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格外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月光的關係,今天是初幾呢?平時總是掛在那裡的月亮,今夜也不理我了嗎?
一口氣也不知跑出了多遠,雖然已經是晚上了,但我的急速奔跑還是驚動了一些依舊在外面納涼閒逛的人,我也不去管他們,只是像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逐我般的,沒有目的的奔跑,一直跑到自己沒了力氣的時候。
茫然的停了下來,這是那裡呢?早已跑出了城的我四下環顧,除了搖曳的樹木和呼呼的風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回答我,又向前走了一會,清涼的夜風讓我一直恍惚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我這是怎麼了?竟然會做出這麼奇怪的舉動,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竟然會如此慌張的從客棧逃離,為的不過是一個非常相似的身影。看來我是瘋掉了,不是嗎?
其實這個身影的相似,我發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今夜,才發現,這竟然是一件如此讓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拍了拍自己的頭,不能不說,這一刻,我很討厭自己,討厭直到今天,楚飛揚仍然會讓我如此的失態。
走了半天了,在這個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夜裡,我發覺,自己似乎迷失在這片樹林中了,走來走去,樹木的長相始終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我也沒有發覺任何可以走出樹林的道路,這是怎麼了,看來今夜,只好在這樹林中度過了,路,就留到天亮的時候再去找吧,反正,我也不是那種天黑之前就一定要回家的閨閣少女,不怕名節會受到損害失去嫁人的資格。
隨便找了一棵大樹,盤膝坐了下來,安靜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實在是太餓了,今天跟那個怪人方雲天走了一整天,不僅沒說過話,沒吃過飯,甚至水都沒喝一杯,回去的時候心情鬱悶,也沒什麼胃口吃東西,這一天竟這麼熬了過來。不過我終究也是人,殺手也是血肉之軀呀,一頓不吃尚且會餓的發慌,何況是兩頓沒吃之下,又飛奔了許久呢?凝神運氣,希望借此暫時抵擋一下腹中難耐的飢餓,半晌過後,那種因為飢餓而心慌難受的情形算是消失了,只是依舊口乾舌躁,而且有點五內如焚的感覺,天呀,這江南不是有水鄉之稱嗎?平時在城裡,小橋流水隨處可見,怎麼到了需要的時候,竟然連一點影子也沒有呢?
不過靜坐了一會之後,人是徹底的清醒了,微微閉了會眼,楚飛揚和方雲天的身影在腦海中一一閃過,認識方雲天的時間不過只有幾天而已,認識楚飛揚的時間當然要長一些,但他們給我的感覺,卻都是熟悉又陌生的,不過現在坐在這裡仔細的回想,究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自己又實在說不出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把這樣兩個南轅北轍的人放在一起比較,也許是心裡覺得,他們是不同的人,卻又有著說不出的相似吧,不單單是身影,還有好多,不過當腦海裡兩個身影重疊的時候,楚飛揚唇邊露出了冷冷的、嘲諷的笑容,就是這個笑容,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會覺得自己的體溫下降,而且心在刺痛,也多虧這個笑容,讓我意識中有點重疊的身影嗖的分開了,方雲天的笑容,是會讓人溫暖的,即使是在再黑暗的地方,也會帶來陽光般的明亮,笑容,就該是這個樣子吧。
腦海裡浮現出方雲天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重新張開眼睛,周圍的黑暗讓我非常的難受,忽然好想看到那個怪人的笑容,只是現在究竟該朝哪個方向走呢?周圍的樹木還是剛剛的老樣子,而且也沒什麼別人留下的走過的痕跡,風一陣陣的吹過,有點微微的涼意,可是這風又不同於北方的風,不是單純的從一個方向吹來,不足以借此判斷方向。抬頭重新看看天色,顯然,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原因是因為厚厚的烏雲,看來白天的好天氣並沒能持續到夜裡,也許一場很大的雨就要來了。
在下雨的時候呆在樹林裡明顯是非常不智的舉動,樹葉是擋不住又大又密的雨點太久的,而且樹木又容易受到雷擊,所以,趁著還沒下雨,好歹也還是要試試找出路的。
