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少年的聲音(2)

訓練一室

全部訓練室的燈都滅了,唯獨這裡,燈火依舊。

林亦揚和孟曉東都是身兼幾大項目的選手,有總教練的特批,訓練時間可以自己掌控。

江楊一隻手臂吊在脖子上,披著國家隊的運動服,靠在門邊的牆壁上,在看著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個球檯。球檯旁,是孟曉東先開了球,他和林亦揚約定是輪流進球,一人兩個。

所以當他收了一紅一綵球後,握著球桿,站直了身子,眉頭微微蹙著,盯著倚靠在牆邊在玩手機的林亦揚:「你到底練不練?」

林亦揚給殷果發了一個——睡了。

手機揣進運動褲口袋。

「這些年,你怎麼受得了他的?」林亦揚不答孟曉東,反而看向江楊。

江楊和他一唱一和:「不是受著,是讓著。」

林亦揚點頭。

孟曉東一直受不了東新城這幫子人,從來都不嚴肅,不管是賽場還是休息室裡,全都態度不端正……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從林亦揚回來,自己的狀態真開始回升了。

世人慕強,強者更慕強。

林亦揚的才華刺激著每一個同伴,在告訴他們——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不要懈怠。

林亦揚看孟曉東臉都黑了,也不調侃了,直接提著球桿到球檯旁:「這麼練,也沒意思。打個快的。」他俯身在那,看似在瞄準球,其實是在和孟曉東說話。

「我沒問題,」孟曉東壓制著想要罵他兩句的衝動,冷冷地說,「你別以為我沒打過快的,就不會。」

林亦揚一挑眉,笑了。

拭目以待了,老對手。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這個球檯上的球都是「飛」著的。

江楊自帶了一小袋的開心果,一顆顆剝著瞧熱鬧,滿室除了擊球、落袋,就是卡吧卡吧剝殼的聲響。

「有點渴,去弄點喝的。」江楊最後來了這麼一句。

林亦揚一揮球桿,一個巧粉飛砸過去,江楊披著運動服外衣,偏頭讓開巧粉,笑吟吟地提著一袋子的白色開心果殼,溜躂出去了。

沒多會兒,他竟然拎著一個老式的紅色暖水瓶,還有幾個塑料杯回來了。杯子摞著,每個杯子裡都灑了點兒茶葉。

「歇會兒,」江楊淡淡地說著,將塑料杯子擺在一個木凳上,三個杯子裡都倒了滾燙的開水下去,「喝口水。」

孟曉東習慣性皺眉:「凌晨一點了,喝茶?」

潛台詞是:不怕睡不著?

「喝了二十幾年,早免疫了,」江楊笑著放下暖水瓶,「不喜歡喝沒味兒的水。」

林亦揚隨手拿起木塞子,替他扣上了瓶口。

江楊舉起自己的一次性塑料杯,抿了口:「上一回,咱們三個坐在在一起,還年輕著。」

林亦揚點頭。

「等這一天很久了。」江楊舉起塑料杯。

「能讓兩大球社的老闆,一起去紐約的,也只有你了。」孟曉東也舉起自己的塑料杯。

林亦揚一笑,最後將自己的塑料杯碰上他們的:「咱們三個,最不會說話的是我。」

「那是過去,」江楊笑著反駁,「現在你可是最會場面話的。」

那不一樣。

林亦揚看著少年時代的兩位勁敵、好友,萬緒千頭在心頭,有許多能說的,少年未完成的夢想,三人曾稱霸數年的過去,最後匯到一處只剩下:「謝謝你們,去找我。」

「謝謝。」他再次重複。

***

八月的亞運會,千軍萬馬匯聚在同一個城市,等待著下場廝殺。

中國代表團分幾批出發,先後在兩天內抵達舉辦城市。

當天有不少林亦揚、孟曉東和江楊的球迷匯聚在一起,很有秩序地接機。殷果則跟在隊伍裡,拉著自己行李箱,在低頭給媽媽發著「落地平安」消息的殷果,突然被身邊的林霖拽住了手臂:「抬頭。」

殷果抬頭。

不止是林霖,陸陸續續有人開始注意到機場內的廣告牌,一整排都是殷果的賽場照片。

「你生日?」林霖問。

殷果茫然搖頭。

因為看到這一切,前面帶隊的林亦揚和總教練也停了腳步,總教練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低聲在問林亦揚,隊伍裡的人也都看向林亦揚,在猜想是不是隊長弄的。

