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菩提座下人(1)

有手臂緊緊禁錮著她,推不開,完全推不開,她急得渾身冒汗。

忽然就像有了巨大的蠻力,猛推開這個男人。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氣,眼前只有黑暗。窗外沒有任何月光,烏濛濛的,好像還在下雨。

八月的尼泊爾果然是雨季。

從早到晚,雨水淅淅瀝瀝的,就沒停過。

雨落在窗戶上的聲音,顯得這個夜晚特別冷,特別冷。床頭的表是螢光指針,顯示出十二點的時間。

竟然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溫寒有些煩躁,推開窗,忽然就被雨水淋濕了臉頰,忙又將窗關上。這麼一開一合的時間裡,她看到一個男人的影子沿著破敗狹窄的石路,從容不迫地走來,她低頭看時,那個人影也抬起頭,似乎就在看著三樓四樓。

是他?

溫寒倒退了一步。

不對,不應該躲,他看不到自己。

窗外明顯比房內亮,怎麼可能會看到這裡?溫寒自我安慰,悄悄又看了窗外一眼。已經沒有人了,他應該是回了酒店。不是去買咖啡了嗎?怎麼兩個小時才回來?她疑惑,卻猛然覺醒,自己對這個男人表露出了超乎尋常的關心。

溫寒警告自己,不能再如此注意他。

可是心底卻仍舊有個疑惑盤旋不去,她重新回到床上,掀開棉被,想要再試圖睡。就聽見有清晰的男靴腳步聲,走近這裡,然後是敲門聲。是隔壁的敲門聲?果然,很快就聽見阿加西的聲音,帶著愉悅,笑著說:「什麼?喝酒?好啊。」「好,沒問題,我多叫一些朋友來,還有……多謝你的咖啡。」

男人的腳步聲遠去。

很快,阿加西就來敲響她的門,讓她和自己一起下樓,和這裡有緣聚在一起的旅客狂歡整夜:「尼泊爾的雨夜,太適合這種活動了。」阿加西如是說。溫寒卻找不到「尼泊爾雨夜」和「徹夜狂歡」的聯繫性,但她無法拒絕,老闆娘小狐狸的魅力太大,整個客棧四層樓的十幾個住客都已應邀。

幸好,讓她踏實的是,王文浩和朗姆也下樓來接她。

畢竟是和男伴同行,她還能稍許踏實一些,起碼,她想那個男人應該不會輕易再來招惹自己。她換了及踝長裙,特意挑了領口很規整的中袖小上衣,拖延許久,才終於和王文浩下樓。整個一樓已然氣氛熱烈,有人在用手風琴演奏的俄羅斯歌曲。

是先一步下樓的朗姆。

他在小酒吧的正中坐著,很歡快地對著醉眼惺忪的老闆娘,唱著俄羅斯的小情歌。

老闆娘在曲終時,低聲笑起來,拍著手,卻去看躺在柔軟臥榻上的吸水煙的程牧云:「雲,你要不要試試?」後者笑,並沒拒絕。

朗姆看自己演奏一曲,卻未得任何垂青,反倒是角落裡這個半靠著臥榻,吐出淡淡煙霧的男人吸引了這個美艷老闆娘的全部注意力,有些不快。

程牧雲看朗姆手裡的手風琴:「說起來,真是好久沒碰了。」

「是在做和尚之前學的?」有個女孩子,很好奇地追問,顯然她也被程牧雲曾有過的出家經歷所吸引了,「那之前,你是做什麼的?」

「我?」程牧雲低聲說出了兩個字,「走私。」

眾人哄堂大笑。

大家都知道他是個還俗的出家人,所以都只當是玩笑。甚至有男人為了博一些女孩的目光,還追著程牧雲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嗎,我常把黃金做成衣架,真的是衣架,晾衣服的那種帶入印度。發現了就多交點罰款,可沒被發現,可就真賺啊。」

老闆娘拍拍手:「誒?玩笑適可而止啊。」眾人繼續笑,開始閒聊起沿途見聞,還有尼泊爾這半個月來糟糕的天氣。

方才問話的女孩子目光飄了飄,繞著程牧雲打了個圈,這是今晚這裡很多女人的目標。艷遇在尼泊爾,這個男人太合適了。

溫寒挑了個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來。

這個老闆娘真有情調,晚上將一樓的沙發都挪開,添了很多矮式的臥榻。很多人都聚在老闆娘和程牧雲那裡,她坐得這裡倒是清靜。歡笑中,程牧雲真得就接過朗姆扔過去的手風琴,晃悠著站起來,掛在肩膀上,試著拉了兩下。

