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呼呼的風聲驟然停了,卻沒有預期中的痛苦,難道自己已經死了,在墜落的過程中被嚇死了?莫西北懊惱的想,其實從下落的時間判斷,剛剛慕公子鬆手把自己丟下來的地方,距離崖底應該已經不高了,雖然自己當時已經沒有力氣,且被恐高症折磨得四肢虛軟,不過如果自己不放棄,摔下來頂天也就是斷胳膊斷腿,怎麼也不會死。太可恨了,自己居然英年早逝,還是被嚇死的,可憐她的金礦、她每天賺大把銀兩的四樓,這下不知便宜誰了。
「我發現你對同伴缺少基本的信任。」忽然就有人在莫西北的頭頂上說話了,聲音還該死的有些耳熟。
「錯了,我從來都是信任同伴的,可是這裡沒有我的同伴。」莫西北遭到批評的第一反應是反駁,這是本能,因為她從小就號稱常有理,就是在任何事情上,她永遠是有道理的,正確不用說了,錯也有錯的道理,只是一睜開眼睛,她看見的卻是那在晨曦中仍然銀光閃閃的金屬面具,而面具的主人僅露出的一點薄唇此時正好說道:「既然我們不算同伴,那我也犯不著救你。」言罷,雙手一縮,莫西北連一聲驚叫也沒來得及發出,整個身體就和地面徹底的做了一次親密接觸,誰說山崖下通常有一層厚厚的柔軟的落葉?誰說落到崖下不死都能得到武功秘籍?莫西北只想說,這些統統是騙人的,山崖下實際上有很多尖銳的碎石子,大的小的都有,那種尖銳的程度,完全能把人硌得半天動不了一下。
「姓慕的,我和你有仇是不是?」被摔得腦袋裡空白了半天,莫西北在地上滾了滾,發現周圍還是硌人的石頭,這才顫抖著、痛苦的爬起來。
慕公子沒有出聲,只是背對著莫西北站著,有一會,他腳下的石子上忽然就被濺上了一滴濃稠的紅色液體。
莫西北正坐在地上揉著自己的頭,眼見著那殷紅的液體落在石子上發出了輕輕的「叮」聲,很快的,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喂!你怎麼了?」慕公子腳下的血跡在迅速擴大,莫西北匆忙站起來,手指輕輕搭在慕公子的手臂上,未及用力,眼前的人便猝然倒向她的懷中,一夜折騰,她同樣虛軟無力,受重後,只能重重的跪在地上。
「姓慕的,我確定,我和你有仇。」膝蓋和小腿疼痛鑽心,莫西北咬牙切齒,半天才緩過氣來,把壓在自己腿上的人用力推開。
慕公子的胸口,已經被他自己的鮮血濡濕了大片,他本來穿的是黑色的衣衫,只是此時那濃重的黑中,也隱隱透出了刺目的紅來,莫西北收回了後面的話,手乾脆利落的撕開他的衣衫,然後對著觸目驚心的傷口沉默。
慕公子的胸口橫亙著一道傷痕,不是特別深,從傷口的角度看,該是什麼人猝然偷襲留下的,從傷口周圍皮膚微微泛白的情況看,受傷應該在一個多時辰之前。
抬頭看了看太陽,初升的太陽紅艷圓潤,光線明亮卻不刺目,那麼,就是說,慕公子受傷該是兩個人墜崖之前。莫西北想起最後他們兩個人摔落時,慕公子曾驚怒交加的說了聲:「你!」當時情況太混亂,她什麼也沒有想,現在回憶,難道那時另有一個人也埋伏在山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說他們昨天整晚的遭遇?
胡思亂想的過程中,她已經飛快的找出傷藥,慕公子受傷之初,就已經封住了傷口週遭的穴道,這就是他能拖到此時才暈倒的關鍵,莫西北的傷藥也不錯,厚厚的撒上去,傷口的血很快就止住了,現在惟一的問題是,沒有合適的繃帶。
撕自己的衣服明顯不是個好辦法,莫西北躊躇了一會,發現慕公子裡面的白布衣衫質量不錯,前面的染了血,洗洗才能用,不過後面的好像可以直接使用,於是立即用劍把他的衣裳割成兩片,用力抽出後背的一片撕成繃帶,固定傷口。
「我說,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能稍微下手輕一點。」在莫西北用力緊了緊繃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時,慕公子居然就醒了。
「我不用點力,你也不能這麼快就醒。」慕公子戴的面具遮擋了他的幾乎整張臉,莫西北直到他開口說話,才發現人已經醒了,於是,只能訕訕的笑笑,見慕公子薄唇抿起,似乎不悅,於是隨便給自己找個理由,「你戴著面具,眼睛就露個縫,誰知道你醒了,算了,這回算我錯,但是要知道你醒了,我也能輕點的,不過說實話,你是不是長得特別難看,所以成天戴著面具?」
慕公子沒有回答她,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迅速閉目,片刻後呼吸綿長,竟然是睡著了。
又坐了一會,覺得自己的體力雖然沒有完全恢復,但是精神好了很多,莫西北就站起來,開始在崖底四處查看,她清楚的記的慕容松濤昨夜先他們墜下來,只是不知道運氣如何,這個崖底四面環山,面積不大,雖然其中不少地方雜草叢生,但是也幾乎一目瞭然,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到處風吹草低,不見人影。
晚上莫西北支起架子,串了自己捕獲的野雞燒烤,慕公子也醒來,半支著身子坐在篝火邊。
「我以前以為四樓的老闆是多麼精明的人物,沒想到昨天夜裡才發現,你蠢到極點,居然連命也不要的救別人,難為你當時怎麼想的。」莫西北全身貫注在吃上,慕公子閒來無聊,忍不住就譏諷起她來。
「我看你是烏鴉落在豬身上。」莫西北冷笑。
