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十幾個,到現在連兇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百姓們覺得是河神的懲罰,都害怕不已,連何縣令也受了影響,但唐泛等人站在查案的角度上,自然不會從這個角度去想,否則案子連查都沒法查下去,直接向朝廷稟報說是鬼神作祟就得了。
當然,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也別想要了。
唐泛道:「帝陵既然出現盜洞,必然是與盜墓賊有關,難道這麼久了,就連一個賊人都抓不到嗎?」
何縣令道:「發生老村長的事情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在夜晚過去,下官也曾幾次帶人在白天的時候前往帝陵盜洞查看,可是均未發現什麼,起先還無人敢下盜洞,下官不得已,後來又賞了重金,這才有兩個人願意下去,結果他們沒多久就出來了,說是那盜洞挖得太深,一直往下,下頭又黑漆漆的沒有燈,他們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通往何處,所以不敢走遠。後來將賞金提到一兩,倒是有人願意下去一探究竟了,就是……」
他囁嚅了兩下,終是小聲道:「就是沒再上來過。」
席上熱鬧的氛圍漸漸冷卻下來,所有人都被縣令的描述說得不寒而慄。
這些細節都是奏疏裡沒有寫的,但唐泛也能理解何縣令,畢竟這事過於古怪,書面上那寥寥數語很難寫清楚,而且奏疏也要求用詞要簡明扼要,不可能什麼都往裡邊寫。
但大家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查案,肯定是為的就是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的,如果按照何縣令所說,此案複雜凶險,只怕遠遠超越了他們原先的預料。
就連一心打算跟過來搶功勞的尹元化,也有點後悔自己非要跟過來了。
何縣令惴惴不安地看著唐泛,生怕他怪罪自己沒有在上報的奏疏裡寫清楚,見他沒有怪責的意思,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下一刻,他又聽見唐泛道:「此處離洛河村有多遠?」
何縣令道:「不遠,出了縣城十幾里就是!」
唐泛道:「那這樣罷,用完飯,我們就過去,晚上直接在洛河村歇著就是。」
何縣令目瞪口呆:「啊?」
唐泛:「怎麼?」
何縣令回過神,忙道:「這,這不好罷,洛河村條件簡陋,只怕不符合各位大人的喜好,再說了,這大半夜的……」
唐泛截住他的話頭:「就因為正好入夜了,你不是說最近那股哭聲又響起了麼,正好過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否則若等到白天再去,還能查個什麼?」
他又望向隋州:「廣川兄,依你之見呢?」
隋州頷首:「唐大人所言甚是,錦衣衛的弟兄們都沒什麼意見。」
錦衣衛當然沒意見,這一路來也不算辛苦,白天趕路晚上睡覺,對錦衣衛來說屬於正常出差範疇,隋州之前查黃景隆一案的時候比這辛苦多了,因為要瞞過對方的耳目,還得晝伏夜出,兼程趕路。
只不過對文官來說就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尹元化,聽到這話簡直想要昏死過去,連忙就道:「大人,今日剛剛抵達,且容我等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說也不遲罷?」
唐泛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上司:「尹兄既然力有不逮,就在縣城裡歇下罷,我跟鎮撫使他們過去就可以了。」
尹元化千辛萬苦從京城來到鞏縣,為的還不是能搶點功勞,順便抓住唐泛的把柄麼,若是不讓他參與查案,那他拚死拚活過來還有什麼意義?
他覺得唐泛明顯是不想讓自己跟著,還說風涼話,不得不強笑道:「這怎麼可以,下官職責所在,豈有讓大人身先士卒的道理,還請大人准許我跟隨罷!」
唐泛和藹慈祥地道:「若是身體不允許,可不要勉強,還是養病要緊,凡事有我在。」
你才有病!
