兵強馬壯,糧食是發霉的糧食,帳篷是大多數人都分不到的奢侈,這樣的雨天,真不知道這些士兵能夠支撐多久?

  「永寧?」我轉身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回頭,卻是睿思匆匆走了過來,頭上戴著的頭盔這時已經摘了下來,一隻手抱在懷裡,身上銀色的戰甲在雨中有一點點銀亮的光芒,眉頭卻皺得緊緊的,開口第一句就指責起了我,「天這樣不好,你出來也不撐把傘?」

  「這麼點小雨能怎樣?」我苦笑,「你看看這些士兵,白天淋雨,晚上頭頂也沒片瓦遮雨,我有什麼臉打著傘大搖大擺的走動。」

  「可是你的身子弱,這次本來就不該出來,再淋病怎麼辦?快回帳篷去吧。」睿思靠近過來,想了想,把頭盔舉起來,扣在我的腦袋上,那沉甸甸的感覺,讓我的脖子不堪重負,連累身子也是一晃。

  「好沉呀。」在睿思扶住我之後,我做個鬼臉逗他。

  「永寧?」身後,卻傳來了陳風白的聲音,不待我回頭,已經有一雙手自後伸出,迅速的將我拉開幾步,攔在懷裡,「剛剛回去就不見你,下雨呢,快點回去喝點薑湯休息。」不待我說話,陳風白又迅速的把我頭上戴的頭盔取下,轉遞給面前的睿思道:「永寧總還是孩子脾氣,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方纔,多謝王大人了。」

  我抬頭看睿思,只看見一抹冷而落寞的笑容,「駙馬爺太客氣了。」睿思說完,轉身走開來。

  「小淘氣,衣服都濕了,回去吧。」風白在我耳邊輕聲說,語氣和平時有點不同。

  「我只是偶然遇到睿思,」雖然覺得解釋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我還是不希望他誤會。

  「我知道,永寧,回去吧,你會凍著。」風白說著,拉了我,飛快的回到帳篷,書香早準備好了替換的衣衫和晚飯,這時連忙退了出去。

  夫妻這麼久,然而,在他面前換衣服,還是讓我覺得很尷尬,外面下著雨,我自然不能趕他出去,只得說,「你背過身去。」

  陳風白一訕,乖乖的轉過了身,我才匆忙的抓起衣服,攤開放好,又急忙的解開濕了的衣衫。

  「永寧!」結果是外衫剛剛脫下,陳風白卻已經湊了過來,自後面抱緊了我,頭輕輕的埋入我的發中,「我想你。」

  「別這樣,這是在外面。」我慌亂的想掙脫他的手,卻不防被他猛的轉過身子,壓倒在臨時搭起的床榻上。

  陳風白的吻熾熱而狂亂,和平時不同,全然不理會我的掙扎,只是吻著,眉眼,臉頰,嘴唇……

  我的掙扎漸漸無力,在他扯開肚兜的時候,才猛然記起肩頭的傷痕,匆忙伸出手,彈滅了帳篷中的蠟燭。

  這一夜,他格外的癡纏,竟是片刻也不肯容給我喘息。

  「明天還要走很多路呢。」輾轉纏綿,我總算按住了他的手。

  「明天別騎馬了,坐車就好了。」陳風白只是不理會,答了一句後,便又吻了上來。

  「不要!」我抵住他的頭,微微用力,就覺得四肢都碾碎了一般的酸痛,忽然委屈起來,感覺眼淚迅速的聚集,「你今天怎麼了?我很累了,讓我睡一會。」

  感覺上,淚落在他的手臂上時,他身子一僵,半晌才輕輕的吻在我的眼角上,說道,「哭什麼,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喜歡?」

  「我只是有點怕,你這個樣子,讓人有點害怕。」我放手手上的力道,改為環住他的脖子,「你今天晚上的樣子有點怪,出了什麼事情嗎?」

  「永寧——」他輕輕的叫我的名字,反覆的叫了幾聲,卻始終沒有說什麼,再問,他已經抓起衣裳輕輕的幫我穿起,只說,「沒事。」

  身子疲累到了極點,眼皮也沉重得彷彿粘在一處一般,我依偎在他的懷中,卻奇怪的睡不著了,有些像從前喝咖啡的感覺,濃濃的咖啡在晚上喝下,到了後半夜,身體明明叫囂著要休息,只是,無奈,就是睡不著,不僅睡不著,而且腦子轉得飛快,很多陳年舊事都能被從記憶的小角落裡翻出來,思量一番。

  就這樣,躺了很久,身子不動,似睡非睡,久到我以為天就要亮了,陳風白卻忽然小小的聲音說:「永寧,我愛你,那麼愛你……」

  因為睡不著而焦躁不堪的心,一瞬間,竟然就被他這樣的話語撫平,安靜了下來,濃重的睡意席捲而來。

  七月十七日,清晨,陳風白照舊是早早起床,我睡意正濃,只下意識的向被子中縮了縮,到是書香哆嗦著端了洗臉水進來,一掀帳簾,一股子冷風已經撲面而來了,生生吹醒了我。

  「怎麼這樣冷?」我抬手拍了拍臉蛋。

  「還真是,往年七月還暖和著呢,今年真冷,七月天,居然就下霜了。」書香說。

  「下霜了?」我一激,翻身坐起來,幸好中衣夜裡已經穿上了,陳風白就在床邊,這時也拿了外衣幫我披上,匆匆忙忙掀開門簾,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太陽未升起時,地面的一片霜白,綠得有些發黑的草色上,這樣的霜白,如此刺眼。

