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封死亡來信了。
何幼安看著眼前攤開來的畫紙, 心緒煩亂。
畫紙是上好的熟宣,名為金花箋。
盛唐宮闈曾以這種描繪金花的畫紙上書詩畫,下賜妃子群臣, 引以為風尚。時至如今, 坊間又有人仿古考究, 弄出金花暗紋的仿金花箋,俗稱仿金花,在富家小姐和那些追求浪漫的人士中間很受歡迎。
眼下, 這張「仿金花」上,畫了一幅畫。
一名美貌的旗袍女子正推門而出,門口一圈草木, 卻枯了大半,花瓣碎落,灌木叢也只剩下樹枝, 一地焦黃凌亂,無人收拾。
邊上還注了兩句小詩,卻很奇怪, 並非手寫, 而是剪下報紙上的字塊貼上去的。
可憐婢子生, 朝暮為卿死。
畫中的旗袍女子看不清面容,但是神韻身材, 無一不像何幼安。
屋子裡。
除了何幼安, 還有兩個人。
一個沈十七, 正叉腰來回踱步。
一個滕四平, 電影公司老闆, 坐在何幼安對面。
「我說你能不能別這麼一驚一乍的?這就一幅畫, 一首詩, 能說明得了什麼!」
沈十七的語氣很不耐煩,他今天早上剛剛被叔父打電話訓了一頓,措辭嚴厲,沈家最大的倚仗就是他這位叔父,後者在沈家地位超然,平日很少直接出面干涉什麼小事,這次居然親自打電話來訓斥沈十七,讓他夾著尾巴低調做人,別成天給沈家找麻煩,沈十七被訓得誠惶誠恐,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他也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麼訓,可他沒想到,岳家為了區區一個凌樞,居然還興師動眾,跑去找岳家老大出面,通過他叔父來教訓他。
沈十七越發惱怒,既不敢跟叔父頂嘴,又不敢去找岳家人算賬,只能將一腔怒火,悉數洩在弱者身上。
「抱歉,可能是我太緊張了。」
何幼安勉強一笑,眉頭依舊緊緊蹙著。
美人憂愁的時候別有一番風情,甚至比平日還要更加令人生憐。
沈十七抿抿唇,也有點後悔了。
他若是不喜歡何幼安,就不會一直將她錮在身邊,只是兩人地位懸殊,沈十七自詡將何幼安從貧民窟中拯救解放,又將她一手捧上人人追逐的明星神壇,名利雙收,加上何幼安溫聲細語,從未恃寵而驕,沈十七自然更進一步,驕橫霸道。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喜歡何幼安了。
滕四平頗有憐香惜玉之心,見不得她受了驚還被這樣訓斥,就解圍道:「沈先生,您若是忙,就先走吧,這邊我會找人查查的,應該就是有人惡作劇罷了,不妨事。何小姐昨日受驚,難免情緒不穩,多有聯想,回頭我派兩個人跟隨保護。」
沈十七神色稍緩,雖然語氣還是不大好,但總算沒那麼嚴厲了。
「就這樣,回頭我讓司機載你去永安百貨,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都記我賬上,明天我再過來,嗯?」
他捏住何幼安的下巴微微抬起,似要觀察她的表情反應。
何幼安也嗯了一聲,輕輕柔柔,婉轉綿軟,像溫順的綿羊依偎在主人懷裡,任憑發落,絕不反抗。
可這樣溫順的美人,有時候卻越發能令人生出凌虐之欲。
沈十七心頭一動,礙於滕四平在場,什麼也沒說,只用手指輕輕勾住何幼安白皙柔膩的下巴又往下滑了一道。
何幼安輕顫,幅度很小,卻被沈十七發覺了。
他心頭得意一笑。
沈十七一走,滕四平看著她愁容不掩,心生不忍。
「你別怕,回頭我找人跟著你就是,前面兩次這是巧合而已,無須想太多。」
滕四平說著自己都覺得敷衍了事的安慰,但他這個電影公司老闆,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人人皆知何幼安是沈十七的禁臠,他就是有心也得避嫌,否則沈十七瘋起來,可是十頭石獅子都未必拉得住。
何幼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滕四平為了讓她別再想起這幅畫,伸手一抽,將「仿金花」抽走,在何幼安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他已經三兩下把畫作撕成好幾塊,又拿出火柴點了燒掉,動作惡狠狠的,彷彿這樣就能驅趕揮之不去的陰霾晦氣。
何幼安輕輕歎了口氣。
她一共收到過三封這樣奇怪的信件。
信封一樣,但內容各不相同。
信件之後,則是陸續發生的怪事。
第一回是在三個星期前。
何幼安清楚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她剛拍完電影,司機將她送到寓所樓下,女傭在樓下門口等著接她,她帶著一身疲憊和風塵,準備上樓洗澡睡覺,剛剛走進浴室,就看見窗台上多了個白色布包。
