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著,都在笑。
熱浪捲著長髮,城城熱得開始往下淌汗了,終於主動走到她面前:「他們登機辦了嗎?」
「辦好了,就差你,」米易給她掏餐巾紙,抽出一張塞到她右手掌心裡,「還有我,我也沒辦。王博說,我們一起辦。」
米易並不知道,大家都是經濟艙,只有城城是自費升艙,順便帶著米易也升艙了。她以為,自己真是負責專門接待城城的,其實是王博有意讓她和城城單獨上飛機,免得讓同行人看到,會不爽。總不能挨個去解釋,其實城城是自己掏錢升級的票。
城城點點頭,擦著下巴上的汗,帶米易進了機場。
兩人邊走邊聊,她才得知米易暑假先回了家,也是昨晚剛從成都機場飛到北京。下飛機直接打車去了王博公司,跟著整理今天需要帶的資料和東西,忙到凌晨四點,直接睡在公司沙發上,醒了就過來了。
「也就是說,你下了飛機,都沒進市區,就要飛去拉薩了?」城城笑,「那等回來再讓王博帶你玩,留下看奧運,我給你找票。」
「看不了……我只能在拉薩呆三天,就要直接回家。」
「為什麼?」城城奇怪。
這麼折騰,飛來飛去的不累嗎?
「五月不是地震了嗎,我家那邊雖然沒事,但想起來很後怕。難得暑假,想多陪陪我爸媽,」米易說,「下回吧,以後肯定有機會的,今年特殊。」
原來這樣,城城理解了。
地震那天,她第一時間詢問了四川所有地方的情況,室友家在成都,室友男友家是在達州,還有米易家的地方都萬幸沒受災。
後來室友也說,在震後請假回四川陪父母住了幾天。
因為明白米易的感受,城城沒再勸說,她問米易要了身份證,去辦登機手續。
米易今天早上才第一次坐飛機,對機場還很陌生,所以看到公務艙辦理窗口並沒有真實感受,因為晚到了,在檢票時也沒了排隊的乘客,所以檢票也沒察覺出什麼不同。等到了飛機上,她發現自己坐得位子比早上的寬敞許多,還有很多小贈品,不免嘀咕:「飛西藏的飛機,比成都飛過來的好。」
「嗯,」城城一本正經都逗她,「飛機大,上下兩層,自然好一點兒。」
城城給她要了一杯橙汁,遞給她:「不是在成都轉機嗎?為什麼不在那等我們?」
米易喝著橙汁,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實是讓她選的,是過來幫一晚上忙,還是在成都等著。她說自己想看看北京是什麼樣,選了飛過來,其實,也就看到了東三環CBD的幾幢大廈,還有凌晨從大廈上俯瞰下去的夜景,找了找故宮的方位,看了看深夜的車海。
還有,吃了頓他們讚不絕口的商務外賣。
米易喝著橙汁,知道自己不說,城城也能猜到,她沒選擇在成都等,是因為想見她。從北京飛成都,能多見兩個小時。
米易心虛,喝橙汁喝得快,沒幾口喝完了。
城城好笑:「還要嗎?」
米易搖頭,把杯子放在一旁。
她情不自禁地看城城,想和她聊天,不知從何起頭。
「你別老看我。」城城再笑。
他們飛到成都是中午。
轉到下一個登機口,王博和一行人都在那裡等著了。王博本來是獨自一個人招待這二十幾個主編副主編們,城城帶著米易一出現,讓他卸下了一半擔子。
買機票時,城城就看到了米易真實的名字,和自己同姓。
所以當著大家的面,城城也跟著王博叫她「小江」,米易卻不用改口。自從她認識了城城的朋友們,發現大家也都叫她chengcheng,只是字不同。
江誠誠,這是她身份證上的名字。
所以她真的很喜歡忽悠人……明明是真名字,要當假名字用。
這裡有三個人,過去認識城城,大家寒暄著,互相交流著現狀。
城城順便拉過來米易,給和自己最熟的兩個常駐上海副主編介紹:「這是王博助手,很聰明的一個小姑娘,我也帶過。你們那裡有實習崗位嗎?」
「你直說吧,她是不是想留上海?」其中一個雜誌社的人問城城,「想落戶?」
「是想要,不知道你那裡能不能解決。」
「這兩年政策還可以,我們雜誌去年簽新人,落戶了四個。」
「那就說好了,」城城莞爾一笑,「到西藏請你喝酒。」
「等你這句話呢。」對方也笑。
人家口頭給了一個好處,城城總不好拋下就跑,坐在那裡和兩個男人聊了起來。米易挨著她,在旁邊坐下,從頭到尾沒和城城說話的機會,但這麼聽著,心滿意足。
米易一直很感激城城的是,她讓自己見到了真實的生活。其實在那間酒吧裡認識的人,除了非常熟悉的,大家都怕被人知道過多真實消息。怕有矛盾,怕被報復,怕被揭露到真實生活裡,自己是喜歡女生的,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米易不知道城城有沒有猶豫過,就連自己,在告訴城城學校地址的那一瞬都是搖擺的,萬一被人捅破喜歡女生……她都能想像到自己在宿舍,在同學之間被排擠、背後議論的慘狀。班主任很刻板,說不定要興師動眾談話,再通知家長……
想到家裡,她就無法設想下去了。肯定是海嘯般的震盪,讓自己退學回家都有可能。
所以當時她報出地址,是不安的。
而城城,已經把她的一部分真實圈子,介紹給了米易。
米易看著城城的側臉,她察覺了,回頭對米易笑。