重新站起來,仗劍在濃密的樹林中摸索道路,走了一會之後,低矮的灌木叢增多了,我只好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劍,斬斷眼前擋路的枝葉,當然,還要起到打草驚蛇的作用,南方的山野樹叢中,毒蛇是最常見不過了,這麼一個時候,挨上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才想著,耳朵已經告訴我,一條不怕死的蛇已經湊過來了,長劍一挑,斷成兩截遠遠的落在一邊,這就是招惹我的下場,毒蛇也好,或是什麼人也好。
又向前走了幾步,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還是蛇,只是不再是一條,而是好多條吧,不僅是地上,周圍的樹上也有,吐著信子,這到底是怎麼了,今天什麼都不對頭,竟然一次遇到這麼多毒蛇,即使我一身的武功,此時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心的後退,太多的毒蛇聚集在一起,空氣中的腥臭味道也變得濃了,這種味道是足以使人出現中毒反映的,所以,我只能後退,在從別的方向找找看了。
為了繞過蛇群,也不知又在樹林裡走了多久,讓我感到有點安慰的就是現在樹木間距拉大了,樹叢也不似剛才的密不透風了,也許這個方向是對的,我正在接近樹林的邊緣。只是我還沒有高興太久,天空中的一聲炸雷就宣告一場大雷雨降臨了,漆黑的有點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不時劃破黑暗的閃電分外的讓人觸目驚心,加上我手裡還有一把地道的絕不能拋棄的鐵器——長劍,危險就變得無處不在了。我真想立刻離開樹林,最好馬上回到客棧,一個人不論武功有多麼高強,都不該做出試圖與自然之力對抗的愚蠢行為,像過去的李元霸,曾經是何等的英雄蓋世,如果不是腦子有點問題要去和驚雷比試,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至於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還是快點跑才是上策呀。
一邊觀察著閃電和驚雷的方向,一邊朝著前方飛馳,終於是跑出樹林了,幸好,這次命運之神沒有完全丟下我不管,前面的姑蘇城不是遙遙在望了。只是瓢潑般的大雨嚴重的影響了我的輕功發揮,腳下的路實在是太濕滑了,幾乎每一步下去,都會滑出去幾分,好幾次不受控制的幾乎跌倒,加上雨水不停的往眼睛裡猛灌,眼睛酸澀的幾乎難以睜開,所以我的飛馳很快變成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奔跑,衣物則是完全不客氣的貼在了身上,我真是很久沒有如此的狼狽過了。
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腹中的飢餓讓我幾乎失去了前進的力量,只好勉強逆著風,一步一滑的向前,該死的城牆,這時卻像在和我作對般,我越是朝著它的方向前進,感覺上,它就越是在一點點後退,該死。
又往前挪了幾步,為什麼風中傳來了人的呼喚聲,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在叫什麼……
我晃了晃頭,耳朵裡也進了些水,不知這樣能不能晃出來,不過聲音卻逐漸清晰了,他分明是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子君」……「蕭兄弟」……,這,是在呼喚我嗎?怎麼會有人在這樣一個風雨之夜,在曠野呼喚我的名字,聽錯了,一定是耳朵進了水,都產生幻覺了。我自嘲的笑了笑,重又掏了掏耳朵裡的水,繼續向前走,又走了幾步,那聲音依舊在耳邊出現,有人在呼喚著「子君,你在那裡」……
我停下了腳步,這次,我,沒有聽錯,真的是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因為,透過綿綿密密的雨幕,我依稀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是方雲天,是他,不知為什麼,這次我就這樣的篤定。
那個身影明顯也看到了我,因為他在衝我揮手,而且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向我靠了過來。討厭的雨一直在拚命的向我的眼睛裡鑽著,讓我眼睛好酸澀好難受,不過,心裡,卻有了一股暖意,我也加快腳步,迎著那個身影。
果然是方雲天,我們在距離彼此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很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是嘴微微動了動,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能說「謝謝你出來找我」這樣的話嗎?正在我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時,本來已經站住的方雲天卻幾步走了過來,一把捉住了我的手,什麼都沒說,轉身拖著我向著姑蘇城的方向走去。我的手好冰,冰的有些麻木了,但是他的手卻是溫熱的,好暖和。這次,姑蘇城很乖,沒有再跟我玩什麼進退躲閃的遊戲,它就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沒有再移動分毫。