尹元化都快把牙給咬碎了,還得露出一臉感動的表情:「雖得大人體恤,但下官怎麼安心讓大人獨自赴險,還是要跟隨左右才放心!」
見他堅持,唐泛也就點點頭:「那隨你罷,自己注意些,若是不行了就與我說。」
何縣令可不知道這兩人的齟齬,心裡還在想果然是京城來的欽差,這尹大人可真拼啊,都吐成那樣了,還一心惦記著差事。
尹元化堅持要跟,程文和田宣兩個司員豈有不跟的道理,當下一行人吃飽喝足,便在縣令的帶路下前往洛河村。
縣丞等人則先行一步去打點諸位大人的住宿了,畢竟洛河村不比縣城,這麼多人忽然湧過去,連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騰出來。
從縣城到洛河村的距離不遠,大家就都不騎馬,改為坐轎子,錦衣衛的馬匹則被寄放在驛站,它們走了一路,也該好好得到休養補給。
這坐轎子的感覺就是跟騎馬不一樣,往鋪著厚厚軟墊的位子上一坐,身下晃晃悠悠,唐泛舒服得差點都要睡過去了。
他也確實睡過去了……直到有人輕輕拍醒了他。
「到了。」隋州上半身探入轎中,對他道。
畢竟是在大庭廣眾,又有尹元化等人在,他們不好將私交表現得太過明顯,連稱呼都是中規中矩。
唐泛對他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感覺精神好一些了,不過身體上的疲憊卻更加明顯,恨不得倒頭大睡,他勉強克制住這個慾望,一出轎子,就又精神奕奕的欽差了。
這趟差事不僅是他個人仕途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同時也關係著其他人的陞官發財之路,唐泛縱然身為欽差正使,也要處處為底下的人考慮,不可過於隨心所欲。
像今晚,撇開尹元化這種被暈車坑慘了的人,錦衣衛那邊,包括龐齊等人,立功心切,其實都巴不得能趕快過來一探究竟,隋州雖然可以鎮住他們,但唐泛也要站在隋州的立場上為他多想想,不能令他難做。
此時剛剛夜幕降臨,天還不算全暗下來,藉著灰藍色的天色,大家總算看清洛水村的景象。
這個村子不大,但也不小,因為緊靠鞏縣,又位於洛河邊上,縣城中的住戶也有不少老家是在這裡的,來來往往,道路通暢,所以比較繁榮。
不過村子畢竟是村子,要想有縣城那種華麗的官驛是不可能的,所以縣丞一臉為難地過來稟報道:「各位上差,村子簡陋,不如縣城,很難找到更多的屋子,只能勉強湊出幾個,給上差們暫作歇腳之用,不過這樣一來,只怕就得委屈幾位上差在一起住了,您看……?」
就這些屋子,還是縣丞讓一些村民去鄰家或親戚那裡住,才臨時騰出來的。
唐泛自然沒有意見:「一共幾間?」
縣丞忙道:「一共九間,下官特意安排了一下,全是連在一起的!」
唐泛讚許道:「你費心了,那就這樣罷。」
縣丞原還擔心被斥罵,誰知還能得到讚許,簡直心花怒放。
唐泛道:「那我與廣川一間,尹兄與程文田宣一間,其它的由廣川你來安排罷。」
隋州就帶著龐齊等人去分配剩餘的七間房,這些房子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唐泛跟隋州不分彼此,住間小的,同榻而眠,倒也沒什麼,反正大家也不是過來享受的,擠擠就過去了。
尹元化和兩名司員有三個人,就分到間大的,有裡外兩間房,尹元化睡裡間,程文田宣睡外間。
其他錦衣衛就更好安排了,都是大老爺們,隨便給塊地方和一床被子也能睡過去,出門在外,講究不了那麼多。
等房子分配好,唐泛就對何縣令道:「若是何縣令不忙回去,就先帶我們去見見老村長罷。」
他見何縣令欲言又止,就問:「是否有什麼難處?」
何縣令苦笑:「大人,不是下官有意搪塞,那老村長經過上回的驚嚇之後,平日倒也像沒事人似的,可只要一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只會翻來覆去地念叨三兩句話,問也問不出什麼的。更何況……」
唐泛:「何況什麼?」
何縣令囁嚅:「眼看就入夜了,不若,不若等明日再見罷?」
他這一說,唐泛才注意到,不單是何縣令,連縣丞等人,臉上也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先前何縣令還信誓旦旦地說只有百姓才相信是鬼神在作祟,但他現在欲言又止,顯然自己心中也是忌憚的。
不遠處,洛河的水流聲嘩嘩而過,正朝東北而注入黃河,它雖然不像黃河那般澎湃洶湧,卻也湍急滔滔,河道寬敞,足以在上面行船,兩岸又有些許植物草木,白天來看,必然是綠木茵茵,水闊雲低的好景色,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一片黑漆漆的,夜風襲來,比白日裡涼了許多,身上穿得少點的,還會不由自主打個寒顫。
眼前這條河流,怎麼看都不像曾經吞噬過那麼多人,但可能是受到何縣令等人情緒的感染,唐泛再遙遙看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那湧動的河水底下,興許深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詭譎凶險。
見何縣令等人忌憚如斯,唐泛也沒有勉強:「罷了,你且指明那老村長的住處,再留下兩個熟悉這裡地形的人照應,便可先回去。」
何縣令確實有些害怕,就看向縣丞,後者卻是有意巴結欽差,便主動請纓道:「下官願意留下來為大人指路。」
見縣丞願意留下來,何縣令正巴不得呢,便又留下兩名衙役聽差,然後就向唐泛他們告罪一聲,坐上轎子忙不迭走了。
像何縣令,做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若是普通人也沒什麼,可他身為朝廷命官,本就應該有所擔當,就算是為了前程,也不肯豁出去拼,注定在官場上也走不了多遠,不過唐泛也沒有苛責他,畢竟眼前最要緊的,是把案子查清楚,何縣令跟這件案子關聯不大,留下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相反,趙縣丞就熱忱多了,在他的介紹下,唐泛他們才知道,洛河村現在的村長就是老村長的兒子,因為老村長素有威望,肯為鄉親們出頭,又遭遇了這種不測,大家便推舉了老村長的長子當上新村長,老村長如今正是與長子住在一起的。
