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這裡的地理位置很給面子。
平路沒多久就是山勢險峻的地貌了,攀爬起來容易疲勞,普通人走不了不多遠。
過去幾個月,在工兵排雷期間,路炎晨也會時不時來現場,對這裡瞭解程度大於秦明宇。所以他給了秦明宇一條差不多排乾淨的方向,算是相對安全的。不過他這路上倒也順利,沒出現危險訊號。
二十幾分鐘後,他們在山腳下,一個石碑後看到了那六個年輕人。
幾束手電光照過去。
有個女孩子眼淚先掉下來:「我們想爬上去,從山上走去找信號報警,可摔下來了。」緊接著,四個小姑娘先七嘴八舌地說著,進來時是亮著的,後來天黑大家就怕了,手機又沒信號,就只能讓三個男生爬上去找信號。
沒想到其中一個摔下來帶了另外一個,剩下一個下來也是魂飛魄散。男人受傷,黑燈瞎火的山林裡,女孩子更不敢尋出去。就原地坐著,想著,總會有人來救。
路炎晨去摸那受傷的年輕男人腿骨,斷了。另一個還好,能走。
「運氣不錯,」路炎晨收回手,將照明的電筒關上,「真碰上地|雷,就沒骨折這麼簡單了。」男人疼得深吸著氣,沒言語。
路炎晨將身上裝備都卸下來丟去石碑下,背過身,對那受傷的年輕人蹲下:「上來。」
年輕男人比路炎晨還要壯實,挺猶豫,但沒別的辦法,趴去他背上。
他直起身子,背好這個受傷最重的,對幾個警察交待,一帶一,緊跟他原路返回。多餘的一步都別走。進來時還要設備輔助,出去就純粹靠他留下的記號和記憶力。
月光透過枝葉縫隙,照在路上。
路炎晨關掉了手電筒,那些警察也關了,免得影響路炎晨的視野。有自然光,對他來說認記號找歸路並不難。十分鐘過去,他氣都沒多喘一下,背上那個始終悶不吭聲的大男人難為情地,小聲問了句:「同志,你還行嗎?」開口前措辭許久,不曉得怎麼稱呼路炎晨,最後就和電視裡一樣土裡土氣地叫了同志。
路炎晨應了:「你堅持住,快到了。」
「對不起啊。麻煩你們了。」
漫長的寂靜後,那男人以為路炎晨不會說話了。
他低低地來了句:「這些基層警察不容易,出去和你朋友解釋解釋,這是雷|區,警察也解決不了。必須等我們這些懂的人來,不是不想救你們。」
那年輕人沒想過是如此一句答覆,悶了半晌也沒吱聲。
最多還有十分鐘。
萬籟俱寂,山林都沉睡。
突然,「轟——」一聲巨響,是爆炸聲。尖叫從身後炸開。
路炎晨胸口一緊。
活生生的現場爆炸。
樹葉如同炸彈的碎片般,簌簌落到臉上。被救援的年輕女孩再次哭起來,幾個警察也交互眼色,低聲安撫。路炎晨邁出大步,往出趕:「你們跟上,跟緊我。」
一定是秦明宇那裡,他必須盡快過去。
可背上、身後還跟著一群人,要先把他們帶出去。
手心上,黏膩的都是汗。冷風嗖著,脖頸也都是冷汗。
腳步很快,時間卻慢得磨人。
他背著人走了幾個世紀那麼久,離了林子,遠見著鐵絲拉網時,大跨步跑起來。到距離鐵絲網十米的安全地帶將背著的大小伙子往地上一擱。抄了先前進林子前攤在地上的備用工具,耽擱不及一秒,衝入夜幕。
秦明宇留的記號他看得懂,見到遠近人影時,路炎晨反射性地說:「都別動。」
事實是,不用他說,這些人也一個都不敢動。
「老秦?」路炎晨自褲兜往出摸手電,打光,四處去找。
「……這,」秦明宇趴在地上,顯然,是他觸雷了,「這這是延遲,是彈片。那邊那個,還戴著帽子的,他踩雷了。」秦明宇蹙眉,彈片不止一處,有在腹部的,不知是哪裡中招,劇痛難忍——
剛他以為自己清了一個雷,沒想到延遲,爆炸突發,這些警察想救他,反倒中了招。
路炎晨將手電放在一旁,將秦明宇丟下來的探雷器拿來掃了一圈後,匍匐到那個警察腳下,看清了起爆點:「保持住,這東西太靈敏,反步兵的。」
絆髮式的,他將小剪刀挨近,剪線。
「啪」地一聲輕響,斷了。
換了軍刀,一點點去除偽裝物,撥開泥沙。動作很輕,輕得只能聽到挖土的沙沙聲。
……拆除引信。
幸好,踩這個東西的是個訓練有素的警察。
也幸好,不是壓感雷,那個就基本沒機會了,觸到就炸。
路炎晨將那人腿一推,那人反射性僵了下,還以為炸了。
反應過來,馬上抽回自己的腿。
路炎晨繼續把那傢伙從土裡刨出來,迅速拆解,將□□用軍刀背磕出來。才丟去一旁,等著明天別人再來收拾。
他迅速檢查四周後,一把將秦明宇攙起來時,手心下的衣服都是濕的,浸透衣服的血早涼了,大冬天的凍人手:「行不行了?」
