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山高處,能俯瞰低處的,一般都叫做望海亭或是望江亭之類的,莫西北跟在嚮導身後一步一步,在草叢中尋路登山。
嚮導看似走得步履輕鬆,實則,爬到距離山頂還剩三分之一路時,也已經有些冒汗了,往年他陪遊客登山,總會在中途歇一歇,偏偏這次身後跟著個衣履光鮮的俊俏少年,走了這半天山路,愣是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嚮導又走了幾步,忍不住問,「公子,您是練家子吧?」
「我從小生活在山裡,爬山走慣了。」莫西北知道嚮導的意思,於是一語輕飄飄的帶過。
「真看不出來,」嚮導晃晃腦袋,「我們這裡長大的山娃子,各個泥猴子似的,公子這麼一個白淨俊俏的人,要說也成年住在山裡,我可不信。」
「真的,就是我住的山常年雲霧繚繞,不見太陽,不像這裡,每天陽光明媚的,我的皮膚是霧氣浸白的。」莫西北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引得嚮導一陣的笑。
望江亭,望得見奔騰的長江滾滾而來的豪邁勢頭,江風順山勢而上,吹得人衣衫飄動,幾欲乘風而去。
莫西北掏出一錠銀子送給嚮導,請他自行下山,眺望江水,忍不住輕輕拍擊欄杆,縱聲唱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辟啪的掌聲,從身後響起,莫西北慢悠悠的轉身,並不意外,楚俊風站在身後。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好詞,好曲,」楚俊風讚歎過後,卻歎了口氣,「可惜升庵先生縱使才華橫溢,仍不免流放千里,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重回故土的機會。」
「自古天子治國,以孝為先,不過是給自己親生父親上一個尊號,如果皇上連這樣的事情都要受制於群臣,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呢?」莫西北聽楚俊風提起這首詞的作者楊慎,才想到去年楊慎因議大禮觸怒嘉靖皇帝,被謫戍雲南的舊事。
「自古帝王之路就是以鮮血鋪就的。」楚俊風黯然一歎,「西北,我忘記了,你並不是運河舟中那個什麼都無所謂的少年俠客,在這裡,你是帝裔龍脈,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你心裡太多執著了,」莫西北依舊眺望長江,慢慢說道,「我還是我,一切不過是你怎麼看,你看我是運河舟中人,我就依然是運河舟中人,只是,不知你還是不是當日我認識的你了。」
「西北——」楚俊風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到莫西北看向他,卻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凝望,直到一輪紅日漸漸落下山頭,才悵然的收回目光,說道:「你一入山,就有錦衣衛的暗哨看到了,如今,黃錦還在等我們,走吧。」
「我記得你說過,你對寶藏不感興趣,為什麼又忽然來找?」跟在楚俊風身後,莫西北還是問了。
「如今朝廷圍剿海上的倭寇,又對大漠幾處用兵,國庫空虛,挖出寶藏,可以緩解百姓賦稅壓力,難道不是一件好事?」楚俊風走在前面,聲音平平淡淡的傳來,一副說別人事情的口吻。
「慕容連雲呢,她怎麼成了你的妹妹?」莫西北站住腳,「你和她,你們要做什麼?」
「西北,我幫她,你不高興了?」楚俊風眼中有一些自嘲的笑意,隔了會才說,「如果可能,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不高興,那樣,我還覺得,沒有這麼絕望。說到底,我覺得是我們虧欠了她,當初如果不是我和你,我們或許有各自的苦衷,但是我們還是上了擂台,一手改變了她的命運,那天她哭著來求我,求我用寶藏的鑰匙和她手上的地圖來換她和她孩子兩條性命,我對寶藏沒有興趣,那天又找不到你,我想,如果能拿來救人,你未必會反對。」
「那今後呢,寶藏的秘密能交換一次活命的機會,可是今後呢,慕容連雲在宮裡,沒有朝廷上強有力的支持,她能走多遠呢?」莫西北歎了口氣,「這樣,你也覺得自己是在救她?」
