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太湖
清晨,風拂過水面,多少帶來絲清涼,湖面上,點點白帆,有早起的遊人,也有辛勞的漁家,太湖的這個清晨,和每個清晨一樣,洋溢著一種平靜與幸福的滋味。
一陣簫聲卻在此時自湖上飄蕩而來,該怎麼形容這簫聲呢?它打破了太湖清晨的寧靜,卻又在這份寧靜中,憑添了一份悠然致遠的情懷。淡淡的惆悵溶解在每一個音符當中,卻不使人沉浸於憂傷惆悵中不能自拔,反而油然而生一種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感覺。
簫聲漸漸響亮,一葉扁舟,飄飄蕩蕩而來,舟上一人,白衣如雪,衣袂在清風中飄蕩,
俊眉朗目,丰采怡然,卻正是方雲天。
距離那個血戰之後的黎明,已經有兩天時間了,這兩天中,對決的事情既定,方雲天的心情反而變得出奇的平靜了,沒有人知道結果,不過事已至此,也不過但求無愧於心了,這一戰,無論是為了什麼亦或是為了誰,他必出全力,也就是了。
這兩天中,他想的最多的,也只是她了,那個一別之後杳無音信的女孩,西湖畔的三生之約言猶在耳,只是卻不知,這一生,緣淺緣深。
約戰的地點終於還是到了,方雲天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原來自己,終究不能免俗。上岸之前,他在心裡最後默默勾畫了一回,蕭子君的淺笑輕愁,早已深深的刻在了心底,生生死死,再不會消失。
輕輕落在岸上,這裡等待他的,是人生的另一種責任,方家的仇,江湖的恨,今天,將在他的劍下,有個最終的了斷。
不遠處,林中風吹樹搖,落葉飛舞,片刻之後,有人在漫天落葉中輕緩滑過樹梢,翩然立在不遠處,意態瀟灑之極。
方雲天輕輕拱手,「楚兄,早」。
「方兄,早」,輕輕彈了彈衣袍,楚飛揚也拱手為禮。
這一幕落在不知底細的人眼中,還真是一幅非常完美的畫卷,有蒼翠的樹木,有湛藍的湖水,有碧藍的沒有一絲雲朵的天空,最重要的,還是有兩個俊美的青年,溫文謙恭,黑白兩色的衣衫,在風中飛舞。
不過,這樣的美景卻只能在遠處欣賞,稍稍靠近,那種濃重的壓迫感就會撲面而來,有一些江湖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種壓迫感,便是只有真正的高手身上才會有的——劍氣。
當四周的空氣緊繃到極點的時候,方雲天和楚飛揚同時抬頭看向對方,這一戰和他們最初的預期有了些出入,這一刻,他們本來該用劍對話的,不過,不知為了什麼,真正面對面看著對方的時候,忽然就沒有了那麼強烈的要生死相搏的念頭了。
平靜的打量著對方,一種不可言語的熟悉感在內心湧動,此前,他們不過也只見過一次,甚至沒有什麼語言上的交流,但是,這種熟悉的感覺,卻在內心深處強烈的欲掙脫理智的束縛,究竟,在哪裡,又是在什麼時候見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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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子君終於趕到太湖時,已經是八月十八的正午了,約戰的具體地點,明月山莊的人也不十分清楚。
一見她出現,殷絕華首先大驚小怪的衝了上來,他和月紳昨天早晨趕到這裡,錯過了那夜的大戰,而且也沒按照先前楚飛揚的吩咐照顧好蕭子君,因此心裡極不是滋味,看到蕭子君的第一感覺,還真是有點咬牙切齒。
一把甩開幾乎要貼在身上的殷絕華,蕭子君只問:「少主去了哪裡?」
回答她的突如其來的沉默,所有人都有些沮喪的搖頭,約戰的時間是自己這邊挑的,不過地點卻是對方指定的,不過只在太湖的某個僻靜處罷了。楚飛揚的武功,其實嚴格說來,這裡見識過的人並不多,不過他們卻很篤定,這一戰,楚飛揚絕對不會輸,所以留下的人除了小心戒備可能出現的偷襲之外,全都沮喪著錯過了一次欣賞高手對決的機會。
真正心急如焚的,自然只有蕭子君一人了,不過,很多事情還沒有確定之前,她不能說,更不能有所表示,於是又一次甩開殷絕華後,她要人帶路去休息。
這是明月山莊曾經被毀的太湖分舵的一處秘密產業,和很多江南的大戶人家一樣,有很美很精緻的假山、池塘,花木,中秋前後,桂子飄香,是個清雅宜人的好去處。蕭子君來的比較晚,正房已經住滿了人,這裡的主人也只好將靠近水榭的一處廂房騰了出來,這處房舍在花園深處,蕭子君的本意也是躲開眾人,好出去找尋方、楚二人決戰的地點,這裡,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打發了要來服侍她的丫頭,蕭子君略略調息了一下,便悄然潛出了院子,其實明月山莊在這裡的戒備還是很好的,不過,要攔住蕭子君還是困難了一點。
一口氣衝到太湖邊,蕭子君才有點好笑的想,太湖何其遼闊,要在這綿延的岸邊找尋一處只有兩個人的決戰地點,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嗎?
