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沒有急著走。
他還在凌樞病房裡等。
等他跟何幼安交談的結果。
雖然岳定唐知道, 十有八九,凌樞會空手而歸, 何幼安也會二一推作五, 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但凌樞此人,看似活泛, 實則深沉,遇上再狡猾的人,怎麼都應該有些收穫的。
岳定唐左右無事, 就拿了本外國小說在病房裡看。
當他剛剛看到書中摩斯坦小姐上門拜訪時,凌樞回來了。
去的時候,凌樞兩手空空, 什麼禮物也沒帶。
回來的時候, 卻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凌樞將東西擺上來。
有醬鴨鎖骨, 有麥芽糖, 有橘子,還有鮮花。
零零總總, 能堆滿一張小桌子。
病房裡有空置的花瓶, 凌樞洗乾淨, 把花插上, 頓時多了幾分溫馨。
「何幼安送你的?」
岳定唐怎麼也很難想像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何幼安拎著鴨鎖骨送給凌樞的情形。
凌樞:「怎麼可能?這都是我回來路上,去各病房串門拿回來的。」
見岳定唐還有些將信將疑, 凌樞如數家珍。
「何幼安隔壁病房, 住的是一個老太太, 家境挺好,心臟有些問題,醫生讓她留院,老太太家人不在,就一個傭人跟前服侍,老太太生病心情不好,還跟傭人起了口角,我路過聽見,就進去勸兩句,人家老太太見了我投緣,非跟我拉家常,這不,臨走時還送了兩袋橘子。」
岳定唐:「你一路上吃了一袋?」
凌樞:「我又去那間病房隔壁,病人原本是個國軍軍官,棄戎從商,在上海做生意,風生水起,小有家產,可惜膝下無兒無女,頗為寂寞,見我拎了橘子去探病,免不了欣喜幾分,加上我本來就面目可喜,三言兩語下來,他就把別人送過來的大半禮物都塞給我,還給我留了聯繫方式,約好以後出院有空再聚。」
岳定唐:……
凌樞:「緊接著我又去了另一間病房,護士正好給病人打完針離開,嬌滴滴的富家千金在裡面哭哭啼啼,母親和傭人怎麼哄也哄不住,我一去,那家小姐就止住哭聲,被我哄得笑逐顏開,拉著我不鬆手,非將花送給我,最後還是她母親將她哄睡了,方才脫身。」
岳定唐:「那家小姐幾歲?」
凌樞:「芳齡有四。」
岳定唐無言以對。
凌樞語重心長:「你想,能跟何幼安同一樓層住進來的,必然非富即貴,我這逛了一圈,肯定不會毫無收穫,最重要的是,跟人都混熟了,我還將東西分與護士,以後要是再住進來,不就人路兩熟了?」
岳定唐:「你還想有下次?」
凌樞打了個哈哈:「一時失言,以防萬一!」
合上書,岳定唐扯開閒篇。
「你與何幼安談得如何?」
「沒有結果,但也不算沒有結果。」
凌樞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將那把鑰匙放在桌上。
「匯豐銀行,七七零八號保險櫃,何幼安給我們的報酬。」
岳定唐看了鑰匙一眼。「除此之外呢?」
凌樞:「她說自己不認識陳友華,對沈十七的死訊也是剛剛得知,從頭到尾,所有事情與她無關,她自稱受害者,除了寫那張紙條提醒我們小心陳文棟之外,什麼也沒做。她還說,她這兩日就要啟程離開上海,去外地散心,歸期未定。」
岳定唐:「這麼說,還是一無所獲。」
「但我臨走前,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說到這裡,凌樞頓了頓,像是再度思索何幼安的那句話。
「她說,凌先生,我從影數年,拍了不少電影,也留下不少劇照,都存放在滕四平先生那裡,等我離開之後,你姐夫若有興趣,你可以問滕老闆要,我已經轉告他,可以全部贈送給你。」
岳定唐沉吟。「你姐夫是何幼安的影迷?」
凌樞:「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我姐姐才是她的影迷,從頭到尾,我沒提過姐夫,以何幼安的年紀,照理說不可能記岔。」
岳定唐:「你覺得,她在暗示你什麼。」
