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而且不止是回來。
講解員有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今江山已定，格局大體由幾個種子選手把控。而這個消失三年的人，卻在重新入局後，選擇了競爭最激烈的魔獸爭霸項目。
單單這一點，就讓今年的WCG中國區預選賽，充滿了無數可能。
在四周亢奮的討論聲中，她把視線移到選手休息區。
Dt很容易辨認，雙手環抱在胸前，安靜地低著頭，似乎並沒有聽場內講解員在說什麼……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好像，真的是睡著了。
身邊剛才走近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疊盒飯和一次性筷子，看到他沒有任何動作，只能無奈地彎下腰叫了他兩聲。他很快醒過來，把帽簷往上抬了抬，接過了白色的盒飯。
「艾情，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姐姐在身邊徵詢意見。
「走吧。」她站起來，再去看Dt時候，他已經打開飯盒，掰開了筷子開始吃飯。
好像這個職業就是這個樣子，你在炫目的主席台上領取什麼樣的獎牌，有多少媒體的採訪，最後還是要忍受這個行業的現況。為俱樂部的贊助活動，四處參加商業活動，與付出相比，少的可憐的經濟回報。
單單是魔獸，就有三萬多職業選手。
可是整個大環境真正風光的，月薪能穩定過萬的，恐怕也只有那麼幾個而已。
體育場外有很多賣小吃的。
兩個人草草吃了些東西，姐姐才說要回酒店。
「你是要去找某人吧？」艾情早看透了姐姐的目的，「我覺得他挺不靠譜的。」
她一向對太過囂張的人，沒什麼好感。
雖然grunt的確有囂張的資本。
姐姐笑瞇瞇摟住她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臉：「我有分寸。」
分寸這東西……真的存在嗎？
她看著姐姐跑到馬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後，才恍然，自己不是陪著姐姐來看比賽的嗎？現在人都走了，自己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她很悲涼地仰頭，看體育館的大門，總不能看到一半就走了吧？
結果還是買了瓶礦泉水，走進觀眾休息區的時候，兩個解說員正被一些粉絲圍著照相。那個號稱被她踢出局的解說員，恰好看到她的臉，表情有些驚奇，艾情禮貌地笑了笑，向著觀眾席走去。
剛才走過兩層台階，那個人就追了上來。
「狗狗？」
她回頭。
解說員很興奮地伸出右手：「還記得我嗎？2007年，WCG亞錦賽的中國預選賽決賽？」艾情握住他的手：「TM戰隊隊長，2007年亞錦賽全國第四？」
「是我，」那人抑不住激動，彷彿看到了老朋友，「你今天是來看比賽的？」
艾情嗯了聲：「看幾個朋友的比賽。」
「Dt？」
「算是吧。」
怎麼說，也是曾並肩作戰過的。
17.
「現在很多大賽都有女隊的獎項了，有沒有打算繼續打比賽？」
「沒打算，」艾情搖頭：「你不也退役了嗎？」
「是啊，」解說員很是唏噓，「去年正式退役的，現在在銀行工作，業餘時間都用來給各個比賽做解說了。有時候碰上好的比賽，就是要自掏路費也一定要來，競技夢啊，估計這輩子都斷不了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那一批人挺遺憾的，」解說員似乎真是感慨萬千，「看起來都是前途大好，可都消失了。」
「還好，Dt回來了。」她看著不遠處的選手區，發現Dt正向著自己這裡走過來。
「是啊，」那個人也回頭看，「我們的世界冠軍太少了，要是能多一些，拿的金牌再多一些，肯定會成為主流運動。」
Dt走的快不慢，剛好在他們旁邊停下來。
解說員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廣州戰況出去，各大論壇的預測絕對會有顛覆性改變，沒有grunt，這站冠軍一定是你的。等被俱樂部簽了，就是職業選手了，加油。」
「謝謝。」
他回答的很簡單，帽簷下的眼睛，波瀾不驚。
艾情怕講解員尷尬，馬上清了清喉嚨，辦開玩笑說：「Dt一直酷酷的，我們在新加坡拿冠軍的時候，好幾個媒體採訪他，問了好多問題，問他對主辦方感想如何，比賽感覺如何，這次對手怎麼樣，他都只說兩個字——」她學著他的樣子，壓低聲音，說「『不錯』。」
她這麼一說，連Dt的嘴角都忍不住挑了起來。
「理解，理解，我還碰到過根本不說話的人呢，」解說員哈哈一笑，「我要主持抽獎了，你們聊，我先上台。」
他說完，轉身跑上了主席台。
出去吃午飯的人陸續返回，從兩個人身邊穿過，都很是驚奇地看著Dt，也難為他這麼鎮定，完全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艾情偏過頭，從帽簷下去看他的眼睛：「上午感覺如何？」
「不錯。」
他下意識回答。
兩個人對視三秒後，艾情先繃不住笑了起來。
Dt偏過頭，尷尬地等著她笑完，才漫無目的地看著主席台方向，問了她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你吃飯了嗎？」
「剛吃完，在體育館外邊買了小吃，廣州的小吃真好吃。」她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吃飽了嗎？」
「好像是吃飽了，不過小吃這種東西，當時都覺得是飽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其實還餓著，」艾情想起他剛才可憐兮兮吃的盒飯，也問了句，「你吃飽了嗎？主辦方也夠小氣的，竟然就給你們發盒飯。」
他倒是無所謂：「還可以。」
音樂漸漸弱下來，提示著下午的比賽時間到了。
她努了努嘴，提醒他：「開始了。」
下午是十六強的決賽。
兩組同時進行，兩個大屏幕進行實況播放。
因為商業贊助的關係，兩個解說員一直都在比賽間歇，做著電競知識問答和搶答，大多和電腦硬件有關，獎品自然是知名選手的簽名照片。
艾情身後的那個小男孩，連著搶到了兩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對，沮喪的直拍椅子。她覺得這孩子太逗了，鑒於上午他很熱心告訴自己grunt的故事，索性回頭說：「下一個你來搶，我告訴你答案。」
「真的？」小男孩很驚喜看她。
艾情眨眨眼：「是啊，相信我，這些問題都是小意思。」
小男孩忙不迭從書包裡拿出個本子，連著筆遞給她：「能給我簽名嗎？雖然我不認識你，但你肯定很牛。」
……
艾情還是第一碰上這麼要簽名的……
不過鑒於他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她哭笑不得拿過筆，很快簽完，遞給他。
18.
