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樞覺得, 甄叢雲一開始並不是衝著他來的。
對方的目標是在他身前不遠的法國領事。
法國人浪漫,最喜歡湊熱鬧,甄家的生辰舞會轟動上海灘, 政商名流都給面子,其他國家的領事也許還會有點矜持,派個參贊秘書過來代表,法國領事卻饒有興趣親自前來。
選他當第一支舞的舞伴,既不失體面,又讓人無話可說。
那些心生不滿的人, 肯定不敢去找「洋大人」的麻煩。
合情合理。
然而, 甄叢雲在看見法國領事身後的凌樞時,卻臨時改變主意。
凌樞心生不妙,轉身想溜, 已經來不及了。
甄小姐朝他款款走來,笑意盈盈, 伸出玉手。
「凌先生, 我能邀請你陪我跳一支舞嗎?」
眾目睽睽,嘩然一片。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凌樞。
但沒關係, 從今夜起, 凌樞將會成為上海名人。
因為甄小姐竟然捨棄了那麼多青年俊傑, 大佬名士, 選擇了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
雖然, 他的確非常英俊。
燈光在他臉上,幾乎讓人移不開眼。
可在場那麼多人, 優秀的豈止這一個?
林鼎康已經看呆了。
他一臉夢幻, 甚至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臉上禁不住流露呆滯,喃喃自語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要是二十多年前他就猜到憑著一張臉能令甄家小姐傾倒,林鼎康覺得他一定會把自己塞回娘胎裡重新投個小白臉胎。
他眼前甚至已經出現甄小姐和凌樞攜手走入婚姻殿堂,成為全上海奇談佳話,凌樞鯉魚跳龍門的場景了。
走,或不走。
凌樞在猶豫。
他沒有林鼎康那麼多可笑的幻想,更沒有大出風頭的野心。
他本來只想過來混一頓豐盛的晚餐,順便找機會跟甄小姐拉近一下關係,以後常來常往,正如他對岳定唐說的那樣,要是能借此機會搭上汪院長的關係,以後也算多一條路。
但也不要一下子就拉得這麼近啊!
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就像一道道利箭,扎得凌樞頭皮發麻。
「我不大會跳舞,只會一點華爾茲。」
凌樞說道,握住甄小姐的手。
如果甄叢雲想跳倫巴,就會主動捨棄他。
如果甄叢雲還是堅持想跟凌樞跳,那凌樞此舉,也不算令她失了顏面。
「沒關係,那就華爾茲,你跟著我的節奏便好。」
甄叢雲露齒一笑,裙擺搖曳如波,晃蕩瀲灩,燦燦生輝。
她出奇地好說話,凌樞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周圍的人見這支舞已成定局,也都各自散開,等他們旋入舞池中央,又再團團圍住,猶如眾星拱月。
「你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選了你?」
翩翩起舞之際,甄叢雲道。
聲量不高,正好只在兩人之間。
凌樞:「我有兩個答案,不知該選哪一個。」
甄叢云:「哦?」
凌樞:「其一,是我過於出眾的風度,讓你忽略了比我更合適的法國領事,畢竟玉樹臨風是爹娘給的,天生如此,我也沒法子。」
甄叢雲被逗得花枝亂顫。
「其二呢?」
凌樞:「其二,是甄小姐瞧我不順眼,想看我這無名小子,被各方人士嫉恨羨慕的好戲,說不定,我今晚前腳剛踏出百樂門,後腳就被蒙上麻袋暴打一頓丟在暗巷裡。」
甄叢雲笑吟吟:「若我,說是第二種呢?」
凌樞:「甄小姐的玉手我也牽了,舞也跳了,也只能承受一點生命裡本來不該承受的份量。」
甄叢云:「跟你說話真有意思,要是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凌樞:「這話讓我有點不祥的預感,好像往往說這種話的人,接下來都會說出一些不好的話。」
甄叢云:「今晚藉著舞會,想要接近我,搭訕我的人,數不勝數,其中有甄家看中的,也有甄家不好得罪的,我眼花繚亂,不知道選誰才好,也誰都不想選,與其選了一個,讓其他人不痛快,不如誰都不選,挑一個最沒背景的,大家也都無話可說。」
凌樞歎了口氣:「岳定唐可是我的頂頭上司,你說我最沒背景,岳長官會很難過的。」
甄叢雲含笑:「岳家的確份量不輕,可你既不是岳定唐的弟弟,也不是他的夫人,他會為了你,得罪別人嗎?助理麼,換一個便是了,就算加上老同學的情分,你現在這份工作,已經是他對老同學的優遇了吧?」
凌樞:「看來甄小姐還調查過我,我感覺在您面前,就像脫光了一樣,被一覽無餘。」
