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到香港後的第二周, 收到一封群發郵件。
標題是:告別我們永遠的班長。
這封郵件,她一直沒有打開過,未讀郵件帶著對那個樂觀開朗大男孩的懷念,被封存在了qq郵箱的最深處。不會刪除, 也不敢打開。
2005年夏。
紀憶結束港大交換生的一年學習生活,臨走前,她和同班同學結隊,去尖沙咀自處閒逛。他們十幾個人都穿著白色T恤, 藍色長褲, 背著雙肩包,因為同學來自各國, 所以大家都用英語交流著, 紀憶走到碼頭時,看到冰激凌車, 就買了一盒。
艷陽灼人,她坐在岸邊迴廊的陰涼處。
橙黃的冰,挖起來吃到嘴巴裡, 還有一年,還有一年她就要大學畢業了。
她手機在響,懶得聽。
直到打電話的人都已經走到她身後, 看著她低頭, 慢慢一口口挖, 看起來吃的很慢, 順便含在舌尖消暑。
「西西。」
她嚇了一跳, 回頭。
王浩然將手機在手裡把玩著,有些無可奈何看她:「我說好了,要在這個時間打你電話,你怎麼不接?」紀憶顯然已經將這個「說好了」給忘記了,很不好意思笑笑:「太熱,有點兒曬糊塗了。」
王浩然正好在香港,知道她要回京,就約了個時間,想要帶她在香港玩。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玩的地方,紀憶想了會兒,說,去看海豚和大熊貓吧,後者對紀憶也屬於言聽計從的類型,從初次相遇看到她在自家窗台外哭開始,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惹人疼,不自覺也就惦記了這麼多年,期間不敢太接近,怕年齡差距嚇到這個小姑娘,最多也就和季成陽提到過……洛麗塔的誘惑。
紀憶和同學做了個簡短說明,和王浩然叫了個出租去海洋公園,來這裡一年的時間,她竟然從來沒有重溫過這段旅程,那年和季成陽的旅程。他們做纜車到山頂時,剛好接近十二點,正是海豚表演的時間。
紀憶憑著上次的記憶,帶著王浩然小步跑著去趕海豚表演的時間,一路跑一路跑就忘記了身後的人,等到氣喘吁吁地站在看台的最高處,海豚恰好就在音樂高潮中跳出水面,觀眾席爆出一聲巨大的喜悅的歡呼。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海豚,視線去努力尋找著曾經自己和季成陽坐著的地方,過去了這麼久,她竟然能憑著印象立刻就認出來。
那裡,在烈日下,是空著的。
沒有人。
她甚至還能記起當初被季成陽拉著手,在身後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進陽光裡,曬得睜不開眼睛,就這麼坐在被烈日曬得燙人的座位上……
眼眶酸酸的,特想哭。
還是……已經哭了?
她摸了摸臉,悄悄擦掉眼淚。
心底裡那麼深刻的感情,卻沒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她還記得。
頭頂忽然被帽子蓋住,一個冰激凌被剝好了紙質外皮,遞到她眼前。王浩然特地給她買了有著Ocean Park字母的艷粉色的遮陽帽,外加一個降暑的冰激凌,他笑:「這裡太曬了,不戴個帽子,真怕你被曬中暑。」
這一瞬,眼前疊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接過冰激凌,低頭吃。
「我想起來一件事,」王浩然看著海豚,慢悠悠地說著,似乎心情非常不錯,「季成陽結婚了,據說是戰地婚禮,可真浪漫。」
她茫然抬頭。
眼淚忽然就掉下來。
胸口,身體,太陽穴,眼睛,瞬間疼痛遍佈全身,這種疼,讓她氣都不敢喘。
「怎麼了?」王浩然本來還在看表演,感覺她沒有聲音,回頭卻看到她臉上都是淚,眼睛紅得嚇人,真是被嚇到,攥著她的肩膀追問,「西西?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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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費城
在大洋彼岸的季成陽曾住過的這個房子裡,有一封郵件,從季成陽的郵箱發出,是發到一系列指定的郵箱裡,內容簡單,而又明確:已婚,勿掛。季成陽
到今天為止,這個郵箱的主人已在戰地下落不明,整整兩年。
從他失蹤開始,發送郵件的,
一直是他的多年同學及好友。
這個房間裡曾住過三個人,除了迄今為止留在這裡的這位財經記者,餘下兩個反戰人士都在伊拉克戰爭中失蹤,兩個人都是以一家媒體特約記者身份前往伊拉克,卻在屢次被阻止採訪後,決定辭去身上的官方身份,以自由記者的身份深入伊拉克腹地,巴格達周邊。
自此,再無消息。
這個受委託的人,根據兩人離開前的交待,繼續處理著後續的事情。
伊拉克戰爭,是繞過聯合國安理會的戰爭,是真正意義上的非法戰爭。
自03年戰爭爆發後,截止到2005年5月,兩名伊拉克國籍的記者遭受不明武裝分子劫持,並遭遇殺害後,在該國死亡的記者已達到一百人。截止到2005年8月,這場戰爭記者的死亡人數,已超過越南戰爭二十年的記者死亡人數總和。
我親愛的朋友,
雖然沒人會記住你們的名字,
但你們,
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 中部完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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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不會斷0.0,會繼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