在趙縣丞的帶路下,唐泛他們來到老村長的家中。
對方先前就聽說縣裡來了大人物,只是沒有何縣令的命令,不敢輕易出來打擾,如今見到欽差親臨,趕忙又如來迎接,左鄰右舍都被驚動,平素寧靜的村莊好一陣兵荒馬亂,小房子擠不進太多人,唐泛就讓龐齊帶人在外頭守著,自己則與隋州,尹元化等人入內。
村長的長子如今四十開外,姓劉,是個樸實憨厚的漢子,他聽說唐泛的來意,便進去將老村長給請了出來,又對唐泛他們作揖請罪:「俺爹如今說話有些亂,有時候聽不大清楚,還請各位老爺勿怪!」
唐泛溫言:「你無需惶恐,我們只是問幾句話就走,不過這幾天恐怕是要在這裡叨擾了。」
劉村長想來是有幾分見識的,雖然誠惶誠恐,說話倒還不失禮,他憨憨一笑:「貴人駕臨,是本村的榮幸,哪裡談得上叨擾呢,就是村子太簡陋,讓老爺們受罪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老村長便在旁邊聽著,表情安詳而平靜,雙手交握在一起,緩緩摩挲著,看上去就與尋常人無異。
但就在唐泛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時,老村長的神色便忽然有些不安起來,身體微微顫抖,嘴唇張張闔闔,像是想說什麼。
劉村長就對他道:「爹,這是朝廷派下來的大官,為了查案的,您快給幾位老爺說說,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老村長搖著頭連連道:「不能說,不能說,會有天譴的!」
劉村長勸道:「爹,你別怕,這幾位大官老爺都是天上的星君,鬼神不敢近身的,你上回不還說見過河神麼,到底怎麼回事?」
老村長歎了口氣:「幾位貴人老爺,不是小老兒不肯說,實在是我不想看著各位去送死,那天晚上我看得明明白白,河神從河裡出來,一下子就將那幾個來挖墳的給拖下去了,連根骨頭都沒剩下啊!」
這段內情卻是何縣令沒有提過的,唐泛就問:「你們先前見過那幾個人嗎?」
老村長點點頭:「是啊,他們帶著鏟子去挖墳,被我們撞見了,他們要跑,我們就追,一路追到河邊,結果……」
他想起那天夜裡的情形,似乎陷入恐懼之中,一下子又變得語無倫次了:「結果就撞上鬼了!有鬼,好多鬼……」
瞧瞧,這才剛說是河神呢,現在又說是鬼了!
唐泛和隋州等人面面相覷。
「爹,你在胡說個啥呢!」劉村長忍不住出聲。
老村長一個哆嗦,面容扭曲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一邊搖頭,一邊身體往角落裡縮,淚水從那渾濁的眼睛裡滾了下來:「劉家小六半截身體都被咬掉了,上半身還在河堤上,指甲趴著河堤,一直哭著喊著,讓我們去救他,周捕快跑過去了,抓住他的手,要把他拉起來,結果要不是我抓住他,他也要被扯下去,那個時候,我們都看見了,有東西在河裡……」
唐泛追問:「什麼東西?」
老村長:「河神!是河神!」
唐泛:「……」
他覺得自己確實不應該跟這樣一個老人較真,正如何縣令所說,從他嘴裡問出來的東西,全都顛三倒四,也許前半段還頗有條理,後半段又開始語無倫次了,讓人很難從中分辨真假。
眼看已經問不出什麼了,唐泛轉向隋州:「廣川兄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隋州微微搖首。
尹元化倒是想問出點與眾不同的,就開口道:「你看見那河神長什麼樣子了嗎?」
老村長先是微微一頓,而後牙齒上下打顫,格格直響。
劉村長連忙上前扶住他,著急道:「爹,你怎麼了!」
誰知老村長顫抖得更加厲害,猛地撥開劉村長的手,身體直往炕上的角落縮去。
劉村長沒有辦法,只得哀求唐泛他們:「大人,我爹這樣,實在是說不出話,能不能下回再問?」
尹元化感到大失面子,不由瞪了那老頭一眼。
卻見老村長也正好抬起頭來,眼中那種驚懼絕望到了極點,又帶著哀求的目光,讓尹元化渾身冰涼,頓時就不敢跟他對視,連忙移開視線。
唐泛起身,讓劉村長好生照顧他爹,又帶著眾人離開。
身後,老村長的喃喃自語傳來:「別去,千萬別去,那裡有鬼,有鬼,好多鬼,到處都有鬼……」
唐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老村長卻已經低著頭,腦袋靠在牆邊,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出了劉家,時辰也差不多了,唐泛就讓眾人各自回到何縣令給他們騰出來暫時棲身的屋子,準備歇息。
說起來,趙縣丞確實比何縣令來得周到多了,連熱水和洗臉的帕子都備好了,還生怕不周到,在唐泛他們到劉家問話的當口,就讓人回縣城裡買了點心過來,如今桌子上一壺茶還熱騰騰的,茶具雖然簡陋,可唐泛一聞那香氣就聞出來了,是正宗的好茶。
「何縣令怕死非要先回去,這趙縣丞卻主動留下來,還如此體貼周到,真是天壤之別!」唐泛搖搖頭,給隋州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他無非是想要你回去幫他說上兩句好話,人往高處走,只怕誰都不願意一輩子當個縣丞的。」隋州將從龐齊那裡拿來的乾淨紗布攤開來,抹上自己隨身帶來的藥膏。
「過來。」
唐泛一看他手上那東西,不由乾笑:「你看我也包紮了這麼些天,該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再裹著了罷,怪難受的!」
隋州冷著臉:「讓你過來就過來,好沒好,你自己不知道嗎?」
自然是還沒好的。
唐大人只得垮下臉,慢吞吞地走過去。
隋州:「躺下,把褲子脫了,衣服撩起來。」
唐泛:「……」
這對話怎麼聽怎麼曖昧,若是此刻有人從外面路過,八成是要誤會的。
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唐泛的身體素質沒比尹元化等人強到哪裡去,他什麼時候連著騎過那麼多天的馬,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坐馬車更難受啊,看看尹元化吐成那個樣子就知道了,相比之下,騎馬疼的也只是屁股和大腿兩側,而不是全身,孰輕孰重,唐大人身為此行最大的頭頭,寧可受點苦,也萬萬不能像尹元化那樣斯文掃地。
