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謝,亙古不變,轉眼間,又是一個冬天,不知是不是即將到來的新年讓所有人都暫時的放下了心中解不開的仇恨,也許是,當然也許不是,不過是或不是都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江湖上忽然變得風平浪靜了。
明月山莊無處不在的殺手們似乎在一夜間全體人間蒸發了,開始的時候,無論是官府也好,絕大多數正道中人也罷,都非常慶幸,畢竟,殺手是破壞社會治安的罪魁禍首之一嘛,每年這些人留下的無頭公案,都讓地方官頭痛之極;那絕大多數的正道中人就更不用說了,最近幾次和明月山莊的衝突中,沒有一次佔到便宜,雖然切齒的痛恨,但又有誰想真的為了什麼所謂武林正義,拼掉自己的小命呢?反正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統領江湖的大英雄,倒不如苟全一點,求個平安吉祥。這個時候,真正鬱悶的只有一些人,他們都希望能夠馬上掀起一場正邪大戰,然後爭取到統領江湖的地位,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明月山莊就在這馬上要成為眾矢之的的時候,消失了。
這年的冬天來的比往年似乎要早,十月剛過,漫天的大雪就到了,將這萬里河山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這一天,下著好大的雪,順城縣衙外卻有人擊鼓喊冤,這樣的年頭,不平的事每天都在上演,雖然明知衙門口朝南開,有冤沒錢莫進來,但是窮苦百姓,總要多少試上一試。只是,外面如雷的鼓聲,傳到縣衙的內堂秘室中,已經幾不可聞了。
順城的知縣老爺今天沒有辦公,他早早就吩咐衙役,今天除了有上頭的公文之外,無論誰來擊鼓,是一概不必理會的,不但不用理會,如果不實好歹,還可先拘來,打上一頓再說。要問這知縣老爺的心情為什麼這麼糟糕,就是他前些日子,費盡了心機,使了不知多少的銀子,才謀了個陞遷的機會,竟然被臨縣的知縣輕易的取代了。這樣一來,上任這幾年辛苦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化成了泡影,他能不氣嗎?所以消息一到,他就招來了自己的二弟,在秘室裡商議對策。
他二弟是個熟悉江湖的人物,聽了大哥的哭訴,馬上想到了最簡單的江湖辦法,他說:「大哥,這個簡單,我們找個殺手,在臨縣知縣赴任的路上,偽裝搶劫,這年頭什麼都缺,只有強盜不缺,搶劫殺個把人,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咱們這裡。等到風頭過了,咱在使些錢,這位置不還是大哥您的,退一步說,咱們沒得到的,他小子也沒機會得到,您看怎樣?」
知縣點頭,囑咐二弟去辦,這事其實早就輕車熟路了,幾年前,他們也是拿錢請明月山莊的人幫他們解決了競爭對手,順利的謀到了知縣的差使。他們當然也知道明月山莊的規矩,只要出得起價,且一次交付銀兩,事情就會被辦得妥妥當當,事後也不會有任何的麻煩。
只是,知縣在縣衙等了又等,等回的卻是愁眉苦臉的二弟,他們用了很多方法,卻沒有明月山莊的任何消息。
據說,每天像順城知縣這樣為了找不到適合的殺手而鬱悶不已的,都大有人在,不止是官場上的,還有好些武林中的。
只是,明月山莊的人,去了那裡呢?