不過,即便是再難找,她也必須要找到,必須!
正在猶豫著該從哪個方向找起時,身後,一縷細微的風吹來,蕭子君微微側身,手在空中一張,一個小小的紙團便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她的手中,輕輕展開,上面沒有一個字,卻蜿蜒的畫了幾個線條。
湖水、樹林、湖畔小徑,略一沉吟,再舉目四望時,忽然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蜿蜒的線條,分明在指示著一個方向,只是,無論站在高處四下張望也好,屏住呼吸傾聽也罷,卻始終沒有發現小紙團的主人,那個報信的人,如同憑空出現一般,那麼,究竟,這蜿蜒的線條的盡頭,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是她一心要找尋的決戰地點?又或者,是一個等待著要捕獲她的陷阱?
抬頭看了看日頭,蕭子君咬了咬牙,賭了,這個人既然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紙團丟給自己,那麼恐怕功夫絕對不會在自己之下,既然如此,也實在很犯不著煞費苦心的引自己去什麼地方再動手,如果他不是惡意,那麼,就是有心指引方向了,雖然仍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目的的,不過既然沒有更好的方法,那麼,即便是龍潭虎穴,少不得也要闖一闖了。
按照紙團上的方向,急奔了半個多時辰,蕭子君猛然止住了腳步,在路的前方,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上,此時正站著一個人,對於蕭子君來說,還真是一個熟人。
裊娜的身姿,略有些譏諷的笑容,不待蕭子君開口,對方已經笑著說:「真巧,人生何處不相逢,才兩天而已,咱們又見面了。怎麼,司馬浩沒跟你在一起?他不是又想明白了什麼,所以,決定再換一個主子?」
「一直以為你是個溫婉的女人,想不到也有這樣能說會道的時候,不過這倒提醒了我,浩是最怕寂寞的人,要是送你去陪陪他,說不定他會喜歡。」柳飛煙的話如釘子一般扎進了蕭子君的心裡,這幾天以來,她可以不去想,那個天天活蹦亂跳的司馬浩,就這樣,永遠消失在水中了,甚至,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座可以供人寄托哀思的墳墓,這就是他生命的終點嗎?而她,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只那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浪頭中,微笑著消失……如今,她也許可以為他做點什麼,雖然柳飛煙也不過是一枚棋子,不過,那天的行為和今天說話的語氣,都是殺她的理由,於是,蕭子君微微冷笑,說:「送你去,怎麼樣?」
「你!」柳飛煙氣結,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蕭子君一口氣跟她說了這麼多的話,不過這話聽在耳中,卻讓人覺得從心裡往外的寒冷。
「怕了?不過太遲了!」看著獵物不自覺的露出恐懼的表情,在過去的很多年裡,是蕭子君最喜歡做的,她是一個殺手不是嗎?這是一個殺手享受成功喜悅之前,樂於品嚐的一道甜品。
「哈……」柳飛煙忽然大笑,笑得花枝亂顫,她說:「如果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我一個人,也許這會我真會害怕,怕得站不穩,不過,很可以,不是我一個人。」
「是嗎?」蕭子君也在笑,沒人看清她是如何做到的,反正下一瞬,她已經站在了柳飛煙面前,手中的劍也不知何時出了鞘。
任意一揮,行重於言,一貫是蕭子君做事的準則,她當然知道,柳飛煙的左近至少潛伏著五個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的高手,那麼,何必廢話太多呢?
劍在空中遇到了阻隔,蕭子君當然不認為柳飛煙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那麼,是潛伏的人沉不住氣了。
劍在空中和一隻很奇怪的兵器相交,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蕭子君旋身退步,撥開了此時正準備從後面偷襲的兵器,初一交手,她的心裡便是一沉,這兩個人,兩種兵器,分明不是中原的路數,站在柳飛煙身後的人真的是他嗎?他又究竟花了多少心思來網羅這些人,讓他們為自己驅使?而這一切的原因,真的只是那麼簡單嗎?