「她有了孩子,一個母親沒有什麼樣的磨難是不能忍受的,何況,我也覺得,她已經不是當日的慕容連雲了,如果進宮是她的選擇,她就一定能夠順利的走下去,我反而擔心你,西北,你並不適合宮廷,」楚俊風輕輕拉住莫西北的手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隱姓埋名的民間生活了這麼多年,我只覺得,皇上和太后忽然找到你,還你身份,給你富貴,反而不是一件讓人覺得放心的事情。」
「是呀,你不是說,帝王之路是用鮮血鋪就的,這些血,有些是敵人的,也有些是至親骨肉的,我做生意的時間長了一點,做什麼事情都喜歡用利益去衡量,沒有利益的事情,我不做,我也不相信別人會做。」莫西北聳聳肩,一語雙關。
「你既然明白,還甘心被利用,來這裡冒這天大的風險?」楚俊風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抓得莫西北骨肉生痛,她皺眉,用另一隻手去解救,不想,楚俊風忽然抬手,兩人的手在空中一碰,莫西北縮手,只是楚俊風更快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雙手交握,楚俊風的掌心火燙,相較之下,莫西北的手卻涼得猶如冰塊。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楚俊風愣住了,下意識的將手搭住她手腕的脈上。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莫西北並不躲閃,也沒有扭捏。
「他們用毒逼迫你?」楚俊風有些不可置信。
「那倒不至於,哦,忘了問,你知道,那位神醫,對了,叫劉海陽的,現在在什麼地方嗎?」莫西北等楚俊風把完脈,才將手抽回來,輕輕揉揉手臂的痛處。
「他一貫四海漂泊,居無定所,上次之後,我也許久不曾見過了他了。」楚俊風聽莫西北忽然提起劉海陽,眼神中有淡淡的浮雲掠過,卻並不停留。
寶藏的入口,此時已經確定,楚俊風說,按照地圖所示,應該就在山中某處臨江的絕壁之上。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只是一前一後在崎嶇的山路前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圍的樹隨風搖蕩,發出沙沙的聲響,月色初升,光線正暗,莫西北只覺得觸目可及,到處都是猙獰晃動的黑影,彷彿黑暗中,無數伸向他們的手。
「我記得聽你說過,這個寶藏是陳友諒建造的,但是紫琅山當年應該並不是他的地盤,他為什麼會把寶藏收藏在這裡呢?」夜路是莫西北最討厭走的,她膽子小她從來都承認,所以,此刻雖然沒有狼嚎聲相伴左右,但是,風搖樹影,仍讓她不安,要是不說點什麼,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所以這個寶藏,隱藏了這許多年。如果不是找到了地圖,可能永遠也沒有人會想到,陳友諒能把東西千里迢迢運到別人的地盤上,然後藏起來。」楚俊風腳下稍稍放緩速度,抬頭看天上的一彎新月,「只是帝王霸業,也不過是人間一夢,他一定想不到,他再也沒有動用這批寶藏,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是呀,到頭來為誰辛苦為誰忙,所以,要我說,人生就該及時享樂。」莫西北附和了一句,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這些天趕路,她並沒有虐待自己的胃,但是今天爬山,除了一點乾糧外,還沒有吃過別的。
「你是說,你又想吃乾菜鴨了嗎?」楚俊風忽然想到當日運河舟中,莫西北對她說的,武林第一美女不如一盤乾菜鴨的理論,忍不住好笑,停下來轉身看她。
「想不到你越來越瞭解我了,哈哈,不虧是我的朋友。」莫西北上前兩步,與他並排而行,「說到吃,我真是很餓了,一會是不是有吃的東西?」
她無心的朋友兩個字,卻讓楚俊風腳下一頓,心中湧起一陣酸楚,他什麼時候成了她的朋友?有多少次,他曾經那樣清楚的感受到她對他若隱若現的情愫,動心的人並不是他一個,只是,他錯過了。看到她的美好的人從來不是他一個人,他想過要遠遠的躲開她,然後祝福她,只是,當看到她願意為另一個人命都不顧的去試藥時,他終究是嫉妒了。
「你怎麼了?」察覺到了楚俊風的一樣,莫西北也停住腳步,轉身等他追上來。