凌樞:「她是個洞悉人心的聰明人,這樣的人,往往不會在臨別時說一些廢話的。而且我聽她意思,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上海了,甚至如果合適,直接就在香港長居下來。」
何幼安還特意提醒,等她走了,再去取。
劇照如此。
保險櫃也是如此。
她是否有什麼話,不方便當面說,只能留下隻言片語,隱晦委婉,待凌樞自行參悟。
也有可能,是她不堪忍受沈十七的折辱,設計殺了他之後,跟成先生遠走高飛,離開這片土地,從此逍遙自在,海闊天空,只是念在朋友一場,給凌樞留下些許線索,免得他日思夜想,走火入魔。
凌樞覺著,自己的腦子委實不能算笨,可遇上何幼安,他總有些琢磨不透。
這女人猶抱琵琶半遮面,每每覺得好像看清了她的模樣,轉頭又模糊了。
等她離開上海,沈十七和錢氏的死,也許會隨之沒入塵土,無從追尋。
「看來,也只能等她走,再找找答案了。」
凌樞打了個呵欠,餘光瞥見旁邊空空的盤子。
「蘋果呢?」
岳定唐道:「被我吃了,昨天一兜子的蘋果,怎麼就剩一個?」
凌樞:「我昨晚餓了,下半夜沒吃的。白天裡客人們來也吃了不少。」
岳定唐:「大部分還都是你吃的吧,你這樣還想早日出院?」
凌樞笑道:「不出院也是可以的,周叔天天給我帶熱湯熱飯過來,我覺得跟在家裡沒區別。」
得,這住院還住上癮了。
岳定唐懶得再與他掰扯下去,起身將書拿上。
「我先走了,回頭周叔會過來跟醫生交涉,若是你已無礙,就為你辦理出院手續。」
「岳長官,」凌樞叫住他,「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岳定唐停步回頭。
凌樞無辜道:「那明日我還需要上班嗎?」
岳定唐半句話不想多說,直接扭頭就走。
對方離開後,凌樞嗤的一笑。
他搖搖頭,拿起橘子,慢慢剝皮。
正如岳定唐千方百計想要試探他的底細一樣。
他也喜歡時不時逗弄對方,一步步探究岳定唐的底線。
兩人相處,如跳一支探戈,不是你進,就是我進。
似友似敵,上司下屬,舊日同窗,多重身份交雜,彼此在親近與疏離之間游移,保持微妙的平衡。
岳定唐走後沒多久,醫生和老管家周叔就來了。
約莫是他這兩天不知節制,胡吃海喝的緣故,醫生一番診斷之後,宣佈他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體溫也在三十八度上下徘徊,依舊要留院觀察兩日。
在老管家的目光譴責下,凌樞老老實實把還沒來得及吃的將鴨鎖骨和橘子上繳,老管家眼神如鷹,連他藏在枕頭下面的橘子都翻出來了,凌樞所有存貨被搜刮一空,最終只能稀粥鹹菜度日,倍覺慘淡。
喝粥直接導致的後果是,如廁幾趟之後就開始肚子餓了,可翻遍病房又找不到吃的,只好早早躺下,蒙上被子,腦海裡劃著火柴想像滿漢全席,參鮑翅肚,忍饑入睡。
迷迷糊糊到了下半夜,凌樞被尿意憋醒。
四周悄無聲息,窗外寂靜空曠,唯獨背後床邊——
似乎有人。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很難用言語解釋清楚,但是當一個人閉上眼時,若身邊有其他人,是很容易能感覺到的。
凌樞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聽說醫院常年有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白事在這裡屢見不鮮,多年下來,也不知多少幽靈午夜徘徊,捨不得離開人世。
又聽說,這間醫院早年是個墳場,後來才建的醫院,許多孤魂野鬼無處可去,就將醫院當成家,夜半無人,自然是「它們」活動的時候。
寒毛一根根豎起。
凌樞屏住呼吸,故作不經意夢囈翻身,緊閉的眼睛擠出一條縫隙。
床沿處月光照進來的地方,隱隱綽綽多了片黑影。
一隻手驀地落下。
凌樞想動,卻已經動不了了!
他的脖子被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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