以實力而論,蕭子君並不輸給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撇開他們古怪的路數不提,恐怕還要勝出很多,不過問題卻出在,這兩個人進退有續,攻守默契,分明是多年訓練有素,不消幾招,便將蕭子君牢牢包圍在一片光影當中。
生死不過在轉瞬間,不過,這個瞬間,其實是可以發生很多事情的,猛然間,蕭子君漏出了一個很細微的破綻,交手的如果不是高手,根本不會發現的破綻,不過不湊巧,和她的交手的恰恰是兩個高手,他們在蕭子君嚴密的防守下久攻不入,正在煩惱,見到這個破綻,自然不會錯過,於是,兩個人的兵器同時指向了蕭子君疏虞防守的右側,兵器很鋒利,所以,雖然蕭子君閃得飛快,身上,依然多了兩條血槽,鮮血,在空中飛濺。
所有這一切,只是發生在一個瞬間,不過這個瞬間過後,倒下的,卻不是蕭子君。
兩個碩大的身形,到死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明明是自己一方站了上風的,怎麼,到頭來……
是的,勝負生死,不過在那一念之間,蕭子君拼著自己受傷,換來了他們瞬間的麻痺大意,於是,很乾脆的,一劍一個,順利瞭解。
「啪、啪、啪……」有人拍著巴掌緩緩從樹後走出來,「真是精彩,難怪人人都說你是明月山莊裡最好的殺手,今天,我總算見識了。」調侃的語氣,與森冷的殺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蕭子君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便用一種很平淡的口氣說:「原來是你,月紳!」
「意外嗎?」平穩走來的青年神情愉悅,風姿楚楚,不過沒有人會懷疑,下一秒鐘,他的劍便會毫不留情的刺入敵人的胸膛。
「算不上意外,只是,有點遺憾。」蕭子君說,是的,遺憾,又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今天要刀劍相向了,他們是殺手,被作為殺人的工具毫不奇怪,只是,沒想到,他們還有更悲劇的宿命,就是有一天,要自相殘殺。
「不用遺憾,我們活著,本來就是殺人或是被殺,對象是誰,原本就不重要。」月紳依舊平靜的笑著,這大概是蕭子君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打量他,以往,太多的時候,他總是站在殷絕華的身後,時間久了,就很容易被忽略掉。
「殺人或被殺,說得好。」蕭子君還沒有說話,一個聲音,卻已經自一邊傳來,這一刻,她真是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哭和笑都不太適合表達此刻的感受。因為說話的人正是她剛剛想到的,殷絕華。
不過怎麼看來,月紳要比她更加吃驚呢?
正想稍稍側開身,月紳的劍卻猛然刺到了眼前,蕭子君只能抽身退步,劍堪堪在空中一推,卻徒然停了下來,月紳的劍卻如光一般的在眼前閃爍,這一刻,不受控制的真氣如潮水般的湧了上來,蕭子君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這一劍,竟然說什麼也不能再刺出去。
這就是天意嗎?她無奈的閉上眼睛,許久,卻沒有她想像中的痛楚,月紳的劍已經快到如此地步了?快到不會讓人有一絲痛楚的感覺?
耳邊的風聲,卻又似乎在說明別的問題,蕭子君睜開眼睛,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月紳和殷絕華早已戰成了一團,從來焦不離孟的兩個人,此刻,卻又再重複著一場生死之戰。
掙扎著退開兩步,用劍勉強支住要倒的身子,蕭子君苦笑,這一刻,她除了苦笑,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她的真氣出現這種完全不受控制的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卻數這次發作的凶險,也數這次發作的最不是時候,現在,她根本和廢人沒有區別,恐怕,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也能輕易把自己擊倒吧。
月紳和殷絕華之戰,更是勢均力敵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執行任務,須臾不離的二十幾年裡,彼此的路數再清楚不過,手剛剛一動,對方已經知道要做什麼,要分出高下,談何容易。
不過蕭子君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在暗處,此時還隱藏著一個隨時可能會出手的人,如果那人出手,怕是場上的情形就會立刻變得不同。她試著壓制體內亂竄的真氣,耳畔突然的風聲卻告訴她,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人猛的撲出,第一招是對著自己的,這一刻,蕭子君勉強在空中翻了個身,躲開了那凌厲的一擊,卻只能踉蹌的半跪落在地上,自己的情勢,估計也暴露無疑,因為那人並沒有再對自己出手,而是直撲月紳和殷絕華的戰團。
幾十招過後,殷絕華月白色,繡著同色牡丹花的外袍上漸漸添上了大塊大塊很絢麗的紅,不過卻站在距離蕭子君不過三丈遠的地方,抵擋著兩個人的瘋狂進攻,沒有後退一步。長度和女子有一拼的烏黑長髮,此時也在掌風劍影中飄飄灑灑。
放棄了無謂的掙扎,蕭子君索性坐了下來,往日那個膠皮糖一樣的娘娘腔和今天這個彈劍長嘯揮灑自如的青年,究竟那一個才是真實的殷絕華呢?一時竟然有些難以分辨。
和月紳對決,一定是殷絕華最不願意的事情,就如同自己不得不同諸葛對峙一樣,殺手本該無情,可他們終究是人,人非草木,又豈能真正的絕情?