「自古以來,寶藏之說多半是人臆造的,甚至可能是故意設下的陷阱,西北,我們都不貪圖寶藏中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摻和其中?」楚俊風飛快的上前兩步,雙手抓住莫西北的肩膀,用力的抓住,「我們走吧,我們走,從此泛舟江海,這天下這樣大,總能找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去過幾年平靜的日子。」
這樣的話,在這樣的時候說出,倒叫莫西北有些猝不及防,她不知道楚俊風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些的一席話,但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卻都隱隱印證了自己心中的不祥,「出了什麼事情,還是你發現了什麼?」她輕輕扣住楚俊風的手腕,聲音柔和而平靜。
「心有所觸,對不起,我失態了。」莫西北柔和的聲音,落在楚俊風卻猶如驚雷,抓緊她的手再無力氣,他驟然想起了那天,那天劉海陽眼中的殺機,還有他的話,他說,你本來就不該為了一個女人停步不前。是呀,他是怎麼了,彷彿很多已經決定的事情,一遇上莫西北就不得不打個折扣,這種牽掛憐愛的感覺,早不該屬於他,他沒有愛的資格,而她,心有所屬。
「楚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些天想得太多,我總覺得,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莫西北一直看著楚俊風臉上的變化,看著他眼底一瞬間湧現出的絕望般的苦痛,終於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翩然轉身,看向山的更深處,「你們把營帳紮在什麼地方了,這麼久還沒到。」
東廠的營帳,集中紮在一片山林深處的斷崖旁,下面據說就是寶藏的入口。
對於帝王血是開啟寶藏的關鍵,莫西北很不屑一顧,「血和血也沒有分別,別人的血你們有試過嗎?」血自來就分四種類型,細分還有什麼RH陰性,自來沒聽說過有高貴和低賤的區別,何況,連現代最精密的儀器,也只能識別血裡是否含有致病因子,還沒聽說古代的石頭,都能分出一個人流的是帝王之血還是貧民之血的,於是她忍不住問黃錦。
「傳說,這份寶藏裡有傳國玉璽,而開啟寶藏的過程,記載中又特別提到不能有絲毫差錯,否則,寶藏很可能就此永遠深埋山中,咱家這次身負皇命而來,哪敢隨便亂試。」黃錦搖頭,說得鄭重其事,莫西北卻瞧見營帳外,一個熟悉的身影。
「給我請慕非難過來,我有話問他。」刀架在脖子上,莫西北仍舊吃得香甜,吃飽了才對門口守衛的一個錦衣衛吩咐,她想明白了,這身份,不用擱著也是擱著,慕非難既然會躲,她也一樣會把他揪出來。
半個時辰後,有人一挑簾子,閃身進來,見莫西北站在帳中間,不過一拱手,聲音平淡的問道:「公主喚在下來,不知有何吩咐。」
「慕非難,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話陰陽怪氣的了?」莫西北幾步走過去,看他臉上那呆板得毫無表情的金屬面具,半天才說,「你在京城不辭而別是為了什麼?別告訴我,你發現什麼齊大非偶,所以忽然決定抽身退步什麼的。」
「抽身退步?你想想就好了。」慕非難哼了一聲,上前半步,微微低頭,金屬面具幾乎貼到莫西北的臉上。「我早就說過,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的人,就是你死了,我也會去黃泉路上抓你回來。」
「話要是這麼說,那我就還得考慮考慮。」莫西北一笑,這是慕非難說話的口氣沒錯,「你這麼凶,要是哪天我有視覺疲勞了不是甩不開你。」
「你敢!」剛想退步,手已經被慕非難握緊,「你一聲不響的就變成了公主,還有那麼多人來抄家,你知不知道我……算了,說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也不明白。」
「你擔心我?」莫西北放緩聲音,抬手揭開慕非難的面具,面具下面仍舊是俊美無雙的眉目,只是臉頰明顯消瘦了些,「你得多吃點東西。」