眾人以為他只是玩耍,卻未料,淬不及防地就聽到了非常流暢且熱情洋溢的調子。

手風琴的聲音,總是浪漫而奔放的,像是俄羅斯的男人。

很多人沒聽過這首歌,但生在莫斯科的溫寒恰好就聽過這首歌。還是在黑膠唱片裡聽到的,雖然名字是《不幸的人》,調子卻很慵懶,尤其是男人唱起來獨有一種醉酒後躺在窗台上,吹著夜風去半念半唱著自己心愛人的心情。

程牧雲的聲音並不那麼粗獷,唱起歌來,更顯尾音華麗。

他拉著手風琴,在四周人吐出的水煙煙霧中穿走,眼睛時候低垂,時而輕佻。當程牧雲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停步,款款蹲了身子,對著她繼續拉手風琴,唱腔中還有特別性感的輕歎。

所有人都開始低聲笑著,鼓掌,吹哨。

眾人只當這是一個男人對突然出現的美女,表現出的濃烈好感。溫寒視線移開,去看門口的銅鈴,盡量避開他的眼睛。

「他唱得不錯,」王文浩將手搭上溫寒的肩膀,對她輕聲說,「手風琴也很在行。」

溫寒心神不寧地應著聲。

一曲唱罷,程牧雲忽然用中文說:「你今晚美極了。」

溫寒臉色有些變,王文浩倒是比她冷靜多了,代替她對程牧雲說:「謝謝你,這麼欣賞我的女伴。」程牧雲如迷霧一般的眼神追隨著溫寒:「不必客氣。」

……

溫寒眼睛垂著,盯著自己的手指,她在桌子上胡亂劃著幾個常用的公式。鎮定,鎮定。

身後有人大笑,有男人說:「我知道這個和尚為什麼還俗了,他是忘不掉凡塵俗欲啊。」

「沒錯沒錯,說不定他在廟裡就是個風流和尚。」

就連在喝酒的老闆娘也不忘調侃:「不,他還俗,是因為這凡塵的女人都捨不得他。」

有人笑,有人鬧,更多女人用眼神糾纏著程牧雲。

也有人在冷眼旁觀,如王文浩。

更有人醋意濃郁,如朗姆。

他的確是迷迭香,濃郁,讓人淪陷。讓所有人輕而易舉淪陷其中。

燭火,在劇烈燃燒著。

水煙的輕煙,還有越來越多的男女曖昧動作,將這個異域夜晚填滿了迷亂情調。王文浩似乎覺得她越來越坐不住,尋了個借口,在三點多的時候,陪她回到三樓。樓下仍舊是熱情的音樂和笑聲,這裡卻格外安靜。

「我感覺你今天不太舒服?」王文浩接過她手裡的鑰匙,替她開門。溫寒心神不寧:「有一些,可能……水土不服。」

王文浩笑。

她想開燈,後者已經按住她的手。

王文浩的手心格外熱,她縮回手,感覺他靠近,溫熱的氣息很曖昧,像是要親吻自己,卻還是很紳士地留了一絲距離。溫寒沒敢動,猶豫了幾秒,忙退後半步,但王文浩已經察覺她的分神,像是收到鼓舞,手臂從她後背繞過來。

「我困了。」溫寒尷尬說。

「好,」王文浩輕聲說,「晚安。」

有人影出現。

程牧雲走上來,他穿著鞋底堅硬的黑色軍靴,踩踏木質地板的聲音很大。溫寒和王文浩同時回頭。

「抱歉,」程牧雲微微收起下巴頦,視線在兩人身上繞了半圈,「是我打擾兩位了。」

溫寒尷尬地收回視線。

她刻意漠視他,輕聲對王文浩說:「晚安。」

然後就聽見他的腳步聲,繼續向上走去。

她進門,關了房門,背靠著木門,聽著王文浩的腳步聲遠離,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個夜晚始終充斥著一樓的音樂和歡笑聲。

雨卻從深夜到清晨,都沒有停下來,反倒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天濛濛亮時,溫寒醒來。

房間因為不停歇的雨,變得悶熱潮濕。溫寒想到老闆娘提到過,因為老闆娘本人也厭惡尼泊爾的雨季,特地在五樓洗衣房添了個烘乾機,這也算是這家客棧的特色之一。

在這裡,烘乾機是個奢侈品。

雖然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她頭疼欲裂,卻再睡不著,索性就將運動長褲、登山服,還有幾件適合機洗的衣服抱出房間,走到五樓洗衣房。