「怎麼講?」慕公子不解。
「看見別人黑,不知道自己更黑!」莫西北惡意的咬在黑上,斜了慕公子一眼道,「我救連雲,因為我有責任照顧她,我也沒求你救,你幹什麼多管閒事?」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誰稀罕救你,還不是慕容連雲拿了那張圖,我只想要那張圖而已。」慕公子嗤笑起來。
「哦,那圖呢?」莫西北點頭,猝不及防的發問。
「……」慕公子想到圖仍在連雲身上,並且,連雲人此刻在山上,半天沒接上話。
烤雞的香味,很快就開始瀰散在空氣中,莫西北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在身上摸了摸,很快就眉開眼笑的從懷裡掏出一個不太大的小錦袋。
「你這是幹什麼?」冷眼瞧著莫西北打開錦袋,從裡面拿出若干個小紙包,開始把裡面的粉末小心的撒在烤野雞身上,慕公子有些奇怪,更多的是警惕。
「吃沒有調味的肉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幸好我有隨身攜帶調料粉備用的習慣,你走運了。」莫西北得意的仰起下巴,她這些常備的調料粉派上用場的時候不多,這次機會難得呀。
「你……你還隨身帶這個?」慕公子的表情盡數掩蓋在面具下,只能聽出聲音有些好笑的無奈。
「民以食為天,讓自己吃好有什麼不對。」莫西北撒好調料,又小心的把紙包都包好,然後逐一裝到袋子裡,隨身帶好,這才撕下一條雞腿,單手舉到慕公子鼻子前一晃。
慕公子以為那是給自己的,只是莫西北剛才撒了那麼多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這樣的東西,他卻是不吃的,正想拒絕,不想莫西北已經「嗖」的收回了手,一口就咬在了雞腿上,野雞此時正肥嫩,火候烤得也恰到好處,皮焦焦的,肉卻雪白,一口下去,「吱吱」冒油。
「你……」慕公子一時也不知道該說莫西北什麼好。
「我知道像你這樣臉都見不得人的傢伙一定很謹慎,加了料的雞你肯定是不吃的,我就不勉強你了,你千萬別和我客氣,更別勉強自己,這雞個頭不大,我一個人絕對能吃完。」說著,莫西北又咬了一大口,邊吃,自己還猶自發出小小的讚歎聲,猶如吃的是珍饈美味。
慕公子這才知道自己被奚落了,他自出生到如今,從未有人敢如此捉弄他,心裡一時惱怒,便不出聲,翻身背對著篝火躺下,這次他受傷不見得多重,但是失血過多,只坐一會已經覺得頭重腳輕,有心想賭氣去自己尋覓吃的,只是擔心自己走不出幾步會再暈倒,到時候更受恥笑,索性就躺著不動了。
莫西北痛快的將兩條雞腿、一對翅膀並雞脖子統統消滅掉,她吃烤雞隻愛活肉,對於雞胸脯那樣大塊的白肉就不感興趣了。吃完舔舔手指,瞥見慕公子仍舊背對自己躺著,這才有些愧疚,不過也只是轉瞬間,喜歡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隨他吧,餓一天,明天就好了。
山崖下,感覺天黑得格外早,莫西北來回在四周溜了一圈,拾了些乾柴回來,就看不見太陽的影子了。慕公子仍舊睡在原地,似乎動也沒動過。好在是夏天,山裡也不覺得冷,她樂得自顧自用乾柴鋪了個舖位,遠遠的睡到了火堆另一邊。
沒想到這一夜耳邊都沒有消停,蚊子、飛蛾輪番上陣,好容易挨到天亮,莫西北翻身起來,卻被躺在對面的人嚇了一跳。
慕公子的中衣早被她割下來撕成了布條充當繃帶,外衣破了又都是血,昨天也被她好心拿到溪水邊洗了,一直架在一邊晾著。此時落入莫西北眼中的,就是慕公子結實的肩膀及整個後背,上面竟密密麻麻的遍佈紅色的疙瘩,數目估計要細數好一陣子。
「喂,蚊子咬你你都不趕?」莫西北哭笑不得,幾步走過去抬腳就準備踢,不過想想還是收回了腿,蹲下來,用手指戳了慕公子的胳膊一下。
地上的人毫無反應,莫西北用手推了推,慕公子的皮膚觸手冰冷。
「喂!你怎麼了?」莫西北一愣,心沉了沉,順手輕輕一扳慕公子的身子,結果,眼前的男人就木偶般仰躺在她面前。
抬手飛快的解開繃帶,莫西北長歎一聲,只想罵人,大概是昨天她包裹傷口太用力了,導致周圍的皮膚卻因為不過血,此時有壞死的趨勢。處理傷口是莫西北最不在行的事情,於是她試圖將幕公子搖晃醒來自己處置,不過左晃右晃,人還是毫無反應,只在莫西北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輕輕說了聲「水……」
莫西北用幾片大樹葉折成小碗,打了水回來。但看著幕公子的面具又犯愁了。他的面具硬邦邦的,手指伸過去,根本捏不開他的嘴,這水只能順著他的嘴角流到面具裡面,又順著面具流到髮際。
莫西北想,她揭開面具是為了救他,幕公子應該不會怪她的。只希望他不要醒來,等自己把水灌下去,順便看看他是不是發燒,然後再把面具戴回去好了。神不知鬼不覺。
但莫西北又想,他該不會像武俠小說裡的蒙面姑娘們那樣,一揭開面具就要求以身相許什麼的吧。莫西北遲疑了,但顧不了那麼多,救人要緊。她伸手輕觸那銀色的面具,冰冷的觸感讓她心裡一激靈,指尖剛剛用上力,不留神,慕公子的手猝然抬起,猛的就扣住了她的脈門。
「你確定想揭開這面具?」慕公子問,聲音毫無溫度。
「你醒了?」莫西北心頭火氣,另一隻手迅速地重重拍在慕公子肩上,皮膚和皮膚接觸,發出「啪」的一聲,「你醒了還裝死,水也不喝,裝死好玩嗎?」
「我說,你就不能下手輕一點?」莫西北趕緊鬆開了手,幕公子的肩上留下了紅紅的五指印。