甄叢云:「每一個接近我的人,我總是要弄清楚來歷的,否則發生危險,如何是好?」
凌樞點頭:「有道理,別人是香餑餑,你是一大塊黃金,香餑餑扔在路上,可能也就沒吃飯的人會撿,你若是往街上一站,那肯定不管是誰,都要心動的。」
甄叢雲故作生氣:「你怎麼能用黃金來形容女人?一般都是說玫瑰花的。」
凌樞:「玫瑰會枯萎,黃金永遠保值,不會褪色。再說,一支玫瑰花,法國人可能覺得浪漫,中國人不定吃這一套,黃金就不一樣了,世界各國人民,有誰不喜歡的?」
甄叢雲又是一樂。
許多圍在她身邊的小人物,態度往往是走了兩個極端,要麼極盡阿諛奉承,想拚命從她身上得到點好處,要麼自詡清高,用桀驁不馴來掩飾自卑,彷彿這樣就能消除身份上的差距。
但凌樞不同。
他既不像以上那兩種人,也沒有唯唯諾諾,緊張羞澀,即使在這樣的場合,也能進退揮灑自如。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天賦。
也許跟他過去的家世也有關係。
「待會兒三支舞結束,中場休息時,跟著我走,給你介紹幾個人,能搭上多少關係,就看你自己了。」甄叢雲給他拋出一顆糖。
凌樞不敢接這顆糖,怕裡面摻了老鼠藥。
甄叢雲可不管他敢不敢接,音樂結束之際,兩人分開剎那,她食中二指在烈焰紅唇上輕輕一碰,又凌空甩向凌樞。
一個飛吻。
甄叢雲拎起裙擺微微屈膝,翩翩退場,不帶走一片雲彩。
餘下凌樞一個被眾多各異目光與聲音包圍。
那些言語和眼神如同十萬大軍齊齊發出的箭矢,精準無誤射向凌樞。
凌樞披上聽而不聞戰甲,將那些箭矢抖落一地,腳底抹油,也閃身入人群,片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舞曲再度響起,眾人陸續牽著舞伴的手,在舞池內翩翩起舞。
剛才第一支舞留給大家的餘韻,依舊悠長未消。
凌樞的名字,已經悄然出現在許多人口中。
林鼎康心裡被一堆問號填滿,正想尋個機會好好盤問凌樞,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老同學似乎總能給他帶來許多意外。
他舉目四望,剛瞧見一個疑似凌樞的人,下一刻就把人給找丟了。
對方像一條在人群中遊走的泥鰍,滑不留手,不讓任何人將其抓住。
剛剛雖然萬眾矚目,可被那麼多人圍在中間,實際上也只有距離最近的人,才能看清凌樞的模樣,其餘人等,只聞其名,不識其人,凌樞只要走遠些,在角落裡站住,基本也就不會有人發現他了。
來了之後,只喝了兩口香檳,連小蛋糕都沒嘗,就被迫出了這樣一個風頭,凌樞心中委實遺憾。
他夾起距離自己最近的草莓蛋糕放在盤中,用叉子叉了一小塊送入嘴巴。
酸甜的草莓醬和著奶油的香氣充分發散,聽說今晚自助餐全是甄家從外面訂好了運送進來的,用的都是外國廚師的手藝,看來洋廚子做起老本行畢竟不一般。
凌樞想道,被甄小姐拿來當擋箭牌的不爽也消散許多。
胃口得到安撫,就有空暇幹別的事了。
他抬起頭隨意張望,一面將身形往燈光陰影處又避了避。
驀地,凌樞的目光停在一處。
他看見了江河。
這人正站在不遠處的陽台上。
隔著飄飛窗紗,面容隱隱綽綽,林鼎康剛剛介紹過他,凌樞印象深刻,很快就認出來。
江河今晚應該是陪鹿同蒼過來的,但陽台上與之交談的,卻不是鹿同蒼。
而是陳文棟,何幼安的司機。
就在不久之前,陳文棟剛剛被列入連環威脅信的嫌疑人之一。
在何幼安口中,江河曾經警告過她,不要與鹿同蒼太過接近。
旁人看來,江河是個狠辣無情的人,完全有可能為了鹿同蒼的安危作出任何事。
包括剛剛林鼎康,也讓凌樞不要輕易去招惹江河。
江河跟陳文棟,兩個本來不應該有牽扯的人,現在卻站在一起說話。
如果是萍水相逢,以江河生人勿進的氣息,絕不會跟何幼安的司機產生任何交集。
這難道說明,何幼安的猜測是真的?這些威脅信的幕後兇手,果然是陳文棟?他一人無法成事,所以勾結了江河?
凌樞手上的蛋糕還未吃完,陽台上那兩人已然分開,陳文棟匆匆進屋,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燈光忽明忽暗,凌樞也難以去尋對方。
他決定跟住江河。
三支舞剛過,江河就把手上的煙掐滅,也離開陽台,朝門口走去。
凌樞想也不想,隨即放下蛋糕尾隨而去。
他有種預感,今晚也許就可以揭開死亡信件的謎底。
最起碼,也能解開一部分的謎團。
至於甄小姐要給他介紹人脈這件事,好像就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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