  旨意是照舊進兵,只是走了比昨天還少的路程後,大軍就停下休息了,因為天亮後又下了一日的雨,道路泥濘不堪,馬匹尚且打滑,何況於人了。

  父皇同昨天晚上一樣,傳旨說不見任何人,王振早早就堵在門口,下雨,讓後出發的送糧車同樣受租於路上,群臣希望能原地待援,但是王振卻說,「皇上口喻,明日照常進兵。」

  就這樣艱難的走走停停,到了十九日的凌晨,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翻身起來時,陳風白仍舊睡著,這幾天他索求無度,我以為只有我覺得累,不過既然我起身他都沒醒,該也是,累了吧。

  睡夢中的他,看起來倒是天真得如同孩子,眼睛閉得緊緊的,呼吸均勻,只是,眉頭輕輕的皺著,苦惱的樣子讓人覺得有十分的憐惜。

  奇怪的聲音,仍舊斷斷續續的傳來,我凝神看了陳風白幾眼,還是決定出去看看究竟怎麼了。

  順著聲音在營區行走,我發現是幾處士兵在壓抑的痛哭,聲音不大,但是哭的人卻太多了。

  「出了什麼事情?」我問。

  「太冷了,又下雨,病了也沒有藥,各營剛剛,都發現有病死的軍士。」回答我的卻是簡芷,他步履沉重,走了過來。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帶兵,事事從頭學起,所以出發幾天,竟沒見到。

  「你這裡情況嚴重嗎?」乍見的驚喜抵不過眼前的蒼涼,看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軍士,我只能這樣問。

  「十之二三都受了風寒,今天不過是一個開始。」簡芷目光虛浮的看著我,「殿下,我們都把戰爭想得太簡單了,是不是?」

  「不是我們把戰爭想得太簡單,而是真正本身太殘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觸手是冰冷堅硬的鎧甲,上面一片潮濕,不知道是昨夜的雨水,還是今晨的露水,「保重你自己,總會有辦法的。」

  到了出發的時間,群臣跪在御營前不肯起來,王振手執金劍,正喝令侍衛上前,把帶頭的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坤、戶部尚書王佐拖走。

  「先生,現在是早晨,大臣早朝天子,匯報政務,雖然行軍,亦是常例,你不通報反而擋在前面,你以為手持金劍就能代天行事嗎?」我趕來時,正好喝止了侍衛們的舉動。

  此時小太監給王振舉著描金漆的油紙傘,傘把上飛龍盤旋,見我目光落在其上,王振方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聲,「雖然殿下開了金口,但是長生也不敢違背皇上的意思呀。」

  「父皇是什麼意思,總還是要父皇親口對跪在這裡的人說一聲,」我挑了挑眉,邁步繞過王振,在他開口阻攔前說:「晨昏定省,也是我做子女的本分和權利。」

  「皇上說了,繼續進兵,一定要一舉擊敗瓦剌,永遠掃除邊患,而且現在要馬上出發,任何敢提待援、退兵字眼的人,一律按軍法處置。」王振冷笑著看我,「殿下,怎麼辦呢?皇上沒說過,殿下可以例外的話。」

  「你——」我氣得抬手,卻猛然覺得腦子裡轟的一陣,就好像有一個陀螺在裡面急速的旋轉,眼前一黑,身子已經軟了下來。

  「殿下!」很多人驚呼出聲,卻沒有人來得及過來扶我一下,一身泥的衣裳,書香洗起來可要麻煩了,奇怪,我竟然只想到了這個。

  「殿下,你怎麼了?」良久,眼前重又清亮起來時,我才發覺自己並沒有倒在地上,半抱住我的人有些眼熟,忍不住又看了幾眼,很熟很熟。

  「殿下,永寧,你怎麼了?你別嚇我。」那人說著,「你覺得怎麼了,御醫馬上就來了。」

  「我沒事,」好半天,我才覺得自己找回了聲音和神志,「睿思,我剛剛就是有點頭暈,你讓我坐一會。」

  「帳篷都拆了,到車上歇會吧。」睿思點頭,扶著我走了幾步,車已經被一個士兵拉了過來,我強撐著上了車,幾乎立時就又失了力氣,軟在厚厚的毛墊子中。

  睿思沒有在問我什麼,而我,也覺得沒有力氣說任何一個字,最近的身體這樣虛弱,不知道是王振上次的一下太厲害了,讓我傷得太重,還是我受了風寒。

  隨軍的御醫都是醫術精湛,這時趕來的,是一位徐劉御醫,我掙扎著制止了他要跪在車前泥地裡的動作,睿思知道我的心思,忙說:「殿下吩咐了,出門在外,一切禮節全免了,劉大人上車來,給殿下把把脈吧。」

  很多事情,每每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劉御醫把了脈之後,又看了我幾眼,然後細細的問了我的飲食,才緩慢的說:「臣恭喜殿下。」

  「恭喜我?」我一愣。

  「殿下病了,你還……」睿思也是一愣,然後,片刻間,臉色蒼白。

  「劉大人是說,我懷孕了?」終於,我還是試探性的問了出來。

  「回殿下,老臣照殿下的脈象看來,確實是喜脈,只是,恕老臣直言,殿下自懷孕以來,似乎是受了重創,失血過多,又失於調養,雖然胎兒眼下看來狀況還好,但是殿下實在不易再舟車勞頓,千里遠行了。」劉御醫說,「殿下不如就此回京,安心養身。」

《宮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