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Right Here Waiting(2)

紀憶以為, 和主任的那頓午餐只是一個預警,沒想到是鴻門宴。

賑災晚會的第二天下午,她被叫到了人事部門。她來這裡的次數不多,也就是是簽署實習和正式合同的時候,需要本人過來。

走進去的時候, 大家正在聊昨晚的15億多的捐款, 順便還在討厭萬科王石不讓內部員工捐款超過10元的言論, 已經被輿論罵的找不到北了。

在這種輕鬆的閒聊氛圍裡,她用目光搜尋給自己打電話的人。

「紀憶?」有人看到她站在門口, 招了招手, 「來,主任本來想和你聊聊,臨時有事出去了, 她交代我讓你辦停薪留職手續。」

她懵懵地,一時沒聽懂。

有兩三道目光投過來, 好奇, 探究,還有其它情緒。

一瞬間, 焦點就從萬科的捐款門,到了她這裡。

「我所有表都給你填好了,只需要每份文件上簽名。」那個人辦過她的實習手續, 認識她, 邊低頭繼續說著, 邊將一個薄薄的紙質文件夾遞給她。

還有一支筆。

這麼突如其來的消息, 讓她無所適從。

紀憶懵懵地接過文件夾和筆,在旁邊空置的椅子上坐下來,攥住筆的手指因為太用力,關節都有些發白。強制性的停薪留職,沒有任何後續安排。

她從當初決定徹底離家,到面試錄取研究生,然後經過七八輪面試筆試得到實習機會,開始每天計算公交車費、伙食費,計算如何定期存下房租的生活。到最後順利通過實習期,成為留下來的兩個實習生之一,這個過程整整用了三年時間。

而現在,家裡不用正面交流,就讓所有都退到原點。

走出辦公室的一瞬,她有些茫然,看看門兩邊的走廊,不知道往哪裡去。身邊有人走過,或腳步匆匆走過,或是兩三個在一起,邊低聲說話,邊在笑。直到身後有人走出來,提醒她可以回去收拾東西,回家先好好休息,她才明白要去整理東西,離開這幢樓。

紀憶在這裡的私人用品不多,整理進個小紙箱子就都解決了。

抱著箱子走出大樓,她想起來,後天是季成陽的生日,被叫到人事部前,自己還在研究要送什麼禮物,能讓他在手術前,過一個特別溫暖的生日。

四年前,和他在一起的最後那個生日,他在伊拉克。

他們通了個國際長途,掛斷後,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壞。從此以後,每年的5月21日都變成了一個心結,好像每到這個時候,就會發生一些事,讓兩個人的關係變糟……

紀憶滿腦子都想著,接下來要怎麼辦。

這條馬路盡頭有個很大的公交車站,這個時間還不是上下班高峰,沒什麼在等車,她抱著自己的東西站在七八個站牌下,努力讓自己冷靜。

沒事,她現在自力更生在靠自己,這個工作沒有了,還能再找。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季成陽。

就這麼想著,她鬼使神差地選擇了一條久違的回家的路。當她看到大門上的五星標誌時,忽然就想到一個重要的東西:她沒有通行證。

紀憶在考慮,要不要求助季暖暖時,已經先有電話打進了手機。

她將箱子放在腳邊,接通電話。

「西西,」季成陽的聲音傳過來,「你在哪兒?」

「我在……」她猶豫,要不要說。

「不在社裡?」

她沉默幾秒,說了實話:「嗯。」

電話的另一端也意外沉默。

然後,她聽到他說:「我在你爺爺家,現在願意過來嗎?今天可能要正式談一些事情。」

季成陽站在紀憶家的陽台上,握著手機,在等待紀憶的回答。

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些都比他預料的早了幾天,打亂了他的安排。在地震發生時,當他背著那些病人到草坪上,發現自己手機丟掉,整個地區的電話線路出現故障,與外界失去聯繫時,他就已經考慮清楚,等災難結束,要如何徹底解決紀憶家裡的事情。