可也不對。

畢竟林亦揚的身份是國家隊隊長,整個隊伍都要參賽,如此大張旗鼓給女朋友弄這種浪漫,說不過去。

直到接機的人群裡出現了一個穿著休閒服的年輕男人,在中國隊隊員的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對殷果說:「祝你拿下金牌。」

他周圍都是跟著一起的朋友,一群家境一看就不錯的年輕男人。林亦揚留學時,身邊的中國同學大多是家境很不錯的二代們,和這群人看著差不多。

殷果認出這個忠實球迷,匆匆道謝,拉林霖就鑽到隊伍的另一面。

隊伍仍舊沒動。

林亦揚臉上看不出變化,仍舊是在隊伍最前面,穿著國家隊運動服,拉鏈拉到頭,眼中無波瀾,氣場壓迫的隊長。就是因為沒一絲絲表情變化,才讓人覺得麻煩了。

但大家顯然不怕麻煩,就怕沒熱鬧看。

江楊摟住他的肩:「咱們運動員行業,不少都嫁得很好啊。」

範文匆認真附和:「從小就生活簡單,除了訓練比賽沒別的,人單純又能吃苦,一身榮譽加身,誰不喜歡啊?」

……

孟曉東忽然說:「他追殷果一年多了。」

眾人齊齊看他。

「小果比賽場場到,」孟曉東補充著,「人挺靦腆,每次都不太敢和小果說話。上回托生意場上的人找殷果爸爸,問能不能介紹正式認識。」

江楊讚賞地看孟曉東——插得到位,刀刀見血。

「我妹從小追得人很多,她沒和你說過嗎?」孟曉東看林亦揚。

又是一刀。

江楊欣賞地笑著,在想:是不是小時候大家都說東新城「雙林」的名頭,讓人家孟曉東誤會什麼了?要不然怎麼刀刀精準,不帶手軟的?

……

殷果在隊伍的末尾,他們一群人在隊伍前面。

她自然聽不到這些人說話。還想著應該沒大事,林亦揚在美國的粉絲一整個體育館,自己也都不覺得什麼。可為什麼虧心呢?

又沒做壞事。

抵達下榻酒店後,大家被安排去做體檢。

男女選手是分批去的,她沒看到林亦揚。

晚上自由活動。

鑒於今日出現了「小插曲」,她決定悄悄去看看林亦揚。

沒提前告訴他,想給個驚喜。

殷果來到林亦揚的酒店樓層,到門外,叩門。

開門的是江楊,見是她,笑了,頭一偏指洗手間,意思是:洗澡呢。

「方便嗎?」她低聲問。

「方便,」江楊笑著從櫃子上拿走了一張門卡,「我出去,你們慢慢說。」

他笑裡有無盡的內容,殷果摸不透他笑裡的意思。

等江楊走了,她反手關上門。

偷偷推開洗手間的門,水聲入耳,白色的霧氣繚繞,能看到白色浴簾後的一個很高的人影,不用說就是林亦揚了。

她也沒吭聲,在大理石的水池旁等著他洗完。

裡邊的男人約莫聽到門軸滑動,以為是江楊進來了:「還沒走?」

殷果抿嘴在笑,忍著,努力不笑出聲。

水關了。

「壓了一下午的火,也沒吃兩口東西——」浴簾被拉開,林亦揚探手還想去牆邊的銀色金屬架子上拿浴巾,手停了。

殷果乍一看他全光著的樣子,還是在暖黃色的燈光裡,渾身帶著水珠,肌理分明……突然心猿意馬,目光飄啊飄的,沒太聚焦在他的身上。

在看和不看的自我鬥爭之間,林亦揚已經拿了條浴巾,草草擦著頭髮和上半身,沉默著走到她身前。

膝蓋和大腿都濕了,因為挨上了他的腿。

腰後被他半濕的手覆住,用力,抱在胸前:「看什麼呢?」

她怕被他弄濕了衣服,一會兒沒法出門:「你先擦乾,弄濕我衣服,沒法回去了。」

林亦揚攥著浴巾的右手,去把洗手間的門滑上,落鎖。

集訓七十天最多就是接個吻,拉個手,多餘的什麼都沒幹過,猛一置身到這種氛圍裡,光是目光交纏就夠受得了。林亦揚把她抱到洗手台旁,和她接吻,手捏著她的肩頭,時輕時重,最後還是沒控制住往下滑。

「別鬧……」她被熱氣熏得頭暈,感覺他手勁挺大的,捏得疼。通常他沒輕沒重的,就證明他是真想要了。

在未散盡的水霧裡,林亦揚的眼睛黑得嚇人,笑著問她:怎麼算鬧?