「還好意思說,」慕非難的手輕輕滑落在莫西北的腰間,慢慢收緊,「這些天我不只一次的想過了,為了我能平平安安的過完下半生,下次見面,我很應該二話不說就一把掐死你,這樣,我的心就不用整天跟著你起起落落了。」
「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做?」莫西北忽然落寞的歎了口氣,手臂絲一樣纏在慕非難的脖子上,「你們不是整天說先下手為強嗎,你不知道,自從你不見了之後,我也是這麼想的呢。」說完,手臂微微加力。
「是嗎?」慕非難的聲音低得已如喃呢,這時忍不住輕輕吻住莫西北的唇。
許久……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與慕非難背靠著背坐在帳中,莫西北問。
「這是我許諾幫助黃錦做的最後一件事,做完,我跟你走。」慕非難回答得很快,「這些天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就等開啟寶藏了,原來還想著,這會你肯定還在皇宮,我連宮裡的地圖都準備好,就等著回去抓逃妻了。」
「那我們去四海遊蕩吧,我想去很多地方呢。」莫西北掰著指頭數道,「山的南邊有個地方,我聽人說那是天崖海角,我們一起去看看,看看海天的盡頭是什麼樣子,然後我們出關,一路向北,看看能不能去抓只北極熊來玩玩,再然後……」
「嗯,都聽你的。」慕非難應了一聲,「聽你的,你想去什麼地方,咱們就去什麼地方,最後找個你最喜歡的地方住下來,生幾個孩子,你教他們做生意,我教他們練武功。」
「誰要生孩子,」莫西北微微扭了扭身子,卻也不禁說,「教他們武功好,讓他們能足以自保,至於要不要學做生意,還是看他們自己吧。」
「都聽你的。」慕非難應和道。
「你就不能說點別的?」莫西北用手指戳了戳慕非難的肩膀。
「好,說點別的,西北,白天下懸崖,肯定很害怕也很累了,還是早點睡覺吧。」慕非難於是轉身抱住莫西北說,「你乖乖聽話睡覺,養好精神,寶藏的開啟過程怕不那麼簡單,你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我一想到要拐帶一個這麼漂亮的男人跑路,就興奮到睡不著覺呢。」莫西北輕笑,將頭倚在慕非難的懷中,心裡只覺得甜到極處,竟開始隱隱透出不安來。
「別想太多了,明天很快就會過去,這幾天我迴避你,本來也是怕影響你的情緒,明天你得十萬分小心。」慕非難歎了口氣,將她送到床上趟好,又拉過被子。
「我想起來了,你好像沒說你愛我。」趟在床上,莫西北耍賴,拉住慕非難的袖子不放。
「貪心的女人,不是說過,我們緣定三生嗎?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都要做夫妻,如果不愛你,這一輩子都太長了。」莫非難低笑出聲,手很有節奏的輕而緩慢的拍著莫西北,直到莫西北入睡。
決定開啟寶藏的那天,倒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一大早晨,山林裡中的小鳥就奏起了歡快的樂章,慕非難照舊隱身暗處,不見蹤影,莫西北在山泉旁洗了臉,精神說不上振奮,但是骨子裡卻有什麼東西沸騰了一樣,對此,她報以苦笑,她很少出現這種感覺的時候,第一次是剛穿來時,被蔣太后,或者說當時的興王妃威逼不得不跳莫愁湖逃生;第二次,則是運河舟中,她為了救人跳上馬上要爆炸的自己的大船,兩次都是死裡逃生,險到極點,想不到,今天居然有出現了這種可怕的感覺。
這次進洞的人,多了楚俊風,因為要開啟寶藏,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人知道,所以他們用了三根同樣粗細的繩索固定在腰間,同時也加長了繩索的長度,進洞後也不解開,以便發生意外,隨時逃生。
「你要小心,別相信任何人。」楚俊風當先下崖,黃錦跟隨其後,莫西北遲遲疑疑,站在崖邊,看起來好像還是對山崖很恐懼,不自覺的落了後。實際上她並沒有閒著,眼睛四處亂轉,直到慕非難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送了這句話到她耳中。
奇怪,明明知道是一局死棋,但是聽到別人說和自己想,卻是兩碼事,莫西北笑想,自己有時候還真有一種可怕的勇氣,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
利刃割破皮膚,鮮血滲入石槽,慕容松濤那把寶貝的破刀也被抽出刀鞘,插入石槽中。
