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第149章

碎石被真氣所推, 迸向四面八方, 觀戰者猝不及防, 劈頭蓋臉被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

在戰圈中的二人, 因真氣護體, 反倒毫髮無傷。

但,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壓力比旁人小。

鳳霄不知道蕭履現在是何心情, 他自己只有一個感受。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上次交手時,蕭履隱瞞身份, 更有意藏拙,無法讓鳳霄對其實力作出一個正確判斷。

這次即使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仍是為對手所展現的實力暗暗震驚。

將天池玉膽完全吸收的蕭履, 內力深不可測, 有了深厚內力支撐的武功,也更上一層樓。

如今的鳳霄, 還真沒把握能勝過他。

不過就算勝算微小, 起碼, 也不能輸。

風雲酒肆徹底化為廢墟, 兩人在廢墟上交手三招, 對了三掌,蕭履被打中肩膀, 鳳霄腰肋受傷,兩人各退三步, 但細看仍能看出差別。

蕭履的三步, 比鳳霄那三步來得小。

但蕭履見好就收,並未乘勝追擊。

因為他在等,等對方露出破綻。

鳳霄也沒有強行反擊,因為他也在暗自調息。

真氣從丹田而起,至百會穴分兩處流向四肢百骸,先前受傷的經脈如得溫柔撫慰,漸漸有了被修復的跡象。

但這還遠遠不夠,蕭履不會給他留出足夠的時間去療傷,對方現在不動手,只不過是在尋找最恰當的時機。

週身真氣流動,宛若兩股風向不同的風,互相試探,輕柔緩和,一旦發現對方退一步,就會立馬撕下溫情脈脈的面孔,陡然猙獰,嘶吼咆哮。

頭頂的烏雲越來越濃,不知何時,豆大的雨點開始砸下,斷斷續續。

二人恍若未覺,任憑雨水沾濕衣袍。

鳳霄閉上眼,光影在剎那間幻滅,化為無邊黑暗。

他週身的真氣一點點孱弱下去,如同那些被狂風追逐的烏雲,明知無望,卻仍要徒勞無功地拚命凝聚往一處。

蕭履忽然動了!

他手裡多了把長劍,劍鞘已經不知所蹤,身形快得幾乎與劍光齊平,在雨夜裡耀眼奪目,星隕般朝鳳霄疾射而來!

鳳霄動也未動,似已經放棄掙扎,劍光近在咫尺,而他卻只是將手放在受傷的腹部,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恍若未察。

秦妙語禁不住低低啊了一聲,本就冒汗的手心冰涼無比,她甚至忘記自己還坐在雨水堆積的泥窪裡。

為今之計,鳳霄已經是他們全部的希望,鳳霄一敗,崔不去也許有命在,蕭履卻絕不會憐惜他們這些人,更何況她自己原本就是隸屬雲海十三樓麾下的扶余門,對蕭履而言屬於叛將。

雖說一開始秦妙語只是為了保命才會加入解劍府,但現在時日一久,她也習慣了,扶余門中人所做之事,畢竟見不得光,解劍府也須常常完成機密任務,卻與扶余門的嚴酷冷漠還有所不同,最起碼,還有明月這樣溫厚的上司,裴驚蟄這種蠢是蠢了點,但也好欺負的同僚……

但今夜能不能活下來,卻不是由她說了算。

秦妙語只能期望,平日裡自詡天下第一的鳳霄,今日能大發神威,起碼可憐可憐他們這種俸祿不多又東奔西跑的屬下的小命。

她忍不住扭頭望向身旁的人。

崔不去也在觀戰,他肩膀的血被秦妙語點穴止住了,但止血不等於止疼,肩骨依舊碎裂。

秦妙語知道那種痛苦,她曾經在交手中被打斷手臂,痛苦無法言喻,只能通過聲音和哭泣來發洩減輕,然而崔不去別說流淚,連□□都未曾有過半句,他只是沉默而專注地注視著戰局發展,彷彿受傷的不是自己。

該有怎樣的意志,才能完全無視身上的碎骨之痛?秦妙語想像不出。

真氣相撞的砰然巨響傳來,她趕忙回頭去看,發現蕭履劍光到了鳳霄身前兩寸之處時忽然停住,鳳霄放在腹部的手反手拍向對方面門,另一隻手則彈出琴弦。

弦上真氣與劍氣相擊,方才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

二人一擊即分,身形若飄萍飛羽,分落兩處屋簷之上,牢牢黏住,穩若泰山。

片刻之後,鳳霄嘴角緩緩溢出一抹鮮紅。

蕭履則雲淡風輕,一手持劍,一手負於後背。

秦妙語傻眼,心說完了,她家上司這明顯是技遜一籌。

奇怪的是,蕭履卻沒有再接再厲,將鳳霄迫入死地,劍光與琴弦再度交手,二人卻都生出默契一般,各自留了幾分餘力,彼此試探周旋,回合來往,光影雨幕交錯,真氣澎湃博弈,固然精彩絕倫,驚心動魄,卻少了幾分生死決絕。

難道蕭履變仁慈了,被她上司的英俊風采所折服,開始憐香惜玉了?

不,不可能,依她方纔所見,蕭履也許對崔不去有幾分惺惺相惜,卻絕不會對鳳霄留手。

以鳳霄的驕傲,也絕無可能像現在這樣小媳婦兒似的委曲求全。

一定有什麼地方被她遺漏了!