「既然沒事,就別巧使喚人,你的傷口惡化了,這是藥,你自己處理,要喝水,那邊有小溪,自己去喝個夠,我要去找吃的了。」莫西北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氣怎麼忽然就變得很暴躁,把樹葉子往地上一扔,小藥瓶往旁邊一拍,人就站起來,迅速走開。
山崖下,事實上也沒有太多可以吃的東西,走了半天,莫西北也只抓到了另一隻倒霉的野雞,又找到幾個野果,略有失望的走回他們暫時的棲身之所,篝火的餘燼旁,卻沒見幕公子。
「不會自己偷偷爬上去了吧?」莫西北咕噥了一句,只是自己都不信,一個受傷剛才還昏迷不醒的人,能馬上去爬幾十丈高的山崖,這樣想著,又往小溪的方向走了十幾步,繞過兩棵枝葉濃密的大樹,果然看到了一角黑色的衣衫,再向前幾步,莫西北笑了,衣衫的主人此時正散著一頭同樣烏黑的頭髮,蹲在小溪邊。
「你在照鏡子嗎?面具就有這麼好——」莫西北想說,面具有這麼好看,能值得看這麼長時間,只是,她的話卻在慕公子驟然回頭時,哽在了喉頭。
「很好,你是為數不多的,見到我這個樣子還沒有尖叫的人,不聒噪,很好。」慕公子手按在胸口,很慢的站起身,一步一步走過來,最後在距離莫西北五步遠左右的距離站定,眼神幽暗,似乎在等待什麼。
「通常我對太醜、太恐怖的東西反應都很慢。順便問一句,你是面具狂人嗎?你的面具還真多啊!還有,我覺得,那個金屬的看起來好些。」
慕公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見莫西北反應平淡,也就有些意興闌珊,「這次出來得急,我就隨身帶了這個,金屬面具當然好,但是吃東西不太方便,還是這個軟,荒山野嶺的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隨你大小便。」莫西北點頭,實在不願意再多看眼前這人一眼,把手裡的野雞往他懷裡一扔,轉身囑咐,「把毛都拔掉。」
「我為什麼要做這個,我是救你才受傷的,這種事情本來就該你做。」慕公子一臉嫌惡,不等雞落入懷中,就趕緊一掌把雞拍開,只是動作太急牽動傷口,不免咳了兩聲。
「因為你形象太差,影響市容,更影響我弄飯的胃口,」莫西北走開兩步,把手裡的水果在身上蹭了蹭,咬了一口,酸得眼睛瞇成一道縫,緩了好陣子才說,「你也可以不收拾那隻雞,但是今天我也不會去找別的吃的,如果你不怕餓,那請便,當然,如果你的傷好了可以自己去找吃的。」
「你恩將仇報!」慕公子很惱怒,聲音提高了不少。
「你自己也說,你是為了地圖不是為了救我,那你對我有什麼恩?」莫西北把酸果子丟得遠遠的,滿臉得意的回頭一笑,然後愉快的走開,找地方睡覺去了。
正午的太陽暖暖的照在身上,莫西北躺在距離地面不高的一根粗樹枝上,心想要是能有張躺椅就舒服了。不過沒有也沒關係,她可以想想。所以,雖然耳邊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也只做不知,直到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癢癢的拂過臉頰,才猛的睜眼。
「鬼呀!」這回,她的嘴終於跟上了眼睛,因為就在自己躺的樹枝旁,此時掛著一個滿臉烏黑的人頭,一雙沒有黑眼仁的圓眼睛正慘白的盯著她。
莫西北從小就最是膽小,這時猝然受驚,一個翻身,就直接從樹枝上摔了下去,屁股著地,頓時摔得哎呦一聲。
「哈……」烏黑的人頭張嘴大笑,莫西北抬頭,這才看清,所謂的人頭就是慕公子的頭,他不知道何時又換了張面具戴著,這時正笑著把扣在眼睛上的東西拿下來,見莫西北半天沒站起來,不免聲音帶著得意道:「怎樣,說到整人,本公子未必輸給你。」
「你不是說就帶了一張面具嗎?」莫西北很無辜的問。
「我是什麼人?說你笨,真是笨。」慕公子哼了一聲,語氣略帶嘲諷,只是不經意間,才隱隱透出些得意。
「不是我笨,是你太狡猾。」莫西北憤憤,用手支撐著身體想站起來,結果剛剛一動,就非常痛苦的停了下來,只呻吟了一聲,身子就栽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別來這套,我不上你的當。」慕公子背著手站開幾步,見莫西北仍不起來,便說,「你喜歡在地上打滾就盡情的滾吧,雞我已經烤熟了,你不吃,我就全吃掉。」
……
「雞腿很香,你真的不吃?」想起昨天莫西北的種種,慕公子就有氣,此時也依樣畫葫蘆,撕了條雞腿,對著莫西北吃得香甜,只是,莫西北雖然不在地上滾了,卻也沒有起來,甚至沒有抬眼看他一眼。
「翅膀肉更香,嗯嗯,骨頭都酥了,」於是,他又撕了條雞翅膀。莫西北一動不動,仍舊蜷縮在地上。
「真的摔傷了?」慕公子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按著胸口緩慢的走過去,低頭一看,莫西北半埋在手臂下的額頭,細密的一層汗珠,這才想到方才莫西北摔下來的樹枝和地面有些距離,怕是摔重了,心裡有些懊惱,忙蹲下來去扶她。
因著受傷,彎腰就很不便,他俯下身,莫西北卻動了,腳似乎很不「小心」的一伸,正踢在他腳踝的穴道上,慕非難只覺得腳上一陣酸麻,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莫西北早一個翻身閃開,留下他一頭紮在了土中。