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屁股也就罷了,顛來顛去的,那地方肉比較厚,也不礙事,主要還是大腿內側在跟馬匹接觸的過程中不斷摩擦顛簸,起了水泡,然後就破皮出血了。
受傷了肯定是要敷藥的,起先唐泛還礙於面子不好意思開口,直到隋州強行將他摁倒上藥。
眼下每天晚上換藥,就成了唐大人最不願意幹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估計寧願去洛河邊跟河神來個親切照面,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仰躺在床上,脫下褲子,撩起衣服,讓隋州將新換的紗布往他的患處上纏。
雖說大家都是男人,該有的都有,沒有的也都沒有,但唐泛就是覺得不自在,眼睛盯著頭頂上的房梁,作神遊物外狀,實則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
隋州似乎也能看出他內心的想法,心下覺得好笑,面上卻還是沒有表情,只一圈圈纏上紗布,末了故意拍拍他的屁股讓他起來:「可以了。」
唐大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才站起身整理衣物。
隋州彎腰鋪床,一邊問:「你看出什麼不妥了?」
唐泛拈了桌上放著的一塊酸棗糕送入口中,不答反問:「你也看出來了?」
「別吃太多,等會又睡不著。」隋州說了他一句,然後才道:「那老頭好像有問題。」
唐泛點點頭,想要開口說話,卻因為棗糕滑進喉嚨,差點沒被噎死,不由伸手撫著喉嚨翻起白眼。
隋州無奈,走過去輕拍著他的背,又遞了茶杯給他:「你過去那二十多年到底怎麼活過來的?」
茶水下肚,將那棗糕一併帶了下去,唐泛總算鬆了口氣,打了個哈哈:「本官這種禍害自然是要遺千年的,那老頭我也覺得有些問題,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他看起來更像是裝出來的。」
隋州嗯了一聲,等他說下去。
唐泛就道:「有幾種可能性。一,那些人是老村長殺的,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太大,我也想不到他為何無緣無故要殺這些人,再說他一個年邁力衰的老者,除非有什麼幫手,否則不可能殺害那麼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這個可能性暫且放在一邊。」
「二,那老頭,甚至是這一整個村子,與那些盜墓賊有勾結,所以千方百計要誤導我們,讓我們往鬼神之說的方向上想。也許那些賊匪盜了皇陵之後,許諾分給村民什麼好處,讓他們幫忙保守秘密,那些被殺的人,都是發現了秘密,想要去告發他們的。」
唐泛慢慢地分析道,須臾又搖搖頭:「但這樣也說不大通,我們如今掌握的線索太少,很難一下子猜到真相。
「還有一種可能。」隋州道。
唐泛看向他。
隋州:「老頭說的是真的。」
唐泛揚眉:「你也相信有鬼?」
隋州搖搖頭:「不一定是鬼,但也有可能是別的東西,無論那個老村長是真瘋假瘋,他肯定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們,沒說出來。」
唐泛笑道:「先禮後兵,看來還是得錦衣衛出馬了。」
論刑訊逼供,天下真沒有比錦衣衛更拿手的了。
許多人一聽到逼供,就會想到種種殘忍的手段,但實際上這世上也多的是不必用刑就能讓其乖乖說出實話的手段,這種手段多數用在不肯說實話,又不能用刑的官員身上,此乃錦衣衛不傳之秘,別無分號。
如今拿來對付窮鄉僻壤一個老頭,也算是殺雞用牛刀了。
隋州道:「先歇息罷,明日再說。」
是的,都已經亥時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外頭靜悄悄的,連雞犬之聲也不聞,想來萬物都進入安眠。
但說悄無聲息也不對,起碼不遠處的洛河就不分晝夜都在奔流,河流往前奔湧,使得他們耳邊一直充斥著流水聲,但這種聲音聽慣了也覺得沒什麼,反倒如同將內心各種紛亂年頭都沖刷乾淨了一般。
炕上的地方並不狹隘,兩個人躺上去綽綽有餘,唐泛睡裡頭,隋州睡外頭。
兩人雖久處同一屋簷下,卻還未有像今日這樣並肩而眠的時候。
他們其實都很累了,但累過了頭,有時候反倒難以入眠。
隋州聽見唐泛翻身的動靜,便道:「你轉過身去。
唐泛沒問為什麼,依言轉身背朝對方,就感覺自己下巴被對方一隻溫熱手掌托住,後腦勺則被另一隻手緩緩按著幾個穴位。
腦袋緊繃的感覺瞬間緩緩舒展,唐泛舒服地呻吟一聲,隨著背後那人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力道,他的也覺得疲憊伴隨著睡意一陣陣地湧上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下半夜,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他走在漆黑的河邊,遠處空曠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立著許多墳頭,風聲呼嘯而過,伴隨著遠處飄蕩而來的哭聲,那哭聲幽幽淒淒,像是蘊含著無盡的悲苦和怨毒,在原野上縈繞徘徊,又一絲絲地鑽入唐泛的耳朵,令他不寒而慄。
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然之間,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
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他只覺得心頭從未像此刻這樣恐懼過。
他慢慢地轉過頭……
唐泛渾身一震,驀地睜開眼!