很久,沒有想像中的地動山搖,有的只是幾個人謹慎退到洞口後的靜默。
石壁還是石壁,石洞還是石洞,甚至石洞兩側的骸骨,也依舊是骸骨。
黃錦有些不可置信,看看莫西北,又看看石壁,再看看楚俊風,足有一刻鐘後,才對這幾次一直率先下來的那個錦衣衛發話,「去,先把那刀拔出來再說。」
錦衣衛倒很坦然,似乎早明白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用途,因為他們幾個人的繩子都綁在身上,行走難免互相刮碰,錦衣衛居然解開繩子,深深的看了洞口三人一眼,便幾步上前,一下抽出了短刀。
有一瞬間,莫西北覺得自己腳下的山石都在顫抖,也許在搖晃,身子不由自主的左右晃動,如果不是楚俊風一把抓住她的身子,此時,她大約就被繩子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了。
有石槽的那塊石壁,忽然碎成齏粉,在短刀被拔出的瞬間,就如同遭遇定向*****一樣,瞬間化為灰塵。
錦衣衛站在一旁,幾乎對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直到塵埃落定,才戰戰兢兢的將刀還給楚俊風,自己點燃火把,當先走入山崖的更深處。
石壁粉碎,露出了一個更加黑漆漆的山洞,看不出有多深,只能看見火把在向前一點點移動。
「我們也進去看看。」黃錦的眼中,閃爍出奇異的光芒,提步就想進洞,只是瞥見旁邊的楚俊風和莫西北,才忽然嘿嘿笑道:「瞧咱家,給皇上找到寶藏,一時都高興糊塗了,殿下,還是您先請。」
「廠督大人太客氣了,只是你打算讓我走在前面,用火把給你照亮嗎?」莫西北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手裡的火把,公主的身份,又借用一次。
「老奴不敢,既然如此,老奴理應和楚公子並肩,為公主照路。」黃錦笑得略有尷尬,眼光隨即落在楚俊風身上。
「如此自然最好。」楚俊風不暇思索,舉起手裡剛燃起的火把,走到黃錦身邊,說了聲,「請吧。」
這樣一來,莫西北自然落在最後,解開腰間的繩子,她同走在前面的兩人保持了三丈左右的距離,眼睛只留神看腳下的路,絕對不多張望一眼,這是她所學內功的獨特之處,當心思集中到一個點上時,意識反而可以分散到週遭,去感受四周,哪怕是空氣中的細小變化。
走在最前面的錦衣衛,已經深入石洞十數丈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的落足都非常謹慎,石洞深處很乾燥,莫西北聽得到那官靴落地時,發出的極輕微的沙聲。
一步、兩步、三步……
「廠督——」錦衣衛的腳步驟然一停,似乎發現了什麼,又似乎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有些扭曲到刺耳,只急促的喊出了這兩個字後,便沉寂無聲。
「出了什麼事?」黃錦同楚俊風幾乎同時止步,兩人靜靜的站著,側耳細聽,然而,前方一片死寂,好一會,黃錦尖細的嗓音才在山洞迴響。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走吧,反正已經進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吧。」楚俊風倒是很平靜,聲音不大,但是三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黃錦不是沒有遲疑,只是,終究還是跟著楚俊風的步子,一點一點,挪向更深處。
又走了七八步,一個黑影突兀的站在石洞隧道的中間,一隻手舉起,黃錦和楚俊風同時止步,做防守姿勢,火把高舉的同時,站在他們身後的莫西北猛然緊緊的抬手,摀住了嘴唇。
這一刻,她是慶幸她的淡漠的,不然她一定會尖叫出聲。
黑影其實就是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不知名的錦衣衛,他手裡的火把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整個人似乎是轉身想要逃走,只是剛剛回身,就遭遇了意外,所以,他的面部表情極度的驚恐甚至扭曲變形。
然而,這些還不足以讓莫西北害怕,真正讓她覺得恐懼的,是那個錦衣衛,他的額頭正中,露出一個血洞,很圓很大,創口之大,不知是什麼暗器造成的,但是卻滴血不流。