殷果掙扎半晌:親親算了……

他慢慢地說:好。

林亦揚抱起她,把擱在一旁浴巾上的衣服兜住,一起帶進了房間。

路過大門,還沒忘上個鎖。

屋子裡,林亦揚和江楊的行李箱敞開著,還沒收拾完,江楊那張床靠著門,丟了不少雜物。林亦揚這邊的床靠著窗,他髒衣服丟到沙發上,將殷果放到床上。人也傾身覆上去,親了嘴唇親額頭,還有眉眼……兩個人一個是什麼都沒穿,一個是穿得整整齊齊,誰都沒逾越。

真是點了一把火,把心和身軀都要燒成灰了,人早糊塗了,卻還想著不要做的太過分。還要比賽,影響不好。

雖然鎖著門,沒人知道,但自己心裡這道線還是要守著。

殷果閉著眼,摸他的身子,想幫他。林亦揚用把她的手撈回來,放到她自己的小腹上,用身體牢牢壓住,低聲笑著問:摸什麼呢?

……

明明是你這樣那樣,又不是我。

她對上他的眼睛:「你說下午壓著火?」

他沒否認。

「……不是為我吧?」

「你覺得呢?」他反問。

殷果的手又往下滑,再次被他攥著腕子拉上來,這次他是真笑了:「找收拾呢?」

「收拾」這個詞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挑逗暗示,他在床上經常說。

「是想摸名字。」她爭辯。

他這次不攔著了。

殷果摸到他腰和人魚線,往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用掌心摸著那裡,想到這個男人身上有自己的名字,心裡有無法形容的熱漲感。

一想到他要打五項,要拿很多金牌,未來還會有更多球迷,想到他這裡有自己的名字,就覺得虛榮心被完全滿足,甚至都要溢出來了。

他摸著她的長髮,忽然問:「回去住我那?」

住一起?

「我爸媽不喜歡同居這種事,」殷果想著可能性,「要是一直住可能不行。」

偶爾住兩天應該問題不大,她琢磨著。

林亦揚倒是沒多說話,殷果覺察到他的目光一直沒挪開,她還想安慰他,沒關係她有的是借口跑去他宿舍住。鼻樑被輕劃了下。

傻姑娘,讓你住,不是想和你做什麼,是想娶你。

他翻身下床,從箱子裡翻出內褲和長褲,總算是把下半身給穿戴整齊、遮住了無邊春色。

殷果沒在這件事上想太久,反倒注意到沙發上扔著的一把吉他:「江楊還帶這個來了?」

「對,」林亦揚掃了眼吉他,「他相親對像喜歡文藝青年,最近撿起來的。本來過去就會,丟了十幾年了,撿起來也是為了哄姑娘。」

「我哥小時候學的鋼琴。」

「我們那代,小時候有錢的家裡愛給學鋼琴,」林亦揚評價說,「像江楊這樣的就自學吉他。」要不然就是搞樂隊,要不然就當泡妞利器。

江楊的家境和林亦揚父母過世前的家境差不多,女朋友也多,自然擅長這個。

「那你呢?」

「我?」林亦揚搖頭,「我對這些沒興趣。」

好像他真是最無聊的一個人,除了比賽,就是練球,倒也沒別的記憶了。

殷果光著腳跳下床,踩著地毯到他身前,右手又從他褲腰上的紋身插下去。林亦揚被她幾次三番的示愛弄得起起落落,手臂兜在她後腰,也將手指插到她腰後,幾根手指在她柔軟的皮膚上輕輕劃著。

殷果看到他下巴上的胡茬冒出來了,手指摸上去,刺拉拉地從指腹滑過去,被自己摸著胡茬的男人低了頭,望到她的眼裡:「出去轉轉,再待下去,我沒譜的。」

今天真是不太順暢,下午是心裡壓著火,現在是身上壓著火。

像五指山壓到背脊上,只等著天光炸裂,巨石崩塌,才能活動活動筋骨了。

《在暴雪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