清晨五點,歡鬧已經結束。

她正好能趁著其餘住客在熟睡時,將衣服先洗淨烘乾。

洗衣機有兩台,都很古老,不光容量小,還沒有自動進水管道,需要擰開水龍頭灌滿水後,再打開開關。溫寒將懷裡抱著的衣服都塞進去,已經將轉筒塞得滿當當。

她擰開水龍頭的開關,看著水不停從洗衣機內的水槽流出來。

「應該轉得動吧?」她喃喃了句。

「減掉一件會更保險,」身後有聲音回答她,「這是我的經驗。」

溫寒渾身一顫。

混著雨水的晨風從窗口飄進來。

她後退半步,躲開雨水,想要再找個很好的開場白,和身後的不速之客打個不鹹不淡的招呼。腦中的措辭還沒想好,腰就驟然一緊,被勾向一個厚實的胸膛。

她睜大眼睛,被摀住了嘴。

兩隻手臂被擒住,扭到身後,被他一隻手輕鬆囚住。他將她整個人都擠在了洗衣房的角落裡。

水流陣陣,充斥在耳邊。

「昨晚你和別人接吻的時候,」程牧雲輕聲問,「有沒有想到我?有沒有在心裡比較過,更喜歡誰吻你?」

昨晚她根本沒有——

……就算是有晚安吻,和他有什麼關係?

「如果這裡現在有個沙發,或是草叢,我都會毫不猶豫推你上去,」程牧雲的聲音像是床榻間的溫情呢喃,「從見你第一眼,我就控制不住這個想法。」

她想要避開他的目光。

無能為力。

他的眼睛分明就一眼望到她意識的最深處。

他輕聲說:「過去的兩個多小時裡,我一直在想著你。」

她垂下眼睛,感覺他修長的腿貼著自己。

口鼻上的那隻手,慢慢移開。

程牧雲低聲用俄語在她耳邊說:「不要叫。」

她剛才那一瞬被驚嚇到才想要叫人,可是現在,此時,她竟然……沒想到要大聲呼救。

溫寒意識到這一點時,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微微喘息著,盡量讓自己不去看他:「你這次,又要找什麼借口……」

「沒有借口,」他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臉上,「想要你。」

她在莫斯科也碰到過一些直接而熱情的追求者。

就算被逼到角落,也都會堅決避開。

可這個男人。

她一直竭力讓自己厭惡,躲避的男人,就在剛才被他強吻的一瞬,她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潛意識裡並沒有厭惡和他接吻的感覺……

一見鍾情嗎?

她不承認。

可兩人之間分明就有一種異樣的漩渦,在吸引著彼此。

她腦子裡紛亂地讓自己冷靜的時候,他的眼睛分明就一眼望到她意識的最深處。

他不再說話,用自己的嘴唇強硬堵住她的,開始一粒粒解開她衣服上的紐扣。

溫寒渾身一震……

「你在身體在迎合我,比起你那個很有風度的朋友,你更渴望我,」程牧雲的聲音在洗衣房的這個角落裡,給她構築了一個無法抗拒的漩渦,「就像我渴望你一樣。」

因為如此過分的親暱,她變得柔軟而浮躁,頭昏腳軟。

不應該是這樣。

不能這樣。

她閉上眼睛。

程牧雲的吻變得有些柔軟,輕輕從她舌下,游移到她嘴裡最敏感的上部,用舌尖在那裡反覆地滑動著。她的身體開始慢慢發抖,控制不住身體的反應,微微挺起胸……

水聲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了變化。

洗衣機裡的滾筒已經被灌滿,水太滿,甚至開始從洗衣機一側的管道裡流出來。

他忽然放開她。

溫寒腿有些軟,慢慢靠著牆,不敢相信自己的反應,慌張地繫著自己的襯衫。

程牧雲關上水龍頭,將一條排水的塑料管道放到水泥池裡,然後在自己褲子上抹乾淨手,又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替她一顆顆繫好紐扣:「我發過誓,永不回俄羅斯,而你,應該很快就返回莫斯科,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聯繫。我和你之間,在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任何事都只是尼泊爾的一段艷遇,」他的手指托起她的臉孔,讓那張因剛才的激情而泛出紅暈的臉對著自己,「願意嗎?」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