片刻之後,三個人的戰鬥終於有了結果,殷絕華的劍深深的刺進了那個不知名的人的胸膛,既而仰天大笑,月紳退開了兩步,眼中的神色卻是古怪到了極點的,有迷茫,有絕望,更有傷痛……
「殷絕華」
「絕華」
半晌,蕭子君掙扎著站起來,幾乎和月紳同時喊出殷絕華的名字。
殷絕華的笑聲不斷,人卻猛然直直的向後倒去。
蕭子君很想快走一步,去扶起他,不過,此時,移動一步都艱難如斯,所以,當她終於挪到殷絕華身邊時,只來得及看著月紳丟下手裡的兵器,一把抱住他。
殷絕華在笑,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笑,「我沒輸」,合著不斷從口中湧出的血,他笑著說。
「你沒輸,誰敢說你輸了。」月紳低頭看著殷絕華,不斷的擦拭著他嘴邊的血,卻回答的無比堅定。
「以後,就是你一個人了。」殷絕華也專注的抬頭看著月紳,彷彿天地間,便只剩下了彼此。
「你怎麼會來?」月紳的低著頭,看不到他的神情,不過,殷絕華臉上的點點水珠,卻不停的增加。
「我只是想看看,你最後的選擇。」殷絕華說,他的手微微抬起,卻終究無力的垂下。
「我的選擇?你為什麼這麼傻?你明明知道,過了今天,誰的選擇都不重要了,你為什麼還要跟來?為什麼?」月紳的聲音終於不復冷靜。
「別這樣,月紳,別哭,你哭起來的樣子可真難看,你自己看不到……」
「別管我!」
「不管你,不管你了……」
「絕華!你怪我嗎?」
「怪你?怎麼會,我不怪你,我們只是——把諾言——給了——給了——不同的人,然後——遵守——自己的諾言,只是這樣。」
「絕華!你挺著,會沒事的,挺著!」
「我——會——沒事的……我——還想——還想回山……」
「絕華!絕華!你……」
蕭子君木然站在一邊,直到月紳終於很輕的將殷絕華的頭放平,再抬頭看向自己,才猛然記起,自己本該趁這段時間逃跑的,殷絕華死了,月紳本是要殺自己的。
「你為什麼不逃?」於是當月紳冷漠的抓起劍再次對準自己的時候,蕭子君無語沉默。
「難怪主人放棄了你,你可真是——無藥可救了,都是因為你,絕華才會死,你為什麼還活著!」說話間,月紳的劍遞進了幾分,劍尖在蕭子君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蕭子君沒有動,只是很悲傷的看著月紳,殷絕華的死,她明白,自己該負上很大的責任,就像剛剛他們說的,過了今天,也許一切都會結束,如果自己不出來想阻止那場決鬥,那麼,殷絕華也許不會死。如果自己還呆在明月山莊,那麼,是不是浩也不用死?
「你走吧」,過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月紳的劍忽然移開了,他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氣一般,頹然的蹲了下去,跌坐在殷絕華的身邊,「你死了,絕華的犧牲還有什麼價值?他不是白死了嗎?我不能讓他白死,所以,在我沒改主意之前,走!」
蕭子君的淚輕輕滑過面頰,然後很慢的轉身,一步一步,死了人不能白死,月紳說的沒錯,她還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必須要做的。
「主人的目的,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身後,月紳的聲音響起,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單純?那麼,還有什麼?蕭子君猛然回首,眼前白光閃動,可是,自己卻無力如斯,月紳的劍果決的刺進了他自己的胸膛,沒有一絲的猶豫。
「月紳!」
「如果可能,將來,把我和絕華送回山莊。」風中,留下了月紳最後的心願,他輕輕倒在殷絕華的身旁,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風在身邊吹過,落葉點點在空中隨風舞動,秋天,終究是到來了嗎?無邊的蕭瑟中,蕭子君忽然很想大笑,原來,每個人,曾經鬥酒自醉,豪氣干雲的人們,最終,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被人掌控的命運。
幾個時辰前,還和自己談笑嬉鬧的人,如今安然的躺在身後的空地上,他們的生命,在最燦爛的年華嘎然而止,留下的,只是在活著的人心目中的永恆不變。蕭子君沒有再回頭,曾經絢麗如花的年華,此刻於月紳和殷絕華的記憶中,亦成為了永恆,這樣的結局,於這場棋局中的每個人而言,都不算壞吧。
其實蕭子君也沒有走開多遠,因為一把寒光閃爍的寶劍已經指在了她的頸上。
殺人者終被人殺之,這才是因果循環的公理。所以,她站在原地,安靜的等待著對方開口或是動手。
站在她面前的是剛剛不知躲到何處的柳飛煙,這個女人很聰明,知道在該躲藏的時候躲藏,又在該露面的時候露面。
「要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蕭子君的神情是平靜的,沒有一絲的波瀾。這一刻,她沒有什麼反抗能力,反噬的真氣在她體內不斷的翻騰,每一次呼吸,都讓她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每挪動一步,都好像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一般,她慣為刀俎,卻不知自己也有為魚肉的一天,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現在殺死你,簡直和碾死一隻螞蟻沒有兩樣,怎麼樣,真氣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柳飛煙的聲音裡是無盡的嘲諷。
不過讓蕭子君震驚的卻不是她的語氣,而是她的話,真氣反噬,從前自己的內息發生混亂,問題是什麼自己都沒弄明白,真氣反噬這個答案也是剛剛才總結出來的,怎麼她竟然會知道?