***
秦明宇的傷簡單在地方醫院處理,外傷壓迫包紮後,送往昆明。
路炎晨不放心,跟車去了。
清晨五點多,手術完,他在病房外的走廊裡背靠牆,閉目養神。睡了沒到半個小時,口袋裡手機震了震。在靜謐的走廊裡,只有手機震動褲子口袋的聲響,掏出來看。
歸曉:我醒了,要去產檢,拜一拜,這次TSH一定會降下來。
路晨看懂了。這是測甲狀腺的指標,歸曉這項很高。
兩人約好的,不管他開不開機,她從孕晚期都要給他匯報情況。隨時隨地,發多少短信都行,越多越好,他都會抽空看完。
他嘴唇有些發乾,舌尖在下唇上掠過去,思忖半晌,判斷是否要回過去。畢竟這個時間有些反常,怕她起疑,可人生苦短啊,在有限的生命裡真是回復一條少一條……
路晨:給你電話。
發送完畢,沒來及撥,來電顯示畫面已經跳出來。
路炎晨接聽了,索性站起來,往走廊外邊走去。那頭歸曉聲還困頓著,輕「嗯」了兩聲,呼吸可聞,細微,而又疏懶:「路晨……」
「嗯。」他將手插在褲袋裡,也是累,倦意滿滿穿過護士台,轉入電梯口。
電梯門忽然開了,有人推了量病床出來,上邊的病人用手臂掩住臉彷彿睡著了,除了病床下輪軸滑過地面的響動,護士的腳步聲就沒別的了。
悄無聲息的這裡,有著輕微起伏聲的那處,都相對靜了好一會兒。
「你今天怎麼早上就打電話了……」悉悉索索的,棉被摩擦過話筒,「休息嗎?」
他走進電梯:「剛好出來。」
兩人閒聊了一分多鐘,他終於找到後門有個僻靜地方能抽煙,打火機火石摩擦過,歸曉耳朵尖,捕捉到了:「抽煙呢?」
路炎晨一笑:「狗耳朵。」
「你才是狗呢。」
他悶吸了口,肺腑繞出來的煙霧,消散在晨風裡。
沒來由地低聲提了句:「上回在家,看你穿酒紅色內衣挺好的。」
「……現在穿不下了。」
他笑:「胸又大了?」
「……你怎麼那麼流氓?」
路炎晨也是被她語氣弄得,夾著煙的那手壓了下額頭:「怎麼就流氓了?」
「我現在是你娃的容器,你肖想我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
「……」歸曉在那頭默了會兒,小聲回,「知道了,知道了,等生完買一打。」
晨風拂面,偏逆著風向。
他一蓬煙噴出去卻險些將自己嗆到。
和歸曉一通電話過去,再去病房,秦明宇也醒了。
有驚無險,取了十幾個彈片出來,據說,還有剩下的,就是不方便取的位置了。醫生建議時還在想勸慰秦明宇,沒說兩句,反倒被秦明宇安慰了。
當兵的,哪怕不做排爆大小演練下來,多少都能留點紀念。帶點兒金屬碎渣的人又不是只有他秦明宇一個,過去老兵帶子彈還不是過了一輩子。秦明宇自我調侃以後轉業了,不知道過安檢要有多麻煩,又說以後死了燒成灰,要秦小楠把彈片都撿了做傳家寶。
雖無生命危險,還是要住院養幾天。
下午,路炎晨自己開車回去了,想著洗乾淨補個覺,再將昨天出任務的報告寫了。車剛進廠區大門,就有人早候著,說領導等半天了,要路炎晨出個支援任務。
過去反恐時就這樣,要不就天下太平,要不就事情疊在一處不消停。
路炎晨沒多話,將車鑰匙丟給傳話的人,讓人把車開去車庫,去了辦公室。
上頭這次是點名要他,要隨隊入境緬甸,接回一批中國人。
「危險性不大,就是需要你這麼一號人,又有實戰經驗,又懂排爆的人跟著去一趟。」
路炎晨一聽是緬甸就懂了。
那地方時時內戰,隔著一條國境線你能站在中國看對面人開仗。那地方,境內三十幾個武|裝|隊|伍,互相給對方埋雷,埋到最後自己都排不掉,都成了大家的經典笑料了。
路炎晨領了任務,稍作半小時準備,即刻出發。
關機前,他給歸曉發了條消息:
這兩天不方便電話,你記得,短信照常發給我,有空看。
發完,想想,又追了一條:
除了酒紅色那套,藍色也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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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週日,太晚就別等了哈,週一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