秦妙語旁觀者糊塗,鳳霄反倒靈台清明。

因為他方才使了個詐,將琴弦三合為一,在彈出時又一化為三,以雨幕夜霧為遮掩,令其中一道震傷蕭履的小腹。

現在對方也受了傷,總算稍微公平些了。鳳霄無聲冷笑。

蕭履手腕一震,劍光若海浪風潮,迭迭湧來,又如高山將傾,巨石山松自山巔傾瀉而下,泰山崩塌之勢,黃河決堤之險,地動山搖,水崩石塌。

神鬼皆驚,萬象俱現,鳳霄覺得自己就像獨自走在行將傾塌的高山之下,逆著山洪踟躕不前,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推來,將他推得不進反退,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跪下求饒,懇求這無情天道放過自己一馬,讓他能夠保存性命。

舉目望去,四處茫茫,九州八荒,除此山之外,皆已化為灰燼,自詡天生靈物的人,在如此巨變之前,不過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天地風雨咆哮著要他跪下臣服,像那些已經隨著洪流滾滾而去的生靈一般,彎下膝蓋,磕下長頭,然後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但鳳霄怎肯?

他冷笑一聲!

他鳳霄自打記事以來,上不跪天,下不跪地,更勿論痛哭求饒。

從來,只有別人求他,而無他求別人。

愛來便來,愛走便走,所謂人間富貴,武道至境,天意紅塵,老子通通不稀罕!

今夜若不能贏,那病鬼就會被帶走,沒有他的首肯,何時輪到旁人來決定崔不去的去留與生死?

天皇老子不行,蕭履,亦不行!

那一瞬間,鳳霄彷彿突破某種桎梏,由原先受制於人間規則,忽然意識到管它天道人道,自無而有,既然先破後立,那他又何妨來個先立後破!

吸收兩枚舍利子之後,他功力雖然大進,但也因此停留在某一層,始終如有迷霧在前,無法寸進,直到此時此刻,置之死地而後生,撥開雲霧見青天,戰意源源不斷湧起,靈台空明一片。

面前沒有敵人,沒有蕭履,亦沒有澎湃劍氣,有的只是那一座山。

既然如此,遇山開山,遇河斷河。

鳳霄揚手,五弦齊發,若五道利箭,分別射向山洪傾塌的決口!

在蕭履眼中,自己這一道劍光,十全九美,已臻化境,這世上幾乎無人可破。

唯一一點破綻,在於劍光與對方真氣相撞時的去向,但高手生死相搏,不可能樣樣都在預料之中,些微瑕疵,不足掛齒。

他不願再浪費工夫,與鳳霄糾纏下去,對方武功雖高,但還差一層,這一層就足以決定勝負。

劍光如長虹過處,連夜空也被點亮半瞬,五道琴弦分頭掠來,卻有一道,正好填補了劍光與真氣相撞時稍稍偏離的間隙。

分毫無差!

蕭履心下詫異,沒想到鳳霄竟有如此絕地反擊的能力,更堅定殺意,此戰要將對方立斃。

眨眼工夫,對方後發先至,藉著琴弦阻住劍光之機,飛身而來,掌力蘊含近十成真氣,令蕭履避無可避。

秦妙語睜大眼睛,只見輕煙也似的兩道人影驟然分開,輕咳與悶哼幾乎同時響起,分不清是從誰人那裡發出。

正當她不知作何判斷之時,明月的反應卻比她更快,他想必蓄勢已久,猛地拔地而起,撲向蕭履,抬掌拍去!

蕭履與明月硬碰硬對了一掌,後者如斷線紙鳶重重落地,蕭履卻也退了好幾步。

他臉上再無笑容,只餘冷酷殺機。

只一眼,便看得秦妙語心頭一寒,渾身僵硬。

但蕭履的視線沒在秦妙語身上停留片刻,他掃過秦妙語,在崔不去身上停留片刻。

也僅是片刻。

蕭履冷冷的聲音傳來,人已是飄然遠去。

「看來只能改日再向崔兄討教了,凌波山莊被滅之辱,必不敢忘!」

秦妙語怔愣了好一會兒,傻傻問道:「這就走了?」

明月四肢著地,吐了幾口血,血裡竟還夾雜碎肉,想必方纔那一掌受的內傷不輕。

「他受了重傷,雖然還有餘力,但鳳霄也有,蕭履不能保證必勝,就走了。」崔不去輕聲道。

鳳霄一臉不可思議:「明明方才讓他受挫的是我,為什麼他臨走前還只惦記著你?」

崔不去神色萎靡,眼睛卻依舊明亮銳利,甚至帶了一點點笑意,將那銳利軟化許多,連雨滴也變得輕柔收斂。

「也許是因為,他在意的對手,只有我?」

鳳霄冷哼一聲。

「你們倒是英雄惜英雄,你怎麼不順帶跟他走算了?」

他一步步朝崔不去走來,半身血氣,殺意未退,如惡鬼修羅,黃泉王者。

秦妙語抬眼看見鳳霄毫無感情的雙目,就像方才看見蕭履的感覺一樣,只覺渾身血液被凍住,明明理智喊著退開避開,身體卻動彈不得。

崔不去卻仍有餘裕歎氣遺憾道:「他走得太快,沒來得及。」

鳳霄走至他身前,半跪身軀,卻只是為了方便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你原可穩坐釣魚台,在郡守府內等著我們兩敗俱傷,為何還特地跑過來?」

崔不去:「路過。」

鳳霄:「我看見你說值得。」

崔不去:「你眼睛瞎了。」

鳳霄瞇起眼:「你說會將後背交付於我。」

崔不去面無表情:「我是說我會在你死後接手解劍府,不必感激我,助人乃快樂之本,好歹我們也打過不少交道了。」

轉眼就死不認賬,鳳霄氣極反笑,懶得再廢話,直接粗暴捏住他的下巴,低頭將那些未竟話語悉數吞沒。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