「你知道?」蕭子君不答反問,該感謝,這些年來的殺手生涯,教會了她,無論在什麼樣的條件下都冷靜從容,即便是再驚愕,面上的神色,也平淡的和清水沒有兩樣。
「我當然知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嗎?」柳飛煙的劍輕輕向下一劃,微熱的液體便順著我的頸項流了下來。
「這重要嗎?」蕭子君牢牢的盯著她的眼睛,微笑著看她。
「你!」柳飛煙的神情一變,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你果然是與眾不同的,難怪當初主人會那麼看重你,在你身上花那麼多的心思,不過可惜了,你的聰明最終只會害死你。」
「是嗎?」蕭子君不動聲色。
「是,不過不是現在,你能幾次三番的躲過狙擊,他老人家也對你的表現表示滿意,所以,今天就額外開恩,給了你一個機會,既然你如此的好奇,就讓你看得清楚一點再死。」柳飛煙的聲音微微有些變調,分辨不出此刻是興奮還是咬牙切齒,抬手連點了蕭子君幾處大穴,劍依舊壓在她的脖子上,就這麼半攜著蕭子君,開始向前面走去。
前面,就是楚飛揚和方雲天決戰的地方吧,不知,他們的情況是怎樣的?一想到可能的情形,蕭子君忽然從心底湧上一股寒意。包圍在這場所謂的正邪之戰外面的迷霧正在重重散開,不過,卻依然又太多不能解釋的疑團,如今,這些疑團終究到了解開的時候了嗎?
柳飛煙的腳步飛快,這使得蕭子君幾乎靠被拖扯才能移動,不過身體被封住的穴道,卻正好壓制了混亂真氣的源頭,給了她寶貴的緩衝和調整的時間,如果柳飛煙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恐怕會懊惱死吧。
小路的盡頭,是湖水,湖面上停著一艘小船,被柳飛煙大力丟到船上,蕭子君的身體和船板碰撞,發出了砰的一聲,不過不知是不是此事體內的痛楚太過強烈了,這樣的碰撞,竟然沒有絲毫的痛感傳到腦中。
小船在水面上劃了一兩盞茶的功夫,靠岸了,垂柳依依,在新月的淡淡光輝下,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寧靜。
被柳飛煙拖上岸,向前不過一會的功夫,蕭子君便被猛的推倒。
這是一塊不大的空地,此時卻站著幾個人,也不確切,確切的說,這裡有一些人站著,也有人躺著。
蕭子君的目光從一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不遠處。
方雲天就在那裡,溫潤的目光,在看到她出現時,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血色漸失的嘴唇上,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如同雪地上綻放的紅色玫瑰。
微微閉了閉眼,蕭子君知道,自己終究沒有趕得及,這一瞬,她忽然不敢再看了,不敢去看躺在另一端的楚飛揚,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看來——人都到齊了。」一個足以讓人血脈結冰的聲音在這時很慢的傳來,雖然早有了準備,不過這一刻,蕭子君仍然覺得驚恐,她微微支起頭,順著聲音的方向側了側,說話的人頭上帶著紗帽,看不到面孔,不過,對於她來說,這個聲音卻是熟悉的。
楚景天,真的是他,明月山莊的上一代主人。
忍不住回頭,目光落在楚飛揚的臉上,出乎意料的是,在楚飛揚的臉上,蕭子君竟然找不到吃驚,就連一絲的驚訝表情都沒有。
「飛揚,我的『好』兒子,怎麼,你沒什麼話要問我嗎?」楚景天看了看或躺或趴在地上的三個人,好整以暇的問。
「你想說的,自然會說,又何必我問呢,父親大人。」楚飛揚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費力的支撐著身子,半坐了起來。
「也對,好歹我們也做了這麼多年的父子,到死,我總該讓你死的明白點,哈……」不寒而慄的笑聲在空氣中迴盪。有一瞬間,一道光在蕭子君腦海中劃過,她的心一動,抬頭看向楚景天時,卻聽到楚景天問:
「那麼,我的好徒弟,你這麼執意要趕來送死,又是為了什麼呢?男人?他們兩個,告訴師傅,你最後預備選誰?」
蕭子君重又低下了頭,她的啞穴受制,根本不能說話,何況,這會,她凌亂的真氣經過調理疏導,又逐漸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只待衝破穴道,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不過,哪怕一會也是好的。
「不回答?也是,這兩個男人倒都很出色,讓人難以抉擇,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不成為問題了,一會我送你們一起上路,你們有大把的時間商量這個問題。」
「我們會商量,不過之前,父親大人是不是還有些別的要說呢?」在楚景天繼續下去之前,楚飛揚忽然開口了。