「別動。」隋州在他耳邊低語,手臂正橫在唐泛腰間。
聽到他的聲音,唐泛因為噩夢而狂跳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但他很快發覺,那股若有似無,令他渾身不自在的哭聲,並非是在夢裡,而正從外頭傳來!
那股聲音乍聽上去,就像是女人在哭,但是仔細品味,又好像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在哭,而彷彿有無數個女人,伴隨著嘩嘩的流水聲,從不遠處傳來。
她們興許是遇到一件極其悲痛的事情,又或許是經歷過什麼慘不忍睹的遭遇,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悲慼,怨恨,詛咒著,這樣的感情從哭聲中透露出來,在淒清的夜裡更顯荒涼。
然而大半夜的,村子裡的人早就睡著了,外頭除了莊稼,就是兩座帝陵,哪裡會有女人在外頭哭?
這分明不是人。
在沒有親耳聽到這股哭聲之前,唐泛也覺得老村長和其他人的描述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此刻,他才算切身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那哭聲中包含著的深切的怨毒和悲慼,有時尖銳而高亢,有時又低沉而冷寂,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剜進了骨肉裡,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所能發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避無可避。
今夜的風似乎特別大,刮得門窗砰砰作響,那哭聲也順著風聲不斷地吹進來。
唐泛已經冷靜下來,這不單單是因為有隋州在身邊,而是平日裡固有的冷靜鎮定的性格又回來了,正是憑著這種性格,從前他獨自走南闖北,遊學四方,也曾經無數次歷經危機,最後又轉危為安。
他側耳聆聽了片刻,腦袋微微往旁邊一側,湊近隋州耳邊,悄聲問:「可要出去查看?」
隋州面色凝重,點點頭,兩人開始起身穿衣。
因為這裡入夜風大,又出門在外,他們便是睡覺,也只脫了外裳,眼下披上倒也方便,不過眨眼就已經穿戴整齊,隋州動作快些,已經推開房門。
外頭的風很大,水位也漲了,伴隨著河水奔流之聲,反倒使得那陣哭聲好像不若先前那般明晰了,但唐泛知道這只是假象,實際上哭聲一直都在,他舉目眺望了一下,試圖辨別聲音的來源。
出乎意料之外,他本以為聲音是從河邊傳過來的,因為不管是從老村長那裡得到的信息,還是從何縣令等人的描述中,這條洛河底下彷彿都隱藏著極為恐怖的存在,使得頻頻有人被拖下水去,但現在聽起來,那哭聲卻更像是從永厚陵的方向傳來的。
難道果然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嗎?