「你說的對,說到整人,我們誰也未必輸給誰。」莫西北站在一旁,拍拍衣裳上面滾的土,「所以這次,算扯平了。」
慕公子慢慢的翻過身,他的衣衫在受傷的時候就被刮破了,這時也不過勉強掛在身上,翻身便露出了胸口包裹的傷口,本來重新處理後,血已經止住了,此時一摔,傷口又撕扯開來,眼見著,鮮血就自體內湧出,一片刺目的紅,迅速暈開。
「慘了,你的傷口又裂開了。」這回輪到莫西北後悔,她帶的藥並不多,偏偏慕公子身上的傷口面積很大,這樣傷勢反覆,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爬出去?她都不敢想。山上的慕容連雲如果一心求死,這會已經死過好幾回了。
「勞駕,我把藥放在那邊了。」慕公子唇色慘白,此時輕聲開口,手指微微向昨夜他睡過的地方一指。
莫西北趕緊乖乖去拿藥,瓶中的藥所剩無幾,拿回來就趕緊遞過去,只是慕公子的手一直在顫抖,她站開一步,他居然無法抓到瓶子。
「你還好吧?」歎了口氣,莫西北只得蹲下來,靠近一些又把瓶子遞過去。
慕公子點頭,抬手去接藥瓶,卻在下一刻猛然握住莫西北的手腕,手一用力,硬生生把她拉入了懷中。
莫西北早有防備,手肘一支,就撞向他的傷處,耳聽慕公子悶哼了一聲,知道自己撞的位置不差,正準備推開他,卻不想眼前的世界翻天覆地,只一個眨眼的功夫,她自己就被按在地上,而慕公子沉重的身體,居然覆了上來。
「拿命來玩,很有趣嗎?」慕公子奇怪的臉距離她的鼻子只有幾公分,眼神烏黑,深沉如海,完全看不出他要做什麼,於是莫西北也不掙扎。男女在體力上的差異客觀存在,她不認為自己能馬上掙脫開,何況,要對付一個受傷,而且傷得不輕的男人,還有很多辦法可以使用。
「你忘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每天都是拿命來玩的。」慕公子聲音仍然很輕,「何況,對付你這種頑劣的人,沒有什麼比這樣更有效。」
「可惜了,」莫西北微微搖頭歎了口氣。
「別再玩花樣了,我怎樣也不會再上當。」慕公子也跟著搖了搖頭,嘴角向上翹起,正如他說的,這中古怪的面具比金屬面具柔軟,完全不影響人表情的傳達。
「我不想玩花樣,就說一句事實,」莫西北笑了,眼神晶亮,笑容顯得有些甜意,「如果你能換一張傾國傾城點的面具,我並不太介意用這樣的姿勢仰望。」
「你?」慕公子被噎了一下,正想說什麼,卻忽然停住,與此同時,莫西北也聽到了草叢中有什麼聲音傳來,那聲音,分明就是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並不是一個人的,距離這裡還很有段距離,不過聽落地聲音的深淺,倒不像練武之人。
「喂,來人了,你還不起來。」莫西北口氣有些惡劣,這是她生氣的前兆。
「還說,剛才那麼用力的撞我,傷口又被你撞裂了,這會說起來就能起來嗎?」慕公子動了動,莫西北剛覺得身上的重量一輕,下一刻,此君就又壓了下來,這一起一落,莫西北只覺得被重物壓得透不過氣來,滿眼都是小星星。
「爹,你看,那有兩個妖精在打仗。」於是,在他們各自喘氣時,一個很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
「虎子,別瞎說,青天白日,哪裡又妖精。」一個男人的聲音也傳來,聽口音,也該是當地人,一邊說,就一邊走了過來。
「把你的臉藏起來,省得嚇到人。」莫西北深吸口氣,不管不顧的一把把慕公子掀翻到一邊,急忙在草叢中站起,走過來的男人不堤防草地裡真有人在,倒被唬了一跳。
「你是什麼人?」男人退後兩步,手裡握柴刀的手指下意識的緊了緊,有些防備的看著眼前這個長相清俊卻一身狼藉的少年。
「這位大哥,您別誤會,我是過路的人,前幾天進山,因為迷了路,又遇到歹人,被追趕中就跑到了這裡,還請問大哥,這裡是什麼地方?」莫西北一邊讓自己的笑容和善些,看起來很無害,一邊把身旁慕公子剛抬起的腦袋往下用力的按,生怕那怪物的面具嚇跑眼前這個好容易出現的山民。
「這裡叫野狼凹,過去時常有野狼出沒的,不過這幾年山裡的獵戶圍捕過幾次,狼少多了,你沒遇上,也是幸運了。」男人說著,一邊也看向莫西北身後,莫西北訕笑著用手再去按,卻按了個空,聽見背後的響動,再看對面的男人忽然變得瞠目結舌,還以為是慕公子的面具嚇壞了他,連忙說,「我這位朋友受了傷,他好開點小玩笑……」一邊連忙回頭準備補救。
慕公子此時已經支撐著站到了她身後,正微微低頭,用一隻手撥開額前的亂髮,手指過處,露出額頭肌膚如玉,向下看,手指移開,一雙鳳眼再無遮擋,此時目光上移間,光華流轉間,竟是邪魅十足,見到莫西北看得有點發呆,高挺鼻樑下微薄的嘴唇便扯出了一抹略有嘲諷的笑意,如刀削般線條流暢的下巴一抬,輕聲說:「看你的反應,這張臉該是比較符合你的要求了?」
莫西北搖頭,迅速轉頭看向有些發呆的父子倆,問道:「我這位朋友傷勢嚴重,能不能帶我們先離開這裡?」
「哦!」男孩先回過神,連忙點點頭說:「我們家就住在那邊山下,離這邊不太遠,兩個哥哥可以先在我家休息一下,」說完後扯了扯自己爹的衣角,雖然盡量放小了聲音,但是畢竟是山裡孩子天真淳樸,連遮掩也不用,就說:「爹,後面那個哥哥好美呀,你說他是不是戲文裡唱的女扮男裝。」
「哈哈……」莫西北撐不住,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半天才招手叫小男孩過來,摸摸他的腦袋說,「小朋友,你可真聰明,今年幾歲了?」