「我今天的話還真是多了點,不過,沒關係,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梅雨,你看到了嗎?」楚景天忽然仰起頭,看了看天空的方向,既而又低下頭,「你生的兩個好兒子,兩個野種,我說過,要讓你後悔,要讓他們自相殘殺,怎麼樣?你說我做不到,今天,你還敢這麼說嗎?」
「什麼?」
「你說什麼?」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蕭子君沒有回頭,這個答案最初曾讓她震驚,不過這一刻,在經歷了許多風雨之後,她的心卻早已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看來手札裡寫的的確是真的,雖然和楚景天的說辭有出入,不過,有一件事情是肯定了,就是楚飛揚和方雲天真的是兄弟,親生的兄弟。
「驚訝嗎?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們了,你們是親兄弟,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當年梅雨那個賤人,背叛明月山莊,和你們的爹生下你們,還妄想躲過山莊的追殺,不過可惜,最後,還是被發現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夫妻各抱了一個孩子逃走,那個姓方的,我故意放他逃走,只捉了梅雨和她抱的孩子,當時我就想,一刀殺了你們太過無趣,反正我正有大事在籌謀,中原武林和該死的明月山莊,都是我的絆腳石,倒不妨借助你們兩兄弟的手,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還真是順利。不過二十年,你們一個幫我掃除了中原武林的大半力量,一個幫我剪除了明月山莊百餘年來根深蒂固的勢力,今天,只要殺了你們兩個,我就可以一手重新建立武林的新秩序,一統江湖,來得不廢吹灰之力,哈……」
「你既然一直說梅雨是我娘,有什麼證據?她又在哪裡?」一直沉默的方雲天忽然抬頭。
「在哪裡?真遺憾,她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我殺了你們這兩個野種,也許會把你們的頭帶給她,哈……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坐忘的效力如何了,哈……」
「至於證據嘛,就在你們的臉上,瞧瞧,多相似的兩張臉。」
「坐忘?」楚飛揚下意識的重複了這兩個字,身為明月山莊的主人,坐忘是什麼樣的東西,他自然有數了。聽了他的無意識的重複,蕭子君心裡一警,她很想馬上說出梅雨手札上的秘密,不過,卻一聲也發不出來。
「現在,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死了吧!」楚景天說話間,已經大笑著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風吹起他帽上的輕紗,蕭子君看到,他臉上,那沒有絲毫掩飾的猙獰。
急切的回頭,就在楚景天出手的瞬間,眼前人影一花,原本有氣無力的坐在那裡的楚飛揚,身形卻如劍一般,迎著楚景天直撲了過去,劍在空中揮出,帶起一片光影;
與此同時,原本一直躺在地上的方雲天竟然也一躍而起,擋住了楚景天的兩個手下。
原來,他們的傷並沒有外表看起來的嚴重,也許,他們沒有受傷也說不定,深深的吸了口氣,安撫著幾乎要跳出來的心,蕭子君集中精力,準備衝開穴道。
「住手!不然我殺了她!」柳飛煙嬌柔卻冰冷的聲音在這時卻恰好響起,伴隨這聲音的,是一把冰冷的長劍,重又架在了蕭子君的頸上。
「你能嗎?」又一個聲音響起,果斷也同樣冰冷,伴隨著他的話音,是很輕的「噗」的一聲響。
一切似乎都只發生在一瞬間,在這一瞬間,楚飛揚急速的進攻讓原本以為他會受到蕭子君被挾持的信息而影響攻守的楚景天手忙腳亂;
在這一瞬間,方雲天微微停滯的招數,讓對手尋到了可乘之機,左側肩膀躲閃不及,被對手的刀劃出了一條狹長的口子;
在這一瞬間,蕭子君衝開了身上受制的穴道,猛的掙脫了受制的局面;
在這一瞬間,一直靜默的站在一旁的諸葛翱翔無聲息的站在柳飛煙身後,手中的劍自背後,刺進了柳飛煙的體內。
「你——好——」低頭看了看透胸而出的劍尖,柳飛煙睜大了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原本架在蕭子君脖子上的劍下一刻,自手中墜落,一點一點,機械的轉身,血不受控制般的從嘴角流出,「諸葛翱翔,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諸葛翱翔握著劍的手已經放開,雙手慢慢伸出,扶住了柳飛煙手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很輕卻很堅定的說:「對不起,飛煙,這只是我的選擇,你可以恨我。」
