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雪轉晴天(3)

林亦揚和吳魏等在一個大停車場旁,等著他們要坐的巴士。

雖然這兩天升溫了,但臨近天黑,還是風大,溫度低。

吳魏兩手插在防寒服的兜裡,凍得跺腳。林亦揚卻還在一隻手玩著手機,似乎還在笑。笑什麼呢?吳魏想看,被林亦揚用手肘撞開。

正好一輛華人巴士滿載著人,經過這裡,司機透過車窗看到林亦揚,特意踩了一腳剎車,對著外頭喊了句:「回紐約?帶你一程啊?」

林亦揚撥通一個電話,趁著等待音,對司機說:「你車都滿了,先走。」

司機笑罵了一句「假客氣」,彈出個煙頭。

赤紅的光劃出一道弧線,險些落到林亦揚的衣服上,他讓開半步,避開了。

電話正好接通。

「幫我招待兩個小朋友,我臨時有事,顧不上,」他對著手機那邊的人說,「對,那個賭局答應你了。」

***

「你答應了?」殷果驚訝。

電梯門打開,兩個商務打扮的男人走入,將姐弟兩人隔開。

「快說。」 殷果背靠著電梯壁,小聲用中文催促。

「沒,他說要讓朋友來買單,」表弟把手機從兩個男人身後繞過去,遞給殷果,讓她自己看,「我和他說,朋友來沒問題,錢我掏。」

殷果草草看兩人聊天記錄。

林亦揚回復的話不多,說在路上。照他給孟曉天的回復,是在說殷果他們遠來是客,到這裡了,自然要他來請。這是中國人的規矩,雖在異國他鄉也要守。

孟曉天本來是要請他吃飯,當然不肯答應。

寥寥數句後,林亦揚轉而關心他們在華盛頓逗留幾日,孟曉天說殷果不能離開紐約太久,所以只訂了一晚酒店,明天下午離開。他反問林亦揚何時回這裡,林亦揚也說不準。

他最後的回復是——

Lin:會再見的。

結果孟曉天那個饞鬼,雖然拒絕了林亦揚請客的建議,仍對那家餐廳念念不忘,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訂位。可惜客滿了。

兩人在酒店餐廳裡簡單吃了點,晚餐後,她帶著孟曉天到附近白宮那條步行的路上拍了一組照片,直接回了酒店。

由於在紐約那晚定旅館太匆忙,只剩下最後一張大床,姐弟都是和衣而眠,一床頭一床尾,睡得很委屈。到了華盛頓這裡,殷果第一時間要了兩個單人床的房間,終於能舒展開睡了。她洗完澡,迫不及待鑽到被子裡。

「你要早起了,去看看附近博物館,有好多。」

這是殷果睡著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等她再有意識,是被落在臉上的陽光晃醒的。

屋子裡的小餐桌和書桌上擺著外賣的盒子,應該是昨晚叫的,表弟人不見了。她趴在床上,連叫了幾聲孟曉天,沒人答應。

殷果懶散地抱住棉被,給孟曉天發微信:你去哪兒了?博物館?

天天:在喬治城。

小果:自己去的?

天天:沒,林哥早上特地叫醒我,讓朋友開車帶我去的。他說,萬一今年沒申請到紐約大學,明年也可以試試這個學校。

小果:他對你真好。

天天:是啊,大好人。你等著吧,一會回來,樓下給你買午飯。

殷果翻了個身,下床。

那個人,看上去很冷淡,可對孟曉天是真照顧。

她趿拉著拖鞋,邁入洗手間的門,拉開抽屜翻找出一盒新牙刷。又停下所有動作,趿拉著拖鞋回到房間裡。她枕頭下翻找到手機,給林亦揚發了個感謝消息。

小果:謝謝你,還特地找人帶我弟去參觀學校。

Lin:好說。

小果:[愉快]

Lin:[咖啡]

好像,沒話說了。

她靠在牆邊,手機邊緣輕在牆壁上敲著,被他的冷淡嚇退,很少見到這麼話少的人。好像他和表弟更投緣。算了,不想了,謝也謝過了。

那天後,殷果再沒和林亦揚單獨聊過。

權當他是表弟在美國的新朋友,和自己無關。

兩人回紐約後,旅店也有了多餘的空房,她趕緊把大床房換成兩個小房間,填補了不少日用品,正式開始短居生活。

上回她自己來是鄭藝作嚮導,標準的遊客行程,去的全是地標建築。今年這些景點她不想再去,讓孟曉天自己摸索,反正有谷歌地圖在手,去哪都丟不了。

每天上午到中午,兩人四處遊蕩,以吃為主。

下午分道揚鑣,各幹各的。

畢竟她還有比賽任務,需要按時訓練。

其後的一個多星期,偶爾孟曉天嘴裡會蹦出林亦揚的名字,都是林亦揚在他當天獨自遊玩時,進行了補充推薦。有這麼個新朋友在,殷果省力很多,而她聽著聽著,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不像一開始發生什麼都惦記著要道謝。

週六,殷果起晚了。

孟曉天準時來報道,她在刷牙,口齒不清問:「今天想去哪?」

「紐約大學附近吧。」表弟靠在門框邊。

殷果漱口,把嘴抹乾淨:「不是去過幾次了嗎?」

「那邊好玩,」孟曉天給她看一張截圖,是個咖啡館,「想去這個。」

Caffe Reggio,她莫名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去也行,反正沒固定目標。

