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哦?」他訝然,「上師也讀過三顧茅廬?」
高僧繼續說:「人生有如大夢一場,你做過什麼,無論好壞,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解釋得有沒有錯?」
「不錯。」他微闔了眼,以雙睫遮住了眼底那一抹光。
「你們的很多故事都很有趣,」高僧看他,「年輕人。如同這句話所說,你過去是作惡還是行善,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為什麼來這裡?何時離開?這些都不用告訴我。」
高僧微微笑。
四下歸入沉寂。
程牧雲坐了會兒,便起身離開高僧身旁,他獨自穿過一個個矮門,走過一段段灑滿陽光的石路,最後,走進一個大經堂的殿門。
這裡的寺廟總是很陰暗,內部幾乎見不到陽光。
只有酥油燈的光。
小喇嘛們都坐在到膝蓋那麼高的平台上,默默誦經,身後是上百的唐卡和壁畫,四周有雙人能通行的甬道。這裡地處偏僻,只在下午的好時間才偶爾有背包客走入,背包客和小僧人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酥油燈下的昏黃光線裡,張望著,打量彼此。
只有他垂下眼睛,與這三兩遊客擦肩而過。
在這些遊客眼中,他也只是一個成年喇嘛,上身穿紅色堆嘎,外披著紫紅色朗袈,和這些小喇嘛只有年齡的差別。
他走出大殿,沿著石路繼續前行。
程牧雲。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為什麼要說服老喇嘛,讓自己以出家人身份,藏身在這裡?
這一切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你曾一路從地獄走上來,行過刀山火海,才能站在這裡,如果世間一切都不過是幻境,那些一直想要你命的人,和那些一直想要你救命的人,又何時才會散去?……
忽然,有金色的光劃過眼前。
他反射性地側頭望去,那一排轉動的經桶旁,有個帶著白色遮陽帽的女孩子,用右手在一排經桶上滑過,口中唸唸有詞地說著什麼。
程牧雲背對著日光,看著她一直走到面前,整個身體保持著一種蓄勢待發的防備狀態,防身用的尖刀從手臂滑到掌心。女孩子終於轉了最後一個經桶,抬頭看見他,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虔誠地雙手合十,鞠躬向他作禮:「午後好,喇嘛。」
口音非常奇怪,措辭更加奇怪,像是外國人在學中文。
但看她五官輪廓,卻更像是中國人。
身後有經幡浮動。佛塔林立,梵唱不絕。
程牧雲如此背對著日光,緩慢將雙手合十,刀鋒隱在了掌心中,對她微微頷首。他的動作無聲無息,連衣服的摩擦聲都沒有。
——這是溫寒第一次見到的程牧雲。
那時,她以為他真是個喇嘛。後來知道真相……她也認為,程牧雲是她見過最有佛性的男人,可又像蛇。尼泊爾有一種蛇,頸細,吻側有頰窩,尾端嫣紅,常繞在茂密枝椏的深處。程牧雲於她就像是這麼一條蛇,一條盤著身子在佛祖座下獨自酣睡的蛇。
諸惡難侵,神鬼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