「對——不——起?」柳飛煙忽然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般,大笑了起來,直到大口大口的血從口中噴出。
「飛煙!」
「諸葛,你——你真——」
「對不起!」諸葛的手輕輕用力,轉頭對站在一旁的蕭子君說「幫我看一下她」,從背後抽出吳鉤劍,迅速的加入戰團當中。
於是,蕭子君又一次在奇怪的情形下,和柳飛煙面對面。
無力的癱軟在蕭子君的懷中,柳飛煙笑了:「想不到,我還是輸了,乾淨徹底,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原來,全都是鏡花水月。」
「……」
「你怎麼不笑?看我今天的結局,你不想笑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蕭子君,我——真恨你,一直恨你,我們本來是——一樣的人,可你——你卻比我幸福,比我幸福,哈……」在笑聲中,柳飛煙的頭輕輕垂了下去。
自柳飛煙的身後,抽出了那把浸染著鮮血的劍,再輕輕將她放平,蕭子君有點茫然的看向前面,幾個人的纏鬥還沒有結果。
一邊,楚景天雖然被楚飛揚和諸葛翱翔包圍,卻依然招招強攻,不僅沒有絲毫敗像,反而處處站得先機;另一邊,方雲天和兩個殺手的對決,也是激烈異常,剛剛受傷的肩膀,殷紅的血將白衣的背部染紅的大片。
拿起自己的兵器,沒有再猶豫,沒有猶豫的時間了,蕭子君也加入了戰團,方雲天獨戰那兩個殺手,由於受傷在先,一直處於平局的狀態,不過蕭子君加入後,形勢就在幾招之內逆轉了過來,兩個人劍勢如虹,不多一會,兩個殺手先後倒了下去。
現在,只剩下楚景天了。
不過同楚景天這一戰卻是最最艱難的。
楚飛揚、諸葛翱翔、蕭子君三個人,武功同出自明月山莊,他們的武功路數和招式,雖然這幾年經過各自的鑽研有了變化也精進不少,不過萬變還是有不離其中的東西,這些東西,曾經是他們和別人交手時,最引以為傲的資本,今天,卻成了最致命的缺陷。
見蕭、方二人揮劍而上,楚景天「哼」了一聲,雙袖飛出,纏住了兩人的兵器,既而身形斜飛,掌力猛發,又將楚飛揚和諸葛翱翔逼退到三丈之外。
一招得手,楚景天更不遲疑,在四柄兵器同時刺來之時,雙手長袖一揮一卷,右手中指一彈,冒著三分危險,硬破幾人的劍招,只聽得「錚、錚」的幾聲,方雲天和諸葛翱翔被楚景天一揮之力逼退,蕭子君的劍脊被楚景天彈個正著,楚景天的衣袖卻裹不住楚飛揚的長劍,袖管被割了下來。
蕭子君的劍被楚景天彈中,登時變得有如冰柱一般,幾乎不能掌握,寒氣從劍柄傳上掌心,讓她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手札裡最後的幾行字便在此時清晰的映在了腦海中,楚景天這奇怪的陰寒內功,手札裡提到的「修羅陰煞功」。
「修羅陰煞功」這幾個字剛剛出口,楚景天的面色便是一變,有些獰笑的說:「知道的還真不少,那就更不能留你了。」話音未落,身形飛起,左手抓著了楚飛揚的長劍,右手抓著了方雲天的長劍,雙劍一碰,火星蓬飛,他藉著這個力道,身形又騰起了數丈,竟然似箭一般的向蕭子君射來。
蕭子君大駭,身行急退,不過任憑她使出幾種身法,楚景天的指掌始終只在距離她不過三尺的範圍內出現,匆忙之間,後背猛的撞在一株粗壯的古樹上,退路全然被封死。
楚景天掌心一翻,真氣吐出。
蕭子君心一沉,縮身滑步,竟在間不容髮的瞬間,從楚景天的身側滑了出去,不過楚景天的陰寒掌力,還是從她的背上掃過,蕭子君只覺得身上血脈一僵,喉頭腥甜,一大口血便不受控制般噴了出來,踉蹌了兩步,再回頭,楚飛揚三人已經衝到,三把兵器同時擋在了楚景天面前。
楚景天猛的伸出雙掌,鐺鐺兩聲,諸葛翱翔的吳鉤劍和方雲天的長劍同時吸住了楚景天的雙掌,楚飛揚卻在此時飛身而起,劍尖直指楚景天的眉心。
剛剛蕭子君認出了楚景天的內功路數,修羅陰煞功和很多陰恨的內功一樣,只有一個致命點,而這個致命點,便是眉心。此時,楚飛揚的劍尖距離楚景天的眉心,不過一寸而已了。
蕭子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她不能看這樣的一幕,如果手札上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急忙又睜開眼,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不過只是這一瞬,局勢卻又發生了根本的逆轉。
方雲天跌到了幾丈之外,嘴角又一次出現了殷紅的血痕,半晌一動不動,楚飛揚站在原地,在他面前,諸葛翱翔和楚景天面對面站著,楚景天的手,卻深深插在了諸葛翱翔的心口。
「諸葛!」蕭子君和楚飛揚同時大叫。
血幾乎是咕嘟、咕嘟的從楚景天抽出手掌後留下的指洞裡湧出來,諸葛翱翔的臉色在瞬間蒼白了下來,他輕輕的倒在地上,嘴角卻露出了一抹微笑。
楚飛揚如瘋了一般,催動手裡的劍撲向楚景天,只有他自己知道,剛剛那一瞬,他可以的,他可以的,他可以殺了楚景天,但劍尖已經觸碰到了楚景天的肌膚,他,卻停了下來,他竟然該死的下不了手。
