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無言的賭局

  那一天,我故意在他面前從斷崖跌下,如我所料的,他在半空中就接下了我,輕輕倚在他懷裡的感覺,就像……該怎麼說呢?他的手臂抱住我的那一瞬間,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一下子湧到了心裡,我想,就在那一刻,我的心注定了不再平靜。

  在崖下站定,有那麼一會,他沒有放開手,我也沒有勇氣抬頭,空氣似乎在我們周邊靜止了,週遭一直吵鬧不停的鵲鳥在這個時候竟也消失了一般,這個世界上,一片寧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但,他始終沒有說話。

  不太習慣這樣的安靜,我抬起了頭,沒想到的事情卻發生了,我還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他卻很隨意地推開了我。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因為我忽然發現開口說話原來是這樣艱難的事情,他冷冷的聲音倒在我耳邊響起,他說:「這樣幼稚的遊戲以後不要再重複了,如果太閒就到中原隨便殺幾個人還比較適合你。別再用這種純情少女才用的手段來試探我,如果你想知道什麼的話,可以直接開口,不過,我不喜歡有血腥味的女人。」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因為周圍的景物和一切都在旋轉……

  這一天天氣很熱,夏天快到了嘛,但是那一刻,我卻覺得週遭的氣溫忽然降到了極點,後背冰冷而麻木,僵在那裡幾乎失去了活動的能力。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地停在了我心的某處;原來,我在他眼裡不過是這樣一個女人;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對我很重要的一切,只是我的一相情願;原來,我和未來的賭注就是要承受這樣的輕視……

  不記得那天究竟是怎麼回到住處的,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受到了嚴重的內傷一般,撕裂地感覺,不是疼痛,卻是麻木,好像很滿其實卻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奇怪的是,我怎麼不哭呢?這個時候,我不是該痛哭一場才對嗎?恍惚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著了,朦朧間卻見到師傅在第一天傳藝時的情形。

  那天師傅說了什麼?要想在明月山莊中成為優秀的殺手,就不能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慾?情感只會影響出手,太多的情感,就是敵人殺死我們的武器?七情六慾,究竟是什麼,那些年裡真的不懂呀,畢竟陪伴成長的,一直是一片不知邊際的大山,一些隨時能制我們於死地的野獸,那有情可言?

  人似乎在一片迷霧中忽然找到了出路,是了,自從回到山莊,一切都不同了,在少主面前的頻頻出錯,每天渴望又害怕見到他的心情,以至於今天的試探,我是怎麼了,這些年師傅的教誨,自己努力構築起來的堤防,怎麼就這樣的瓦解了呢?

  這場賭局一開始就注定了失敗吧,師傅教育我無情才能自保,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情為何物,師傅又怎麼會不把這生存的法則教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呢?這樣兩個根本不知道情為何物的人,糾纏無非是自取其辱罷了?

  那一夜在這樣的朦朧中度過了,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射到了我的銅鏡上,慢慢從床上坐起,心裡從沒這樣的空過,好像本來塞著的東西全部消失了一般,但依然沒有痛的感覺,依舊沒有一滴眼淚。披上外衣,坐到鏡前,鏡中的人依舊是容顏如花,只是卻透露著死一般的澄淨,從我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開始,就注定我身上的血腥永遠都清洗不掉,怎麼洗也沒用,既然如此,我就該接受命運,的確,從來沒有什麼賭局,從來沒有……

  對著銅鏡,我用力扯出一抹笑容,這才知道,原來,笑,也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情。

  那一天之後,一切又變得和以往一樣的平靜,每天都有關於中原武林的消息不斷傳來,看來這次六大門派是下定決心要和明月山莊清算一次了,華山和嵩山附近的兩個分舵分別在幾日前受到了襲擊,傷亡很大,靠近山莊的一處分舵也回報說發現了可疑的武林人物,看來血戰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我只是安靜地站在大殿屬於我的位置上,不去思考前途,只要一個行動的口令就足夠了,到出手的時候,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於我,無所謂了。