「我不是小朋友,我今年十歲了,爹說,再過兩年就要給我娶媳婦了,我也要和哥哥一樣,娶這麼漂亮的媳婦。」小男孩卻似不滿意莫西北摸他腦袋的動作,退開一步,撅起小嘴。
「難得,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志向。」莫西北狂笑,腰都笑得彎了下去,直到一條手臂突兀的自身後探出,扶住她的腰身,用力將她拉起。
「恭喜你,這張面具確實太精彩了。」莫西北一邊推環上腰的那隻大手,一邊小聲讚美,「回頭你不用了,把這張面具送給我吧,這樣美的臉蛋,太值得收藏了。」
「哼!」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接著,慕公子的大手一扯,居然迅速上抬,一下搭在了莫西北的肩上,然後,莫西北聽到一個冷冰冰卻故意放得嬌柔的聲音說,「既然相公這麼喜歡,就扶奴家一把吧。」
幸好那對父子已經各自背起柴火和藥籃子當先開道了,莫西北想,不然就慕公子這個姿態聲音,準把人家嚇跑,抬腳有心狠狠的踩他一腳,脖子上卻被勒得一緊,慕公子仍舊用很輕的聲音說,「如果你不打算背我出去,就別動歪腦筋。」
山路崎嶇,莫西北想起自己聽過的一句話——望山跑死馬。孩子所說的一會就到,卻足足走了兩個時辰,直到日暮,才遠遠看到一個炊煙飄渺的小山村,又往前走了一程,一群孩子在嬉戲玩耍,看到小男孩虎子都熱情的招呼他一起。
「回家要煮飯了,晚上玩吧。」虎子只是搖頭。
虎子的家住在村東頭,一間茅舍,一個農婦正在門口劈著柴禾,瞧見丈夫兒子回來,忙站起身迎了過來,男人簡單說了經過,農婦就熱情的帶了他們進到屋中。
「我們小門小戶,也沒有房間,二位就睡在這邊,我讓我媳婦回娘家先住幾晚,我和虎子睡那邊好了。」男人指著屋裡僅有的一鋪炕說。
「怎麼好這樣麻煩,」莫西北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想反對。
「這位大哥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就這樣吧,打擾了。」慕公子卻攔住莫西北,同時又小聲對她說,「我的胸口火辣辣的,你一會快點幫我看看。」
莫西北抬頭見他眼神渙散,唇色慘白,也知道他的傷不能再拖,本來這人心狠手辣,死活與她無關,可是,他掉下來也和自己有些關係,所以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失血過多就這麼死了,莫西北歎氣,感慨自己真是個濫好人,扶了慕公子躺好,就趕緊去打水,農婦瞧見慕公子受傷,也找來了一團家裡織的粗布,料子粗糙了些,不過勝在乾淨。
處理完慕公子的傷口,莫西北在身上找了找,她進東廠本沒計劃久呆,因此隨身攜帶的銀兩有限,何況在東廠大營暫住時,大部分都打賞給了黃錦身邊那個小太監,此時居然一文不名。慕公子的衣裳她脫了兩回了,裡面有什麼沒有什麼,她比他更清楚,居然也是個沒錢的。翻找了一圈,她也只找到了脖子上掛的小金麒麟,金麒麟個頭不大,並不值錢,但是做工精巧,是她走遍了江南的金店,找最好的師傅,按她最喜歡的式樣專門打造的。其實金麒麟是一對的,一大一小,大的她掛在自己的睡床上,小的隨身攜帶,只是此時,再不捨也要拿出來了。
得了金麒麟,農婦很不好意思,當即就去鄰家借了只正生蛋的老母雞,濃濃的燉了一鍋湯來,慕公子連番折騰,傷口有些惡化,到了晚上終於發起熱來,山上缺醫少藥,雖然農婦家有些自己採來曬乾的草藥,只是不知藥性,莫西北也不敢輕易嘗試,最後也就煎了薑湯,給慕公子發汗。
山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飯過後煎好薑湯,男人就將媳婦送到了不遠處自己的丈人家,回來後也不過招呼兒子一聲,兩個人臉腳都不洗,外衣一脫,就躺在了炕上,片刻後,鼾聲大作。
莫西北原準備到屋頂去睡一夜,偏偏山裡晴雨不定,她躺了不過片刻,外面就下起了大雨,被迫進屋來,桐油燈一熄,屋裡除了一鋪炕能坐人外,居然再沒有可坐之處。
「你在這裡睡會吧,明天我好點,咱們就找路出去。」慕公子並沒有睡著,常年的習慣讓他在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都難以入眠,眼見莫西北站在地上,身子便向那對父子身邊又挪了挪,指了指另一邊空出的地方。
「我最怕睡炕,硌死人了。」莫西北搖頭不肯。
「土地上我看你睡得也不錯,」慕公子冷哼,「我知道你想什麼,我已經點了他們的穴道,不到天亮他們醒不了,至於我,哼哼,我的傷你也看到了,一條命不過剩下半條,有賊心也沒力氣,何況,看著你的樣子,就連賊心也起不了。」
莫西北白了慕公子一眼,想想站上一夜實在是可怕,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脫就是矯情了,當下也就磨蹭的爬上炕,連靴子也不脫,緊貼著自己這側的牆一躺,這戶農家的土炕並不寬綽,不過睡四五個人還是可以的,慕公子又向外側挪了挪,與莫西北保持了半尺的距離,再不出聲。
第二日大雨居然未停,男人出去打聽了一下,發現出村的必經之路昨夜已經被山洪衝斷了,若是平時,這樣一道溝壑道未必難得住莫西北兩人,只是如今,他們只能暫時留住在虎子家。