翻越我們遇到的所有擋路的高牆,不一會的功夫,我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可以躲避雷雨的客棧跨院,一路上,方雲天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牢牢的捉住我的手,很用力,是那種很強硬,不容人置疑的,不容人拒絕的堅持,這是我第二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這種氣勢,開始時覺得這種氣息和楚飛揚身上散發的強硬氣息非常的相似,只是這次,才覺得其中是有很多不同的,楚飛揚流露出這種強硬氣息的時候,是一種凌厲的霸氣,讓任何感受到這種氣勢的人不敢抗拒;方雲天流露出的這種強硬的氣息,卻是一種帶著溫柔的堅持,讓感受到這氣勢的不能抗拒,甚至是,不想去抗拒吧,天呀,我這是怎麼了。
等到我終於掙脫了他的手,或者說他放開了我更加貼切吧,我們已經進了屋子,外面的大雨讓兩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衣服不僅牢牢的貼在身上,而且還能從中至少擰出幾斤水來。
「快換衣服吧,不然會著涼了」,這是今天早晨出門之後到現在,方雲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抬頭看了看他,他的神色已經不似傍晚時的抑鬱,也不像剛剛那麼強硬,而是,怎麼會是一種有點掩飾不住的喜悅呢?身為兩隻落湯雞之一的他,此時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情呢?不知是不是被我很控訴的眼神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轉身,一邊告訴我快點換衣服,一邊往門外走。
「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嗎?」這也是我今天早晨出門到現在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方雲天在門口站住了,低低的說了聲,「我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你也餓了不是嗎?」就出去了。拍了拍空空的肚子,我當然餓了,而且是餓得要命,不過眼下最緊要的是,趁他出去的時間,快點換下濕的衣服。
這麼晚了,又下著大雨,看來客棧裡是沒有什麼現成的吃的了,因為他真的去了很久,我換好了衣服,擦了頭髮,重新收拾停當,他還沒有回來。繞過屏風,他的包袱還放在桌上,濕衣服都沒換,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我有點生氣的想。
正想著出去看看的時候,跨院外傳來了腳步聲,方雲天回來了,我連忙轉身,跑回到了床邊,裝成閉目養神的樣子,他卻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塞了一隻熱氣騰騰的碗在我手上,是一碗麵條,上面還有一隻雪白的荷包蛋,他的濕衣服果然還穿在身上,我有點生氣的用另一隻手推了推他,叫他快點換換衣服,他卻好整以暇,反而催促我嘗嘗碗裡的面味道如何,扭不過他,我趕緊嘗了一口,味道其實是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好像不是這客棧裡師傅的手藝,不過我在低頭吃麵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他的手上,很大一塊皮膚明顯變得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樣,是燙傷了,這麼晚,客棧的師傅當然不會起身來煮麵了,想到他去了那麼久和手上的燙傷,我的心沒來由的一酸,不敢抬頭在看他的臉,只是拚命的把麵條塞進嘴裡,很多年了,我從來沒吃光過這麼大的一碗麵條,這是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吃完麵條,才發覺他已經回到了屏風外面,換好了衣服,席地而臥。我從包袱裡拿出藥膏來到他面前,要他伸出燙傷的手來,這個怪人的臉竟然紅了,嘴裡說著「好久沒煮過東西了,不過沒事沒事」這樣的怪話,懶得和他浪費唇舌,我看準了機會,一把抓住了他受傷的手臂,一用力拉他,就發覺他的臉色忽然變得瞬間蒼白了起來,冷汗也迅速在額頭現身,怎麼了,對了,他胸口的傷,雖然這幾天我沒再問過他的傷勢,而他的表現也彷彿是傷完全好了的樣子,但是我自己的劍造成的傷痕,自己心裡也有數,沒有這麼快痊癒,看來剛剛我的動作,已經牽動了他的傷口。
我很內疚的放開了手,小心的在他燙傷的手背上塗了層藥膏,本來我也想看看他的劍傷的,不過方雲天在我鬆手之後,臉上就沒有了痛苦的表情,反而一派輕鬆的說沒什麼。外面的風雨聲依舊很緊,不過應該也快黎明時分了,既然他不肯讓我看他的傷勢,也許讓他抓緊時間睡一會更好,於是我退回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