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起初燒得並不快, 但范耘等人所處的位置是洞穴中央, 他們能夠聞到味道, 說明火勢已經蔓延開來。
隆隆悶響傳來, 頭頂一陣顫動, 又有一些山石滑落下來。
外面風雷交加, 偏又沒雨, 天雷擊中外面的山石,立時引發附近山體的震顫。
這裡通風口有幾個,但小到連孩童都無法出入, 此時風從上方的通風口刮入,嗚嗚作響,莫名讓人心慌, 再有人一喊失火, 立時便引發小小的騷亂。
火借風勢,很快就蔓延開來。
螻蟻尚且偷生, 這裡的婢女侍衛被訓練得再鎮定麻木, 畢竟也是人, 他們深知此處隱秘, 出入困難麻煩, 也不知能不能逃出去,就越發慌亂了。
灶房是唯一有柴禾火源的地方, 起火也只能是先從灶房開始的,眾人奪路而出, 有的人就奔向灶房滅火, 有的人則直接逃向洞口。但去灶房的人很快就會發現那裡已經無法挽救,不知哪個缺德冒煙殺千刀的還在沿路澆上火油,令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混亂之中,鳳霄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崔不去被他點了睡穴,若沒有人解穴,只怕不會很快醒,連起火都不能察覺,等火燒到門口,再想跑就來不及了。
堂堂左月使被火燒死,這種死法怎麼都不太符合他心思深沉足智多謀的性格,只怕做了鬼也要來找鳳霄同歸於盡的。
石壁上的夜明珠也不知被何人摳走,沒了光源,昏天暗地,煙熏火燎,饒是鳳霄也有點受不住,好不容易一路摸索至此,推開石門之後,卻發現屋內床上空無一人。
鳳霄心下一沉,正要轉身,便聽身後傳來冷笑。
「你們果然投誠是假,裡通外合是真!」
說話之間,凌厲掌風挾著刺鼻的煙火氣息,直指鳳霄後背命門!
鳳霄反應極快,早在玉秀出聲時,他便已頭也不回往前飄出數步,身形驟然拔高,又趁著玉秀飛快逼近之時,借力石壁,回身拍出一掌,正面對上玉秀的掌風。
砰的一聲,斗室之內承受不住兩人的真氣滌蕩,竟微微震顫落下碎石。
但二人絲毫不受影響,一掌過後又倏然分開,身形之快,幾乎化為虛影,兩道虛影在黑暗中縱橫交錯,全憑對敵人氣息的感應來判斷自己下一步的動向,而這種判斷實則不過短短一瞬,便如在黃泉人間來回一趟。
若非遇上崔不去和鳳霄這兩人,玉秀如今還好端端待在晉王身邊當他的心腹幕僚,晉王年少慕艾,雖不至於對玉秀下手,可兩人之間走得過近,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玉秀也樂於利用這層親近的關係去做一些事情。
雲海十三樓佈局甚廣,朝廷內外皆有他們的人手,在晉王身邊的玉秀正是其中一環,玉秀不介意臣服於樓主,因為他自始至終在意的只有千金公主一人,在幫樓主達成目標的同時,公主也能獲得自由,與他雙宿雙棲,玉秀很樂意幫助樓主完成大業,經過幾年的佈置,萬事幾乎具備,只差一個合適的時機。
但這盤幾乎完美的棋,被崔不去和鳳霄幾乎毀了個乾淨。
若是從前的解劍府和左月局,二者本來互相牽制,但不知從何時起,這兩人居然勾結到一塊去,崔不去陰險狡詐,鳳霄武功高強,單拎出一人也不足為懼,但若他們精誠合作——造成的後果,玉秀已經見識過了,在西突厥時,他明明有機會將崔不去殺死,鳳霄卻非要中途跑出來攪局——崔不去若死,左月局群龍無首,沒了這個善於算計精於觀察的人,鳳霄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做得了多少?
玉秀恨極這兩人屢屢壞了大事,更恨鳳霄毀了自己一目,此時既然知道他投誠是假,渾水摸魚是真,自然再不留情,出手招招殺機,直欲將對方置於死地!
鳳霄卻無意戀戰。
既然崔不去的睡穴不可能那麼快被解開,他又不知所蹤,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被人帶走了。
不管被這裡的哪一個人帶走,崔不去下場都不會太美好。
玉秀似乎也能感受到鳳霄忙於脫身的些微焦灼了。
但他卻不知對方為何會有這種焦灼。
玉秀對崔、鳳二人的關係認知還停留在出京前,在他看來,解劍府和左月局各有利益算計,短期合作也就罷了,根本不可能真有什麼交情,現在鳳霄急著找崔不去,玉秀只能理解為可能是對方身上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電光石火的念頭閃過,玉秀奪門追出,二人一前一後在暗道中飛掠,速度極快,鳳霄每次想要提氣甩開對方,又總被追上,通道狹窄根本施展不開。
他也被追得有些煩了,方向一轉,索性奔向出口。
此時山洞之內已是混亂一片。
有的人急於尋找出路,有的人忙著找個安全之處暫時棲身,誰也顧不上鳳霄他們,范耘元三思等人更是不知去向,鳳霄甚至懷疑這一出混亂與崔不去那病鬼脫不開關係,但對方傷重如斯,走路都走不穩,又如何給敵人製造這麼大的麻煩?