「我們到這那天,去的酒吧也在那附近。」殷果一直忘記告訴表弟。

「真的?」表弟那天初到這裡,搞不清東南西北,完全不知道那個酒吧是在哪。

「嗯,要路過指給你看。」

殷果拿著梳子梳順頭髮,將自己長髮挽成鬆垮的丸子頭,這樣要是下雪,戴起來帽子也不怕散架。她分神地回憶那附近的特色店,想帶孟曉天地毯式過一遍。

等人到了咖啡館門口,她才終於記起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顏色醒目。

全綠的牆壁、遮陽棚,想忘記都難。這個時間,外頭的座椅絕大部分空著,僅有兩個年輕人裹著羽絨服,在風裡聊天。裡頭的客人多,隔著玻璃望進去,差不多全滿了。

「沒位子吧?」她張望了一眼裡面。

「沒事。」孟曉天神秘笑笑。

殷果奇怪看他。人滿為患,還笑這麼高興。

「林哥訂了。」

林亦揚?

她還以為幻聽:「你約了他?」

「是他約我,」表弟推開門,「他不讓我提前告訴你,說趕得及就來見一面,趕不及的話,只當是我們自己喝個咖啡,免得又是一次錯過。」

殷果被表弟推著後背,送入咖啡館。

吱呀一聲,玻璃門在她身後閉合。

滿牆掛著裝飾物,人都在聊著天。客人多,亞洲面孔不多,一下就能看到他。

他坐在一副巨大人像油畫下,暗紅長沙發的角落裡。

人是背靠著牆的,穿著一件黑色帽衫,防寒服搭在椅子背上。桌子小,人高,只好一隻手臂擱在小巧的咖啡圓桌台,另外一隻手則搭在自己膝蓋上,感覺只有半個身子在桌後。

人對母語的警覺性都是最高的,他早聽到中文,知道是他們到了。

抬眼,望向她。

這算是,兩人第二次正式見面?

殷果下意識停了一下,在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

文字聊了不少,乍一相對,還是陌生的,五官和身形會有眼熟,但都在酒吧留下的最初印象。在白天一看,又略微不同……

林亦揚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

殷果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到咖啡桌前,將背包斜掛在椅背上,和表弟先後落座。桌子是真小。

他推過來一張餐單:「看看想吃什麼?」

「你點吧,」她推回去,「你比較熟,我沒來過。」

林亦揚點頭,沒再推拒,給他們直接點了提拉米蘇和咖啡,自己要了帕尼尼。吃這種用來填報肚子的硬貨,一看他就是沒吃過午飯,直接趕來的。

點完餐,三人之間有短暫的安靜。

殷果怕自己和他一聊,就像微信裡似的冷場,索性低頭看手機。

翻了會兒朋友圈,又去刷微博,最後退回來,開始刪減對話框,總而言之,沒事找事做。刪了刪著,到了和林亦揚的對話框。

還是十天前的對話,他最後一個表情就是[咖啡]。

沒想到再見面,也是在喝咖啡。

孟曉天見兩人都不說話,憋不住打圓場:「聊天,聊天,冷場多不好。」

於是,他先和林亦揚聊起來,從大學專業說到這間咖啡館。林亦揚告訴他,這裡是二十世紀初期建的,這一百年來這個地方恰好也是藝術家、作家們的聚集地,所以很有可能,某個文豪在落魄未成名前就來過,比如海明威?又或者,麥田守望者其中幾頁就是在這寫出來的。有年代的地方,總能帶點兒傳奇色彩,加上名人自然會更吸引人。

林亦揚隨便說了兩句,並未贅述。

但殷果看了看眼前的桌子,還有四周,牆壁上的掛件兒。

被他一說,還挺有感覺。

咖啡端上來時,鄭藝的問候也到了。

她問殷果今天在哪玩,聽說是紐約大學那邊,想起自己要採購的東西。反正殷果也在,不如今天就去,就免得她自己跑一趟了。

其實買東西不麻煩,麻煩點在於店名她給忘了。

鄭藝:你問問林亦揚,能推薦Caffe Reggio的人,肯定認識那個地方。

也只能問他了。

殷果求助:「我朋友說,這裡有家賣咖啡豆的小店。很多餐廳在那裡買豆子,還會專門在門口招牌上寫咖啡豆出自那裡,吸引客人。不過門臉不好找,你知道嗎?」

林亦揚想了想,說:「我帶你們過去。」

「不用,你告訴我名字,我搜一下地圖,肯定能找到。」

「我順路。」林亦揚回她。

她怕耽誤人家時間,將剩下半杯咖啡一飲而盡:「那走吧。」

本意是不耽誤他時間,可做得太明顯了,倒像在搶食……

林亦揚好笑地瞥了一眼那個空咖啡杯。好像是在說:這麼急?

這目光,這表情,還有這種笑,初見那晚也出現過,是她用吸管攪拌雞尾酒,觀察酒液的時候。殷果下意識將耳側的長髮掖到耳後,很不自在。

這簡短的、微妙的交流,孟曉天全盤錯過。

他從聽說要走,快速消滅了蛋糕,灌下兩口咖啡,用餐巾紙擦乾淨嘴。再看兩人,已經一先一後起身,很有默契地在穿外衣了。

「你倆真快。」孟曉天感歎。

怎麼感覺自己很多餘?

《在暴雪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