黃錦和楚俊風極默契的靠近,一起一步一步退到莫西北身邊。
「害怕嗎?」3個火把,卻只能照亮腳下的一小塊地,楚俊風輕輕扣住莫西北的手。
「我不知道。」莫西北被他一抓,自是一驚,聲音出口,也有些顫音。
「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黃錦輕輕哼了一聲,卻不肯再向前一步。
退出去,還是繼續走,去面對不可知的前路,三個人沉默,站在原地,進退維谷。
最後莫西北說,「在往前,會怎樣?」
「活著或是死。」楚俊風居然笑了,「無外乎兩種。」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反正一定要進去,我們賭一回吧。」莫西北想了想,因為遇到了危險,就放棄可能已經很接近的寶藏,無論如何也過不了皇帝的關,她雖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恐怕牽連的人太多,春風如意樓那麼多人還下落不明,她賭不起。而退出去,黃錦也會派別人來刺探,上面的人除了慕非難,還有誰本領高過他們三個人,來了也不過白白送死,何況,現在退出去,再下來的也許就是慕非難,不行,不行的。
「那好,我們就往前走走看。」楚俊風沒什麼遲疑,順口就答應了。
「不行,殿下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冒險,我們退出去,再叫些人來看看就知道了。」黃錦不同意,就想拉莫西北向後退。
「誰探都是一樣,」莫西北擺脫了黃錦的手。
二對一,黃錦有心站著不動,只是又顧忌良多,終於,還是緩緩的邁出了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
莫西北的火把照腳下,楚俊風的火把照上面,黃錦的火把照中間,一步一蹭,到了已經死去的錦衣衛身邊。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站住,莫西北的注意力在腳下,火把照耀中,一根極細的金屬絲,正絆住錦衣衛的一隻腳。
「好細緻的機關,不知道觸動之後,究竟出來了什麼東西。」莫西北指給兩人看,她自詡對機關有些研究,只是這樣的細而有彈性的金屬絲本來就不好鑄造,加上百年時光,不腐不壞,一觸之下機關啟動,殺人於頃刻之間,不能不讓人讚歎。
「這機關真的很細緻,」楚俊風沒有低頭,因為他也看到了一道橫在洞中間的烏黑色的金屬絲。
這樣的金屬絲,一連三道,高低各有不同,每道和每道之間,距離又極近,幸好三個人身手都靈活,過去之後,居然平靜的又走了三五丈遠。
黃錦的火把,意外的向前輕輕一晃。
緊接著「啪」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莫西北倉促抬頭,只來得及看到什麼金亮的一點東西驟然飛致,不偏不倚的撞上黃錦的衣袖。
火把烤到的東西,無處可尋覓,空氣中僅殘留了一點淡淡的異味,很像絲織品被燒焦的味道。
「剛才是什麼落在你袖子上了?」楚俊風也看到了方纔的一點金亮,舉過火把,照向黃錦。
「可能是迸上了火星子。」黃錦抬袖看了看,好半天,在衣袖上找到了小米粒大小的一個小洞,摸摸小洞處的皮膚並無感覺,放下了心,正想說再走,卻忽聽得莫西北說,「你的手怎麼這麼黑?」
「我的手怎麼會——黑?」黃錦一愣,剛說了一句,原本舉著火把的手就忽然軟麻無力,手裡的火把也無力的墜地,再看時,被那一點金亮撞到的手臂,居然從手肘開始,烏黑成一片,不僅烏黑成一片,還有小指甲蓋大的一個小東西,正沿著手臂的血脈一點點移動,漸漸向上,漸漸長大。
「這難道是金蟬蠱?」楚俊風距離近看得十分真切,只是這金蠶蠱來自苗疆,中原一向難得一見,傳聞,此蠱是金蟬的蟲卵,以金蟬絲保護,可以百年不孵化,但是一旦幼蟲進入活血中,也可以瞬間孵化,並順人體血脈而上,直衝心臟,然後迅速啃食人的心臟,歹毒無比。
「就是那種會啃食人心臟的蟲子?」莫西北渾身汗毛倒豎,眼看黃錦手臂血脈裡移動的東西一點一點變大。
「啊!」黃錦忽然大吼了一聲,猛然拔出腰刀,呼的一刀,將大半截的手臂,齊生生的斬斷下來。斷臂落在地上,黑色的血跡四濺,只一眨眼的功夫,一個金色的東西,便自斷臂處,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