「喂,起來吃藥。」莫西北端著藥碗對慕公子說,她帶的傷藥用完後,虎子的娘問了村裡的大夫後,找來了他們常用的外傷藥材,居然效果不錯。
「我沒有名字嗎?怎麼總這麼叫我?」幾天後,被暫時稱呼為「喂!」的人生氣了。
「我總不能總叫你慕公子吧,我又不是你的使喚人。」莫西北不理睬這種抗議,直接一捏慕公子的鼻子,就要強行灌藥。
「我自己喝。」慕公子連忙掙脫魔掌爬起來,自從住在這裡的第二天,他被莫西北強行灌了一次藥,咳了半個時辰後,他對莫西北的話再不敢怠慢,因為知道眼前這人手黑心也黑,對他絕對不會有一絲客氣。
「那省事了,快喝,一會我好教虎子認字。」莫西北樂得清閒。
「以後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做非難。」喝完藥,慕公子忽然說。
「慕非難?」莫西北重複了一次,此時,虎子和幾個同村的孩子早在雨下等著了,人人手裡捧個沙盤子,等著繼續認字。
其實教古代的小孩子認字,對於莫西北來說,是一個挑戰,她沒有正經上過古代的學堂,不知道該如何給小孩子啟蒙,三字經千字文,她只記得一鱗半爪,詩詞記得多一些,不過山裡孩子連字都不認識,講解也是白講解,是以,一、二、三、四這些基本的數字教完後,她只能開始教孩子們學寫自己的名字。
「我看你別教孩子認字了,教了也是誤人子弟。」第五日,慕非難的傷已經癒合得不錯了,天也放晴,他難得的下床走動,瞧見虎子虔誠地蹲在地上,反覆的寫自己的名字,大搖其頭。
「我也覺得自己不是當先生的材料,都不知道該教他們什麼好。」莫西北點頭。
「倒不是你的問題,只是你能在這裡呆幾天,能教他們認幾個字,到時候你一走了之,倒白給了這些孩子希望。」慕非難卻這樣說。
「有希望總比沒有的好,帝王將相寧有種乎,誰知道將來這山溝裡,能不能出一位大人物呢。」慕非難的話提醒了莫西北,原本是為了打發山間無聊的日子,不過既然這些孩子都如此勤奮好學,若是在這裡辦一所鄉間學堂,雖然虧錢,但是應該不錯。
「外面的世界未必比這裡好,守著這山這水,雖然日子清苦,卻很單純,你又何必把他們往紅塵俗世中帶呢?」慕非難看了看虎子,又看了看自己住了幾日的小茅舍,目光裡居然有一種嚮往,那種神情,莫西北發現自己居然一眼就讀懂了,那嚮往,是對眼前這種平靜的純粹希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你說得對,不要去想著隨便改變別人的命運,」於是她點頭說,「只是我都不敢想像,你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就當你是恭維我了。」慕非難也點頭,轉身又回到屋中,去靜養他的傷口了。
「虎子虎子!」片刻後,一個村童阿東跑來招呼虎子玩耍,只是神態和平時不大一樣,很有些興奮得難以言喻之感,直嚷著要他快點過去,一起玩官兵捉賊的遊戲。
莫西北也不以為意,不過惦記著瞧瞧出村的山路怎麼樣了,就也跟在後頭,出了村口。
一群孩子都聚在村口不遠處的小土坡上,瞧見虎子來,就神秘兮兮的招呼他過去看,莫西北覺得有趣,也走過來對為首的小孩子說,「阿冬,有什麼寶貝,也讓我看看好不好?」
這幾天,阿東也跟著莫西北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這時雖然不情願,但也不好藏著,只囑咐說,「給你看也行,但是千萬別告訴那些大人。」說著,轉身哧溜溜爬上了土坡旁的大樹,片刻後,自樹上一個廢棄的鳥巢裡摸出了一樣東西,又費力的抱了爬下來。
莫西北目力遠遠超過這些孩子,所以,阿東從鳥巢裡抽出那東西的時候,她已經看得清楚真切,心裡一時翻起千層風浪,等到阿東把東西舉到她眼前時,反應反而很平淡了。阿東見莫西北不起勁,心裡很失落,他撿到這個東西時本來以為可以在官兵捉賊的遊戲裡大出風頭,可是他年紀還小,這東西又沉重,隨身根本無法佩戴,此時見城裡人莫西北也不感興趣,不免大大的失望,好在周圍的孩子都很羨慕,人人爭著要來摸上一摸,這才讓他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一些。
「阿東!」傍晚,炊煙升起,孩子們嬉笑著結束了一天的遊戲回家,莫西北卻攔住了正跑著回家的阿東。
「先生,什麼事?」阿東不解的撓撓頭,問她。
「那把刀,你是在什麼地方撿到的?」莫西北蹲下身,看著孩子的眼睛。
「你怎麼知道是我撿到的?」阿東問。
「我自然知道,阿東,告訴先生,那刀是在什麼地方撿到的?」莫西北微笑,「我看你拿不動那刀,這樣吧,如果你告訴我,我就給你刻一把小木刀好不好?」
「真的?」阿東的眼睛亮了,「今天雨停了,我到山坳那邊找果子,結果看見一塊泥地裡有什麼發亮,過去一挖,就挖到了那把刀,很漂亮,對不對?」
「這樣……」莫西北想了想說,「阿東,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就把小木刀給你,那把刀是凶器,並不適合你,以後還是少拿出來的好。」
「知道了先生,」阿東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頭,有些不肯定的問,「我明天一定能有小木刀嗎?」
「一定!」莫西北點頭,心裡七上八下的,她早就想過,如果自己和慕非難摔下山崖卻能平安無事,沒道理慕容松濤做不到,如果他摔下來卻沒有受傷,那麼,他隨身攜帶的刀怎麼會被埋在土中?