玉秀當日從鳳霄手下逃脫之後,得到雲海十三樓樓主的親自療傷,還被傳授了一道厲害陰毒的暗器,名曰瀲灩水波。此物無色無形,輕若鴻毛,但內力激發之下,若能破除對方真氣刺入穴道之中,就會徹底融入身體,攪亂經脈,令敵人痛苦不堪。
方纔他幾度出手,鳳霄卻十分狡猾,屢屢避開,直到此刻,近在咫尺的身影被前面落下的山石略略一阻,稍慢片刻,玉秀立時舉刀劈了過去,趁鳳霄衣袖一拂,掌風盪開刀氣之際,他左手手指微彈,一道疾風正正射入對方肩膀,敵人的身體似乎微微一晃,意識到不妥。
玉秀絲毫不給對方以喘息之機,他隨即屈指成爪暗合內力抓向對方天靈蓋,但鳳霄這一晃之後,身體居然平地消失,讓玉秀直接撲了個空!
對方必是用了障眼法,實則繞到前方石頭後面去了,他想也不想就提氣趕去。
石頭後面同樣什麼也沒有,前後左右,四周迷霧茫茫,僅有的幾處夜明珠卻若遠若近,飄忽扭曲,彷彿他剛才那一步,跨入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玉秀暗道不好,心知中計了。
自己竟不知不覺,被鳳霄引入了北斗雙璇陣!
他聽范耘講過這個陣法,也知道通常情況下要怎麼走出去,但眼前石頭林立,波浪翻湧之聲轟然襲來,頭頂彷彿又落下傾盆大雨,根本就不是他之前通過的陣法。
冰寒陰森的氣息四處湧動,如冰水凝結而成的利箭,颼颼劃過玉秀衣裳,若非他閃得快,身上已經多出好幾道傷痕了,地上甚至暗藏流沙陷阱,一步之差便會如惡鬼之手,將人扯落深淵,困在流沙之中。
范耘曾說此陣變化無窮,生生不息,玉秀原還不大相信,此時方才領教到范耘的能耐,也才知道樓主為何如此看重范耘,這等陣法用得好了,別說困住一兩個高手,就是百來個訓練有素的禁軍進來,也保管有來無回。
耳邊響起刀劍相擊的錚鳴動靜,玉秀甚至分辨不出那是真的有人在不遠處交手,還是陣法在運轉的緣故。
他後背貼著石頭,立定不動,俊秀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須臾,又浮現出一絲冷笑。
鳳霄已中了水波瀲灩,很快就會發作,自己必能在他離陣之前找到他,屆時便是這位解劍府府主的死期了。
……
崔不去醒來時,並不知道自己被點過睡穴,也不知有人來過此處,給他解了睡穴。
但他伸手一摸,發現自己床邊多了一樣物品。
一罐火油。
這玩意兒能夠令火勢瞬間猛漲蔓延。
但他清楚記得,屋子裡原先並沒有這種物事,雲海十三樓的人想折磨他都來不及,更不可能送火油過來。
顯然這東西也不是鳳霄留下來的,那就應該是范耘。
他與范耘分別數年,兩人天各一方,有各自的事情要做,甚至從未書信往來,但在崔不去印象中,這位范先生不像是會輕易被人拉攏參與造反大業的人,雲海十三樓固然能吸引到玉秀和元三思這種人,卻未必能讓范耘動心。
之前范耘三番兩次的言語暗示,似乎驗證了這一點。
崔不去慢慢坐起,摸索了一陣,又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一把匕首,之前曾被鳳霄插入他心口,還有原來在身上的火折子,居然都在,沒有被搜走。
還有一套婢女的衣裳。
就算鳳霄想要留這些東西給他自保,以范耘的細心也不可能沒發現。
從種種跡象來看,雲海十三樓的樓主並不是一個能夠被輕易糊弄的人,范耘加入十三樓,必也花費了不少心力,甚至幫忙做了不少事情,才能得到樓主的真正信任,成為樓主幕僚,在此主持局面。
可對方現在又暗暗幫助自己,推波助瀾,甚至還給他留下火油,像是生怕他不鬧事。
不管范耘是什麼立場,既然有了這些東西,崔不去自然要善加利用。
此處多以夜明珠照明,唯有一處用火,那便是灶房,所以他已經知道范耘要他做什麼了。
知道歸知道,能在此地製造混亂,也正中崔不去的下懷,他不介意自己被利用。
唯有如此,他們才能火中取栗,找到逃離的機會。
崔不去咳嗽兩聲,喉嚨湧上腥膻,這具殘軀病體怎麼看都不宜搞事,但要是能耐得住寂寞,不興風作浪,他就不叫崔不去了。
他將匕首和火油帶在身上,視線落在那身婢女衣裳上,嘴角抽搐一下。
這裡的侍衛多有帶刀,平日裡他裝裝樣子還成,但現在腳步虛浮,手足發軟,的確是扮婢女更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