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半夢半醒中,偏偏有人輕輕的推了推涼夏,於是,過往的種種便如同時空穿梭一樣,呼嘯迅速從她身邊溜走,待到萬籟俱寂,睜開眼睛時,身旁只有去而復返的陳菲兒,「天黑了,外面涼,我帶了點雞湯來,撇去了油,不膩又滋養,吃點吧。」
「我……」涼夏想說,自己還不太餓,是的,她都感覺不出自己的胃是餓了,還是單純的在疼痛,只是陳菲兒的笑太溫和了,帶著無可掩飾的悲憫,讓她不知該如何拒絕,甚至彷彿受到了對方的影響,而覺得心口淡淡的疼痛。
雞湯確實燉得恰到好處,沒有加中藥,不然涼夏真擔心自己喝第一口就會忍不住吐出來。她沒有什麼食慾,喝了小半碗後,便不再動,倒是陳菲兒非常有耐性的和她說東說西,言語間還總是透露出慕少天很關心她,剛剛還問過趙明軒她的情況云云。
對於這樣善意的謊言,涼夏並不戳破,她只是淡淡的笑著,羨慕著這個無憂無慮甚至都沒法掩飾心事的小女孩。過去她和陳菲兒從不走動,甚至不過也只見過一面,那是陳菲兒還沒有嫁給趙明軒時,曾經到大宅參加過一次舞會,當時陳菲兒是趙明軒的寶貝,而慕少天當時也是另擁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明星,她不過被拋棄在角落裡自生自滅,所以她想不出陳菲兒為什麼忽然對她表現得這麼親熱,大概唯一的可能就是趙明軒說了她的故事,然後小女孩同情她了。
呵呵,趙明軒真的將這個小女孩保護得很好,涼夏想,這樣被愛著被捧在手心裡的女孩,是不會明白的,女人對於慕少天來說,不過是衣服,新的他或許還會看一看,如果是舊到發霉的,他恨不能馬上丟棄,扔得越遠越好,又怎麼會過問別人,把這件衣服丟到了哪裡呢?
終於還是趙明軒找上門來,她的病房門沒有關,於是他就站在門口,禮貌的敲了幾下。
「明軒!」不過一會沒見,陳菲兒的表現卻好像他們已經有幾年沒見了一樣,立時跑過去撲入趙明軒的懷中,像小貓一樣蹭了又蹭,就差沒當場親過去了。
「乖,大嫂在這裡呢。」趙明軒自然是緊緊抱住妻子,略有歉意的向涼夏頷首,「大嫂,我和護士打好招呼了,晚上你有什麼需要,隨時叫她們,要是不舒服就更要叫她們幫你檢查……你自己,沒問題吧?」
「我很好,謝謝。」涼夏盡力的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些,不過即便笑得僵硬又怎麼樣呢?她想,誰會在意?沒有人。
於是趙明軒拉著陳菲兒走了,走廊裡還迴盪著他們低聲的笑語。涼夏幾步衝到病房門口,將房門輕輕的,但是緊緊的關上,整個人這才脫力了一般,順著光滑的門板滑坐在地上,單手按著嘴,止住了那種翻湧的想吐的感覺,卻止不住眼中的淚水,原來還會哭,原來還有淚。
在地上坐了不知多久,走廊裡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有人試圖輕輕的開門,但是門被涼夏的身子擋著,門外的人不提放,倒嚇了一跳。
「誰?」涼夏只得輕聲問。
「慕太太,我是查房的護士,你覺得還好嗎?」病房裡黑漆漆的,一道門縫裡,護士看不到涼夏的位置,只能輕聲問。
「很好,不要再來了,我想睡覺。」涼夏歎了口氣,自己都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幸好門外的人飛快的走開了,她才不至於為了自己的腿麻木得站不起來而費力掩飾什麼。
夜就這樣過去,然後是白天,中午的時候,陳菲兒又帶著湯來看她,這次她是真的喝不進去,勉強嘗了一口,就衝進洗手間裡吐了個乾淨。
陳菲兒有些尷尬,泱泱的坐了一會,就走了,她有些歉意,可是真的吃不下,早晨醫生來過,又給她打上了吊瓶,說是營養藥,用以維持她正常的生命機能,然後醫生也告訴她,要吃些東西了,不然打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
涼夏自己也知道,她該吃些東西的,她實在瘦得厲害,在洗手間的鏡子裡一照,整個人彷彿縮水了一個碼,下巴尖得只剩一層皮了,襯得眼睛大大的,黑眼圈無可掩飾。
「要不我陪您下去走走吧,散散步、曬曬太陽,也許胃口就好了。」一個小護士見中午的小米粥仍舊原封不動的擺在桌上,走過來建議。
涼夏不置可否,任由小護士找了張輪椅,扶她坐上去,心裡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原來,自己已經連走路都不可能了,居然要靠輪椅出入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灰心,她只是沒有好好吃飯,只是胃病而已,可是,這種忽然而來卻又彷彿已經潛伏在心底許久的萬念俱灰,還是迅速的吞噬了她的理智,胃病好了又能怎樣呢?她還是會生其他的病,因為她的心死掉了,所以身體的腐朽,也不過是個時間的問題。
「張護士,有你的電話。」小護士推著她在花園中穿梭,秋天的菊花開得正好,小護士不停的找話題,而她也只能不停的微笑,直到有人跑來,叫小護士去接聽電話,兩個人都感覺到如釋重負,於是她微笑著示意小護士可以離開。
看著那粉紅色的制服在花叢中消失,涼夏長長的出了口氣,一個人甩開輪椅,緩緩的走在花間的小徑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面。
這家醫院分兩個區域,前面高高的大樓是普通區,也接治普通患者,秋天的午後,太陽還是火辣辣的,一個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哭得嗚嗚咽咽。
「小朋友,你哭什麼,找不到媽媽了?」涼夏有些好奇,想想還是走了過去。
「這朵花要死了。」小女孩聽見有人說話,微微側了側身,涼夏這才看見,一株黃色的普通秋菊開得正好,偏偏花莖從中折斷,於是花朵斜斜的耷拉著頭,眼見枯萎在即。
「你也可以救它呀。」這樣的天真善良,讓涼夏有些動容,她也湊過去蹲下身,和小姑娘一起把花莖扶正,然後找來小樹枝做支撐,又拿出自己的手絹,細細的捆綁後,打上小小的蝴蝶結。
「這樣就行了嗎,花不會死了嗎?」小女孩瞪大眼睛,看著涼夏,滿是祈求的樣子。
「當然了,這樣它就會活下去,一直到秋天結束,冬天到來。」涼夏笑笑,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卻在起身時眼前一黑。
「阿姨你怎麼了!」
「小姐你沒事吧!」
短短幾秒鐘,涼夏眼前的金花消散開,她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被人半扶半抱著,而方纔的小姑娘正一臉憂心忡忡的看著自己。
「我沒事。」她趕緊掙脫扶住自己的手,轉過身來說謝謝。
「涼夏?是你嗎?」扶住她的人收回手去,卻在下一刻叫出了她的名字,帶著十分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