她當時好奇,以為是女傭把東西落下,誰知打開一看,裡面居然是只死貓。
此事令她當時受到了很大驚嚇,連沈十七也知道這件事,但後者不以為然,只當是女傭心懷不滿惡意報復,當即就想把女傭趕走,還是何幼安給攔住了。
浴室窗台朝向外面小巷,偏僻無人,白日的時候,傭人經常會將這裡的窗台打開,通風透氣,區區二樓,誰都能攀爬上來。
毫無難度,就等於找不到作案者。
更何況只是死貓罷了,充其量只能算驚嚇,哪怕何幼安將案子報到警察局去,那邊都抽不出人手來調查破案。
沒過多久,何幼安就收到一封信。
同樣是這樣的仿金花箋,上面只有一首短短幾行的詩。
「於是我情不自禁為你的朱顏焦慮,終有一天你會加入時光的廢堆,既然美和芳菲都將離你而去,眼看別人生長,自己卻枯萎。」
輕聲念出這幾句詩的時候,何幼安已經身處寶鳳樓的盈昃閣之中。
在她對面坐著兩個人。
凌樞和岳定唐。
上海自西風日漸,不少西餐如雨後竹筍紛紛湧現,租界之中更有許多日式餐館,弄得此地一下子如同各國餐館展覽一般,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但本地老字號依舊很有市場,畢竟中國各地菜系已經足夠豐盛,也只有國人才懂得調理國人的胃,寶鳳樓自晚清光緒年間開張,至今也不過數十年,卻已換了三代人,手藝傳承,名聲在外。
其中包間按照《千字文》來排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這間「盈昃閣」就在「日月閣」隔壁,是寶鳳樓裡最好的四個包間之一。
八仙桌是黃花梨木所造,看上去有些年頭,但想必是日日擦拭從不懈怠,那桌角把手亮得出奇,邊上牆壁廊柱,卻都是粉刷不久,掛畫山水飛墨,落款也都是當代名家。
修長白皙的手腕上套了只玉色溫潤的翡翠鐲子,何幼安輕輕轉手一碰,翠玉和大理石桌面就發出驄瓏作響,彷彿在為她的敘述增加註腳。
裊裊仙音,美人在眼。
如果這不是涉及一樁死亡威脅的話,倒不失為良辰美事。
她念得斷斷續續,不時還要回憶一些,說罷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下。
「這好像是首外國詩,我自己不會洋文,請人來翻譯的,意思只記得大概,但應該沒有出入多少。」
岳定唐接過她遞來的紙片。
一張仿金花箋,上面是優美的英文。
字體行雲流水,堪稱華麗。
寥寥幾行英文詩,中文意思的確跟何幼安念出來的差不多。
凌樞探過頭來看。
「你剛才念的這首詩,應該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中文譯版,各人翻譯習慣和語句不同,但意思差不離。」
何幼安:「幫忙翻譯的人也是這樣說的,可這首詩究竟是什麼意思?」
凌樞:「沒有特別的意思,莎士比亞一生寫過許多這樣的詩,或者稱頌愛情,或者歌詠美貌,但是如果跟後面的刺殺事件聯繫起來,就有點意思了。」
何幼安點頭:「就在我收到這封信不久,就發生了首映禮的刺殺事件。」
岳定唐這時也問:「那你在收到死貓之前,看來也收到過一些提示?」
何幼安:「刺殺的事情後,女傭這也才受到啟發記起,我們在發現寓所浴室窗台的死貓包裹之前,她也收到過一束花,裡面寫了幾句話。當時她以為是影迷送來的,又不識字,就沒放在心上,因為我經常會收到影迷送來的花束,上面大多會有三兩句的祝福卡片,我不可能每一張都拆開來看。」
岳定唐:「既然花束那麼多,為何她會獨獨想起這一束?」
何幼安:「因為別的影迷送花,大多是玫瑰或百合,唯有這一束另闢蹊徑,送的是荼蘼,而且是乾枯的荼蘼,所以,女傭以為是有人送錯了或故意捉弄我。」
開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之花象徵陌路,更何況是干花。
若是影迷向自己喜愛的電影明星表達喜愛,怎麼都不可能送乾枯的花。
「第一次是乾枯的荼蘼花和卡片,然後是死貓。」
「第二次是十四行詩,然後是首映禮遇刺。」
「而現在,是一幅畫,畫中你推開門,周圍花草全部枯萎。你擔心即將會發生什麼。」
「可憐婢子生,朝暮為卿死。我雖才疏學淺,這兩句,大體還是能看懂的。」
何幼安露出苦笑。
「我擔心,這次是我身邊的人遭殃。」
「到底是誰,要如此作弄於我?不,他不僅僅是想作弄我,還想要我的性命,要跟我有關的人的性命。」
「岳先生,凌先生,不瞞你們說,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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