唐泛與隋州交換了個眼色,他們發現隔壁幾個屋子,也都有幾條人影從屋裡鑽了出來,正朝唐泛隋州二人靠近。
是龐齊他們。
村民們肯定是不敢好奇出來看的,尹元化和趙縣丞等人更不必說,只怕聽到了也會裝作沒聽到。
也真是巧了,昨天何縣令還說已經好一陣沒聽到這個聲音了,今晚唐泛他們剛歇在這裡,就又出現了。
龐齊等錦衣衛近前來,悄聲問隋州:「大哥,要不要過去看?」
雖然聲音離他們還有好一段距離,但大伙都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和聲音。
隋州頷首,當先往帝陵的方向走,其他人自然緊隨其後。
前面說過,洛河村就建在永厚陵邊上,這是為了讓村民方便守陵的緣故,村民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畢竟這一不耽誤農事,二來有皇帝老子葬在這裡,那說明這裡風水好,大家都與有榮焉。
但這一切想法都在一年前徹底改變,大家住在這陵墓邊上,天天半夜聽著鬼哭,還有河神抓人,嚇都嚇死了,是以唐泛他們傍晚來到這裡的時候,覺得當時見到的村民們臉上都有股害怕之色,還當他們無知才會這樣,等自己也親耳聽到了這個聲音之後,才發現村民的反應其實再正常不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大家只覺得越是靠近帝陵,就越是陰風陣陣。
連龐齊這種藝高人膽大,平日裡無法無天的錦衣衛,都有些不寒而慄了。
那似怨似訴的悲慼聲延綿不絕,就跟不用換氣似的傳過來,越是靠近,就越能篤定這肯定不是人能發出來的。
是人倒也沒什麼可怕的了,最怕就是超越自己認知中的存在,這世上又有幾個真正相信沒有鬼神存在,即使是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只怕也不敢這麼說,香火祭祀,鬼神崇拜早已深入大明百姓的心,再無畏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敬鬼神而遠之,而非完全不去相信。
唐泛從來不會主動承認這些東西的存在,但也不會否認它們的存在。在他看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天有天道,不管存不存在,都不能偏離了自己的道,做出殺人放火,妨害他人的事情來。
像這次的事情,偷盜帝陵,殺害性命,這一樁樁全是罪名,不管是人也好,鬼也罷,只要犯下了,就要償還,就要繩之於法,這就是唐泛心中的堅持。
是以他一沒功夫傍身,二沒武器防身的文官,跟一眾錦衣衛走在一起,朝那個古怪莫名的聲音一步步靠近時,竟也沒有顯得比他們慌亂多少,反倒還如同平日那般鎮靜自持。
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不需要武功蓋世,但起碼要在關鍵時刻能夠安撫人心,唐泛做到了這一點,龐齊等人原本被這聲音也擾得有些心慌意亂,手緊緊地按在繡春刀的刀柄上,但看到兩位領導都如此鎮定,彷彿也被感染了,都跟著慢慢冷靜下來。
永厚陵雖然位於高地上,那其實因為遠近皆是低矮丘陵平原延綿開去,並沒有高山險阻,左右四周的視野顯得十分開闊,月亮悄悄從雲層中鑽出一半面孔,將月輝灑落在空曠平野間的殘垣斷瓦之間,更添幾分物是人非的淒清。
不遠處,永厚陵的陵台正靜靜地矗立在他們眼前,上面雜草叢生,早已不復昔日威嚴。
葬著永厚陵的宋英宗不僅短命,而且死後還很倒霉,他的陵寢早在南宋時期就已經遭遇過火焚,火勢將上下兩層地宮燒得七七八八。
更倒霉的是,因為北宋時有個官員曾經參與過英宗的葬禮,將英宗地宮的佈置詳細寫在了自己的書裡,結果這份參考文獻就成為後世那些有文化的盜墓賊們奉為圭臬的經典,許多人按照上面所寫,跑去盜挖永厚陵,從四面八方鑽洞進去,也不知道現在陵墓裡的寶貝究竟還能剩下多少。
因為有一個博聞強識的老師,唐泛也看過那本書,對永厚陵稱得上還有些瞭解,眼下親眼看見這座前朝帝陵,再加上耳邊傳來的悲涼哭號之聲,不由地湧起一股感慨,心想這陵墓修得再華麗又有何用,帝王將相百年之後也不過黃土一抔,還不如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埋了,也總好過像現在這樣,連死都死得不安寧。
不過這種想法有些大逆不道,所以他也只是想想罷了,斷然是不會說出來的。
問題是眼下離得越近,鬼哭聲就越清晰,大家心裡都繃著一根弦,生怕有什麼突發狀況,心理壓力大得不得了,唯有唐大人還在脫線地想著這種問題,真不知該說他心大,還是腦缺。
陵台四周開闊,根本沒有藏人的地方,哭聲是從陵台後面傳出來的。
他們慢慢地往前走,繞過那座已經殘破不堪的陵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隋州頓住腳步。
所有人猝不及防,後面的人心一抽,差點連刀子都拔出來了。
但大家很快明白了隋州為什麼要突然停下來。
因為在他們前面,依舊沒有看見任何人,有的只是雜亂瘋長的草木,被風掛得如同亂舞的鬼影一般。
而聲音,是從陵台腳下的一個黑漆漆的洞裡發出來的。
盜洞並不顯眼,正因為聲音的存在,才使得他們注意到那個盜洞。
那聲音依舊悲悲慼戚,猶如那些一輩子被囚禁在深宮之中的女子一般,不甘年華凋零,不甘在宮廷之中耗盡青春,又像那些受盡了冤屈酷刑而死的人們,不甘身死魂消,所以留下殘念,飽含著無邊怨恨,生生世世都不肯散去。
如果說剛才在屋裡聽到的,只是伴隨著風聲被送過來的幽怨,那麼到了這裡,才能感受到那種放大十倍乃至百倍的刻骨怨毒,彷彿能夠化為實質,朝他們撲過來,將所有人的肉體甚至靈魂都生生吞噬掉!