「啊!」想著這些時,莫西北正拿著一塊木頭用力的削著,她看清風居的夥計做過木頭刀劍給小孩子玩,一塊木頭到了夥計手上不過聊聊數下就有模有樣,沒想到自己做來,卻怎麼看怎麼彆扭,被刺紮了幾次手,這會不過稍一走神,左手的手指就被右手的匕首劃中,十指連心,直痛得她渾身一顫。
「你跟自己的手有仇呀!」血珠子連成串的從傷口中湧出,莫西北舉起手指,本想放在嘴邊舔舔,但是一想到自己正在削木頭,手指髒髒的,又覺得下不去口,遲疑間,有人已經自身後一把抓起自己受傷的左手,直接拉到嘴邊,輕輕吮了一下手指的傷口。
手指上火熱的傷口觸到來人微涼的嘴唇、溫熱的舌頭,一種奇怪的麻癢感覺,順著指尖、手臂,直入心口,莫西北下意識的抽手想躲,只是,左手卻被人牢牢握住。
「髒!」好容易擠出口的字眼,聽在自己的耳中,都有一種軟弱嬌柔的感覺,莫西北只覺得一陣惡寒,只得借站起身的動作來掩飾這一刻的不自然。
「再用幾分力,手指就直接削掉了,還嫌別人髒。」慕非難用力吮了一下那傷處,覺得並不解恨,於是重重的咬了一口。
「你——疼!」莫西北跺腳,好容易拔出手指,恨到:「你屬狗嗎?還咬人。」
「哼!」慕非難冷道,「誰讓你嫌我髒。」
「大哥,我有說是嫌你髒嗎?」莫西北哭笑不得,伸開十指給他看,果然,十個指頭都黑黑的,「我是說,我的手很髒。」瞧見慕非難臉色驟變,莫西北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提醒過你了,晚上吃不下飯,也別算在我頭上。」
「你——」慕非難瞪眼,半晌瞧見莫西北笑得開心,眉眼彎彎,臉頰紅紅,火也就發不出來,只得伸手揀起地上奇形怪狀的木頭問,「看你半天了,你到底在做什麼,能把手弄成這樣?」
「我想削一把木頭刀。」莫西北說著,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拿出手帕把受傷的手指裹住。
「真夠笨了,這麼簡單的東西都能弄傷手。」慕非難嘲笑她。
「你聰明,你來做。」莫西北當然不服氣,順便也激慕非難,他要是能做不是更省事。
「激將法?我不上當,會也不給你做。」慕非難把木頭一扔,匡噹一聲,然後得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是五十步笑百步,走吧、走吧,別耽誤我的功夫,一會天就黑了。」莫西北重新坐下,揀起木頭和匕首,卻又被慕非難劈手奪走。
「你幹什麼?」她問。
「好心救救你的手指,」他回答。
「好好的,你怎麼想起做這麼幼稚的東西?」慕非難手裡不停,只是嘴上卻問出了疑惑。
「哦,就是想給虎子、阿東他們玩的,當個念想的,反正雨停了,咱們的傷都不要緊了,只要路不太泥濘,估計明天咱們就可以走了。」莫西北沒想到慕非難做起木頭刀來居然有模有樣,一時瞧見匕首在他手上靈動的上下翻飛,木頭屑片刻就落了一地,不免有幾分羨慕,只站在一旁觀看。
「咱們明天就走?」慕非難卻似乎吃了一驚,手下停了停,片刻又運刀如飛。
到天黑的時候,他果然雕刻出了幾把小木刀,都很精緻,甚至還配了套子。
「我都不知道你的手還能做出這麼精緻小巧的東西。」莫西北拿在手裡把玩,越看越覺得可愛。
「那你以為我的手能做什麼?殺人?」慕非難卻似乎心情很不好,不再把莫西北的話理解成恭維,只冷冰冰的留下這樣一句,居然晚飯也沒吃,就躺倒在炕上,不肯起來了。
「喜怒不定。」莫西北留下四個字,自顧自把小刀都拿起來,轉身也出去了。
山村並不大,幾個喜歡打殺遊戲的男孩每人都得到了一把小木刀,個個喜笑顏開,莫西北的腳步不自覺的就挪到了村口,仰面看著大樹枝椏上的鳥巢,沉思良久,終究還是騰身而起,躍到上面,一把抽出了那東西。
是的,就是那把刀,那把慕容松濤那天珍而重之的用緞子裹起的銹跡斑駁的破刀,那把在他危難時也不曾放棄,還一度揮舞著要取自己性命的破刀。輕輕抽動,雪亮的刀鋒在初升的月下閃爍光華,沒有人能想到,一把外表斑駁至此的刀,還有這樣鋒利的刀刃。莫西北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小心的將刀藏在了自己的衣內,她不知道這把刀和傳說中的寶藏究竟有什麼關聯,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現在正做著什麼,但是,事實就是,她仍舊將這把刀帶走了。
「你很捨不得這裡?」回到虎子的家,房門半掩著,進門照舊聽不到虎子和他爹沉厚的鼾聲,莫西北知道,慕非難又對他們動了手腳。
「我確實不想走。」慕非難難得好聲好氣的回答道,「我許久都沒有這麼平靜了。」
「你不平靜是因為你的心太大了,和你在什麼地方無關。」莫西北沒有睡意,只是倚著牆,抱膝坐下。
「你為什麼不說,我平靜,是因為我身邊的人讓我覺得平靜呢?」慕非難仍舊仰面躺在床上,此時只望著漆黑的屋頂。
「哦,我忽然想起來了,你這次的面具怎麼戴了這麼多天也沒更換,是怕引起村民的注意嗎,別忘了,回頭你要換下來的時候,記得送給我,我要收藏的,多麼精緻的一張臉。」莫西北忽然說了一長通的話,完全不理會慕非難適才的話,甚至也不給他任何插話的機會,「這麼晚了,明天就要出去了,要早點睡覺保存體力,嗯,今天天不錯,我去屋頂順道看看星星。」言罷,起身就往外走。
「西北!」她的手卻被上一刻仍躺著不動的人牢牢握住,「我發覺你很善於逃避。」
「你怎麼了?」莫西北並沒有掙脫,反而退了回來,瞧著已經坐起的慕非難說:「看來你真的很捨不得這裡,以至於傷感到話都多了起來,要知道,我並沒有逃避什麼。」