只是這一秒鐘的遲疑,楚景天就擺脫了諸葛翱翔和方雲天拼盡全力的阻擊,一掌震退方雲天後,另一隻手五指如勾,直直的插向了楚飛揚的胸膛。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如勾的五指,並沒有如願的□楚飛揚的胸膛,諸葛翱翔忽然擋在了前面……
「諸葛,你挺住!」蕭子君深吸了口氣,幾步衝到近前,並指如飛,接連點了他週身的幾處大穴,用力抹去了奪眶而出的眼淚,諸葛翱翔的心脈都被抓裂抓碎了,即便是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了,這樣做,只能拖延一點時間,而這拖延的時間,對於諸葛翱翔來說,卻每一秒都是痛苦的,但是,蕭子君還是這麼做了,幾天之中,她失去的太多了,這一刻,即便是錯了,她也要盡力去挽留,諸葛翱翔一瞬即逝的生命。
這邊,楚飛揚運劍如風卻招招受制,楚景天卻出招緩慢卻仍舊佔據上風。
過了片刻,楚景天首先發出一聲大喊,身形飛起,右掌一擺,朝著楚飛揚當頭劈下,楚飛揚挺劍一挑,左掌橫擊,掌風相交,楚景天的身子便如同懸在半空似的,左掌劃了個圈,也拍將下來,看看雙掌只差半寸便要相交時,卻猛的翻了個身,竟然後退了幾丈,楚飛揚身子劇烈搖晃,卻是站在原地未動。
「再來!」楚景天腳步一落地,便揉身又起,雙掌舞動,來勢威猛無倫,每一掌都是力逾千鈞,掌鋒稍到之處,幾棵碗口粗細的柳樹齊齊折斷。
而楚飛揚立足的地方,此刻則是匝地寒光,漫天劍影,待到劍光散時,「蓬」的一聲,楚景天的掌正中楚飛揚的背心,而楚飛揚的長劍,卻已經脫手飛出,插在了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
「這就是你們不自量力的後果!」楚景天緩緩收手,看著楚飛揚無力的倒向大地,混戰中,他的紗帽早已不知去向,臉上冷漠的笑容便再無所掩飾。
他的話是對惟一一個仍舊清醒的看著他的人說的,蕭子君此刻就坐在幾步遠之外,諸葛翱翔的身邊。
「是嗎?」蕭子君答非所問,只是從懷裡一把抽了那始終貼身收藏,被鮮血浸透的手札,抬頭無畏的看向那過去很多年裡,她從不敢仰望的人的眼中,嘴角竟也奇異的浮現出一絲笑容,「也許你該看看這個,其實剛剛我一直想讓你看看這個,可惜,你始終也沒給我這樣的時間,梅雨的手札,在她被施與坐忘之刑前寫下的手札。」
「那個賤人竟然還留下過這樣的東西?不過可惜我不敢興趣。」楚景天不屑的語氣和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游移不那麼協調。
「是嗎?」蕭子君挑了挑眉。
「不用轉移視線,今天,你和他們一樣,都要死。」楚景天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他喜歡看人將死前的恐懼和掙扎,所以他從來不會太快接近沒什麼反抗能力的獵物,速度太快,就少了樂趣。
「那麼,假如梅雨說,其實楚飛揚根本就是你的兒子,親生兒子,你也沒興趣嗎?」蕭子君面色不變,她知道,這一刻,他們都還沒有死,所以,她要賭,賭上這個秘密,也賭上大家的性命。
「你說什麼?重說一遍!」楚景天猛的停住了腳步,聲音卻徒然高了幾度。
「楚飛揚是你的親生兒子,梅雨寫得清清楚楚,怎麼,他是不是你的兒子,這二十幾年裡,你真的一點也沒有感覺?」楚景天的表情,給了蕭子君一個機會,她把梅雨的手札丟了過去,便不再看楚景天一眼,只是拿出身上的藥粉,小心的敷在諸葛翱翔的傷處,那五個血洞,雖然點了止血的穴道,卻依舊在往外滲著血。
「不可能!你騙我!你們都騙我!」手札並不厚,敷藥的時間裡,楚景天已經看得七七八八,這一刻,他太陽穴鼓了起來,雙眼沖血,神氣中有慌亂,有難以置信,更多的,卻是不可言語的痛楚。
手札的內容,蕭子君幾乎可以倒背了,梅雨其實並不僅僅是一個殺手,她還是明月山莊大上一代主人的獨生女兒,不過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楚景天,一個野心勃勃又滿心復仇的男人,當她懷著飛揚的時候,那個男人殺死了她的父親,他的岳父,當上了明月山莊的主人。後來的事情倒和楚景天說的差不多,不過這惟一的一點誤差,已經足夠了。
「你自己知道,究竟是梅雨騙了你,還是你自己騙了自己。」輕輕抓緊諸葛翱翔的吳鉤,蕭子君忽然打斷了楚景天的嚎叫。
「你——是你——是你編出來的,你去死吧!」楚景天如同被人砍傷了野獸,猛的掉頭,直奔蕭子君而來。
「不要!」
「噗!」
兩個聲音幾乎在同時響起,一直躺在地上的楚飛揚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在楚景天的掌劈出的瞬間,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而蕭子君卻在同時躍起,吳鉤直插入了楚景天的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