幸運的是自己家裡的人都很坦然。

季老在得知後,最先表達的也是:「很好的一個女孩子,不要被你耽誤了。」

季成陽的視線裡,能看到這裡陽台的衣架上晾曬著男孩的衣服,有大一些的,也有小一些的,角落裡堆積的是玩具箱,自行車、電動汽車。

剛才走來時,他看到紀憶原來住的房間,已經改成了小書房。

他還能認出在沙發的哪個角落裡,陪她看過電視,替她包紮摔傷的傷口,還有在這個陽台上,幫她做風箏。可惜,這個家已經沒了她居住的痕跡。

如果不是需要徹底解決兩人之間的阻礙,他不會讓她面對這一切。

但如果她不願意來,他也有別的方法。

紀憶沒想到他也在這裡,聽著他的話,大概猜到他來做什麼。原本就在胸腔裡失去控制的心臟,跳的更加急了,「我就在院門口,」她說,「但沒有通行證。」

「把電話給警衛室。」

紀憶將電話遞過去。

季成陽在電話裡報出了一個軍線號碼,讓對方可以打電話過去核實。

很快,衛兵放行。

紀憶就這麼抱著小箱子,走進大院。從主幹道左轉,疾步走了二十多分鐘進入家屬區。等她站到爺爺家的大門口,已經是一身汗。

她盯著黑色的大門,看了兩三秒後,按下了門鈴。

很快,門被打開。

開門的是三嬸,顯然是知道她來了,沒有多餘的意外表情,低聲讓她換鞋,快些進去。紀憶將箱子放在角落裡,自己換了拖鞋,走進格外安靜的房間。

客廳裡,有爺爺,還有季爺爺和季成陽。

餘下的家裡人都在客廳,或是書房,避讓開主廳。

她沒料到是這種陣勢,依次叫過去:「爺爺、季爺爺。」

最後視線落到他身上,沒有出聲,可始終忐忑的心也因為和他的對視,慢慢地安定下來。

「西西,」三叔從書房裡走出來,「你三嬸想先和你談談。」他很快對著三嬸看了一眼,後者從餐廳的椅子上站起來,將紀憶帶入她曾住的房間。

雖然不知道來之前,大家已經談了什麼,但紀憶能猜到三嬸會說什麼。

果然,當她在小書房的椅子上坐下來,三嬸就開始告訴她,院裡的風言風語:「你爺爺很生氣,你知道院裡一些老阿姨,知道這件事,都對自己家孩子說:『和你從小玩的那個紀憶,現在和紀家那個叔叔在一起了。』西西,你從小就特別聽話,是讓家裡最省心的一個孩子,怎麼忽然就在感情上面這麼把握不住方向呢?」

紀憶沒說話。

三嬸也是被交待了任務,說的話都是事先想好的,很有邏輯。

從兩家的關係,說到兩人的輩分差,最重要的還是紀憶的這麼好的年紀,感情還不成熟,沒必要這麼早就選擇。「更何況,西西,你還沒吃過真正的苦頭,」三嬸的話倒是符合普遍的價值觀,「你季叔叔……季成陽的身體不好,這才三十歲出頭,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們也都是為你考慮,這些你都必須要知道實情。」

「我知道。」她終於出聲。

三嬸頓住,看得出她基本屬於油鹽不進的態度。

最後,話題終於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要送她出國唸書。

這也被她搖頭拒絕了。

談話以勸說失敗結束。

紀憶走出房間,當三嬸對三叔搖頭時,紀憶的爺爺也看到了,微微蹙眉,說了句:「西西,按道理,爺爺不該再管你。都是兒女贍養父母,哪裡還有父母為兒女管一輩子孩子的?你三叔也沒義務一直幫你爸爸管你。」

話裡有很重的情緒。

可能是從小跟著爺爺長大,紀憶被說得鼻子有些發酸,完全不像剛才在小房間裡那麼冷靜。從剛才進門,她就有種再也沒有家的感覺。以前唸書住校,週末回來,還有個自己的房間遮風擋雨,現在她沒有了這個地方。

視線裡仍舊是熟悉的書房、臥室、和洗手間,仍舊喜歡穿著深綠色軍褲的爺爺坐在棕色的座椅上:「上次你爸來,我把他罵走了,不知道孝順父母,連女兒都不管,」爺爺繼續說著,做了最後的表態,「雖然你爸媽這麼對我,但我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希望你能過得好。」

所有人都聽著這段話。

可能是從小跟著爺爺長大,紀憶被說得鼻子有些發酸,完全不像剛才在小房間裡那麼冷靜。從剛才進門,她就有種再也沒有家的感覺。以前唸書住校,週末回來,還有個自己的房間遮風擋雨,現在她沒有了這個地方。

她不知道季成陽會怎麼想,這整個屋子裡只有他是外人,這些話就是在直接否認他,他卻還坦然坐在這裡。

「我已經獨立了,有很好的工作,以後也絕對不會花家裡任何人的任何一分錢。」紀憶低著聲音,再次重複了自己的想法。

這是她和家人說得最重的一句話。

她年幼時,曾在這裡躲風避雨,在成年以前,家人也從未在經濟上虧待過她。只能說,做親人的緣分薄了些,所以她仍舊感恩,當初爺爺能將自己抱回來撫養照顧,給她良好的教育環境。

而季成陽……

在愛情沒到來之前,那些給予她的無私照顧,都不是他的義務。

在她追著父母的腳步,想要換回一個微笑的時候,這個叫季成陽的男人送給自己的卻是不計回報的袒護和愛護。沒有他,她的人生從十幾歲就會偏離軌跡。所以那四年的分開,還有今後可能遇到的事情,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我不想出國讀書,」紀憶頓了頓,去看季成陽坐著的那個地方:「我要和他結婚。」

《一厘米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