到再上飛機,她對米易解釋:「剛才只是碰到機會了,問問他們那裡有沒有落戶的工作名額。你還是多手準備,我建議是留學比較好。」
米易點點頭,在她眼裡,城城說什麼都是對的。
城城看了看窗側的位子,空著的。
她悄悄指那個位子:「過去坐。」
「不好吧……」米易小聲說。
「沒人坐,沒關係,」城城告訴她,「一會兒能看到雪山了,很漂亮。」
城城把自己的相機塞給她:「我暈機,要睡覺,你幫我拍照。」
米易回憶從北京飛成都的路上,確實一起飛,城城就睡著了,只當是幫她拍照,接過相機答應了。飛機起飛沒多久,城城喝了兩杯酒,直接蓋上毯子睡過去,睡到了空姐提醒要降落,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看身邊,米易正抱著她的相機,握著一個黑色的鏡頭筆,在一點點擦著鏡頭。
城城頭抵在兩人當中的擋板上,迷糊地看她:「誰的筆?」
這麼專業的鏡頭筆,她都沒買過。
米易被驚到,內疚地看她:「我剛才跑到後邊,和那個副主編借的……」
剛剛她拍到高興了,發現鏡頭上有灰,沒經驗,想用手指抹,結果留下了一圈指印。
城城抿嘴笑,頭還是昏沉沉的,瞇著眼看她和她手裡的相機,還有那根鏡頭筆,真是哭笑不得。能想像得出,她跑到後面去,捧著一個相機咨詢人家要怎麼擦鏡頭的傻樣子。
「擦好了嗎?」她問。
米易給她看:「差不多了。」
城城接過相機,翻看她拍的照片,突然,一抬眼看窗外的雪山:「看。」
城城把相機重新塞給她,意思是:還不快去?
米易回神,捧著相機挪到隔壁,那個靠窗的位子上。
「系安全帶。」城城又說。
米易忙低頭,繫好安全帶,扭頭,看向窗外。
從城城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側臉,驚訝、驚喜和興奮溢於言表。
城城知道她會喜歡,第一次自己看到的時候,也很驚喜。
差不多,就在米易現在的這個年紀。
到拉薩市區是傍晚。
雖然坐飛機是分開了,城城想私人讓米易享受一下,但在旅店上,為了安全性肯定是和大家住在一起的。旅店算是拉薩比較好的了,位置佳,也乾淨。
大家辦好入住,聚在旅店後院的小樓上,吃了晚飯。
王博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在眾人落座後,就舉起酒杯,慷慨陳詞,奉承了各位前來捧場的大佬們有善心,支持慈善事業,代表贊助企業,代表公司領導感謝在場眾人,巴拉巴拉,如此等等,說了十分鐘,一杯飲盡,開飯。
大家吃著,聊起來,自然會提到一個名字,是明天才會趕到這裡和大家匯合的人。
米易注意到,那幾個認識城城的人說到這個名字,會看城城,笑著打趣。城城則是笑著,不接這些調侃。
「酥油茶。」城城問王博要了兩杯,遞給米易。
米易兩手捧著,聞了聞,小聲問:「像奶茶?」
嘗了口,澀澀的,口感不錯。
並不油膩,被名字騙了。不過奶味兒很重。
城城也抿了口,「我教你,你到一個地方,吃不慣也要盡量吃他們的東西,容易抵抗水土不服。食物的力量很神奇。」
米易點點頭:「我買了紅景天,給你留了一盒。」
城城笑:「那個要上高原之前吃,現在,沒用了。」
「啊?」米易鬱悶,「好貴呢。」
「多貴?」城城又笑,「我給你報銷。」
「不用,不用……」米易後悔自己多嘴。
吃完晚飯,記者們都跑出去採風,瞭解當地習俗了。畢竟是記者,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怎麼可能坐得住。五個多小時的飛機,還有在路上轉機等待的時間,折騰了足足一個白天,兩人很累,哪兒也沒去,城城洗完澡出來,找吹風機吹乾頭髮,爬上床。
城城抱著被子,趴在枕頭上,迷糊要睡著時,聽到一聲聲關燈的細微聲響。
書桌的檯燈,床頭燈,最後是房間大燈。
在黑暗裡,她睜開眼,大多數的燈都滅了,只留了洗手間的。她看到米易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鑽進被子裡……然後她就先睡著了。
這一晚,米易沒睡著,今天是第一次坐飛機,也是第一次住旅店。
在宿舍裡明明是八個人合住,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除了集體睡覺不要鬧出大動靜,也沒什麼避諱。可這晚,米易睡不著想翻身,翻一次,覺得被子聲響大,翻兩次,更覺得自己很煩,一定會吵醒城城。
最後就這麼僵僵地平躺著,再沒敢翻身。
四周靜悄悄的,不是說人睡著了能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嗎?也聽不到城城的。
估計隔得太遠了。
米易悄悄扭頭,看黑暗裡的影子,城城像是只小動物,縮在床邊沿,把被子抱在懷裡,抱成一團兒。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裡,不憋氣嗎?真想給她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