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收拾的不多,除了必需品,幾乎什麼都沒帶。
去年從公司辭職之前,法國分公司曾發來邀請,沒想到時隔半年發了封郵件過去,總經理依舊熱情如初,直接問自己何時到崗。
她給自己留了三個月長假時間,卻不知柬埔寨之後,下一站是哪裡。
快起飛時,她下意識翻開了一眼手機,發現他在三十秒前回復了郵件:感謝蕭經理這半年為公司所做的一切,希望未來有再合作的機會。許南征。
嘀地一聲輕響,空姐開始提醒關閉所有電子設備。
她猶豫著,剛想按下關機鍵,手機就拚命在手心震動起來,是許南征。
她接起來,讓自己輕鬆地說著:「剛看到你回復的郵件,我這半年加班率有80%,竟不批些額外獎金。」
「笑笑。」他叫著她的名字,略微安靜了片刻。
她嗯了聲,拚命忍住鼻酸,壓住想要湧出來的眼淚。
許南征,我追著你那麼多年,看著你身邊的女人走走停停,為什麼你不能原諒那晚我找過韓寧。為什麼不說:我不在乎,這些都不重要?
是誰答應我,即使我想放棄了,也要拉著我繼續走下去的?
很長的沉默後,他也只是說了句:「注意安全。」
「好,」她頭抵在前座椅背後,「我要起飛了。」
「好,落地了給我消息。」
她沒有回答,下了飛機也沒給他消息。
沒有說出『分手』的分手,就像沒有說出『開始』的開始,只是感情結束在最後求婚時,頗有些戲劇。本來是一場浪漫求婚,戒指卻終究沒有戴上,醞釀多年的感情,韓寧的出現如同催化劑,可也是因為他,讓一切都倉促結局。
兩個人像是有了相同的默契,始終沒有再聯繫。
她本想只在柬埔寨留一個星期,卻一直呆到了鳳凰花開的季節。
暹粒的馬路很窄,堵起來比北京還過分,司機卻一點兒也不著急上火。明明是戰火摧殘過的城市,明明遠不如中國的富足,生活節奏卻那麼慢,那麼讓人舒服。
她每天就在酒店裡睡到自然醒,無聊了就去酒吧街吃些東西。
因為這裡曾是法國殖民地,有些年紀大的店主還會說些法語,偶爾閒聊比英語還要流暢。
到差不多天熱的時候,她已經收到了很多封法國公司的郵件,大意是讓她先過去見一面。等到一切搞定,卻在離開柬埔寨的當天,遇到了一場地震。
她當時在收拾行李,忽然眼前有些晃動。
本以為是低血糖,卻沒想到再次的晃動更劇烈,連小桌子上的杯子都滾到了地上。因為住的是高層,來不及跑下樓,她只能立刻到牆角蹲下來。走廊的吵嚷,窗外的聲響,足足維持了四五分鐘才靜下來。
以前去日本出差,經常遇到大小地震,早就練出了膽子。
可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到地震。
因為怕餘震,她拿上護照錢包和手機,下了樓。
酒店外空地上,已經或蹲或站,聚了很多人。隔壁一對小情侶也是中國人,都在給家裡人打電話,邊說著這裡的情況,邊對蕭餘點頭示意。她拿起手機看了好幾眼,腦子裡掠過了他的臉,卻還是猶豫著,放了手機。
因為這場地震,路上幾乎堵成了一片。她本以為趕不上航班,卻發現所有都已延誤,只能無限期地等下去。直到坐下來,她才發現手機早沒電了。
換了電池開機,轉瞬收了數十條短信。
今天怎麼了?
還沒來得及看短信,屏幕就忽然震動起來,不停閃著許南征的名字。從上次飛機的電話,兩個人已經有二十幾天沒有聯繫,為什麼忽然打破了沉默?
她想不出任何緣由,卻還是接了起來。
「笑笑?」許南征的聲音很沉,有些急怒,「為什麼不接電話?」
她組織的寒暄,都讓他問得吞了回去。
發生什麼了?這麼生氣?