「接下來這個問題，很基本，算是送分題——」講解員剛才說到一半，艾情身後的小男孩馬上站起來，高舉手。
「誒？」講解員笑起來，「這孩子已經搶了兩次了，兩次都是錯的，你是不是特別想要一張簽名？」小男孩很激動，臉都有些發紅：「我想要solo的！」
……
艾情忽然想要挖個坑，把自己活埋了。
可是既然已經答應了，總要幫人幫到底。
「這個獎品，對應的是最難的題目，」講解員低頭，開始五連問：「通常比賽中，選手最樂於選擇什麼鍵盤？」
她低聲說：「機械鍵盤。」
小男孩重複。
「什麼是機械鍵盤？簡單解釋？」
她想都沒想，繼續代答：「機械鍵盤，每個按鍵都由彈簧、支架、電路開關組成，每一個按鍵都有單獨機械結構，是早期普及的鍵盤類型，也是遊戲愛好者的首選。」
小男孩繼續重複，已經有人開始讚歎。
「但也有例外，曾有個職業選手只用薄膜鍵盤，連贏世界排名……」
「solo！」
還不等艾情告訴他，那個小男孩就信心滿滿地答出來。
純屬瞎猜，完全的個人崇拜……
解說員忍俊不禁：「好了，最後兩個問題，這是哪年的比賽，對手是誰？」
這絕對是故意設定的難題。
估計除了solo自己才能這麼清楚……因為那個，根本不是正式比賽。
她猶豫了下，說：「2008年，戰網的一次私人『恩怨局』，對手是韓國的獸王Nani。」
小男孩很是吃驚，張了張嘴巴，很快複述了一遍。
場內靜了片刻後，很快響起了掌聲，都佩服這個小男孩能這麼熟悉這些野史。那個講解員也很驚奇，他身邊認識艾情的人笑著耳語了兩句，拿著話筒的講解員才明白過來，笑著問小男孩：「你知道你前面坐著的，那個長髮的姐姐是誰嗎？」
話說完，全場人都看向這裡。
很快就有人明白過來，驚喜、意外、好奇，各種表情應有盡有。
有人已經悄悄舉起手機，對著這個方向擺弄著，艾情只能低下頭，看著手裡的比賽宣傳單，努力讓自己的臉不要被拍下來。
真是悔不當初，聽信了艾靜的話……
就在她苦悶難當時，
小男孩卻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知道。」
觀眾席上哄地一聲笑起來，都覺得這孩子太可愛了。
講解員唯恐天下不亂，繼續誘導：「上午結束的時候，我們講過十六強的選手，你認真聽了嗎？」
小男孩不好意思笑笑：「那時候我太餓，吃飯去了……」
那個認識艾情的，看不下去了，扯了下那人的胳膊。
講解員這才笑起來，終於放棄了開她的玩笑：「這次不止是solo的簽簽名照，還有solo最習慣用的鍵盤、鼠標作為獎品，恭喜你，」他說完，刻意又加了句，「你運氣很好。」
小男孩驚喜的不行，連連說著謝謝謝謝。
坐下後，還是忍不住趴在椅背上，低聲問艾情：「姐姐，你真的很牛？」
「……沒有，他逗你玩的。」
她繼續翻著那張單薄的紙，直到一個又一個的搶答過去，比賽終於開始後，才真正抬起頭，認真看大屏幕上的淘汰賽。
就像兩個講解員預測的，這次的比賽結果，充滿驚喜，卻又毫無懸念。
97以第三名出線，Dt則成為了最大的一匹黑馬，拿下了廣州分站的冠軍。
三強站在主席台上的時候，他的沉默幾乎成了又一大引人注目的焦點，解說員似乎也發現這個樂趣，用各種問題引導他，Dt只是兩隻手背在身後，點頭或者搖頭。
「你覺得這次自己的表現如何？」
「不……」Dt忽然就停下來，想了想才說，「還好。」
艾情在觀眾席上遠遠看他，就在他抬頭的時候，忍不住做了個鬼臉，趁著觀眾還沒開始離場，先離開了體育館。出大門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黑下來了。
這個時間正是高峰期，她在路邊足足站了十分鐘，也沒攔到車。
「現在這個時間，不太好打車，」本該繼續接受媒體採訪的Dt，竟然出現在身後，背著個黑色的雙肩包，低頭看她，「一起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