雖然早就有預感,但當所有人看到這個三尺見方,只能容納一個人彎腰通過的洞口時,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那種徹骨的寒意。
這不是在面對窮凶極惡的盜匪或反賊,眼前的情景根本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人在面對這種環境的時候,難免第一反應會覺得無助。
方才在繞過陵台的時候,龐齊等錦衣衛早就先一步走在隋州和唐泛前面,準備應付隨時不可測的危險,但此時即使手中握著刀,他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靠,心中不由打鼓,忍不住回過頭去。
他們很快就看到唐泛和隋州站在那裡,前者反而往前幾步,四下打量,後者則跟在唐泛身邊,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沉著之色。
龐齊等人不由心中慚愧,趕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理智一旦回籠,膽氣也就跟著回來了。
龐齊上前兩步,攔住唐泛還想再往前的腳步,低聲道:「大人,情況未明,還是不要輕易冒險,不如等天亮之後……」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變故陡生!
龐齊先是看見唐泛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還未說完的話不由生生頓住,也循著唐泛視線望著的方向瞧去,結果便看見一隻手從那個洞裡伸了出來。
「退後!」龐齊大聲喊道。
所有人簇擁著唐泛和隋州往後退了好幾步,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洞口。
先是一隻手,緊接著是一個腦袋,眼下能夠看見的肯定不如白天來得清楚,但是從輪廓打扮上,唐泛他們可以瞧出對方穿著粗布衣裳,形容也非常狼狽。
「站住!你是誰!」錦衣衛的喝斥聲沒有阻止住他,很快那人的上半身就已經爬出洞口,他手腳並用,卻又十分慌亂,像是後面被什麼追趕著,聽見錦衣衛的話,對方反而抬起頭來。
此時所有人早已適應了黑暗中的環境,藉著微弱的月光,只見那人一隻眼球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挖了出來,卻沒有完全掉落,耷拉在臉上,鼻子也被咬掉一半,滿臉鮮血,看上去殊為可怖。
他也看見了唐泛等人,臉部表情扭曲了一陣,似乎想說什麼,嘴巴發出呵呵的聲音,但一開口,血就爭先恐後地從他嘴裡湧出來。
那人一邊吐血,一邊從嘴裡吐出一些類似內臟的碎肉。
饒是如此,四肢依舊拼了命地往外爬。
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
唐泛敢保證,如果尹元化在這裡,看見這個場景,估計三年內都不會想吃肉了。
不過別說尹元化,就算是見慣了詔獄酷刑,心理素質強大的錦衣衛們,此時此刻也有種風中凌亂的感覺。
這可不是在詔獄用刑,而是在荒郊野外,一個人忽然就這麼從帝陵的盜洞裡爬出來,五官都被快沒了一半,所有人會想到什麼?
那盜洞裡一定有更為恐怖的存在,才能將一個人活生生地弄成這樣。
那人手腳並用,終於從盜洞裡爬出來,他似乎想向唐泛他們求救,但此情此景,敵我未明,連對方遭遇了什麼都不清楚,龐齊等人怎會輕易上前,反倒出聲喝斥他站住,不准再繼續動。
然而對方早就失去了理智,一看到人便如獲大赦,也不管是官兵還是同伴了,直接撞撞跌跌朝他們跑過來,根本不管龐齊他們的呼喝。
不少錦衣衛已經將刀拔了出來,準備等對方撲上來就給他一刀。
但那人吐了太多血,身體早就撐不住了,沒跑幾步,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一個錦衣衛喊了起來:「又有人出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便見又有一個人影正從裡邊攀爬出來,一邊爬還一邊喊:「救命啊!救命啊!」
「什麼人!」錦衣衛喝道。
對方也沒管三七二十一,一聽有人回應,喊得更大聲了:「救命!救救我!救——」
他的聲音戛然而至,月光下,唐泛看見對方的眼睛瞪得滾圓,手還懸空抓向半空,忽然就重重摔在泥土中。
隋州並作幾步上前,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口,他伸手抓向對方的肩膀,一把將人提了起來!
所有人低呼一聲。
因為他抓起來的,不過是那人血肉模糊的上半身!