一連幾天的風雪,把人困在了屋中,這大概是諸葛翱翔在明月山莊生活的幾年中,最無聊的冬天了,不過他並不敢抱怨,現在每天惟一的工作就是在議事廳議事,不過是江湖上各門各派最新的動向,快過年了,各派經過了瘋狂的尋找明月山莊之後,都歸於平靜,開始準備過年了,所以每天聽著匯報,他都有打瞌睡的慾望,不過他不敢闔一下眼皮,並不是他的膽子變小了,而是有一個人太可怕了。
在明月山莊中,諸葛翱翔雖然不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但地位在他之上的,也確實沒有幾個人,能讓他感到害怕的,當然只有一個人——楚飛揚,明月山莊的主子。
楚飛揚平時就是那種別人永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人,一張臉上,除了偶爾露出的淡然的冷笑外,大概再沒什麼表情出現在議事廳上了,這,原本諸葛翱翔見慣了,也不覺得怎樣了。大概讓如今議事廳上的諸人噤若寒蟬的,是楚飛揚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殺手都熟悉那種氣息,殺氣,致命的殺氣,是那種稍微粘上一點都足以致命的殺氣。過去,楚飛揚冷是冷,但是,他的身上,從不會流露出這樣的不受控制的殺氣。
一個月前,楚飛揚下令招回了分散在各地的壇主、護法等高手,同時命令各地的分舵再沒有接到指令之前全部隱藏,不再接任何的生意,諸葛翱翔當時正在大理享受那裡的風花雪月,匆匆趕回,基本上也是最後回來的了,回到山莊,他就發覺一切都變得很不同了,楚飛揚是這樣,就連司馬浩也變得非常的古怪了。
他和司馬浩認識很多年了,這小子在他的眼中,就是那種外表雖然整天嬉皮笑臉,但是骨子裡卻能承擔很多事情的人,每個人都有秘密,這個諸葛翱翔明白,只是他總是隱約的覺得,屬於司馬浩的秘密似乎特別的多,不過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也從沒想過要知道。因為他明白,在別人面前,司馬浩永遠都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他可以笑著為你去死,卻也絕不會對你多說任何一個他認為不該說的字。面對這樣一個司馬浩,諸葛翱翔是沒有辦法的,他能做的就是,沒事的時候找司馬浩喝上一杯,男人就是這樣,一切都在酒裡。於是兩個干喝不醉的人,在對飲幾壇之後,常常會相視而笑,然後丟掉手中的罈子,大打出手,人生最快意的事情,無外乎就是喝酒遇到知己,打架碰到對手,消耗了全部的體力之後,很多拋不開的煩惱,這時也就放下了。
只是這次再見到司馬浩,卻不同了,依舊是一張笑臉,但是,對月狂飲時,那轉眼即逝的悲涼,是怎樣也掩飾不住的。
其實變的也許不止是楚飛揚和司馬浩,每天路過蕭子君的園子時,諸葛翱翔也分明感到了一份……痛苦吧,那個明媚卻又憂傷的女孩,那份在天山上和自然抗爭的倔強,當年在天山的孩子中,她是年紀最小的,但是後來看,她的功夫又是最好的,這不能不說是得宜於這份倔強,只是,這份倔強,也沒有給這個花一般嬌嫩的生命帶來太多的好處,做殺手的人,每天面對的無非就是殺戮,沒想到,有一天,這份殺戮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她沒有想到,其他人又何嘗想到呢?
諸葛翱翔是一個話不多的人,對於殺手而言,語言是不重要的,有一雙銳利的眼睛才是生存的基礎,所以他看得更清楚,司馬浩的悲涼也好,楚飛揚的殺意也罷,原因只有一個。只是,這其中,有太多卻是他沒能弄清楚的。
每天清晨,太陽升起不久,諸葛翱翔練功回來,都要經過蕭子君的院子,幾乎是一種習慣,他會在某處駐足片刻,然後走開,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看到的是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清晨的陽光在那一刻正好射到蕭子君屋子裡的銅鏡上,她習慣了每天這個時候推開一扇窗,一面呼吸新鮮的空氣,一面對著銅鏡,梳妝或是發呆。
人都會嚮往美麗,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會產生要擁有這份美麗的念頭,諸葛翱翔就是這樣的人,他每天都這樣遠遠的站一站,然後無聲的走開,覺得這樣對自己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沒有想過要對蕭子君說些什麼,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夠給予她什麼,他也沒有過擁有的念頭,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是她所想要的。更多的時候,他是一個兄長,為她受到的傷害而心痛。
如果不是在她門前駐足片刻的習慣即使在她不會再回來之後,也沒有改變的話,諸葛翱翔也許不會發現,在她離開的無數個清晨裡,楚飛揚推開那扇窗,長久的坐在她最喜歡的坐的銅鏡前。只是他不懂,既然如此痛苦,當初又為什麼要她離開。
只是,這個問題他不會問,人生的很多痛苦,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發覺的,不過既然已經失去,就該在歲月的流逝中學會放手,這個過程,是一個人必須要學著經歷的心路,沒有誰能幫到誰。
於是諸葛翱翔常常會想,雖然楚飛揚是高高在上的,但是在很多時候,他還是個孩子,自己倒像是個老人了,看穿了世上的痛苦,很多的痛苦,來源竟然是個「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