「我手機沒電了,」她想起下午給他打電話的念頭,「有急事嗎?」
他聽到她語氣輕鬆,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接著問她:「還在柬埔寨?」
她嗯了聲,聽見他又說:「四川地震了,我怕你出事。」
她這才反應過來:「我這裡有些反應,但不嚴重。」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像是忽然沒了話。
「四川,很嚴重嗎?」她想起自己的很多朋友,邊打開電腦,邊打破了沉默。
網頁很快打開,很驚人的震級,死傷數據始終攀升。
「很嚴重,」他頓了下,接著道,「我準備去震區。」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許南征一向如此,認為和平年代大好青年毫無用處,總想滿腔報國不想只做銅臭商人……她隨手點擊刷新,又是一條餘震的報道。
「自己去?」
「已經讓人事安排救援必需品了,」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似乎是習慣性地咬著煙,可是遲遲聽不到打火機的聲音,「都是自願報名,以前3GR的,現在公司的,大概有四十幾個人。」
一條條新聞點開,密密麻麻開了一片窗口。
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四川?即便是一百餘字的即時報道,也是心驚肉跳。
她的食指滑動著,盯著顯示屏。
餘震不斷,移動信號癱瘓。有可能的人都逃離震區,可還有無數的人,等著人救援……
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坐回遠處,腦子裡飛速略過的,都是他或笑或沉默的臉。
許南征只在電話那頭,抽著煙,過了很久,才似乎接了另一個電話,安排著明天的事情。
「注意安全。」她想了很久,也不過說了四個字。
後來在當天晚上,她做了不再繼續旅行的決定。
回到小時候住的法國,開始新的生活。生命無常,只有經過天災人禍,才有了這種感覺。
那一場地震,遠比一開始報道的要嚴重。
到法國分公司時,不少曾合作過跨國項目的同事都跑來噓寒問暖,雖大多搞不清四川距離北京的位置,卻仍明白中國在大地震,不停問她家人朋友是否安好?
她雖是禮貌回應,心卻始終浮著的。
直到一星期後,她才敢和電話簿上的每個好友聯繫,一一確認是否安好。
關於他,其實只要時不時瀏覽下新聞網頁,總會有報道,捐錢的企業數千個,捐錢又捐人,還把自己捐過去的畢竟少。
她最後只是給母親掛了電話,捐了過去兩年的工資和分紅。
一百多萬夠買多少物資?可終究是遠隔萬里的一個數字,比起他在現場,算不了什麼。
網頁上有他的新聞,她看了眼,關上窗口繼續看文件。
這裡遠比國內悠閒,沒有需要加班的工作,她索性養了隻狗。
在這裡沒人叫她笑笑,她不習慣,就管它叫笑笑。因為這隻狗,她沒有住在酒店,房子是小阿姨拜託前男友找的,沒想到兜兜轉轉下來,竟是小時候住的地方。
在這間房子裡,她閉著眼都能摸到所有開關,所有門的位置。
到笑笑可以斷奶的時候,已經迎來了聖誕節假期。
其實是她太寵著它了,哪裡有快週歲的狗,還要每天喝三次奶的?
今年法國迎來了一個多雪的冬天,上周大雪已經讓很多地方的交通陷入混亂。中國分公司的老闆恰好這時候來渡假,真挑的不是時候,他一聽說蕭余已經在法國呆了半年多,死活都要邀她和法國的總經理見面。
結果因為大雪,午飯變成了下午茶。
她坐在窗邊,聽兩個高層說話,眼睛卻飄忽著看窗外,算計著要買多少儲備食物回去,才能在這麼長的聖誕假期裡,不用出門。
路上有路人被攔住接受採訪,她隨便看了眼,卻覺得那個背影有些熟悉。
到那人露出臉,才看出來竟然是他。
明明是大雪天,眼中的笑還是那麼溫暖。她怕他走遠了,忙起身說抱歉,推門叫了聲韓寧。韓寧轉過身,看到她有些怔住,過了會兒,才忽然一笑:「笑笑?」
這句話問得,像是滿身風雨歸來的人,帶了些淡淡的滄桑和期盼。
蕭余笑著看他,也靜了好一會兒,有意裝作驚訝:「韓寧?」
他失聲而笑:「沒錯,是我,」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走到她身邊,「今天一早飛機延誤,下了飛機就是大雪,被堵在路上幾個小時,一切都很糟。唯一好的是,竟又偶遇你。」
她笑了聲:「為什麼是『又』?」
他無聲笑著:「開始還在抱怨聖誕節獨自過,老天這就送了我禮物。這麼久,你一直在巴黎?」
她點頭:「其實小時候我在這裡住了幾年,」難得在異域碰到老朋友,話說起來肯定收不住,她看他,「你是公差,還是旅遊?是想和我長聊,還是短敘?」
韓寧立刻笑了:「公差,巴黎只是中轉站,不過我現在已經決定打個報告,巴黎大雪,很有聖誕氣氛,索性休個年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