至於那人下半身,早就空蕩蕩的,鮮血淋漓,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從他剛剛還能呼救,卻轉瞬遭遇橫禍來看,明顯是盜洞下面有什麼東西,將他的下半身咬掉了。
「這人還沒死!」龐齊蹲下身查看先前跑出來的那個人,一隻手放在他已經分辨不出原來形狀的鼻子上,對唐泛他們道:「還有些氣!」
唐泛也蹲下身,沉聲問:「你們在下面碰見了什麼?」
那人剩餘的一隻完好的眼睛微微動了動,嘴巴張開很小的弧度,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清,唐泛不得不低頭將耳朵湊近去聽。
只聽見對方在說:「怪物……救……救我……」
我字還沒落音,耳邊就再無聲音,唐泛朝龐齊看去,龐齊對他搖搖頭:「沒救了。」
隋州忽然道:「那聲音沒了。」
眾人一愣,而後又反應過來,剛才那股綿綿不斷,一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確實是沒了。
這聲音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何時結束,來無影去無蹤,完全捉摸不透,唯一知道真相的兩個人卻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淒慘。
從他們死前的表現來看,他們一定經歷過不同尋常的事情,在這個盜洞下面,說不定真的潛藏著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唐泛與隋州對視一眼,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起尋常的盜陵案,再加上當地百姓愚昧無知,穿鑿附會,弄出什麼河神來,只要過來把盜墓賊抓了,戳穿他們的騙局,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現在看來,事情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原先預料。
龐齊問:「大人,現在怎麼辦?」
唐泛看了那兩個人一眼:「將這個屍身完好的先帶回去,明日再說。」
一行人很快回到村子。
村子依舊寂靜,他們的腳步聲偶爾驚動房舍外看家的犬隻,引來一兩聲犬吠。
沒了那個奇怪的哭聲之後,村子也顯得寧和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樣讓人感覺陰森森的,可見境由心生,一切都是心魔在作怪。
唐泛與隋州回到屋內,剛才不覺得,現在心神鬆懈下來,方才感到口渴得厲害,唐泛打了個噴嚏,發現自己剛剛在外頭出了汗,結果又被風一吹,一冷一熱,眼下一摸背上,還有點濕漉漉的。
隋州摸了摸茶壺,裡頭的茶水早就冷掉了,這也是當然的,從他們入睡,被驚醒,到永厚陵走了一圈,再回來,這中間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再過不久天都要濛濛亮了。
這一夜折騰,誰也沒睡好,此時想立刻睡去也不可能,唐泛一閉上眼,就覺得那人沒了一顆眼珠子的臉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動。
隋州拿著茶壺到後頭灶房裡去燒水了,不一會兒便提著熱騰騰的茶水過來,桌上的點心倒不用加熱,直接就可以拿來吃,唐泛吃了兩塊雲片糕,胃裡總算熨帖了一些。
他見隋州坐下來卻無動靜,便將碟子往他那裡推了推:「你也吃點罷。」
隋州拿起一塊桂花糕,卻沒有放入口中,而是問唐泛:「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唐泛搖搖頭:「憑我們這些人,不好辦。那裡頭肯定有什麼東西,那老村長必定知道,明日還得再問問他。如果實在不行,就先將盜洞填上,我再上疏請罪,就說此案太過棘手,須得請朝廷派多些人來,先弄清下面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再徐徐圖之。」
這是最穩妥的做法,也是為了不讓隋州他們去冒險,若是換了尹元化那等上司,說不定就二話不說堅持讓隋州他們先到盜洞裡邊去看一看再說了。
但隋州知道,以唐泛的為人,是絕對不可能用別人的性命安危來換自己的官位前程。
不過事情再發展下去,那就不是由他們說了算的,畢竟現在這裡已經死了不少村民,大家都人心惶惶,如果不能將那怪物抓住,還這裡一個清靜太平,到時候村民們會用大活人去祭河神不說,照樣也還會繼續出人命的。
如果唐泛上疏說明,朝廷那邊也許不會降罪,卻肯定會將其當成唐泛無能逃避的借口,再派一個品級更大的欽差過來,到時候唐泛他們會更加被動。
隋州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道:「屆時我讓龐齊到北鎮撫司河南衛所將火銃借過來,再調一批人手過來,應該就可以下去查看了。」
唐泛面色凝重,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思考中,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手裡捏著雲片糕一片接一片地往嘴裡送,一副辦正事也不耽誤吃東西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隋州看得莞爾,他本人卻毫無所覺,一本正經地在考慮火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也可,不過還是要從長計議……」
話沒說完,他見隋州嘴角微微勾起,不由茫然問:「怎麼?」
「沒事。」隋州蜷著拳頭放到唇邊,輕咳一聲,恢復平日裡那張冷臉。「別吃太多了,天亮肯定還有人要送早飯過來,先歇會罷,不然白天又該沒精神了。」
二人草草收拾了一下,這下連外裳都沒脫,直接就和衣躺了上去。
唐泛本以為自己肯定會失眠,結果因為實在是太累了,居然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了。
這一回,自然再也沒有做夢,直到被隋州叫醒。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頭已經天色大亮,桌子上放著熱騰騰的白粥和小菜,唐泛昨夜灌了一肚子茶水,本來就不頂飽,眼下見到這些雖然簡陋卻開胃的醬菜,當即就食指大動,起身洗漱完畢之後,便跟著隋州坐到桌子旁邊開始用飯。
「趙縣丞在外頭等著了,我讓他先和龐齊到老村長那裡把人帶過來。」隋州道。
唐泛唔了一聲:「村子裡問話不便,先帶回縣城罷,你們也好施為,再留下一半人給我,我要在這村子裡走走,昨晚那兩個人的來歷……」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頭的門就砰的一聲被推開。
「大人!大人!」趙縣丞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口,喘著氣:「不好了,不好了!」
見他這模樣,唐泛心下一沉:「怎麼回事,別大喘氣,把話一口氣說完!」
趙縣丞:「老村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