  這天早晨,既然沒有什麼行動的指令,就是說我可以退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對著一本不知道寫的是什麼的書發呆,原來做個沒有思想的機器也很好,至少我的心不會感到痛苦。只是,這樣可以發呆的時光也不長久,楚飛揚的護法來通知我準備,他要出門一趟,我和司馬浩隨行。

  有很久沒見過浩了,因為他精通易容之術,一年的絕大多數時間在江湖上收集情報,自從上次莊主接任時匆匆見過一次後,就一直不知道他的消息,本來還想和他學點易容的本事,也只好算了。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回來,還要和主人一起出門?對了,其實他是我不多的能說話的朋友,不是我的人際關係太差,而是我們習慣了沉默,一起在冰峰上求生的日子裡,養成了一種默契,很多事情,是不用多說的。浩是我們中的異類吧,他總是那麼喜歡說話,還喜歡笑,一次和他一起對付一個挺棘手的人物,才發現,即使在生死關頭,他也能說笑,不知道他獨自在山上對付野獸的日子裡,是不是也一邊大打出手,一邊和野獸調侃。

  也不用做什麼準備,只要拿起劍就足夠了,到了門口,發現浩已然在那裡了,還是十幾年沒變的笑容,遠遠地看見我,就興奮的揮舞著雙手,離譜的是,還一跳一跳的,我想,如果他還有條尾巴可以動的話,現在也一定在衝我搖個不停,沒辦法,司馬浩就是有本事讓人不能忽視他的存在,讓人在看見他的時候,想不笑也不行。

  偷偷在地上掃了一眼,司馬浩還真是不走運,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有一粒下人沒掃走的石子,看著那小子一跳一跳的過來,我快走了兩步,輕輕一帶,小石子飛了起來,這樣的速度和力道當然是不行了,我迅速地抬手,指尖的一股力道破空而出,恰恰在他跳起時,小石子打在了他一條腿的關節上,力道不大,但還是讓他沒能站穩,這傢伙最近功夫進步得很快,要是從前,早撲通一聲去親吻地面了,這次竟然只晃了一下,嘴裡大喊「你又暗算我!」就朝我飛撲過來了,被他撲到可不好玩,這傢伙總會有驚人之舉,所以我一擊不中,當然馬上閃人了。

  片刻的功夫,我們已經繞著一群正準備出行東西的下人和轎子跑了幾圈了,雖然他功夫進步不少,但要說到跑的本領,還是差點,只好多花點心思,向前追兩步,再忽然掉頭追,期待我自投羅網。一時間,做出行準備的人群被我們弄了個名副其實的人仰馬翻,先是驚訝地看到平時冰冷沉靜的我又跑又跳,接著就在躲閃我們的過程中,將東西淅瀝嘩啦地撒在了地上,加上個別躲避不及被我們帶得在原地直轉圈的下人的驚呼聲,還有兩個始作俑者的大笑聲一起在院中迴盪,好久沒這樣了,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急跑中猛然發現,一道人影正向這邊走來,我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後面撲來的司馬浩卻還不知死活的大叫,「我抓住你了」,只是還沒撈到我的衣角,就被我一把摁住,好在他只是頑皮,不是真傻,因為來的人正是明月山莊的主子——楚飛揚。

  被我們驚呆的下人也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正常,三下兩下整理好了要用的東西,明月山莊是建在一座山上的,四周還有些小的山峰和斷崖,平時我們出入都是走路的,在山下分舵取馬匹,至於轎子,基本是不用的,畢竟上下山峰,即使是高手抬轎,也不是很穩當。不知這次我們要去那裡,竟要帶著轎子出門。

  楚飛揚的表情還是很漠然,彷彿剛剛發生的事情他都沒看到,只是說:準備好了,就出發吧。四個轎夫,加上三個各懷心腹事的人,就這麼上路了。楚飛揚走的很快,轎夫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用了比平時更短的時間,我們來到了山腳,沒去分舵去馬匹,而是沿著山勢向西走。

  後來想想,如果當時沒有去那個地方,也許對我、對楚飛揚、對身邊的很多人來說,都不會那麼痛苦和絕望吧。

《來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