「是嗎?」慕非難收回了手,自顧自的笑了起來,他的美同楚俊風不同,一笑之下,別有一種嫵媚之感,勾魂攝魄,只是眼角閃爍的光芒,讓莫西北在沉迷中,如同被一隻冰劍射中,瞬間清醒。
「是的。」她點頭,轉身欲走。
「可是你在害怕呢,」慕非難收斂笑容,聲音似乎仍沉浸在方纔的愉悅中,「如果你不害怕,你就不會想睡什麼屋頂,如果你不害怕,就不會不敢回答我的問題,你在怕什麼呢?讓我猜猜,堂堂四樓的老闆,財傾江南,人人都只道,能經營起這樣大生意的,必是個翩翩少年郎,卻不曾想過,這個少年郎卻是女紅妝。她不僅敢女扮男裝,還敢去打擂台,爭武林第一美女,而且居然還勝了。試問這樣大膽的女子,又有什麼好值得害怕呢?」
「就知道瞞不過一個易容高手,好吧,我承認,我確實不是個男子。」莫西北早知道自己拙劣的易容術必然是瞞不住行家,這時承認得也格外爽快。
「別岔開我的話題,我還在猜,你害怕什麼?」慕非難搖頭,眼睛直盯著莫西北,似乎真在揣摩什麼。
「我怕什麼還用猜嗎?我怕的東西多了,我怕官府找我的麻煩封我的店,我還怕苛捐雜稅猛於虎,我怕東廠的人抓我去關打牢,我怕窮,我怕餓,我怕生病,我怕受傷,對了,我最怕死,死了我這些年辛苦賺的錢就都不知道便宜誰了,想想這個眼睛都閉不上呀。」莫西北岔開話題的技術一流,有桿就爬,沒有桿,創造桿也要爬。
「可是你最怕愛上別人,你害怕感情,所以你害怕我,恨不得離我遠一些,因為你害怕自己會愛上什麼人。」慕非難卻不理會莫西北的話,哪怕她把話題拉到千里之外,他還是能轉瞬就重新把一切拉回起點。
「為什麼我認識的每個人都非要這麼較真呢?」莫西北笑了,略有苦澀,「何必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人連明天會發生什麼都無從預料,糊塗點難道不好?」
「你倒是想糊塗,可惜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糊塗是不夠的,你有沒有想過,明天我們離了這裡,回去你要面對什麼,你救下慕容連雲,你準備真的娶她嗎?你能娶她嗎?到時候,你預備怎麼做?」慕非難問。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那天死意堅決,耽誤了這麼多的日子,保不住死了多少回了,沒準到時候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又何必現在浪費腦細胞去想。」莫西北搖頭。
「她死不了。」慕非難卻非常肯定,「所以這個問題你根本無從逃避,只要你離開這裡,你就要很快面對。」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莫西北有些不耐。
「好吧,算是以後的事情,那麼楚俊風呢?你當他是什麼人,朋友,情人?」慕非難卻不肯就此放過這個話題。
「這個話題,只有楚俊風問我,我才會考慮要不要回答。」莫西北甩了甩頭,打了個哈氣,「你問完了嗎?問完我要去睡覺了,很困的。」
「最後一個問題,你當我是什麼人呢?敵人、朋友、還是其他什麼?」
莫西北遲遲沒有出聲,因為她也被這個問題問愣住了,她和慕非難是什麼關係?敵人?除了在東廠的大營裡他們動過手之外,他們再沒有任何衝突存在,甚至,他們還曾經並肩禦敵,甚至,他還曾經冒死相救,甚至,他們還在這個小小的山村度過了這樣一段平靜得與世無爭的日子,敵人,這樣還能算是敵人嗎?那麼,朋友?她除了知道眼前這個人叫慕非難之外,對他還了結多少?他的出身,他的來歷,他為什麼效命東廠?這些她都一無所知,好吧,朋友貴在相知,意氣相投,可是,他們相知嗎?他們意氣相投嗎?
「看來,我是太高估自己了。」見莫西北不出聲,慕非難笑了幾聲,略有乾澀,「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原本是不該沒有這點自知之明的,你也不必去睡屋頂,下了這麼多天的雨,太陽曬一日,那稻草根本幹不了,你還睡這裡好了,即便我傷好了,即便我是個殺**手,無恥齷齪的事情我還是不屑去做的。對了,你知道我們今天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為什麼?」莫西北一愣,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他胸口的傷口上,如今,那傷痕已經長出了新肉,但是,劍勢的走向卻不會馬上消失不見。
「你一點懷疑也沒有,那天在山崖上,我為什麼會受傷,又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一招就傷到我?」慕非難目光冷凝,難掩嘲諷。
「我以為當時你要全力拉我上來,所以疏忽了。」莫西北忽然覺得喉嚨乾澀,好像很渴望喝水。
「西北,你並不適合這個江湖,人的善惡,不是你看到的那麼簡單,你當時可能沒看清,但是我看得很清,在我用力想拉你上來的時候,藉機揮劍刺向我的人,是楚俊風,你心目中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他在你最危險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卻是藉機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